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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云医院——by苏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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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忘了带手机,或者干脆就是在闹情绪,不代表什么。他如果有个三长两短,那闹腾到最后,还不是要被救护车送回到急诊来。

干笑了两声,我换好衣服,想着回家后也没事可做,一时间倒有点踟蹰。

要不要去看看他?

别是真的病到躺在床上爬不起来吧?

——就算真是那样,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他人见人爱,自由人前去照顾,我反倒该多关心关心自己才是。

按照我现在的境况,恐怕尸体烂了也不见得有人在意。

开车前往常去的酒吧,坐了两分钟倒烦躁得不得了,只觉得屋子里音乐吵人空气污浊。白花了酒钱,一口也没喝下去,倒带着一股怨气出了门。

那一晚我翻来覆去地想了好久,计划着等明天齐悦来上班,该怎么教训他的无组织无纪律。

可惜我显然多虑了。

第二天,齐悦仍旧没来。

这下护士们也有些慌了——什么样的病要休息两天。

打他的电话仍是关机,我急到去人事科翻他的档案,却

发现他并没留下家庭地址和紧急联络人。

白遭了人事科小姑娘的白眼,结果只落得又读了一遍他光彩夺目简历的下场:某某高中毕业,高中期间获得全国英语大奖若干;大学期间年年奖学金,还参加了德国急救夏令营;硕博连读期间3篇SCI,5年就拿到博士学位……这样可怕的简历,大概只有景琛可以与之一较高下。

细想一下,从前我和景琛并没有现在这么大的差距,单就成绩来说,大学期间我甚至比他要好。就说齐悦去的那个急救夏令营吧,我大学毕业那年也去过一次,并且终生难忘。

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为一从德国回来,徐然就向我提出了分手。

——不要想了。

刚想再看看齐悦是哪年去的,人事科的小姑娘已经不耐烦起来,说是档案室催着她要档案。偷看了别人的东西本就心虚,我只得整理好还给她,垂头丧气的回科室去了。

管他是哪年去的,我和他差了五六岁,总不会是一年。当务之急是得把他找到,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抱着这样的想法,下班后,我开车去了齐悦的家。用和上次一样的方法进了大门,我走到他上次站着的门前,犹豫半晌还是按动了门铃。

门铃没响,估计是坏了。轻敲了几下门没有反应,于是我越敲越重,最后几乎成了砸。

门内静悄悄的,仍然没有任何动静。我在门口站了一会,迟疑着该不该走开。

睡着了?还是根本没在家?

按照我刚才的力度,只怕昏迷的人都能给震起来。

如果出门了,那会是去哪了?吃饭?买东西?

如果真的病到上不了班,那怎么还能够悠哉地出去闲逛?

正犹豫着要不要等到回来,身后的门却突然打开了,一个中年妇女手里提着垃圾,正要下楼的样子。

我和她对视了两秒,发觉她目光里满是怀疑,只得尴尬地解释道:“我来找这家的,是姓齐吧?我是他同事。”

中年妇女推推眼镜,半晌才“哦”了一声,仍然盯着我。我呆立了一会,才发觉自己挡了人家的道,赶忙让开。

她快步下楼去了。

等到她到完垃圾回来,我还站在原地不知该不该走。看到我这模样,她终于开口说道:“这家是姓齐,住了个年轻小伙子,不过不大回来。”

“不大回来?”

“工作忙吧……基本没见回来住。我搬过来几年了,就搬来的时候见过他一次,晚上他家的灯基本不亮。”

大约是我惊诧的神色吓着了她,她满脸嫌恶地回到自己家去,把门关上了。我在原地又站了一会,最终还是走了。

齐悦的电话仍然关机。

翌日,他仍然没来上班。

13.恐慌

焦头烂额地度过了一天,我再度去找景琛商量。每到这个时候,我就愈发地觉得自己人生失败——想来想去,我能够商量的人还是只有一个景琛。

他还在做手术,我却等不及了,换上洗手服进手术室找他。正值两台手术的间歇,学生们正做着准备,景琛则躺在值班室里小憩。

我一进门他就坐了起来,表情紧张:“有急诊?”

“乌鸦嘴。”我恶狠狠地呸了他,在他对面的床上坐下,“齐悦还是没来上班。”

景琛皱起眉头:“你向院里汇报了么?”

“没有。”院里知道他旷工三天,只怕他要吃不了兜着走,扣奖金都是轻的。

“不知道他在哪?”

“不知道。”我也学他的样子,半靠在床上。忙了一天,头昏沉沉的。“所以我来问问你,他平时都和谁关系好?”

景琛不假思索地答道:“他和谁关系都好吧。”

“我知道。”齐悦人缘奇佳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我是说他和谁特别要好,关系最亲近。”

半晌无声。

“这么想想,”景琛沉声说到,“他虽然和谁都关系不错,但和谁都不特别亲近。怎么说呢?他虽然讨人喜欢,但总带着点……疏离感。”

“他就没朋友?”我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

“据我所知,好象是没有。”

我不禁愕然。

一个人见人爱的人,一个万能护士长,到头来居然会“没有朋友”。

我总觉得这简直匪夷所思。

隔壁麻醉完毕,景琛起身去做下一台手术,我还躺在值班室里思索着。景琛说错了么?的确,谁都喜欢他,谁都觉得他能干、和气、可靠,可没人觉得他会轻易把心事和盘托出。他很容易让别人靠近,因为他待谁都温柔和蔼,可似乎又没人能靠得太近,仿佛他身边有一层无形的、坚固的雾气,把他和周遭的一切都隔离开来了。

这就是景琛所说的“疏离感”么?

我想起他偶尔微笑的表情,他愤怒时盯着我眼睛锐利的目光,还有他在火车上脸红时的羞涩和倔强。这些都是齐悦,和那个冷静、能干的万能护士长一样,都是真真实实的他。

包括那天晚上,他颤抖的声音和翕动的嘴唇。

我紧紧地闭上眼睛,突然意识到,我所看到的,是一个与别人眼中全然不同的齐悦。

我曾经那么靠近他。

而此刻他却踪迹全无,遥不可及。

门被推开了,两个夜班护士走进来,似乎是忙里偷闲地来喝口水。我躺在原地不动,他们也就没在意我,自顾自地抱怨着手术繁多,只怕要忙到后半夜去。

“不如把齐悦叫过来帮忙。”不知是谁说道。

我猛地睁开眼坐了起来。

“齐悦在手术室?”

那两人明显被我吓了一跳,迟疑了一会,终于认出了我,表情缓和下来:“不是在你们科二十四小时留院么?以前我们忙不过来,也偶尔叫他来当当巡回。他人特别好,每次都答应。”

我听得一头雾水。只有住院医师才需要留院,齐悦什么时候需要二十四小时留院了?

可眼下找到他才是最要紧的,我无暇细究,只是追问道:“他人在哪呢?今天他手机关机了。”

两个护士面面相觑:“不就应该在你们值班室么?”

他们还在商议着要不要找齐悦来搭把手,我却再也坐不住,翻身跳下床,推门进了景琛的手术室。景琛正忙着开颅,我终究还是等不下去,开口叫了他:“景琛,我就问一句话。”

景琛做手术时素来不聊天,这时候果然只是“哦”了一声。

“齐悦在你们科的时候,经常住在医院么?”

“我没注意。不过每次夜班我都能看到他,而且他每天六点钟就来上班。”

麻醉师插嘴道:“他可能真经常住在院里。每次我们急诊多,配台护士不够,一叫他准在。”

“那他睡哪?”

“不就是科里值班室么?”麻醉师笑笑,“还能睡哪啊?”

我开门出了手术室。

不会是科里的值班室,我去看过了,只有夜班护士睡在那。

然而他们说的没错。无论我什么时候来医院,似乎总能看见齐悦,按照他邻居说的,他也很少回家……我想起两次送他回家的经历,思路渐渐清晰起来。

他两次都没有进自己的家门,那并不是巧合。因为某种原因……因为某种我不知道的原因,他并不愿意住在自己的家里。

而现在,他一定就在医院的某个地方。

一定。

半夜游荡在医院里,一个个病区地查看,这种行为怎么看都只能冠以两个字:变态。

然而直到半夜2点钟,我都还在持续着这种变态的行为。

连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可是却无法停下来。白云医院是个庞大的建筑群,全部搜寻完需要好几天的时间,而且我也不可能在半夜里敲开人家值班室的门

,寻问他们是不是藏匿了齐悦。

总之,这种行为毫无意义。

可我还是坚持着找完了整栋内科楼和妇产科楼。

直到眼睛发酸脚步虚浮,我才终于停了下来,茫然地伫立在急诊大厅里,思索着我到底再干嘛。

且不说齐悦很有可能根本就不在医院,就算他在,我为什么又要这样神经质地找他呢?何况找到的几率微乎其微。

我该做的,是把他旷工的事情上报医务科,随后报警也好、全院大搜查也好,全都不关我的事。

但一想到这事可能会记入档案,我就无论如何没法这么干。

可这样在深夜里神经病似的搜查,又算什么呢?说不定他真的病重,甚至有可能出了意外,乃至于死了……

不,我摇摇头,深吸了一口气,不至于。

他多半还是在和我闹别扭……但愿如此。

头开始发晕,毕竟年纪渐长,稍微熬一点夜就觉得体力不济。我在空旷的急诊大厅里坐下来,茫然地盯着敞开的大门——雪亮的灯光照不到门外,五步之遥就是网一般的黑夜。

门后是急诊诊室,此刻没什么患者,静悄悄的。坐在长椅上,我突然想起从前我在这里遇到过齐悦一次——那还是我刚刚认识他的时候。

有多久了?不过短短几个月吧。不,彼时那是初春,现在却已经是夏末了——竟然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么?

我还记得那天是我夜班,他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坐在急诊大厅的长椅上,在我准备抢救患者时,对我轻声说“不用了”。

而那天送来的女孩子,的的确确是死了。后来他对我说,那一晚死了两个人。

我是在那之后才知道,那女孩子是殉情而死的。想必有个和她一样傻的人,在什么地方陪着她一起死了。

所以……那是个巧合么?还是别的什么?

头脑越发地混乱起来,耳朵里也嗡嗡直响。明天还要上班,势必不能再这样闲逛下去,而现在已经快三点了,我也没了回家的心思。

今晚值班的是徐肖雅,我当然不可能和她一起睡。琢磨着去景琛科里或者手术室找张床,可这样也未免太讨人嫌。思量了半天,我突然想起或许有个地方可以睡。

除了急诊科自己的值班室,原本还另外配了一间屋子,用来住妇产科和外科的夜班医生,为的是有急会诊时可以随叫随到。然而各科都人手紧张,除了照料自己科里外,实在也没法多安排一个人驻守急诊。于是这件值班室就荒废下去,成了

护理员和护工小憩的地方。虽然那屋子连被褥都没有,又阴冷潮湿,但总归有床。

横竖再过三小时就该起来了,也无所谓舒服不舒服。我穿过走廊,来到拐角处的值班室,这里偏僻的很,几乎没什么人来。

意料之中地,值班室的门没上锁——恐怕锁是早已经坏了,钥匙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摸索着进了门,屋子里漆黑一片,一股潮湿的霉味儿直扑鼻端。

找了半天没找到电灯开关,只得作罢,拿出手机照明。借着手机的微光,我勉强看清了屋子的格局:转个身都嫌窄的房间里塞下了两张床,全都是上下铺,床铺上只有简陋的草垫,根本没有被褥似的东西。

靠门的那张床,下铺堆满了可疑的物品,我无奈地叹口气,向里挪动了几步,仔细打量着另一张床。

下铺只有光秃秃的草垫,但看起来倒不太脏,可以勉强凑合几小时。正打算躺下,我却鬼使神差地抬头瞧了瞧——上铺有人!

全然没料到这个,我倒下了一跳,猛地后退一步,后果是整个狠狠地装在了墙上。

撞击声和呼痛声,在静夜里格外响亮。我心里正喊糟糕,上铺的人影却动了动,显然是醒了,警惕地在床上支起身子,看向我的方向。

“对不起,我不知道有人在这……”我边道歉边往外走,心里暗叫倒霉,却忘了手里还拿着手机。那微弱的光柱随着我的动作乱晃,不经意间掠过了那个人影——那身影看起来,不知怎的格外熟悉。

我站住了。

狭小的屋子里格外安静,连两个人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我没在用光照他,就这样在黑暗里站了一会,终于忍不住开口,试探地问道:“齐悦?”

他没回答我,只是伸手打开了灯。

突然间充满屋子的灯光雪亮,劈头盖脸地朝我浇下来。不知是因为困倦还是惊讶,我只觉得头晕脑胀,几乎站立不住。

那的的确确是他,然而我从来没见过他这么憔悴的样子。冷光照在他脸上,显得他的脸色苍青,眼窝深陷。我正在发愣,他却像再也支持不住身体一般,猛地向前跌去。

大半个身体已经越过了床沿,我下意识地上前一步,他就摔在了我的手臂里。

“齐悦?”

我叫了他一声,只觉得自己的声音毫不真实——跌倒在我怀里的这个人也同样不真实。

然而手臂的重量确实实实在在的。

我又叫了他一声,他却毫无声息,双眼紧闭。他穿着薄薄的洗手服,隔着衣服我

感觉到手下的身体冰凉。

“齐悦?”

他甚至连睫毛都没有动一动。

我抱着他夺门而出。

把他放在病床上的时候,我仍然感觉到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头脑里混沌一片,全然是凭借着本能在行事,我反反复复地问着自己:这真的是齐悦么?

徐肖雅惊愕地看着我,夜班护士手足无措,两个人连连问我:“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不知道。”

我摸了摸他的脉搏——皮肤湿冷,脉搏细速。他的嘴唇干裂,仿佛好久水米未进,那清秀好看的脸像坠落的树叶一样枯萎了。

是的,他是齐悦。

“到底出了什么事……”徐肖雅和护士仍在追问,一脸惊恐。

“我不知道!”那声音远比我想象的大,甚至在空旷的抢救室里带起了回音。声波折返着、撞击着我,那种冰冷的混沌渐渐清明起来,我逐渐认识到这样一个事实:他可能会死。

齐悦……他可能会死。

那两个人仍然呆立在床边,仿佛天都塌了下来。

“心电监护,吸氧。”我说。

两个人仍然愣着。

“监护、吸氧、建通路!能抽的检查全抽出来!”我大声说道。

两个人这才如梦初醒般行动起来,只是仍有些笨拙,连接心电监护那几分钟简直长得像几个世纪。

我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冷静下来,然而那种懵懂的感觉却无法清除干净。我强迫自己逐一地查体,不要遗漏,不要疏忽……

心率120次分,律不齐。胸部阴性,腹部阴性,四肢阴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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