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人妇，勤俭持家，每日淘米做饭，为丈夫和孩子缝缝补补；再是垂垂老矣，她坐在屋前晒太阳，眯起的眼里再也没有从前的
神采飞扬……
“这不是我和她的故事，这些只是我一个人的故事。”
呆呆地望着眼前渐渐消散的蓝火，妖颜小声道：“她……死了？”
他点一下头，扬起嘴角：“我见过她的转世，和她长得很像，不过那个人终究不是她。她是无可比拟的，只存在在我记忆，永
生不忘。”
剪影的最后，是人形手扶长剑伫立于小土坡前，其上长满杂草，一只白兔慵懒地趴在坡前。他温柔地笑起来，伸手去挠白兔，
手指笔直修长，戴着一枚简单的铜戒。
妖颜愣了一愣，转头偎进阴辰邪怀里，糯糯的声音闷闷沉沉：“……道别……”
紧了紧腰侧的手，揽住妖物，阴辰邪抬眼看去，对面的人也饶有兴趣地与他对视，瞳色幽蓝，如若蓝火，坦然浅笑，心静如水
。
即使无法长久静静相伴，美好时光长存记忆。
他无限的岁月里，无限只钟爱一个人。
“不可实现的念想，我会实现。”仰起尖尖下颚，阴辰邪勾起唇角，直视他，语调缓慢，倨傲鲜腆。
他微怔，仅仅一瞬，又笑起来，不再看过来，也未开口，只缓步前行。
行了一阵，阴辰邪道：“你还有何未说？”
他摇头，转了头来看。
“让我们离开。”
他停下脚步，定定望妖颜，再看阴辰邪，伸手向前一指，笑道：“一直往前，就可以走出苍惘之野。”
说罢，又朝妖颜恭敬一鞠：“独活就不相送了，请主公大人原谅。”
阴辰邪微一颔首，搂了妖颜就走。
走了几步，妖颜回头，不见一丝踪影。蓝火逐渐散去，幢幢暗影如蒸腾热浪，巨塔高楼在氤氲中消逝。他颇为不解地扭回头，
望了望阴辰邪。
男人瞥他一眼，轻笑两声，道：“独活非他真名，他也并非妖类。这火的实体却是水，都由他支配。”方才对弈，混沌引线手
将水化作引线，阴辰邪便察觉蓝火并非真火。
恍然大悟地点头，妖颜这才明白为何听到断续的流水声。
“他御水辟火，应是龙子赤螭。”
古书有载：龙子赤螭，无角曰螭，螭龙也。有言水精，概因御水辟火。眼尾细长，眉生双线，上浅下显，形内钩而上竖。龙身
未得尝窥，以阴刻纹代之，无可赘述。尾纹是以双卷云纹，长百尺许，遮天蔽日。
妖颜惊异回望，被捏住下颚，扭回头来。
阴辰邪道：“自称独活，你道他是为何？”
妖颜眨了眨眼，温温软软地答：“……因为那个人……”边说边抬眼看。
阴辰邪低笑，并不应他，只轻抚几下腰背，目视前方。
第三十三章
经过前次教训，妖颜变得异常警惕，阴辰邪不禁失笑。他时常竖着脑袋防备地到处张望，不一会，就累得眼皮直打架，困乏不
堪。他本就力量不足，先前泅水，又进苍惘之野，可算筋疲力尽。
甫一出得苍惘之野，便是明净长空，阴辰邪捡一块光滑山石坐下，伸臂将妖颜抱进怀中。妖颜起先还觉得奇怪，被阴辰邪按住
脑袋趴着，不多时就睡过去。
石块坐落田间山野，阡陌小径错落其中，沿途缀点繁花似锦，蜂飞蝶舞，燕语莺啼。
阴辰邪伸出一指，略一勾曳，近旁一块白石向左滚动，露出一团白绒。毛球模样像狐，睁着圆眼，害怕得手脚蜷起缩成球状。
一阵阴风忽然袭来，簌簌作响，缭绕烟雾中映出一道白色身影。
女子狐裘裹身，一手捞起地上瑟瑟发抖的毛球，见阴辰邪面不改色地看他，她变了脸色，张口就要出声。
阴辰邪竖指置于唇前，难得好脾性地对女子轻嘘一声。
狐裘女子一愣，胸前的毛球拼命往她怀里钻，一边钻一边呜呜直叫，她面色微变，转了转眼珠。
半空突现一道强劲掌风，霍然打散狐裘女子手下凝聚的妖力。
女子惊诧，仰头怒道：“无相氏，你做什么！”
“勿扰妖君大人休憩。”声过风息。
妖颜不舒服地动了动身子，睫毛轻颤，似有所扰。
阴辰邪微微蹩眉，遂拢了五指，掌心空托，手腕一扬。
狐裘女子再想转身已是动弹不得，惊恐地瞪大眼瞳，却是周身均被束缚。毛球恐惧地呜一声，便也再发不出声，直挺挺躺在她
臂弯，四肢僵直，像是为看不见的引线捆绑所致。
长久无言，女子一直维持适才姿态僵立当场。
待得妖颜醒来，阴辰邪才悠悠收回引线，她脱力倒地，毛球也顺势滚出三尺。
妖颜睁眼便见一白衣狐裘的女子跪地不起，扒住阴辰邪臂弯探出头好奇打量，小声询问：“她怎么了？”
“你是主公大人吧？！”女子突然厉声高喝，不等回应，又道，“为何要和一个凡人在一起！身为主公大人，难道你不应该为
我们主持公道吗？！”
阴辰邪挑眉：“你似乎对我很不满？”
狐裘女子拼力站起，晃了两下又狼狈跌倒，语气却仍尖刻，恶狠狠道：“你区区一届凡人，竟然如此放肆无礼，还胆敢挟持主
公大人！我定要吃掉你！”
“我记得是你打扰了主公大人，这样看来，还是你自绝更为妥帖，”斜睨女子一眼，阴辰邪低头看向妖颜，笑得浮慢，“何况
，我并未挟持主公大人。你说是不是？”
狐裘女子面色一僵，怒目圆睁，尖利叫喊转而变为婴儿啼哭声。
妖颜吓了一跳，慌忙反手打散一片雾岚，起身警觉注视。
雾气散去，立一只高大狐类，四足九尾，毛色雪白。一尾卷了毛球，其余八尾横扫而来，霍然生风。
未及靠近妖颜，那风倏然止住，天空遽然现出巨掌，拢了狐尾回去。
九尾狐暴怒，大喝：“无相氏！”
“不可对妖君大人无礼。”又是方才那个声音。
妖颜仰头，正有长臂于空中隐去，藏身山外云海。他歪头想一下，却无“无相氏”此名，想来并不相识。
九尾狐面目狰狞，破口大骂：“卑贱的凡人！残杀我儿，吾与尔等势不两立！”
九条狐尾因怒气大开，在半空肆意挥舞，卷在其中的毛球怕得呜呜直叫，可怜巴巴的惨呼唤回九尾狐些许理智，将之轻柔地放
至颈背。
阴辰邪饶有兴趣地望她，捉了妖物在身前，扬眉道：“愿闻尔详。”
“带给我最好回忆的是凡人，毁掉它的也是你们！”九尾狐口气怨怼，神色痛苦，“我曾经教我的孩子善待凡人，但凡遇到冻
僵的人就让他们用身体助他们取暖。可是我得到了什么！卑贱的凡人将我年幼的孩子掳走，抽筋扒皮，只为了一件狐裘！”
话到此处，九尾狐猛然住口，狠狠瞪视，狐尾暴涨，长于上天。
妖颜脊背僵直，却听得阴辰邪慢条斯理道：“如若你因此仇视所有的人，你与那般又有何分别？”
“休要用你们人的规矩左右我！我是妖！不是人！”九尾狐怒吼，长尾一甩，远处一声轰鸣。
“妖和人，没什么不同，”阴辰邪停顿一下，慢慢道，“他们杀你孩子，你大可取他们性命。”
九尾狐冷笑：“我还吃了他们家人，你又如何说？”
“父债子偿，也许你当为他们妻儿考虑，不过，他们也未曾这样想过，你算不得错。”语调不起丝毫波澜，阴辰邪面无表情道
。
九尾狐微怔，略微诧异地看男人恶劣地掐一记妖物，妖颜惊叫一声，满眼委屈地望他。
“至于救或不救，”阴辰邪低笑，“以后你想救的时候，自己动手。”
九尾狐一愣，继而冷笑，硕大的白绒九尾环起兽身，顷刻消失。
“我只剩一个孩子，残忍自私的凡人，我不会再救。”
茫茫然张望九尾狐消失的方向，妖颜有一瞬怔忪，回头是阴辰邪微扬的唇角，不自觉安定，窝进他怀里，放松身体。
“有趣的凡人，能叫九尾无言以对的人，汝是第一个。”天空骤然传下人声。
“无相氏？”妖颜奇道。
“是，妖君大人。”
凝聚四方气流，一道素色形体显现，毕恭毕敬一揖。中年男子模样，素色布衣，中规中矩之态，不若九尾狐俊俏，略有兽态，
却难以言明究竟何种兽类。
“请妖君大人吩咐。”
“啊？我……”妖颜怔愣，目光求救似地投向阴辰邪。
男人轻笑一声，道：“你的名字在他身上？”
无相氏点头：“方才，汝为何不问九尾？”
“毋知主公大人，何问之有？”
无相氏笑，转向妖颜，躬身道：“妖君大人一事吾等已知晓，定当竭尽全力。请妖君大人稍事休息。”
话毕，臂长百里，虚空一抓，甩来一只女妖。纤纤弱弱，看去没什么修行，发髻一支素色花簪，带来一团山岚，全身沾着湿气
。
“岚妖，带妖君大人他们去虚境之谷。”
岚妖应声转身，赫然一惊，即刻佯装镇定微微低头，声音细弱蚊蝇：“妖君大人，请这边走。”
妖颜注意到她时不时拿眼偷瞅，疑惑地上下打量，再扯扯阴辰邪衣袖，扭头去看。
阴辰邪轻笑一声，道：“好久不见。”
岚妖乍闻，猛地转身，仿佛受了惊吓，讷讷：“……你还记得我？”
“自然。多亏了你，他才没能逃走。”揽了妖颜入怀，扣住他腰，阴辰邪笑容轻佻。
眸子霎时黯淡，岚妖顿了顿，垂下眼睑：“……妖君大人好福气……”
妖颜眨了眨眼，眼眸浅浅弯成月牙。
此后无话，岚妖一路沿交错小径绕行。满目幽碧渐染艳色，小道两边花团锦簇，云白风清。阡陌相叠，入得中来，竟似千种迷
阵，晃眼之间，眼前便立有一栋屋舍。
甫一望见，便似连通两端，分明是百步之遥，却只消几步，人已在屋前。屋舍砖瓦搭建，间架几根细木，非常简单。
岚妖推门进去打扫一番，再请阴辰邪和妖颜入内。
小屋里外均用花草装饰，香气馥郁，五彩斑斓，就连桌椅也缀以瑾瑜之石，赤茎编榻，黄花镶边。
“这都是无相氏大人布置。妖君大人可还满意？”岚妖挥挥衣袖，手捧茶碟递来，茶香四溢。
“我很喜欢。”妖颜边说边笑，冒冒失失地被茶水烫了一下。
好笑地取走他手上茶杯，阴辰邪侧了侧首，道：“你可以复命了。”
岚妖愣一下，欲言又止地低头：“若还有需要，妖君大人可随时唤我。”
岚妖一走，妖颜东摸西摸，四下打量，蹦了好一阵，跳上床榻，床沿铺满菖蒲。他歪头看阴辰邪悠闲地品茶，想起尚未谈及此
地，便对男人说起自己所知。
此诸夭之野，谓妖域之心，为所欲自从、所愿自得、无所不有之地，百妖相与群居。妖域里外二重，由此导之而往。其有神灵
万物，异形奇态，各自遵日月星辰，或夭或寿。虚、渊、山、州，不计其数，阳火阴水，历万载而未穷，概天地六合之庇佑也
。
诸夭之野直连幽都，夭水出自幽都之山，环都而出，流至此地。苍惘之野悬于其中，亡魂凝聚，寻常之辈不得入，唯受邀约方
可一探。
“他们哪里去了……”方才平野没见其它妖类，妖颜托着下巴寻思。
面前阴辰邪悠悠品茗，瞥他一眼。
“……那只凶狐狸吓到他们了？”
阴辰邪轻笑，放下茶盏，道：“从前你居于何处？”
“北边……他们说那里没有名字。”妖颜温温软软地道。
“有空的话，带我去那里。”
愣愣望了望阴辰邪，妖颜忽地笑起来，眼尾嫣红更甚。
第三十四章
上
岚妖走到屋前，迟疑了一下，还是端着热腾腾的饭菜叩门进去。果不其然，妖君大人笑意吟吟地看男人，媚眼如丝的样子比她
见过的所有女妖都要冶艳诱惑。
她甩甩头，深吸一口气，上前道：“妖君大人，请用餐。无相氏大人说晚些时候会来。”
岚妖细心备了碗筷，一一摆好送过来。妖颜跳下床，走到阴辰邪身边坐下。
全然不顾岚妖立在一旁，阴辰邪伸手将妖颜捞至身旁，看他扁着嘴使劲握筷夹菜，却求而不得，再三半途掉落。妖颜赌气扔了
筷子，一副筋疲力尽又气咻咻的模样。阴辰邪低笑出声，执筷夹了菜到他跟前晃，却又恶劣地适时收手，将妖物按进怀里长吻
。
岚妖羞红了脸，急忙侧过身去，听到断断续续的呜咽，耳廓熨烫。
“妖君大人想知道，为何此地诸妖不露面？”
“啊……”岚妖战战兢兢扭头，正见妖君大人无力地靠在男人怀中，眼眸水雾朦胧，“……无、无相氏大人说，很多妖得知妖
君大人回来，意欲图谋不轨，所以将部分妖逐出。其它妖也慑于无相氏大人之威，未曾露面。”
闻言，阴辰邪顿了顿，忽而笑道：“你呢？”
“我？”岚妖一怔，“我成精不过百年，道行尚浅，在无相氏大人眼里根本成不了气候，所以才让我来服侍妖君大人的吧。”
阴辰邪应一声，抱了妖颜用餐，不再理会岚妖。
用餐完毕，岚妖收拾碗碟离去。阴辰邪环了妖颜在软榻休息，不多时，无相氏依言前来。
仍是素色布衣，无相氏躬身一揖：“妖君大人，无相氏叨扰。”
“既是叨扰，就长话短说。”阴辰邪斜倚软榻，慵懒道，仿佛他才是那位妖君大人。
无相氏也不恼，瞟一眼窝在阴辰邪怀里的妖颜，微垂黑目，不动声色道：“吾等定当尽我所能保得妖君大人周全。如今此地尚
算安全，但无相氏能力有限，诸夭之野以外，便有数之不尽夭邪肆虐，还请妖君大人不要轻易出去。”
阴辰邪眯起眼，慢悠悠地道：“难道躲在这里，那些妖怪就会乖乖把力量交出来，任他役使？无相氏这般忠心的，依我看，不
会再有第二个。”
“多谢赞誉，无相氏受之有愧。平乱之法，吾等尚在商榷，还请妖君大人莫要心急。此事不可急躁，绝非一朝一夕，万不可因
小失大。”
屋外传来风啸，无相氏看向窗外，方才阳光明媚，此刻却是月明星稀，他弯腰一拜，道：“无相氏告辞。妖君大人可随时传唤
岚妖，由她负责衣食起居。”
话毕，渐渐消去身形，无相氏忽地瞥了眼阴辰邪，平声道：“尤凡人不可妄动，凡人之躯，一损俱损，与妖类不可同语。”
妖颜闻言一惊，白着脸望向男人，不自觉捉紧了衣襟。
阴辰邪不以为意，冷哼一声，抱了妖物侧转过身，轻揉他细瘦腰肢，微阖起眼。
妖颜却还是有些胆颤心惊，越想越觉得害怕，悄悄施了个法，轻声召来岚妖。
“妖君大人？”岚妖困惑不解，男人身上有妖术禁锢，显然是这个奇怪的妖君大人下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