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斜眼打量他们，“都要一杯吗？”
“不了，蓉老伯，我们今天来是有事情想要问您，不知道您抽不抽得出空？”方靖柔说得委婉。
半瞎老汉却是应得爽快：“有空！自然抽得出空！小公子上回帮老汉一把，老汉我还没还礼哪！这就收摊，去我家坐坐！知无
不言，言无不尽！”
老汉哈哈大笑，手脚麻利地收拾了茶摊，就领了他们往小巷深处去。身形略微佝偻，脚也跛了，走起路来一摇一晃，双鬓斑白
。
方靖柔一阵心酸，用力眨两下眼，提了裙裾跟上。
半瞎老汉在巷尾一座古旧院落前停步，他们随他进门，虽然庭院破落，却因植了满庭芙蓉而显得不那么破败。
老汉乐颠颠地边往屋里走边絮絮叨叨地说：“我家妮子最爱芙蓉，生时就逢花期，大了更是爱不释手。刚来原隰那会都没钱吃
饭，才盘下院子和茶摊不久，她就吵着要种花。这不？拗不过她嘛，只好买了花来种，还有好大一块是城外挖的。哈哈！她要
在就好了，还能跟你们说说是什么品种，老汉我可记不住。这妮子嫁了人就不记得爹了，都好久没来看我啦。改明儿我可得好
好说她，好歹也是快当娘的人了……”
妖颜蓦然觉得胸口有些闷，慌忙转头，阴辰邪面无表情，腰间的手却是加大了力道，紧紧扣着他。
“啊！一说妮子，就忘记正事，”老汉拍一记脑门，忽而转身，“小公子，你们有什么问题？”
妖颜怔愣一下：“……我——”
半瞎老汉又出声，用力拍额头：“瞧老汉这脑子！你们随便坐，我先去烧水泡茶。”
“蓉老伯，您……”方靖柔话没说完，老汉就走开了。
屋舍简陋，他们坐的地方可以看到庭院全景，半瞎老汉歪着头走进走出，不多时，就提了水壶过来沏茶，手法熟练，茶香四溢
。
“这才算不亏待了你们。好，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吧。”老汉拍拍手，坐在他们对面的矮凳上，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老伯，你可知道，这位姑娘是方家大小姐？”阴辰邪提高了嗓音，故意道。
“方小姐？我那女婿的妹子？”半瞎老汉使劲扭着脖子看。
方靖柔大惊失色，料想不到阴辰邪会这样说，支支吾吾地应：“……我……我……”
“对。方靖柔，方大小姐。”阴辰邪又道。
“我家妮子的小姑子？没听妮子说起过啊，”老汉歪着脖子看方靖柔，忽然惊吓道，“方小姐，不会是我家妮子惹事了吧？怎
得您来找我问话？”
见方靖柔久久不答，又颤颤问了句：“不是她和祁闹别扭吵着要回家吧？啊？”
“祁？”阴辰邪挑眉，“是谁？”
“方少爷啊，妮子的相公。方小姐，妮子真没事吧？啊？”老汉急急又问。
“蓉老伯，你说……祁就是我哥哥？”方靖柔犹豫地问。
老汉道：“噢！看老汉我又犯糊涂了！妮子老祁啊祁地叫他，我也就顺口这么叫了。大概是他们俩个的专门叫法，也可能是方
少爷的乳名吧。”
方靖柔小声嘀咕：“哥哥从来都没有这样的乳名……”
阴辰邪微皱眉峰，道：“老伯你放心，你女儿目前并无大碍。为何你不认得方小姐，你没有参加婚礼？”
“原本说好参加的，后来不知怎的，妮子就不回家了，再后来就托人告诉我说嫁了。嘿，祁这小子动作还真快，”老汉顿了顿
，低声道，“方府毕竟是原隰的大户人家，丢不起这个脸，我知道妮子过得好也就够了，拉不下这个老脸去坍方家的台啊。”
“怎么会啊！蓉老伯，你是蓉姑娘的父亲，我们就是一家人，哪有丢脸不丢脸的！”方靖柔痛心道，上前握住老汉的手。
“你见过方少爷？”
老汉疑惑地斜眼瞥阴辰邪，道：“怎么可能没见过？他下学总是来找妮子，刚来那会我以为他是哪家花花公子，还扭他回家那
！他求我把妮子许给他那天我还仔仔细细看过他了，就用这只眼，我的左眼可好着呢！”老汉指指自己眯起的左眼。
阴辰邪皱眉：“你还记得他家在哪里？”
“记得。在城外，当时他还骗我说他爹不在家，一下就被我撞个正着，他被骂了个狗血淋头，哈哈！”老汉爽朗大笑，“后来
搬家了，说是在长街街尾，不过我没去过，不太清楚。”
方靖柔惊异地睁大眼，望着阴辰邪喃喃：“方家从来都在街尾的，哥哥是怕娘知道吧……”
妖颜也惊疑地看向阴辰邪，男人扬了扬下巴，放下茶杯转而搂住他，在腰侧轻挠两下，面上却是毫无变化。妖颜一阵颤，赶忙
靠近阴辰邪缩进他怀里，小心翼翼地捉着他衣角。
方靖柔垂下眼，双手相绞，她心痛难当，呼吸困难。
“小公子很冷吗？要不要老汉给你拿件衣服？”半瞎老汉眯着眼歪着脑袋，当妖颜受冷，口气认真地询问。
阴辰邪只觉有趣，道：“不用。时候不早，我们准备回去。这次方小姐此次同来，是为嫂子取些东西，她不便亲自前来。”
“妮子病了？”老汉着急地问，过一阵，又两眼放光，死死瞪着方靖柔求证，“是不是害喜？”
方靖柔呆一下，不知如何回答，求救地望向阴辰邪。
男人并未理会，反倒妖颜出声：“还不确定。”
方靖柔使劲点头：“对，尚且未定。蓉姑娘在方府静养，让我替她来取些东西。”
老汉依然热呵呵，俨然一副抱孙子的模样：“动作可真不慢！妮子也太欺负人了，居然让方小姐跑腿。对不住啊，方小姐，妮
子粗心，您可别往心里去，她就是这么个缺心眼儿，绝对没有恶意的。”
“没关系没关系……”方靖柔拼命摆手，越发难堪，不敢看半瞎老汉的眼睛。
“方小姐，就是这间房，妮子嫁人以后我还没动过。您看看，缺什么。屋子虽然小，东西可也还真不少。要不，我给您找找？
”老汉一指身后房门，眯眼笑道。
“不用。”说完，阴辰邪举步就跨。
半瞎老汉一闪神，男人已经揽着小公子进屋。方家大小姐抱歉地冲他一笑，也跟进去了。
这是一间再典型不过的姑娘家闺房，梳妆铜镜、发簪玉坠、霞盒锦衣，摆放井井有条，收拾得干净整齐，不难看出蓉姑娘品性
。
“阴公子，你在找什么？”方靖柔默不作声地看了好一会，见阴辰邪左右查看，忍不住怯怯发问。
阴辰邪并不理会，兀自四下查看。直到他走至床铺旁，妖颜抓着枕头，被移去枕头的地方叠着一方丝巾，半面绣有工整的芙蓉
图案。
男人方道：“你找一下，这里有无方少爷衣物。”
尽管不解，方靖柔仍是努力低头翻寻。
阴辰邪一抖丝巾握在手心，看向愣愣的妖物，微微勾起唇角，挑高斜眉，伸臂将他捞至身前环抱，轻笑低语：“你还真是个笨
妖精。”
那一方巾帕绣着临水芙蓉，波光花影，色泽艳丽，栩栩如生。
五
打发走侍婢，方靖逸顿觉饿得身上发虚，头重脚轻地连忙跑到方夫人处大吃大喝。饭毕，才发现平日向来都在的方靖柔竟缺席
了。
“娘，靖柔呢？”方靖逸抹抹嘴巴，随口道。
“大概在自己房里吃过了，也没见她那丫鬟过来请示，”方夫人拿着丝帕，温柔地倾身，“来，娘给你擦擦，都沾到嘴边了。
”
方靖逸忽地嘿嘿笑起来，道：“我看她是分身乏术吧。”
方夫人掖了掖儿子略有褶皱的前襟，收起丝帕，宠溺地笑笑。
“娘，那事儿你办得怎么样了？”方靖逸猛然想起，急促地问。
“他似乎不愿意留在方府。”方夫人为难道。
方靖逸乍闻，急躁道：“娘你不是什么都做得到的吗！我要他！我再也等不下去了！”
“逸儿，事情没有你想的这样简单。这阴公子是提岚派弟子，娘怕到时提岚来讨人不好交代。”
方夫人眼见方靖逸根本不予理睬，只得叹一口气：“你得明白，那妖颜也是心甘情愿跟着他的。”
“才不是！他分明在勾引我！娘你没见他看我的眼神！那个妖那个媚！我——”方靖逸气急败坏地嚷道。
“逸儿！娘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许口出秽语，”方夫人顿了顿，见儿子赌气似地背过身，又道，“娘知道你喜欢他，可是这
事实在是不好做啊。”
沉默一阵，方靖逸闷声道：“你骗我。”说罢，起身怒气冲冲地往屋外冲。
“逸儿！”方夫人急急唤，方靖逸充耳不闻，只是一个劲往外走。
“娘答应你！大不了抢过来就是了！抢过来！”方夫人哗地站起，衣摆碰翻桌边碗筷。
方靖逸这才定身，回头犹疑道：“你说真的？”
方夫人连声应：“真的，娘答应你，这两天就把他交给你。”
方靖逸往回走两步，翻了翻眼皮：“早这么做不就好了，省得我不开心。”
“是是，是娘不好，逸儿不要生气了吧？啊？”
方夫人上前想要摸摸儿子，岂料方靖逸一转身出去了，抛下一句：“只要你说话算话，我就不会生气。”
方夫人怔怔地立在原地，静默许久，手指微微攒紧袖口，喃喃道：“……再做一次又何妨……逸儿……娘这都是为了你……”
“来人！叫方十来见我！”
方靖柔一回府便去了主厢，她和阴辰邪、妖颜一道硬被半瞎老汉留下吃饭，误了同方夫人的晚膳。
她被家丁拦在屋外，说是方夫人在会见重要的宾客。方靖柔无奈，只得站在门外干等。
大约一盏茶时间，房门打开，出来的是方府总管之一，武功在整个原隰也是数一数二的方十。
方靖柔诧异，方十默不作声地瞥她一眼离开，她不自觉地毛骨悚然，浑身颤了颤进屋。
方夫人坐在书案后，捏着玲珑的玉制茶杯，脸上带着古怪的笑容。
“娘……”方靖柔犹豫道。
方夫人抬头看她一眼，方靖柔只觉得害怕，她的眼神里写满了让她惊惧的东西。她不由自主地怔住，听得方夫人幽幽开口。
“柔儿，你喜欢阴公子吧？娘也可以帮你把他弄到手呢。”方夫人忽然笑起来，却是阴森森的，如蜡烛燃尽的爆鸣声。
“娘……”方靖柔面色煞白，只觉如坠冰窟。这样的方夫人太陌生了。
“用不着高兴得脸都白了吧？”方夫人眯起眼。
“小姐！”屋外突然响起方碧的声音。
方夫人似是霍然回神，她收起微笑，放下茶杯，道：“你有什么事？没事就回去。”
方靖柔呆愣一下，努力深呼口气，缓缓道：“……娘，我先回去了。”
方靖柔逃也似地奔出房间，不敢去看方夫人，也顾不得询问方碧这一整天都上哪去了。只是心慌意乱地拼命走，越想越觉得不
对劲，越想越恐慌。
方槐在园子里没头没脑地打转，时不时抬头瞅瞅紧闭的房门。少爷刚才匆匆回来，满面心浮气躁，没瞧他一眼就关了门进屋，
到现在也没吩咐过他什么事。
哀怨地望着久久不曾开启的东厢房门，方槐疑心已经失去少爷宠信。他垂头丧气地转身欲走，忽地听闻身旁窸窣作响。
方槐扭头去看，芙蓉丛中走出一袭黑色身影。方槐瞪大眼张大嘴，痴痴盯着眼前之人。
这人好看到让他几乎分不清男女，一双勾人的桃花眼染着红晕，瞳色玄青。
“你能告诉我，少爷与蓉姑娘是什么关系吗？”他的声音温温软软，好听得叫他失神。
“少爷喜欢她，不过蓉姑娘好像不喜欢少爷。”方槐回答。
“不喜欢就要做他的未婚妻？”他歪着头问。
“不，只要少爷喜欢，夫人会想尽办法帮少爷得到。”方槐又道。
他咯咯娇笑，眼眸月牙般浅浅弯起。方槐傻愣愣地立在那里看，魂像飞出躯壳，不知所踪。
“阿槐！”
凌空劈来一声吒，方槐一个激灵，回魂似地连退数步。他才发现东厢不知何时房门大开，少爷站在廊道上喊他，眼睛却死死盯
住那个人。
那人大约是觉着有趣，咯咯的笑声愈欢，眼角眉梢上扬。笑了一会，他微微收敛，眸子却是波光潋滟，水雾朦胧，眼晕嫣红，
恰似含情脉脉。直望得方槐软了腿脚，频频偷眼去瞧他。
方靖逸鬼使神差地迈步，每走两步身体便更热一分，心头更是狂跳，激烈地仿佛要跃出胸膛。美人就在眼前，诱惑地朝他笑。
然而，他没走几步，美人忽然转身投入他人怀抱，乖顺地偎在男人身前。男人搂住他腰，微微偏首斜睨他们一眼，唇角带了冷
冷笑意。绯红宽袖拂起，两人重又隐入花丛。
隔了许久，方槐看了看空空如也的芙蓉丛，再望了望呆滞的少爷，嗫嚅着小声唤：“少爷……”
方靖逸暴跳如雷：“该死的男人！胆敢在我面前把他带走！一定要让娘好好收拾你不可！”
方槐惊恐地退后，方靖逸全然无视他，怒发冲冠地大步回屋，用力甩门，房门发出响亮的一声！。
直到方才，方槐才彻底明白这几日少爷失魂落魄的原因。
那个公子真是又娇又妖，比他见过的任何一个侍婢都要来得媚惑，就连光看着他笑都觉得心口怦怦直跳，无怪乎少爷会为他着
迷至此。
他身上的纯黑素服根本掩盖不了雪白肌肤，裸露的白皙后颈在他靠在男人胸前时愈加诱惑，还有黑衣下细瘦的腰和长长的腿…
…
方槐吓了一跳，慌忙甩了甩脑袋，他竟然也见鬼地开始肖想起少爷的人来。若是被少爷知道了，还不得把他的皮扒下来！
方槐后怕地望一眼紧闭的房门，霍地想起男人冷冷的笑，赶忙边死命晃头边疾步走开。
“邪……”妖颜怯生生地道。
阴辰邪把他抱在腿上，斜倚床榻，头也不抬，懒洋洋应：“嗯？”
“为什么……不直接看方夫人的记忆……？”妖颜糯糯地小声发问。
揉捏他腰背的手转而按住肩胛，阴辰邪轻笑一声，道：“你想把我给你的功力浪费在那老女人身上？不如留着好好服侍我。”
忽视本人意愿强制性窥视记忆，这需要力量维持。显然，如今的妖颜并不适合，至少，在阴辰邪看来，没这个必要。
“况且，事情已经明朗，”阴辰邪斜躺床头，让妖颜跨坐到他肚腹，慵懒地问，“方府的人，你最喜欢哪个？”
妖颜想了想，尽管不情愿，还是答：“方小姐。”说完了拿眼小心翼翼地偷瞟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