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天,谢翊特意去大学找理查德,正是休息的时间,一大帮年轻人嬉笑着去咖啡厅,法餐虽然闻名于世,其实便餐也十分简单,正吃着饭,突然看到高昱和一位衣冠楚楚的中年男人从身边经过。
看到他,高昱愣了一下,对他点了下头。
谢翊倒是很惊讶跟他在一起的男人,看来是拉丁裔,竟然是黑发,深棕色的眼珠,看起来不过三十六七岁的样子,眉目英俊,个子很高,非常有艺术家的气质风度。
那些年轻人看到这两个人纷纷热情的打招呼,那个男人微笑着对他们挥了挥手,继续向前走。
“那个人是谁?”谢翊问理查德。
理查德惊讶的看着他,“那是Dewey教授啊,你没见过他吗?”
杜威教授?谢翊瞪大眼睛看着那个男人,他知道的杜威教授应该是快五十的一个男人,怎么会这么年轻?
“Dewey教授不是年纪很大了吗?怎么会这么年轻”,谢翊确实没有见过他本人,但这个人,高昱经常提起,他是高昱的恩师,杜威成名都有快二十年了吧?
PETTY在一旁轻笑,“ALSTON,男人的年龄也不要随便提起吧,不过,杜威教授是长青树,他是我们大学永远不曾改变的白马王子?或者,从前是王子,现在,他是真正的国王!”
另外一个女孩在旁边接话,“是啊,现在的王子是GAL,不过,你反正是当不上灰姑娘了,GAL应该有女朋友了吧,你们记得两天前他给杜威教授的讲座做讲解,呵,脖子上的吻痕好清楚啊,这下,全校女生的梦想都要幻灭了吧。”
她们继续嬉笑成一团,没完没了的扒这些花边新闻,谢翊来的目的达到了,他本来就是想知道这个,但是,心情似乎完全没有好起来。
晚上高昱问他,“你过来怎么没告诉我,中午有很重要的事情,所以,就没过去跟你说话。”
谢翊点一下头,也不回答,仍旧看着手里的书。
高昱坐到他身边,温柔的问他,“怎么了,因为中午没跟你一起吃饭不高兴了?你知道那些孩子,他们实在很在很,你知道我的意思,他们有些狂热。”
谢翊抬头看着高昱,“嗯,他们很呱噪,也不够优秀,可是,他们非常喜欢你,还有,杜威教授。”
高昱在谢翊面前蹲下,双手握住他的手,“不高兴是因为这个吗?我没有不尊重他们,中午确实有很重要的事情。”
“是你的事情,还是杜威教授的事情?”谢翊注视着高昱的眼睛。
高昱轻轻叹口气,“这对我来说,没有区别,我是他的助手,也是他的学生。”
“这是你回来当客座教授的原因,对吗?”谢翊问他。
高昱垂下目光,他依旧握着谢翊的手,“这是很重要的原因,但不是唯一的原因。”
(四十)
谢翊看着他,高昱抬起眼睛,“我以为,我回来的原因,你比任何人都清楚。”
他的声音很轻,但是,温柔而清晰。
谢翊把头埋在高昱肩膀上,这并不算一句真正的表白。
高昱对他好,他知道,只是,他不知道,那是习惯,还是爱情
他甚至宁可不知道答案,只要高昱一直这样跟他相守,但是,直到今天看到高昱和杜威在一起,谢翊才明白,爱情的世界,根本容不得丝毫杂质。
他要知道答案。
这一夜,谢翊纠缠着高昱,不断的索求,也毫无保留的付出,直到两个人最后都虚脱无力,拥抱着睡去。
谢翊喜欢在背后抱着高昱,手臂从他的腰上环过去,把他清瘦的身子拥在怀里,脸埋在他的颈窝,汲取他身体的气息,虽然在法国男人用香水是最自然的事情,但高昱并不用,他的身体总是干干净净的一种温暖轻淡的味道,不是香气,只是一种,属于他一个人的味道。
高昱一直不习惯被他这样抱着睡,可是,谢翊坚持,高昱苦笑一下,就妥协了。
第二天是周末,两个人开车到海边去,夏日的海滩总是很热闹,他们沿着海滩走了很远,才开始渐渐的清静起来。
这片海滩谢翊并没来过,走着走着,平整的沙滩逐渐嶙峋着青灰的岩石,再往远处,能看到点点帆影。
这里有一个很小的村庄,法国这样的小镇似乎都差不多,中心仿罗曼建筑风格的小教堂,墙壁上有精美的壁画,高昱和谢翊都喜欢这些,一面墙一面墙认真的欣赏过去,廊柱上,有两个男子相吻的精美浮雕。
谢翊转过头去,对高昱笑了笑,高昱的眼光微微避开他,落在浮雕上,脸颊竟然有一丝红晕。
周末的礼拜已经散了,教堂里静静的,唱诗班却还没有离开,弹弹唱唱的在演习乐曲。
都是年轻的义工,演唱的宗教歌曲轻柔悠扬,只有一台风琴伴奏。
有一首很熟悉的曲子,谢翊从前伴奏的时候很喜欢,名字叫做“离开你我不能做什么”
走的也有些累了,他和高昱在最后一排的长木椅上坐下来,谢翊轻轻按照节奏敲打着桌面,高昱看着他微笑,跟着曲调低吟浅唱。
下一首歌响起,谢翊把手拿下来,在桌子下面中高昱交握。
“这首歌叫,最珍贵的角落”,谢翊转过头过高昱说道。
“这曲子很好听。”高昱低声回答他。
“我们要一起哭一起笑,我要始终伴你左右,千万人中有你懂我,就是最珍贵的角落……”,谢翊跟着歌曲的节奏,慢慢的把歌词说给高昱听。
他把两个人的手一起的拉上来,十指交握的双手,骨结匀称,手指修长,但那是属于男性的手。
唱诗班过一会,开始换曲子练习,似乎只是一个让大家休息和过渡的曲调,婚姻进行曲。
这是没有歌词的,唱诗班只是一个简单的音节一直随着乐曲吟唱,也许,习惯了这首曲子演出时的正式庄严,即使是练习,也并没有松懈。
谢翊拉起高昱的手,吻在他的手背上,他抬起明亮的眼眸,瞬也不瞬间的看着高昱。
高昱同样看着他,夕阳从教堂开着的门倾斜进来,把两个人都镀了一层金色。
谢翊用另外一只手,在高昱跟他相扣的无名指上,温柔却清晰的,划了一下。
指尖退却了,皮肤的触感犹在,像是刻在手指上的烙印,一直铭刻到心底。
谢翊的手指很凉,努力克制着不让指尖颤抖。
耳边是婉转悠扬的歌声,谢翊目光灼灼的注视着高昱,眼里是炽热的期盼和深情。
相爱,本来,就应该是一生一世的承诺。
高昱的嘴唇嚅动了一下,又缓缓和上,最后,他无声的吐出两个字,“谢翊……”
谢翊的手指握的更紧,似乎一松手,高昱就会从他身边消失掉,可是,他握的紧,真的就把握住他的一切吗?
他要高昱的回答。
高昱并没有回避他的目光,他的眼眸很黑,同样瞬也不瞬的凝视着谢翊。
高昱把另外一只手覆盖在两个人交握的手背上,谢翊的心突然咚的好像沉到深渊,他害怕高昱会把他的手推开。
高昱的眼光垂下去,落在两个人的手上,他轻轻的摩娑着谢翊的手背,一点点向后退,直到手指边缘。
他用手指,像刚才谢翊一样,缓慢却庄重的,在谢翊的无名指上,划下一道印迹。
谢翊像窒息的人一下子恢复呼吸,他有一瞬间几乎是眩晕的,甚至听得到血液冲向心脏的声音。
全世界的花,都在那一瞬间绽放了。
再也顾不得在什么地方,顾不得有什么人,是的,他们的爱情,也许不是上帝设定的那种,但如果,真的有上帝存在,他也会希望相爱的人,像他们一样,能够承诺彼此生生世世的眷恋和相守。
谢翊覆盖上高昱的嘴唇,手依旧牵在一起,忘情的热吻。
这一个吻,也许,真有地老天荒那么长,谢翊万分不舍的点着高昱的嘴唇不愿放开,看着高昱同样喘息不定的俊美脸庞,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们承诺了彼此的爱情,他不用再担心失去他,这个人,是属于他的,他的感情,他的身体,他的沉静,他的美好,都是属于他的。
除了他以外,再也不会给予任何人。
耳边听不到任何声音,谢翊跟高昱,就那样彼此深情的凝视着,在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角落。
(四十一)
这样的幸福,在那么年轻的岁月里,谢翊一直以为,会是一生一世的永久,可是,它其实,只有三年。
用一生来交换这三年的时光,再有一次选择,他依旧不会后悔。
高昱是他做过的最美的一个梦,梦醒来时,一切都变了。
命运的真相,并不是锣鼓喧天的预示转折的到来,相反,它如每一个过去的日子一样岁月静好。
谢翊送高昱去机场,这几年中,差不多每隔几个月高昱都要出门很多天,有时候是加拿大,有时候是其他的地方,都是工作需要,谢翊从来没有多问,也没有多想,除了小别胜新婚的思念和期盼,他们并没有因为高昱的远行而有任何矛盾。
谢烨已经意图很明显的让他着手参与家里的生意,谢翊自己却完全没有兴趣,父亲正当盛年,十年二十年内,未必需要自己协助,而且,高昱虽然性子很淡静,但他心思缜密沉稳,上下一应事情打理的井井有条,跟着父亲做事的人,一向对大少爷敬畏有嘉。
他又何必插手呢?志不在此,富豪家族,在外人眼中也许亲生儿子和养子有不同,但对谢翊来说,有什么是他不能给高昱的。
本来只回来做两年客座教授,虽然杜威一再挽留,高昱还是没有续签,谢翊自然是很高兴的,他发自内心,不喜欢高昱跟杜威接触太多,两个人一起工作的时间,比每天他跟高昱在一起的时间都长,虽然吃这种醋很孩子气,可是,谢翊就是不愿意高昱身边有那样一个男人。
就像,就像高昱也不喜欢西蒙总似有似无的出现在谢翊身边。
想到这个谢翊的嘴角自然的翘起来,高昱问他,“想到什么了,笑的这么高兴?”
谢翊忙收回心神,用余光看了一下副驾上的高昱,高昱的容貌是俊秀那一种,五官俊美,虽然是很柔和的细条,却并没有女人气,他个子并不矮,也有181公分,可是,谢翊的身高现在已经185公分了,而且,他才21岁,似乎还有长高的可能。
谢烨早年对他的气质修养要求极严格,所以,个子虽然高,却丝毫没有驼背弓腰,反正长身玉立,颀长挺拔,
谢翊的容貌并不是有多么出众的英俊,他继承了谢烨那种狭长的眉眼,英挺的鼻梁,他真正与众不同的是气质,斯文优雅,看似温和,却又始终与人保持着距离。
就像西蒙说的,他像来自东方的王子。
谢翊自己并没有这种感觉,而且,他也不明白西蒙这几年来对他玩笑似的忽远忽近,到底是因为什么。
西蒙是个BI,他的身边,美女和帅哥一样多,他是个不折不扣的浪子。
谢翊在这个世界上,除了高昱,他实在是对其他所有的一切,都很淡漠,西蒙如何,他分毫不放在心上。
不过,他欣赏西蒙,他是不是浪子,或者是不是个GAY,跟他没有关系,但是,西蒙坚强,桀骜,洒脱,这些品质,做一个朋友,足够了。
西蒙总是没有预兆的就突然出现,有时候晒的像个黑人,脸颊上还有清晰的伤痕,谢翊惊讶,但西蒙只是轻描淡写的说,驾无动力帆船横穿太平洋,差点去见上帝。
也见过他西装革履的,送一个小礼物给谢翊,谢翊不解,西蒙却只是哈哈一笑,“不过是个会议的纪念品,随手拿来的,你喜欢就留着,不喜欢就扔了。”
西蒙是完全不同于谢翊的一种人生,恣意洒脱,他欣赏,尊敬,但是,那不是爱。
可是,从认识那时候起,西蒙从来没有超过三个月不来找他。
有一次,很戏剧,在谢翊很喜欢那么家Le Res‘Thau西餐厅,西蒙来找他,两个人一起出去午餐,碰到了高昱和理查德。
他们比谢翊和西蒙先到,谢翊惊讶的看着高昱微笑倾听着理查德的高谈阔谈,修长的手指在红酒杯的照射下,晕开一圈红色的光芒。
理查德一脸的热情洋溢,直到谢翊走到他面前,他才抬起头有所察觉。
理查德跟西蒙长的很像,唯一的截然不同的区别,就是那双眼睛。
西蒙的眼睛是凌厉的,即使只是假昧的片刻,仍旧保持着惊醒犀利的姿态,
他的眼睛同样的是随意的,半眯着的眼睛,慵懒如同像猫科动物,不知道哪一个瞬间就会激弹而出,让一切都折服于它的利爪之下。
理查德的眼睛,只是一双年轻男孩的眼光,清澈,热情,即使有深邃,也在可以理解的范围。
是理查德第一个站起来的,语气里仍旧有激动的颤音,“西蒙,ALSTON,怎么会见到你们。”
谢翊没听到西蒙解释什么,他只是一直注视着高昱的眼睛。
高昱有看清他的容貌后,低着头,没有再抬头看一眼,一下下精准的切割着盘子里的青菜。
“你怎么和他在一起?”谢翊用中文问他。
高昱依旧低着头,“谢翊,用中文很不礼貌。”
谢翊闭上嘴不再说话,西蒙拉开理查德旁边的椅子坐下,这顿饭属实吃的尴尬,只有西蒙一个人不受影响,谢翊不得不钦佩他那种本质上的我形我素。
他一直以为高昱和西蒙只是彼此认识而已,可是,从席间高昱格外沉默的态度来看,明显他西蒙并不认识这么简单的接触。
这个发现让他很惊讶。
(四十二)
“你认识西蒙吗?”谢翊抱着手臂看高昱用毛巾擦干净脸上的水珠,额发被水打湿了,柔软的卷曲着。
“认识,他不是你的朋友吗?”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你跟西蒙,有过其他的接触,是吗?你不喜欢他?”
高昱的脸色依旧沉静,“因为生意的关系打过几次交道,无所谓喜欢不喜欢,只是合作,我并没有干涉你交朋友的自由。”
这句话不知道为什么让谢翊心里不是滋味,不干涉,就说明不在意,而且,他一想到高昱晚上对着理查德醉人的微笑,心里像扎了一根刺,他不干涉的不只是自己吧。
“我也不知道,你跟理查德的关系那么好,你这次回来连杜威都没有见,居然有时间跟他一起吃饭。”
高昱把脸埋在热毛巾里,他的脸上因为酒精漾起一片陀红,眼睛也像汪着一潭水。
“你不问清楚那个红酒的产地,怎么就跟他喝?你什么时候这么粗心的?”谢翊看到高昱的样子,也觉得心疼,可是,想到是因为理查德,他硬下心肠来。
他等着高昱解释,可是,高昱沉默的从浴室出来,一言不发。
高昱这一年来,更消瘦了,他辛苦奔波,工作的压力也太大,谢翊看他闭上眼睛靠在沙发背上,整个人疲态尽现。
“爸爸对我说,让我参与家里的生意,你是什么意见?”谢翊试探的问高昱。
高昱睁开眼睛,清秀的脸庞上,却是冷静坚决的神色,“你不要插手,我可以处理。”
他们从来没有谈过这个话题,谢翊没想到高昱如此想法,“我也快毕业了,能帮到你,不好吗?”
高昱摇摇头,“你不要参与,有我帮家里做事就够了。”
谢翊把下一句话憋在心里,他不明白,为什么高昱如此坚决的不让他参与家族生意,他从来没有想过跟他争权,争钱,他只是想帮他。
谢翊不会相信那些流言蜚语,他更不相信高昱是为了跟他争名夺利的原因阻止他。
“可是,我再有一年就毕业了,你希望我将来做什么?”
高昱低头想了一下,“做你想做的事情,这样可以吗?”
“比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