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那天晚上,看到高昱,他的神色虽然算不得愉快,但是,很平静,而且,那天晚上,他确实一直陪在茱丽雅身边,理查德并不是喜欢谈论小道消息的人,只是,如果连他都知道这件事,那它是传言的可能性就不大了。
他不明白,GAL为什么要瞒着ALSTON,更不明白为什么ALSTON的反应会这么激烈。
谢翊整个人都无法控制的颤抖了,他用最后一丝理智对理查德说道,“你走,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理查德真想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做的不对,确实,他没有跟人表白的经验,但ALSTON的心思根本没在他身上是显而意见的。
他想扶住谢翊颤抖的肩膀,但被谢翊把手一下子磕飞了。
“理查德,你走,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听。”谢翊站起身来,面沉如水的下了逐客令。
理查德不得不一步步倒退着走到门边,他的嘴唇动了一下,话还没出口,已经听到ALSTON一声冷入骨髓的低吼,“走!”
门在他眼前咣的一下闭死,理查德抬起手,却没了再敲下去的勇气。
这是他仅有一次,却足以铭记终身的糟糕的示爱经历。
他就算单纯,也不是傻瓜,ALSTON对他的感情如何,已经真相大白。
被拒绝到这种程度,他已经无言以对了,可是,隔着一扇门的那个男孩,是他真心爱慕倾恋的,想到谢翊那双失神的痛楚的眼睛,他心里像被利刃划过一样痛彻心扉。
垂首站在门前良久,门那边,没有任何动静,理查德不得不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串号码。
也许,那个人,能给他安慰吧,他爱ALSTON,爱了太多年,就算,ALSTON不爱他,不接受他,他也还是希望,他不要痛苦……
谢翊坐在沙发上,几乎像个蜡像。
他知道理查德不会说谎,做了七年的朋友,他知道理查德的人品,这件事情,不会是他造谣。
他的头脑一片空白,高昱跟茱莉雅要定婚了,高昱十天前,在图卢兹。
他早上还跟高昱通过电话,虽然简短,但是,那个隐瞒一切真相的人,仍旧在欺骗着他。
茱莉雅,她在谢翊的脑中,印象几乎模糊了,那是多少年之前,茱莉雅还是个少女的年代,他知道她喜欢过高昱,他曾经在懵懂的岁月里伤感过,忧伤高昱的温柔和关爱会有天从他的身上分给一个娇美甜蜜的女孩。
原来,如此。
冬天的雨夜,冷寒入骨,天已经彻底黑了,谢翊仍旧那样坐着,一动不曾动。
手机铃声突兀的响起,最熟悉的旋律,他无数次期待过的,温暖的,传递爱的声音。
一直响了很久,直到被自动挂断,再次恢复死寂。
又是一阵,再次停止。
再一次,停止。
再一次。
停止。
谢翊没有动,没有看手机,他跟漆黑的夜色融为一体。
什么是真实?什么是假像?
三年的恩爱,三年的厮守。
十三年的深情,十三年的眷恋。
高昱,还是,欺骗了他。
定婚?
力气被一分分从他的身体里抽离,每一分除去,都伴随着撕心裂肺的痛楚。
高昱竟然,欺骗他。
有过的爱恋,有过的幸福,有过的深情,谁能告诉他,哪些是真实,哪些是谎言?
眼泪从他失神的眼睛里,凄凉的跌落。
他真傻,六年前,高昱走的那样决绝,把他扔在孤独的绝望和痛楚中,不曾给过分毫救赎。
他真傻,三年前,高昱回来的那么突然,没有解释,他就只为那一句“我等你长大,等了很久。”就不顾一切的再次付出自己所有一切。
一切,他的感情,身体,矢志不渝的一往情深。
他到底,错过了什么?
被爱情蒙住眼睛,看不到真相,高昱真的,爱过他吗?
他从来没有说过,没有说过爱,甚至,没有说过喜欢。
他走了,回来,自己就一直那样,动也不动的等在原地。
眼泪一滴滴的落下来,没有抽泣,没有声音,谢翊像尊雕像,静静的,任由泪水从眼角蔓延开,跌落在手背上,温热的触觉像一个烙印,一直,烧到心底。
他果然,太傻了。
眼泪滴的越来越快,窒息一般卡住他的喉咙,无法呼吸。
身体也丧失了最后一分气力,他像一个从高空跌落的物体,把自己猛的摔在地毯上。
粗糙的地毯磨砺着泪湿的脸颊,眼泪一滴滴被吸附进去,除了近前那一团深成墨色的乌黑,不留分毫痕迹。
爱你,已经用尽,一生的力气。
(四十六)
教堂空远低沉的钟声回荡在冷雨凄风的夜里。
谢翊合衣躺在床上,眼睛大大的睁着,泪水已经干涸。
这些年来的一幕一幕,连贯的,不连贯的片断。
痛苦沉积到极致,反而,再流不出一滴眼泪,心脏的位置,每跳动一下,都伴随呼吸钝痛着。
不只是心理上的撕心裂肺,那是生理上的痛楚。
突然好像针刺进去一样尖锐的疼起来,他连呼吸都屏住了,手掌按在胸口,一直到那阵疼痛过去,才粗重无法克制的喘息起来。
那根刺就是真相,呼之欲出。
高昱为什么会骗他,到底骗了他多久,还是从开始到结局,都只是高昱为弥补他而营造的梦境?
高昱爱过他吗?是爱吗?或者,自始自终,从来不是爱情?
这一切的一切,已经,不再需要答案了。
就像人死了,说再多话,做再多事,也不能让他死而复生。
爱情已经到了如此残破凄凉的结局,再去求证过程中细节,又有何意义。
再如何深情的说爱你,却把冰冷的匕首亲手插进心脏最深的地方,是爱或者不爱,已经无需再去争辩。
原来,是这样的一场梦。
周围依旧弥漫着高昱的气息,让谢翊觉得无法呼吸。
铺天盖地的,满满的,曾经全部是他。
现在,这种无所不在的气息让他觉得恶心,谢翊伏在床边上,一阵阵干呕。
胃里痉挛着抽搐,却什么都吐不出来,他没有看过钟,时间已经没有概念,只是,窗外是再次深沉下来的夜色,一天一夜了吗?
他没有吃过东西,没有喝过水,不知道是怎么回到床上,一直这样,睁着眼睛,脑子里无数声音在咆哮着真相。
他艰难的坐起来,被感情折磨的几近崩溃的身体,沉重的好像不属于他自己。
不能再留在这个屋子里了,不然,他会想杀了自己。
身上的夹克和长裤已经揉的褶皱不堪,他的脚步轻飘,但却走的很快,逃亡一样咣的在身后摔上大门。
这样失魂落魄的,谢翊不知道要去哪里,雨依旧淅沥的下着,冰冷的雨丝打在脸上,一寸寸浇熄了依旧焚烧炽热的心火。
这种失恋淋雨的恶俗桥断,原来,不是蓄意渲染,他做不到不顾一切的释放,只能把自己放逐在熟悉的街头,漫无目的,从一条街走到另外一条街。
深夜的梅兹,古老的石板路在雨水里反射着路灯橙黄的光芒,像破碎的星辰,撒下一路凄凉,静谧的街道,空旷幽长,隐没在黑暗里,看不到尽头。
走着,不知不觉,竟然,又回到原处。
那个人影从门廊的阴影中走出来时,谢翊麻木的抬起头。
异常高大的身影笼罩住他,黑暗中,那双眼睛明亮热烈。
谢翊停下来,一句话也不想说。
西蒙同样沉默着,他也没有打伞,黑色的风雨衣被雨水淋湿,浅金的头发沿着鬓角滴落下雨滴,他的呼吸在冰冷的空气里呵成一团团白雾,可是,西蒙依旧是没有丝毫变化的桀骜坚强。
谢翊没有心情去想为什么西蒙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他只知道他不想见任何人,不想说任何话,他并不希望任何人见到他的失魂落魄,也不需要任何形势的怜悯安慰。
这世上,再不会有一个人,可以给他温暖了,此生唯一的那个人,已经永远埋藏在昨天。
跟他对峙的站着,过了很久,西蒙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我可以进去坐坐吗?”
谢翊的眼光从他脸上掠过,西蒙深深的眼睛像是寒冷中一簇蓝色的火焰,似乎,无论在什么样的风雨中,都坚定的燃烧着,不会熄灭。
那双眼睛中,有关切,没有嘲讽。
能走到哪里去呢?走的再久,还是回到这里。
他不是海面上风雨中的帆船,可以乘风破浪,他在港湾中,停泊的太久,不再有远航的冲动。
可惜,港湾地动山摇,顷刻沉落。
谢翊在衣兜里摸索出一串钥匙,还好,这串钥匙,他带在身上。
打开对面那间公寓的门,整齐干净,纤尘不染。
没有人生活的痕迹。
不理会身后的西蒙,谢翊走进去,深陷在沙发里,疲惫的闭上眼睛。
西蒙的脚步走进来,过了一会,谢翊感觉到一个干的毛巾落在自己手上。
“把雨水擦一擦。”西蒙的声音响起。
谢翊睁开眼睛,西蒙已经脱掉了外套,白色衬衫的袖子高高挽起,露出手臂紧实的肌肉。
湿冷的衣服让他打了一个寒颤,谢翊拉开拉链,把沾了雨水变得沉重的外套扔在地上,法国多雨的天气,这种外套都有基本的防雨功用,里面的衣服,并没有湿透。
西蒙没有说话,看他用毛巾擦干净自己的头脸,转身向厨房走去。
听到冰箱开合的声音,接着,有锅铲碰撞的声音,滋滋的橄榄油轻飘的油烟,热水壶咕嘟沸腾的嘈杂。
并没多久,西蒙一手拿着两个叠放在一起的大餐盘,另外一只手提着咖啡壶回到客厅。
热气腾腾的食物发出诱人的香气,无论心理已经在绝望边缘徘徊多久,身体诚实的让它的主人知道,你仍旧活着。
香软的煎饼上覆盖着正在融化的黄油,蓬松的金黄色炒蛋,肉香四溢的法式火腿,西蒙把咖啡倒进杯里,浓浓的咖啡香气弥漫开来。
谢翊觉得胃里仍旧火烧火燎的疼,但那或者,只是因为饿坏了。
(四十七)
西蒙把刀叉塞到他手里,不再理会谢翊,他盘起长腿坐在谢翊对面的地毯上,自顾自的狼吞虎咽起来。
他并没有问谢翊什么,也没有开口说话,只是把自己那种顽强蓬勃的生命力带给这个忧郁悲伤的男孩。
谢翊握着刀叉,看着西蒙吃的那么投入,仿佛面前的是最丰盛的大餐,他的肚子不受控制的咕咕响了起来。
西蒙从食物上抬起头,对谢翊笑了一下,“我手艺不错,但你冰箱里东西太少,ALSTON,如果你试过三天水米不进,我打赌你再不会跟自己的肚子过不去。”
他伸过长长的手臂,把谢翊盘子里的食物飞快的切成小块,“吃吧,吃饱了就没这么伤心了。”
谢翊依旧低着头,他用叉子叉起一块松饼送到嘴里。
确实很好吃,厨房那袋快石化的面粉竟然可以变成这么香甜的松饼,他想不到西蒙那样的人,会有这么好的厨艺。
他一口一口的吃着,也许,真的像西蒙说的,吃饱了,就不会这么伤心了。
吃掉一盘子食物,谢翊把西蒙递给他的咖啡一饮而尽。
西蒙一直专注的看着他,直到他放下杯子,西蒙才微笑一下,“你睡一觉,有天大的事,也等睡醒了再想。”
胃里被温热的食物填满,心力交瘁的疲惫一下子涌上来,谢翊推开餐盘,倒在沙发上,几乎立即就进入了梦乡。
他的眉头依旧紧蹙着,浓密的睫毛微微颤抖,在梦里,依旧无法释怀。
西蒙叹口气,下意识的摇摇头,他去卧室找了一条大毛毯给谢翊盖上,把盘子送到厨房,他慢慢的推开沙发前的茶几,自己在腾出的地毯上躺下。
他抬起眼睛看着睡梦中的谢翊,这个男孩那种清澈的美好,他自从三年前见过,就难以忘怀,并不是他多么美,而是,他是如此的纯粹。
西蒙把垂在谢翊脸畔的头发拂开,他再次轻轻摇摇头。
他在地毯上躺下来,身下的很硌很硬,可是,西蒙并不是温室里的花朵,他经历过太多风雨,只是连续飞行十三个小时,同样让他的身体疲惫。
理查德真是个傻孩子,西蒙无奈的想到,他从第一次送ALSTON回家就已经洞悉了那两个人的过往,理查德却自如自终都不曾明白。
把自己搭在沙发扶手上的西服盖在肩膀上,对他也是,他也疲惫了,希望明天一切都能重新开始。
谢翊是在梦里哭醒的,没有眼泪,只是窒息的抽泣着。
在梦里,他好像还是十五岁那个绝望的少年,锥心刻骨的痛着,伸手想要拉住那个人,他却冷漠的转过身,越走越远。
有温暖坚实的胸膛环抱住他,耳边是低沉成熟的声音,“你做噩梦了,快醒醒。”
他想醒来,却睁不开眼睛,意识无法复苏,尽管理智不断向自己呐喊这是梦,却怎么都无法清醒过来。
强壮的手臂环住他的肩膀,用力的摇晃着,手掌拍在他脸上,终于,谢翊听到的声音,有了距离,那它不再是幻听。
他睁开眼睛,看到西蒙的脸近在眼前,焦急而关切。
看到他醒过来,西蒙停止拍打他,“你做噩梦了。”
他抬起手,把谢翊额上的冷汗拭去。
谢翊像触电一样,一把推开西蒙,“你别碰我!”他吼道。
西蒙并不跟他计较,他收回自己的手臂,自嘲的笑了一下。
“我倒杯水给你。”西蒙站起来,向厨房走去。
水杯握在手心里,灼烫着掌心的热量,让谢翊的心智清醒过来。
“对不起。”,过了好久,谢翊低声说道。
西蒙拍拍他的手臂,“没关系,我知道你现在心情不好。”
如果一直冷到冰点,谢翊也许能维持表面的坚强,可是,在西蒙的宽容关切之下,他勉强维持的冷静彻底崩溃。
他猛的转过身,把脸埋在沙发上,眼泪不受控制的决堤而下。
西蒙默默看着谢翊,没有上前,也没有再次拥抱和安慰他。
伤情的感受,他没有经历过,不代表,他不懂。
他起身,走到阳台上,他安慰不了ALSTON,至少,可以不在他面前让他难堪,阳台上种着繁茂的蔷薇花,风雨摧落一层白色的花瓣。
西蒙占燃一支烟,把一口浓烟和叹息同时吐出去。
他一向潇洒,现在也不觉得难堪,他不过在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已。
雨终于渐渐停止的时候,西蒙那一包烟已经抽的差不多了,地上是十数个散落的烟蒂。
他推开门走回房间,不出他所料,谢翊已经洗干净脸,站在窗前。
他的眼睛依旧肿着,皮肤也挣的发亮,但神情已经恢复了平静。
谢翊转过头看着西蒙,“你从哪里来?”
“温哥华。”西蒙回答。
谢翊的表情并没有因为这个回答而变化,过了片刻,他又问道:“是理查德让你来的吗?”
西蒙摇下头,“不是他让我来,是我自己要来的,他只是告诉我一些事情。”
一些事情?谢翊想苦笑,可他笑不出来。
温哥华,那个人,到底在哪儿?
西蒙走到他面前,“我知道这样来找你不是太合适,可你的手机一直打不通。”
手机吗?大概,已经被某个人打到没电了。
“他在那儿吗?”谢翊问道。
这个提问,没头没脑,无据可寻,但是,西蒙明白。
“嗯,他在。”
“他不是在图卢兹吗?”谢翊苦涩的问道。
西蒙看着谢翊的眼睛,“他在温哥华。”
(四十八)
谢翊的眼光绝望而哀伤,“西蒙,你告诉我真相。”
真相?西蒙看着谢翊,“我去参加GAL的定婚仪式,代表AVRIL家。”他阐述了事实。
这是真的,不是传闻,谢翊却依旧倾听着。
“茱丽雅美吗?”他的声音像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西蒙许久没有言语,但最后他还是平静的回答道,“不美,茱丽雅怀孕了,很憔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