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是叶少爷陪他一起回来的。”BORAN回答道。
叶璃，又是他，阴魂不散，他忽然想起来秦垣说过，父亲和高昱在墓地吵的很凶，会是什么样的原因，高昱对父亲一直是顺从
的，能让他跟父亲激烈的争吵，一定是很大的矛盾，会是什么？
他不知道为什么，在BORAN提起叶璃的时候，直觉事情跟他有关，如果他的直觉是对的，以谢烨现在的状态，要牺牲高昱交换叶
氏的利益，不是不可能。
叶璃虽然年轻没有实权，但是，他父母的家族，尤其是他母亲，谢翊知道叶夫人对叶璃的溺爱，只要是叶璃要做的事情，叶夫
人一定会支持。
这个念头让他脊背一阵寒凉，他虽然讨厌叶璃，但叶璃终归是个孩子，他走不进高昱的心，不过，如果父亲对高昱施加压力，
他不知道高昱会不会妥协。
叶璃、LEE，谢翊把手里握着的杯子猛的摔到墙上去，他真觉得自已快在崩溃的边缘。
LEE第二天傍晚离开公司的时候，谢翊开着车，远远的尾随他。
疗养院在远离市区的海边，幽深静谧，LEE停好车，并没有撑伞，在秋雨中，沿着石阶缓缓而上。
医院中林木葱郁，在秋天这个季节，红的枫叶，金黄的银杏，沙棕的梧桐，常青的香樟，在雨水中渲染着最美的瞬间灿烂。
谢翊站在角落处一棵树下，点起根烟，向上看着，医院的磨石墙面被连绵的秋雨冲刷的干净，病房的玻璃上凝着一串串水珠，
不知道高昱，在哪扇窗户后面。
这样的秋雨让他想起多雨的梅兹，那时候的他，多么年轻，单纯，深情。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终于明白，没有事过不去，只是，再也回不去。
烟渐渐被雨水濡湿，熄灭，他再重新点上一根，其实他也不知道他从什么时候起喜欢上这种烟雾萦绕的感觉，或者，只是因为
思念。
脚下的烟蒂，一个，接一个，落在雨水的涟漪里。
直到看到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楼门的回廊下。
谢翊的眼光痴痴的停在他身上，高昱穿着蓝色的病号服，宽大的衣衫下，他看起来更清癯消瘦，高昱站在LEE对面，送他离开。
他们低声说着什么，并不是很多言语，LEE的神色，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温柔的忧伤，沉默的关切。
高昱的脸色很平静，眼下有乌青的阴影，他的憔悴和病容，让谢翊的心抽痛的难以呼吸，然后，他看到阴影中的叶璃把一件外
套披在高肩上，高昱低下头，没有看他。
LEE从台阶上走下，雨点落在黑色西服的肩上，他再回头，看着高昱，唇边是一丝苦涩的无奈，他终于走出大门。
高昱还站在那里，一直看着LEE的车消失在路的尽头，然后，他的目光忽然转向这个角落，谢翊下意识的把自己隐到树后，等到
他的目光再看向门廊，那里，已经再没有人影。
（六十五）
高昱在三天后出现在谢氏的会议室，高昱的眼光跟谢翊在人群中交错，只是一瞬间的凝视，再各自避开。
他精神状态还好，只是脸色苍白的一看就是大病初愈。
高昱回来后，第一次会议，就确定了改进的方案，他并没推却责任，可也没有自我检讨，他每句话的语气都很平静，但不容置
疑。
既然是局，每一步，都衔接的全无疏漏。
对LEE和谢炎而言，他们关心的问题核心在于到底需要再追加多少投资。
谢翊知道那个数字，谢氏全部的流动资金。
要这样规模的调集资金，不可能不经过董事会，谢炎父子掌握百分之五十以上的股份，有绝对的表决权。
只要，谢炎敢下这个赌注。
他跟秦垣和安东尼都通过电话，CEDIA的压力，也并不在谢氏之下，秦叔在电话中说，资金会逐步到位。
CEDIA的生意，谢翊没有经手，但从在法国的运营情况，他知道，这笔资金，是CEDIA的极限。
父亲从法国回到国内，这是他离开二十年后，第一次，踏上这片土地。
谢翊去机场接他，谢烨并没有去酒店，汽车驶向很远的一个地方。
这片民宅在高楼林立的地方，显得狭窄而逼仄，路灯不明亮，脚下的水泥地坑洼不平。
车只能停在很远的地方，秦垣推着谢烨，在一处漆黑的门前停下。
这门更古老，还有黄铜的门环，锈着深绿的斑点，谢翊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环境。
门被推开发出咯吱的声响，院里的香樟树长的很高大，里面，是一扇同样古老的木门。
秦垣上前去把门锁打开，谢翊在父亲身后走进去，觉得，时间像在这里，被凝固和尘封了。
令人惊讶的是，房间里并不脏，似乎有人在他们来之前打扫过，灯炮也换了新的，却是现在几乎没有人用的钨丝灯泡，晕黄的
灯光照着小小房间的每个角落，他像是，走进一个停滞的梦境里。
谢烨的手抚上沙发粗糙的布面，他微闭上眼睛，谢翊听到父亲的声音，沙哑的低语：“高祈，我回来了。”
谢翊知道，这是哪里了。
要有多少深情，才能这样爱一个人？
倾尽半生时光，铭记烟火般短暂的绚烂。
谢翊的眼睛湿了，他第一次知道，爱一个人，可以，爱到这样痴情，这样不悔。
那个男孩，那个直到离开，依旧年轻的男孩，俊朗的面容，明亮的眼眸，张扬的笑容。
爱一个人，可以爱到多深？
爱一个人，可以，永远没有底限。
“我爱你，从现在，到生命终结，再有来世，我还要继续……”
这里，是高昱长大的地方，高昱曾经在这里，度过人生最初的十四年，不是图卢兹他们豪华的别墅，他第一次了解，高昱从来
不为他所知的少年岁月。
墙边的窗下，依旧支着一个画架，上面的油彩早已变成黑色，高昱曾经在那里画画，那时的少年，有怎样的梦？
那时的少年，如何能预料到此后的际遇，会跟某个远在天涯的男孩相遇，相爱，相离。
再一步步，走到尽头……
谢烨走进谢氏的时候，谢翊明白，为了高祈，谢烨会不惜一切，没有人可以阻止他。
董事会的进程，完全脱离了谢炎的控制，谢翊在心里冷笑，这些人并不是支持父亲，他们只是唯利是图。
继续投资的风险有多大，没有人敢打保票。
LEE大部分时间没有说话，但谢炎总会用眼光咨询他的意见，谢翊知道LEE对谢炎的影响有多大，这个人，于情，于理，谢翊都
不能容他存在。
谢炎的弱点在于，他不能全然置元老的情面于不顾，又僵持了数天之后，谢炎终于决定，以个人名义，追加投资。
是的，精心策划，他们等的，终于到了。
BORAN尽了最大的努力，谢炎以百分之十的股份做抵押，要求CEDIA先期投资让工程继续。
谢翊没有去找过高昱，秦垣告诉他，叶璃还没有离开。
他忽然明白，CEDIA的融资，来源于何处。
从办公室的窗户看出去，楼前广场上，叶璃投在地上颀长的影子。
叶璃，当有天明白被利用的时候，你的世界，会粉碎成什么样？
几天后，谢翊正在整理文件，他跟LEE现在已经没有太多话说了，彼此的立场已经连演戏都不必，他整理的是董事会需要的数据
。
ARON的敲门声响起，他抬起头，ARON对他微笑一下，“我来给LEE送份资料。”
谢翊淡淡的点点头，ARON也没有多说，LEE的门半掩着，他敲门进去。
两个人说话的声音，能清楚的传过来。
“这么快就整理出来了。”
“FRANK走之前交待这个要先做出来，他说你可能很快用得到，希望没耽误你工作。”
“FRANK去哪儿了？”
“FRANK，他又病了。”
“他本来就不应该出院，这些天为了修改方案又过度劳累，昨天，他在办公室咳血了。”
“FRANK这次住院是因为什么？肺炎还是哮喘？”，LEE突然问道。
“我一直以为你知道，他这次在法国是因为慢性肺源性心脏病发作才住院抢救的。”
“很严重吗？”，LEE的声音提高一些。
“具体病情我也不是特别清楚，医生本来不允许他出院，他当时的身体状态也根本不能做长途旅行，不过他坚持要回来，后来
，是他的一个学生用私人飞机把他送回来的，刚恢复一点就开始工作了，我想，是压力太大，也太辛苦，所以，这几天他状态
都不好，昨天，突然咳血了。”
“他现在在哪儿？医院？”
“没有，应该是在家休养，上午还跟他通过电话。”
ARON走后，LEE没隔多久就匆忙的出门，甚至，没有看过身边的谢翊一眼。
（六十六）
车开在路上，谢翊脑子里回响的是ARON的话，他竟然不知道，高昱已经到了这样的状态。
他就像从高处跌落的一块水晶，早已遍布裂痕，最后的重压下，随时都可能支离破碎。
手握紧方向盘，手背上青筋暴露，心里有多痛，只有他自己知道。
看着LEE的车停到地下，谢翊拔通了安东尼的电话。
他不能再等了，虽然现在不是最好的时机，但是，他不能再等待下去，他必须带高昱离开这里，哪怕把他绑起来，关起来，他
也要带他走，剩下的事情，无论是什么局面，都让父亲自己去解决，反正父亲失去高祈早已经没有灵魂，他不能再失去高昱。
谢炎的身边，他们早就安插了人，谢炎的行踪动向一直在他掌握之中，这些事情，不需要他过问，安东尼比他职业。
谢烨已经把手下的一批人都派回了国内，谢家生意中，最核心的那部分，完全是隐秘和非法的，父亲和高昱的才华，让他们了
解艺术，但最终却让他们去走私艺术品，这是多么大的轮回和讽刺。
那些完全黑暗的航线，谢烨多年的经营，手下训练出的那批人，冷酷无情，那是真正的杀手。
不到最后时刻，这些底牌，谢烨不会对他亮出来，但现在，这些，都在他手里，他可以，不再等待了。
他一直坐在车里，一根接一根的抽烟，腕表上的秒针，一圈圈机械的走着，谢翊冷冷的看着它，没有一丝表情。
五分，十分，十五分，二十分。
他只知道一件事情，LEE和高昱在一起，他发誓，这是，最后一次。
谢翊推开车门，把一个东西揣在衣兜里，他拉高风衣的领口，地下车库安东尼曾经观察过，只在出入口的地方有摄像头，LEE的
车旁边停着一辆很高的商务车，完全可以遮挡住他的身影。
他把自己隐在黑暗中，直到从电梯传来脚步声，他从车的反光镜里看到LEE行色匆匆的向这个方向走来，空荡的地下车库里能听
到皮鞋踩在地上的啪啪的声响，LEE的语速很快，一向胜券在握的沉稳被打破，他的语气中有明显的焦灼，谢翊听他说着谢炎的
名字和一个地址，反光镜里能看到LEE凌乱头发的衣不遮体的衬衫，大大敞开的领口，外面随意的披着一件西服，他做了什么？
他跟高昱，做过什么？
LEE在通知谢炎什么？他的神色清清楚楚写着他已经知道了真相，他怎么会知道真相？
高昱！只能是高昱，竟然，是他？他竟然把一切告诉了LEE，在这样最后的关头，他竟然，为了这个男人，让所有的一切，付之
一炬！就只是，为了这个男人！
LEE已经走近了车子，他没有看到阴影中的谢翊，然而，在他的钥匙接近车门的时候，LEE忽然猛的转过头。
就在那一瞬间，谢翊已经拔开了保险，只有手掌大小的电棍发出高压电流，他把它抵在LEE腰上的瞬间按下开关，LEE连呼叫都
来不及，就瞬间被电流击晕，谢翊在他倒下之前伸手把他拽住，从阴影中塞到车里。
谢翊插下针头，针剂缓慢的注入，谢翊冷冷的看着LEE的脸，这张脸，什么地方迷惑住了高昱？有什么地方，值得高昱为他那么
不惜一切。
LEE的衬衫只有两颗扣子勉强系着，露出的身体是修长柔韧的，白皙的皮肤，细腻的质感，坚实的轮廓，谢翊咬紧牙，他知道这
样的身体对一个GAY会有怎样的吸引力。
可是，他比厉轩风情吗，比叶璃青春吗？为什么高昱最后，无法抵抗来自他的吸引？
为什么？他们二十年的感情，敌不过他跟这个男人短暂的相识？
车一直向郊外开着，LEE在昏迷中，从后座跌到车的地上，谢翊连头都不曾回过一下。
他手上有许多血腥，但没有一条是他亲自动手的，这次不一样，谢翊发现这种嗜血的感觉，让他在痛苦中获得片刻释放。
很疯狂，但是，他已经，接近崩溃了。
手机在响，一次又一次，谢翊的车沿着盘山公路一直向上，黑夜中，蜿蜒的山路似乎没有尽头，路的一边是高山，另外一边是
悬崖。
不用看，他知道，这个铃声，只属于一个人，这么久，隔了这么久，这个铃声如此迫切的响起，不是，为了他。
越来越荒凉的公路，通向一座早已废弃的巨大灯塔，矗立在悬崖尽头，黑漆高大。
安东尼和其他两个已经在灯塔尽头的路边等着他，杂草丛生的崖顶，荒芜人烟。
LEE依旧没有清醒，安东尼打了个手势，那两个身材高大魁梧的男人已经把LEE从车上拖下来，一直往最灯塔最底下的囚室拖过
去。
安东尼一直看着LEE消失，他的目光有疑问，但过了很久，他才开口说话：“FRANK，之前，打给我。”
谢翊回过头，崖顶的风吹着他的头发和风衣，这里，荒凉的好像另外一个世界。
心底，也已经，走过了天涯，他再也不能，那样，爱一个人。
安东尼看着他的脸色，迟疑的问道：“我还没对FRANK说，要怎么答复他？”
谢翊冷冷的笑着，“你让他来见我。”
（六十七）
“办的怎么样？”谢翊看着随风起伏的荒草，目光阴厉。
安东尼点下头，“都已经办妥了，八点到。”
谢翊转过来，“这件事情，不能有任何疏漏，你明白？”
安东尼的脸色也现出一丝狠意，“先生安排的事情，您可以放心。”
谢翊看了一眼灯塔，他转身走向自己的车，再次消失在漆黑的夜色里。
他走出电梯，不出所料，高昱站在门前。
谢翊没有看他，把门打开，高昱跟着他走进来。
“是你抓了LEE，是吗？”高昱没有一句废话，开门见山的问他。
谢翊把钥匙扔在茶几上，发出当的一声响，他抬眼看着高昱，“是”，他同样回答的没有犹豫。
高昱的手在身侧握成拳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件事情与他无关。”
谢翊冷冷的说道：“我为什么抓他，也与你无关，他知道了太多秘密，不能留下他。”
高昱咬紧牙关，“他知道什么了？”
谢翊站起身，高大的身影笼罩住高昱，“他知道什么，你应该比我清楚，你既然告诉了他，就不要后悔自己推他进死路。”
高昱的眼光定在谢翊脸上，“我什么都没有告诉过他。”
谢翊冷笑一下，他跟高昱离的很近，谢翊微低下头，直视着高昱的眼睛，“也许，在忘情的时候，情不自禁说的话，你自己忘
记了。”
高昱脸色一片苍白，“谢翊，我要你放了他，我恨的人是谢家父子，跟他没有关系。”
谢翊站直身子，摇摇头，脸上是遗憾的神色，“真抱歉，已经晚了，现在，不可能，他既然追随谢炎，就一直追随到地狱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