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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武纪——by毋关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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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衣人抬望嘴角邪佞一笑,花兮那张素颜分明升起一层绿烟,菱唇贝齿都咬得要滴出血来,顿感心中大快。眉眼一展,竟低头凑下去将唇轻轻印在了身下那两片粉色温香上,蜻蜓点水一啄复仰头道:“既是我的人,又怎么能跟你走?”

赤裸裸的挑衅刺得眼生疼,花兮目生恨意,仿佛看见了极为难以理解的东西,脚下巍巍退后两步:“龌蹉!你以为世人都像你一样龌蹉。你不能毁了玄冥,他必须跟我走,必须。”

四目对视,衅意顿起,两个人之间的战场,玄冥被抛诸脑后。耳边又听见一个低沉温情的声音:“玄冥,你不会丢下我同这个女人走的,是吗?”

端得梨花白的脸早染尽胭脂,玄冥抬起眼帘怯道:“你……你怎么能……能这样子轻薄我呢?”那里早已句不成句调不成调,低头正见白色里襟里的肌肤涂了一层淡粉。云潜笑起来,眉眼里都是桀骜:“司徒大人你当着本王的面要叛国,本王这只是略施小惩,何况玄冥非为女子,怎么能说是轻薄呢。”说着又朝怀里掏去,竟捞出一张叠好的信笺,又一把朝玄冥脸面上扔去,“哼,本王不顾伤危赶回来是要看你跟着这女人双宿双飞的么?”

花兮却是看不下去背过身去,远目门外夜色道:“玄公子,你且记得花某的话,也要记得自己说过的话,不要被人蛊惑得一错再错。”

“云潜?”玄冥默然看了一眼那信纸又塞回到云潜怀里。

“嗯?”

“我确实答应花兮过见到你后就要同她走的。能起来吗。”言着别扭动了动自己的身子,欲将身上人朝一边扶去,哪知这人却铁石般沉着,推搡之下没有动弹半分。

“那你还来见我作甚?就为了来看我有多丢人?还是炫耀你那勾结外僚的本事?”男子赭色的眼瞳里清幽泛光,朝花兮示意过去。

“当然不是。本来,我是想知道你平安就好的,现在,见到你,我……我……”

“怎样?”

“我想我错了,不该喝那酒的……”玄冥从始至终一直低着头,方说到这里抬手捂住襟侧心口,声音里轻微颤抖。

秋水,可以肝肠寸断,夜深一重,肠断一寸,心蚀一分,连呼吸都会痛。

他大概又错了一回。他大概不能脱俗于凡人了。

颤栗不止的人似乎很难受,又捧心垂头无力。云潜用手托起那人削尖的下巴,却见苍白的嘴角溢出一缕鲜红,那丝猩红虽细薄却烧红了眼:“玄冥,你怎么了?为什么会流血?你有受伤?”

“这就是报应,天谴!”花兮甩开水袖朝外去,回头一语冷若冰霜。

“你下的手?”

“呵。这元凶恐怕是你。世上早已没有了花嫁,他若不跟我走,必要肝肠寸断、蚀心而亡。”

梨花白的容颜在艳极的血丝下显得透明,给人一下子就会消失隐去的感觉。玄冥撩起衣袖将唇边那抹湿迹擦拭,似艰难缓慢道:“我答应过的事自是不再反悔。”

云潜定定看着眼前已经半撑坐起的人,看他云淡风轻地说要跟这个女人走。他居然要走,还是要走。风一样,总是留不住。

第26章

眸子里是从所未有的绝望冷漠,玄冥不敢对视。他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再面对的勇气。第一次选择逃避,竟是因为被迫看清自己可耻的真心。云潜,我真的不能留下来陪你,我要好好活着,我还要去昆仑墟,帮你寻回元神。我很抱歉,又要走了,没有同你商量。

“公主,我要他平安回到疏规殿。不难吧。”

夜色里的女子停住脚,一拢被冷风吹乱的发丝。回首看向房内地上的二人,相互依偎的一红一黑。

“若他能熬过今夜,便是命。命不由人,我就答应你。”

长风万里送客归,过尽千帆人未来。青衣黑袍在白色飞絮里渐入迷茫。是下雪了么,这个冬,好似比以往都冷了许多。云潜感觉眼角有水滴无意间滚落,冰冷又灼肤,那是他一世少有落下的东西。

是真的格外冷,雪花洋洋洒洒飘来没有预示,冬提早来了。这样的夜,玄冥以前还没见过呢。天上没有四季,那里日日满庭芳菲胜四月,夜夜明月生辉如中秋,既无冷暖也无忧愁可言。难怪会有句话叫人间冷暖,原来只有人间才有冷暖之分的。

他就要被花兮带回琉毓了,一国之相真得那么诱惑吗。他同云潜相处的日子扳指可数。雪落在脸颊上很凉,化成冰清的水落下来,像泪一样。这样的夜里,他要随一个女人远走,即使并非本意。

就要出皇城了,离箜篌馆远去,还有伽蓝寺,还有锦绣堂……路上已无行人,薄薄覆起一层白迹,城里城外不过灯火星点,静谧中偶尔雀鸣犬吠。这样安详的城市,全没有一点伤感的痕迹,可玄冥还是觉得很难受。云潜,你若是熬不过今夜,我的离去还有什么意义。

已行了一二时辰,麻木生冷的脚已经发热。花兮不知何时弄了把伞来,独自撑着伞在雪里带路前行,看去是有种赏心悦目的美,一瞬间又像隔离在幻象里的人。玄冥的衣袖袍角已经被雪化湿了,发丝上皆沾满白色晶莹。他只是很纳闷,从今而起,便真往琉毓去吗?琉毓在哪里?史书上说很远,大概一辈子都走不去吧!那么,一辈子就真的不能再见云潜了吗?

城外的道并不平坦通畅。随走冥想间,花兮忽然低头进了路旁堆满柴木的小茅屋,神色谨慎。不知道为什么要停下来,但二人谁都不语。茅屋狭矮,便是平民用来储纳薪柴之类用的。

玄冥不好意思同女人挤在一块,于是尴尬发问:“怎么不走了?”

谁知花兮却并不答他,只是远远看着前方。玄冥又道:“雪大无事,我还可以走。”女子闻言总算侧头来,却是剜了一眼:“闭嘴。”复又看向路途,仿佛预昭些什么。

细细看去,隐约有道身影,朦朦胧胧,在雪里打着伞向这边过来。约摸半炷香的时间,那身影果然现出在二人面前,原是全身斗笠蓑衣裹着。个子不高,脸面全遮在斗笠下。

正疑惑间花兮开口施令道:“怎么才来,明日一早那潜王若是有气就将送回宫里。”

竟是花兮的人。早该料到了。思忖着便听见斗笠下发出轻灵的声音:“不能等到早上了,他现在的情况必须马上送走。”这一惊,是个女子。

“你只要听令便是,以下犯上是要处死的!”花兮气势陡增,在女子面前现出首脑模样。

岂知那女子也不示弱,朝下拉了斗笠边缘回敬道:“是吗?那上次你私自撤退是什么意思!你已经坏了规矩。”

“下级不需要过问上级行踪。服从就是你唯一要做的。”花兮神情严峻,仿佛一把随时要出鞘的白刃,戾气环绕。

“你很清楚,没有最终得到我的允许行事,后果就是死。没人愿意轻易葬送掉自己性命。你最好习惯,此事不会有第二次了。”

花兮仰天恣笑:“除了他,你以为还有别人可以左右我吗?”

“你错了,木兮。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终究不过是个头衔,纵使他再重用你,也不代表完全信任你,你最好本分。我能给你的警告只有如此,木兮就是木兮,永远也取代不了花兮。”斗笠下声音冷清冰凉,似冰天雪地里的一道寒风。

花兮怎么不是花兮,而是木兮。木兮又是谁?她们有着何种关系?此情此景、此言词语怎不叫人凌乱。玄冥震得心惊肉跳。

花兮此刻已显然恼怒到极限,绷着脸半天也只说出几个字:“你——到底是谁?”。

“你说这天下除了他会指使你顶替花兮之名,还有谁会知道呢?”话里没有任何感情。女子斗笠蓑衣上蒙了一层淡淡的白,玉石雕物一样的硬冷。

“你是——花兮?”

“你早该收敛的。”

这样说来,花兮并非花兮,花兮叫木兮。木兮不过是趁着世人不见其真容,被伪装代替了。她们口中的那个“他”,大概就是琉毓王吧。而眼前雪花纷飞里那个人才是真正的花兮公主。木兮,一个从未出世的名字,与花兮貌似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而花兮,深潜民间,暗地行事。这是怎样令人震撼的内幕,玄冥突然害怕,会不会被灭口。

“有些时候,你还是不要越俎的好。多少人聪明反被聪明误,得不偿失。”

“花兮,你变了。变得弱懦,变成他手里的一枚棋子了。”

“一意孤行是会让人走上绝路的。”

“螳螂捕蝉,黄雀觊觎,蛇吞黄雀。原来,你是黄雀……他忠心耿耿的黄雀……”

“不敬之言,且顾及些。念及当年,能说得不过如此,愿你迷途知返。”

“大概除了当年,我们似乎再无关系。”木兮渐渐平和。手里的油伞倾然栽落,雪地里一声闷响,再无人问津。

“当年的确很美好。今日不同往时,你我共谋其主,我最不希望你有事。我还是会尽可能保全你,但是在你规矩的前提下。不要再企图了,他若容不得你,我便是第一个了断你的人。如真至翻手为敌那一天,不觉得悲哀吗?”雪花里身音黯然,话里却含着巨大的信息,似乎并没有忌惮玄冥这样的外人,“既然选择撤退了,就要撤得干干净净,继续留在净乐并非明智之举。”说完那蓑衣女子转身离去了。

侧头去看木兮,唯见一张白净脸庞宛如玉瓷,黛眉角梢有雪,冰冷苍凉,仿佛一下子掏空了心魄。“他为了保全你继续潜伏,居然不惜千万里遣我来执行任务。哈哈,是打算舍卒保车吗?”

“失败了就回去吧。机会只有一次。勿要多言。”

今夜,飞雪倾城,刺骨无比。

女子风中闭目,再无戾气:“玄公子可还愿意随我而去。”

玄冥思量不敢轻易作答。

“这一去怕是生死未卜,任务失败就要接受惩罚。约束你,承认是我私心。放你走,亦是私心。我既没有云潜作为筹码了,也没有能力保你相位之职。走罢。”

玄冥无话。转身离去。有多远走多远。

“你果然心里从来都没有我。”

“对不起,公主。虽然你骗了我,骗了世人,但我没必要因怜悯而对你撒谎。我来这凡间,不是为了除云潜以外任何人事。”

“此心昭昭,我信了。有一天,我也会输给自己,输给情字。”

“为什么不杀我,我想我知道得够多了。”

“小心罢。会有人不放过你的。且让我也心慈手软一回。趁未反悔,滚。”

玄冥一身淹在雪花里,再没有回头。秋水吗?无所谓了,不是说世上早已无花嫁吗?还有什么好值得眷顾的。错了就认了,遇上就懂了。若有一个悔字,便也只能焚化成灰了。

原来,鸾凤和鸣是没有错的。错在于她并不是花兮。凤正真所指的另有其人,与木兮理所没有结局。

他不想再去找云潜了。如果还有真正的花兮,就意味着宿命还在哪里。他觉得再次见证云潜成为一个遵从凡俗要娶妻生养的人是件很难受的事情,他无法接受第二次。虽然这种嫉妒很没理由也很无礼,可他不舍得违心。

其实那几日他有没去面圣,也并非为国家大事操劳,不过是躺在门前瘦菊下想怎么破了这卦姻缘。原来终是破不了的,一切都预先等在那里,眼前的海市蜃楼迟早要散尽,又何苦庸人自扰。还是离去吧,找到元神就好了,老老实实的,直至完成使命。

至于秋水,就当是个误会吧,痛也不要说出口,这种难以启齿的事情一个人承担就好,怪自己心术不正,冒犯天尊,亵渎天尊,权作一场春梦。

第27章

疏规殿

自云潜醒来发现已经躺在白纱帐里,就明白一切结束了。那个薄情的人,一定为了些什么被迫与那公主交易而离去。

记起最后是玄冥要求花兮将自己送回来,想必,圈套早已设好。大概是被花兮强令黍禁锢于箜篌馆折磨开始,难道那时就已是交易的开始了吗,自己竟无意成了要挟玄冥的资本。如此说来,他还是在乎自己的,这,能不算自作多情么。可是玄冥,为什么代价这么大?你又走了,眼睁睁看着从我指尖流走……如果说是为了我……宁愿不要。

回来后,云潜就酗酒不断,沉珂的伤势一直难有好转。南子只能无言看着这个曾经风华绝代的男人独自在殿顶灌酒,一壶接一壶,任唇边生出胡茬不管。自从下了入冬的第一场雪后就冷多了,虽再无雪天,总是叫人在外头不能多呆一刻的。每次将醉醺醺的潜王从殿顶找回搀扶到暖阁,那人一歪倒在床上又睡了。也只能在他睡着的时候换伤药,其余时候都是不让碰的,仿佛留着这些伤是为了时刻提醒些什么,唯恐自己忘记。

从来不说他去武阳那二三月怎么治水了,也不讲自己怎么突然带伤回来的。皇封赏的荣誉也不要,大小朝事也不闻不问。南子概不相问,除了一日三餐洗簌之类的服侍,就是不停地熬醒酒药。她是个聪明的女子,知道有些伤并非药石所愈。

不日,云潜带去武阳的人马也随之回朝,还带着一位年轻医师,说是潜王的朋友,救过潜王的命,皇打赏也是不要,只在听说潜王右手负伤及旧疾复发后执意要来疏规殿察看,皇准,赐为潜王专用内医,那人于是满意领旨前来报道上任。

问松再次见到云潜的时候是在红莲池。那么冷的天,呼呼刮着风,云潜披了件狐裘坐在白玉栏边,手里捧着个精巧的陶埙,眼神有意无意地望向一方。问松顺着看过去,却被枯秃枝木遮了,死角一隅而已,什么都看不见。

云潜见到他来也不意外,只是淡淡招呼了句:“你来了。”问松没有回话,撩起茶色衣摆也一并坐了下来,将两腿悬在栏下。红莲池里的荷叶早已腐萎成朽,风声鹤唳的景象有些凄凉,暗沉的天仿佛要塌下来。问松凑上来将云潜裘衣拉紧系好,端坐看着前方问:“在等谁?”枯叶被刮得到处都是,飘飘摇摇,看起来无端的可怜,云潜看着落叶答非所问:“明天是除夕,谢谢你来陪我。”

“不光来陪你,还要替你疗伤的。”年少的盎意侧头翩然一笑,如若惊鸿,在这样季节里甚暖人心。

闭眼深吸一口气,云潜将头微微斜下去,依在问松并不宽的肩上,气若游丝:“如果我说我很难过,你可不可以什么都不问,只是安静的让我靠会儿。”

他们就这样一直靠着,直到云潜在风里睡着,然后被南子找到。云潜不是睡着了,是醉酒了。红莲池栏下浅滩上飘着几个酒瓶,随波荡漾。

除夕日,皇后派人来请潜王虞蕉殿一聚。问松早早起来熬了些药,说你去吧,我正好去药庭再跟你配些药回来,切记不要着了凉风,不可再沾辛辣酒食之物。云潜点头就去了。偌大空荡的疏规殿只剩下了一个南子一个问松,他们才刚刚认识,不熟,一转身各寻安生。

皇是个难得为君为夫为父的三全好男人,后也是贤淑慧德并兼的好女人,偏生了云潜这么一个娇癖皇子。云潜各皇兄长皆已成家立业,或边塞驻守,于是如今到过节,虞蕉殿里也只有三人凑一桌了。

只觉得一年之中难得这样温馨,长大了不比小时候可以肆意赖在父母身边,现来规矩多了,想见一面也要几番通禀告,难免要生疏。云潜莫名感动起来,毕竟血浓于水,果然还是亲人暖心些,遂忘了问松的话,笑着多饮了几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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