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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武纪——by毋关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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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子迎风拨了拨遮到眉眼的留海,侧身道:“大人,我只能送你到这里。此去祝你一路顺风。”

“去?去哪里?”

情势陡然一变,好似不能掌控一般。玄冥不懂,又有些懂,他知道这兆头不好,可是又不明白哪里不对。女店主还没告诉他姜翁回来了呢,他还没做好离开的准备。

南子不知从哪里拎出一个钱袋递上来:“这是些银钱,置些衣物。”玄冥还没反应过来,南子又将剩下一个小的黑面丝绸布包递上来说:“这个是你的,理应当还你,我替主子跟你说声对不起。”

玄冥不加思考地就接过青布小包,那正是他藏之床褥里的龟卜。看样子果然是被云潜搜了去,也不知道这个南子为什么要与他主子反着来。玄冥本怕被偷梁换柱想解开来检查的,但一想当面此番举动难免有羞辱人的嫌疑,遂道了句谢谢,却是没有接那个钱袋。

南子和着轻柔舒缓的风又说:“此去琉毓,往日良辰美景皆同虚设。大人不用再惦记潜王了,过去的都是镜花水月,大人看远些罢。”

玄冥何来不惊,久久不能将目光移去。他有种被冲击的感觉,从头至尾,像被猛地剥了遮体的衣服被人围着展看一样,体无完肤:“我不懂你说些什么,但我确实不去琉毓。”

“时候不早了,大人上路吧。去了,就再也不要回来。潜王,是天下人的潜王,谁也改变不了。”说罢,南子向船上纹丝未动的老翁点头示意,那老翁弯腰将船撑得近岸几分,靠边谦谨道:“客官上船吧。”

“大人上船吧,此处绝非久留之地。”

言罢又对着老翁又说:“好生照顾大人。”黄昏里南子那深深浅浅的酒窝竟像是盛了酒一样,熏得人睁不开眼。

玄冥紧紧抓着手里的布包,脑袋里一片杂乱混淆,还来不及从头梳理,已被南子雷厉风行的举动震慑住了。往日的骄傲瞬间被击溃,他不能容忍自己有朝一日居然成为任人摆布的木偶。大抵,也只有情字当头才会如此吧。云潜,我是因你而中的招啊。

“大人还在犹豫什么,大人不是赶时间么。姜翁,还请你记住我的托付。此人交给你了。”南子拉着玄冥的衣袖朝船上光头白须的老翁看去。

老翁闻言点头:“客官,上船吧,捱不得了,要走趁早。”

水面上闪烁着粼粼的波光,像铺满了流金的忘川河。玄冥立在船头,转身看去,南子在风里挥着手,那宽大的袖子从她腕间垂落到肩肘,随风而舞。老翁将锚取了拉上船来放置好,撑起手中一竿竹篙,立在黄昏里,又像那一副浮雕。

第37章

江风、渔火、孤影、愁眠。

夜来风大且凉,船度减慢,随波逐流。两人船尾船头各一方,静默无声,好似无人之叶。

近来天气忽然好转,漫天星辰照耀。玄冥定睛仰望不知多久,终于眼花头昏,最后连北斗七宿都找不见了。船上渔火昏花,舱口隐隐投射些斑驳的暗影出来,周边的水面反射着碎金一样的波纹。

老船夫不知何所从那头穿舱过来,从舱口里钻出身子直起腰道:“客官早些睡吧,有老夫掌船不用担心。”

玄冥回头,满面迷蒙似刚刚苏醒过来:“我为什么要走?为什么要去琉毓?她是否太欺人。”

老翁不动声色拉了身上的斗篷,压低了的话音传到玄冥耳里:“既来之,则安之。”

“她怎么知道我在西海?”玄冥深深苦笑,所谓的离奇偶遇断然不止骗了自己一二次。

老翁掌篙的臂膀上歇着一只大鸟,也不知什么时候飞来的,嘀嘀咕咕叫个不停。清醒间,玄冥才发现这船上原来是不止他二人的,还停歇着好些各样的鸟儿。那老翁又将一直不离手的竹撑靠着舱边放下,用另一只手抚起臂上鸟背来。

“姜翁,姜翁,你为什么要听令于一介女流之辈?”

大鸟突然“嘎嘎”叫了几声,在静谧的水面上显得格外刺耳。“公子多心了,老夫不过受人之托。”

言语落错间,只见那鸟儿“扑哧”展了翅膀一下腾空滑翔起来,转瞬就消失在夜色里。玄冥眼底追随着那抹身影,直到不能再寻觅。

云潜,我大概再不能相信眼前,就像我不能相信有遇见过你。

这世间果然人心叵测,我觉得自己当真应付不来。

云潜,如果某一天我消失了,你也会察觉到吗

假如不会。南子,你赢了。

“客官?”

“客官?”老人苍凉的声音在夜色里回荡。

“嗯。”

“客官休息吧,不要多虑。”

“老人家,我想回去,真的。但深知这是不可能,对吗?。”玄冥觉得自己重来没有像此刻一样挣扎过。他想回去,突然很想回去,回到云潜的面前,然后慎重地问他,你说过的那句话到底是真是假,就是那句出来寻了我半年,你是真的出来找我的吗?不是偶遇对不对?

他觉得此处离别格外不能安心。因南子太过敏锐了。因南子已经容不下他了。这微妙的变化实则藏蕴着巨大的危险。

可是老船夫不在了,那舱口的身影告诉玄冥,他已经钻进舱内了。玄冥有些不知所措,他终于想清楚,自己才是最单纯的那个人。

舱内灯下,老翁正就着一叠花生米喝着酒。听见人拨帘进来,看也不看一眼道:“来,喝两盅,祛祛寒。”玄冥掀袍坐在对面,看着老翁一粒花生一口酒,是久经沧桑的潇洒风范。

灯火下,老翁将浑浊的眼睛从碟子里抬起,又将手里的酒一口灌下道:“客官是否想要回去?。”

玄冥眉目浅笑,神情悠然道:“是的。可是我知道你不会答应。”

“啪”的一声脆响。筷子里的花生米砸落在桌面,溜溜几下又滚地消失不见了。

“我还知道你不是姜翁。”

“哈哈……何以见得?”

“我曾听说过姜翁的一些事。你伪装得与他很像。”玄冥娓娓讲述,仿佛说着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悠久故事。

老翁嚼着花生米的嘴角灯影下抽动,一言不发。

玄冥又接着说:“无发白须,手不离撑杆,夜有鸬鹚栖,这些都没有错。可是,姜翁因右手生六指,故终日手套包裹不示人。你敢取了手套否。”

老翁眼里散着错愕的光,好似被人戳穿了一般。倏尔,又哈哈大笑起来。

“只问你敢否?”玄冥淡然,求证最后一个设想。立起的身影在灯下漂浮,有风透进来,发如飞雪。

老翁止住豁达的豪笑,又灌了一杯酒,神情不以为然:“公子猜错了。便让你见识见识。”说完弃箸脱套。

玄冥惊愕,目不能移。

“为什么,难道我猜错了?”

“不为什么,但求钱财薄命。”

“我还以为,她有着不可告人的惊天秘密。我还以为,南子不是南子。”

“这些老夫都不懂。老夫只懂识时务者为俊杰。”

“她胁迫你?”玄冥小心揣度。

“不过是比生意。我觉得十分划得来。”

“不是要我的命么?”

“姑娘但无此交待,送你早走就是。”

“为何?”

“老夫乃粗俗之人,活了一把年纪还知不能问便不问,多知便不如少知。要问为何?你若再能碰见那姑娘,问她去吧。”

“人说,神鬼可怕,我道,比神鬼还要可怕的是人心。云潜,你还安否?”玄冥忧心渐沉,一波一波的暗流在胸口激荡。云潜,你看,你都给我什么?你给了我离别的涩苦,给了我蚀心的痛楚,还有南子嫉妒的算计……我能抱怨吗不,没有资格。我是自取其辱。我是罪有应得。

玄冥出了舱去望着夜幕寂寥的江面,对身后人道:“我以为她必要杀我不可,难道竟猜错了。”月下容颜如玉的人浅浅笑了,心思随风暗浮:云潜,可见世间女子都不能得罪啊。你看,初是木兮,后有南子,见者不过数面,便能窥探得我心底至深秘密。你呢?你可有看见?自以为的隐忍伪善,虽然在她们眼里如此拙劣,不过我相信对你而言,该算是无懈可击吧。

因为在乎,所以才会用一切看得见与看不见的手段去关注。木兮是有情人,南子亦是,如此入情才得以昭然若揭。而你呢?你不是,所以你永远都不可能发现。你会等到有一天你也有了在乎的人时,然后学会冥静中不动声色地寻找,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会反复揣度思量她的每个言行,会魂不自主地辗转追随不离,会默默尽可能地付出也不怨尤,会看见她真心一笑死而无憾。

我本是个仙人,如今却早无仙家修行,空留一副往日皮囊,装满盛足的全是凡尘俗世。

天规天戒早已被我犯了个遍,我不求来日重返天庭安好,只求天帝允我神行俱灭,再不要永生永世一人消受这秋水之苦。

如此,便让我去了吧……

一抹殷红自唇角而溢。

“情字永伤,公子可也是困扰其中?”姜翁的髯须在风里长扬:“老夫所为生计,不得已为难公子,真是造孽。”

“无碍。人生在世不称意之事多如牛毛,我岂能嫁怒于他人。”玄冥拭去唇角痕迹,夜风里身影颤栗。

姜翁秽浊的双眼里是赏识,又是可惜。这人,怕是一生都会为了迁就他人而误屈了自己。许是没有见过多少世面,反而显得执着纯善。

“公子身似不妥,休要勉强。回舱休息吧。”

“情字永伤,情字永伤……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云潜,这一去,山高水长,我心如浣……”

低语悄渐不闻。如飞花纸屑的身影,倾然飘落在船舷边。墨色的裳,玉色的颜,朱红的血,似冬月血梅绽放在黑夜里,点滴不尽。

传闻,世有痴情者,化泣血杜鹃而去。

天地不仁,万物为刍狗。

他非情鸟,亦声声啜血。

今生无望,何敢求来世。

他却不是没有见过世面,只是已多年不为凡人。

夜已深重,不见呢喃。精疲力尽的躯体早已承受不住秋水的煎熬,意念湮灭处,随之坠落。血色微凉,腥味难散。这一喷薄,是积压半年的伤。是作茧自缚的飞蛾,还来不及破蛹而出,已然只剩残骸。

木兮的话没有错:情不动则不痛,情妄动伤身动骨,如处荆棘。

“老夫渡人无数,自觉功德无量。今日方见,可谓渡字重解。灵不散肉不腐,老夫渡了一生浮肉,却不知灵为何物。今日,且舍了身外之物,渡一回灵魄。成全你罢。”

大鸟停在腕臂上,咕咕叫起来。解下训鸟爪边秘信,一眼即过,撒手随风而去,信纸飘落海面,无迹可寻。姜翁神色凝重飘远,双目是看穿繁世的明净。抱起泣血而晕的人进入内舱。

矮床简陋,那人面如锡纸,周身玄凉。

“只待天明,便如你所愿。谁说人间无真情,可也是有人对你用了心的。”姜翁抚着髯须,闭目念词。

云潜,我终归还是不能放心走。南子会是简单的南子么,她也是有尖利爪牙的。我害怕,若有一天她要朝你出击怎么办?届时谁能保你无虞?我自问没有本事,但做不到袖手旁观。我保证绝不打扰到你或是参与到你的任何事情中,我只是想提醒你,信也好不信也罢。

噩梦连连里是纠缠不清的赭瞳,木兮清冷韧力的嘲笑,还有南子荡漾的酒窝。可是,他却看见那酒窝里满满盛着秋水,散发了迷人的醉香,他一不小心就饮了,眼前一片黑暗,原是堕入了万劫不复的地狱。云潜,我要光,我要看见光,我要看见你。

猛然睁眼处是冷汗涟涟,昏暗的灯火里只有鸬鹚的咕叫声。

是夜,一人观星宿,一人撑竹篙,回岸而去。

“公子,你怎么又流起血来?”撑篙人看着对面望天蹙眉走神的人说。

玄冥极习惯地抬过衣袖轻轻一揩,又仔细辩起星象来。

“公子当真厉害,若非能暗夜观星而行,只怕要等到天明,老夫才敢定向启动啊。”

第38章

“那远处红色的是什么?弄错方向了吗?”天明薄雾里,玄冥迎岸望去只见雾里有祥云斑斓一样的彩色,好似彩霞。

两人一夜暗渡,终于赶在破晓前看到海岸。老人将竹篙换到另一只手,听着玄冥话眯眼看去,遂笑而解释道:“公子多虑了,你可知道我们的村子叫什么名字吗?”不等玄冥想来接声又说:“叫木棉岭。这岭里岭外一片片生满野生木棉树,那红色的都是木棉花,现在四五月天了,花大多都要谢了呢。这大概是隔壁村子,与我们离岸处并不远。”

“原来如此。当真要谢谢老人家,您是掌船回渡口,还是与我步行同去?”玄冥欣喜起来。

老翁在晨雾里摇头:“公子且行,老夫自有打算。”

玄冥突然想到些什么:“不知那女子是否会为难姜翁你?”

老翁但无颜色,转话而提:“公子,要到了。”

不需多久,二人果然拴锚登岸了,只是遍地杂草丛生,一看便知是荒郊野外。老翁指着路途云云尔尔指解了一番,玄冥才一转身,又发现老翁回到了船上。想说些什么又不能说,心中感怀良久,终是踏草而去。

小路修长幽深落英纷陈,满地扑满了凋落的木棉花瓣,高高大大的木棉树上朵朵橘红花有如碗口大小,玄冥常而不慎就被那旋转落下的花给打到肩,伸手拍拍来不及理会,只能一心独用赶路。

一二时辰后,玄冥终于觉得眼前景象熟悉起来。立身八面遥望,果然看到避风港里那醒目的店屋。迎着日光揩了额头细汗,直朝着那处疾奔去。

前堂也无客人招待,女店主在庭里敲着棒槌洗衣,见是店里客人,抬头一笑算是招呼。玄冥不及多加思考奔向二楼。

当推开门那一刹那,他才发现自己的心跳原来可以这么响,脸颊会有这样燥热,汗会迷了眼。房里洁净干燥,纤尘不染。朴素的木床上被衾整齐。房顶的窟窿也被修葺好,还能看出痕迹,。

那个人,不在了。

心心念念的人不在了。

视觉的空白让跳动的心一下子归于死寂。落针可闻。

云潜,你能寻我半年,就不能再多等一天吗?

云潜,到底是谁狠心,你说来寻我恐怕都是在哄人吧!

云潜,云潜,如果你相信的是南子,那么,我也只能认输了。她比你我想象中的都要高明,危险。她对你的企图,我总算看清。

依稀昨天不是昨天,只是浮生梦里联翩。

云潜,告诉我不是看花了眼,不是做了一场梦。

云潜,我已不能清心寡欲,不能甘心任从南子摆布。

云潜,云潜,我念念不舍,我痴心妄想,我罪孽深重,我一见了你就再不想离开。请允许我的不由自主,请再施舍给我一眼,知道你无恙就离开。

哀伤的眼瞳是放大的,直到黯淡失去光泽,感觉看清现实。掩上门回头离去,脚下有些不稳,下楼时低头看廊下楼梯,只觉得要步入十八层地狱,寒气森森。下楼来四顾望去,那女店主还在挥着棒槌在井边洗衣,“啪啪”的闷响是庭里格外沉重。

该是不会走的吧,他已受了伤。玄冥思量着,抱着一丝希望朝前日那茶衣少年出现厢房行去。见门庭居然敞开着,猜想定是有人在,微一犹豫,脚下竟凝滞起来。

隐着情绪吸了一口气,终下定决心的模样。刚想酝酿进去怎么招呼,耳边却出现个熟悉的声音,娇俏轻灵的。于是下意识躲在了门外木柱后,听那起起伏伏入耳,面目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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