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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武纪——by毋关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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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坐一回,南子两手满满盛着衣裤鞋袜过来,最上面是件叠得整齐的纯玄墨色宽袍,低身递给云潜,云潜笑而接过,转头对玄冥说:“这么好的衣服不该压箱底,都给你翻出来了,我最喜欢看你穿这件了。”说完,起身将衣服放置刚刚睡过的那榻上,转身出舱去,南子一并尾随。

“那个,你腿伤好了?”口不择言的一句,似冲动,又似早已想好的。

朱衣回头来勾起一抹笑:“不碍大事,还能背得动你。”

梨花白的容颜陡然一阵飞霞。难道,晕睡的自己是被那厮背上船来的。

抚着那精雕细琢的绸面,往事铺面而来,这还是从天上带来的锦缎,只在净乐为臣的时候穿过。后来出行时为了掩人耳目,便换了一直放在包底,没想到又被云潜这厮给翻出来了。他是在暗示我应该回到以前俯为净乐臣民的时候吗,当初皇可答许我不用记入户籍呢。云潜,你多此一举了。

问松再次见到这个人时,差点没有分辨出来,以为船上还有其他客人。夜晚船头,他就迎风立在那里,浓墨重彩,要与夜色融合了乘风而去。一回眸,生惊艳之美,不是云潜那种华丽张扬的美,是一种近乎沉寂到哀伤的气质,灿烂而低调,是开在浓雾里的花,若即若离,欲见而不见。

问松想不到,这墨袍净颜,竟清傲得不像凡人。如果说云潜是尽情盛放的海棠,他便是空山新雨后的梨花,一树梨花也能压海棠。原来,浊世公子,并不是只有洁白可以标榜,黑色,才是绝对的奢华。

玄冥回头温煦笑着说:“问兄,多谢你了。若不是你,我和云潜都是不得好活的。”

问松摇头应答:“都是为医之人应当做的,不求这些。”

玄冥忽然觉得问松其实只是个很单纯善良的少年,说到底比自己还要少两根筋。认定了的事,就忠心耿耿追随,起码,待云潜是如此。玄冥松了一口气,本来是后怕南子利爪伤了那厮的,上天总算不薄,又给了一个真心待他的人。大富大贵都有了,还能保个健康平安,够了,要那么多阿谀奉承干什么,加起来也抵不过一个知心人,又想若是自己哪一天不在他身边……

玄冥又说:“我能看出,你对云潜极好。”

少年腼腆一笑:“他对我有知遇之恩。”

玄冥点头哦了一声,原来是有知遇之恩的。都说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看样子,他是甘愿做那个士吧。

“你,和他以前关系很好?”少年见他不语,小心问出了心底已久的疑惑。

“认识”

“只是认识?我是去年跟他的。”茶衣少年的星眸里闪烁出某种光。

玄冥黑暗里浅笑,是认识,就认识而已。至于什么时候认识的,他自己都快忘了,是一年多前,还是十世之前,还是几千年前。弹指间,千年已过,却最想不到人间的时光是这样难熬的,比起那天上的日子,竟感觉说不出口的繁重,难以担当。

人说度日如年,一日如隔三秋,不知是不是也有位仙人下凡来这样感受过的,故作词语教化众生。

“我听南子说,你要先跟我们一起去翼轸山?”问松见他不语便识趣转了话题。

玄冥皱眉疑问说她为什么这么说,谁有把握替敢自己做了这个决定。

问松轻笑道:“她说你就是会去的,一定会去的。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我很谢谢你们能陪我回去,真的。”少年翩然一笑,如三月鲜花璀璨,实在亮人眼目。

几日下来,渐渐也都混熟了,南子还是那个娇俏的南子,笑起来有两个甜甜的酒窝,时而使玄冥看起来晕眩,觉得自己是不是误会了些什么。问松还是那个单纯得不喑世故的问松,什么心事都藏不住的少年无话不说,丝毫不惧怕表面上身为主子的云潜。

可是心底还是隐约不安,像埋了个利器在那里,不知什么时候会破隐而出。是南子真的没有什么,还是伪装得太好,真真假假,为何自己活了几千年也看不清呢。

第44章

一日天气阴沉,玄冥终对在炉旁看火的南子招手来。南子见状停了手里煽火的动作,语气一如常日道:“大人何事?”

玄冥礼笑:“有事请教南子姑娘。”

南子起身将破蒲扇放到一边,轻挪脚步至船舷,站到玄冥身侧疑问道:“大人乃学问大家,还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吗?”

玄冥哂笑,又自嘲一声道:“论人情世故,一窍不通。”

“大人谦虚了。”

玄冥低头来看南子,白皙的皮肤上被夕阳衬得光鲜亮丽,越发显得娇美可人,水灵动人的眼睛下还有一粒微小的褐痣,如刻在上面的泪珠一样。

玄冥斟酌开口:“在下百思不得其解,只愿求个因果。但不知姑娘那日为何执意将我送走?”

忽而耳边渐起鹤鸣声,玄冥望去,夕阳里滑翔来几只出去捕鱼的鸬鹚,咕咕一团乱叫后又歇在了船舷上,只是朝船里低着头哈着脖子从嘴里呕出好些小鱼来。

玄冥又问:“姑娘不打算给我个解释吗?”

南子闻着鱼腥味脸上有些嫌恶,轻掩袖口朝后挪了几步,低着头捂着鼻嘴瓮声道:“因果早已同大人讲明。”

“鄙人钝鲁,不明姑娘深意。”玄冥认起真去连眉头都攒了紧来。

南子斜目望过去,将那袖手拿开,又望着咕咕乱叫的鸬鹚一通咬唇,终而抬起头来正视玄冥道:“你要是不走,云潜到底要沦陷到什么地步呢!”

玄冥惊了一惊,南子一直话中有话,他却总不能从这微枝末节里探寻出点什么来,难道南子说自己留在云潜身边是个祸害吗?自己分明是来助他化劫登仙的人,怎么可能对天尊产生不好的影响呢。

南子见他不语,又说:“我相信大人深明大义,不忍让潜王负了天下人吧。”

玄冥再惊,脱口便道:“玄某莫非是个妖孽,如此就能祸害你家潜王了,还竟要害得他负了天下?”

南子听得巧目倩笑:“大人你不是妖孽,却要胜似妖孽。”

玄冥正要开口辩解说我怎么是妖孽呢,本卿可是堂堂正正有一席封号的神仙,你真是走眼到了三千里之外!又觉得说来也没人信,还要惹来笑话,遂摇摇头望天叹作:“云飘飘之九天矣,凡人不辩仙妖兮。”

“大人是在说我不辨忠奸好坏吗?”南子闻声问去,语气里甚是骄作不满。

玄冥无息摇头。

忽然抓舷而立的鸬鹚噪声大作扑腾起来,嘎嘎一阵喧响间羽毛四起,船渐渐失了平稳,猛烈晃荡起来。

周围都是温柔缠绵的包裹,细细密密,拂过每一寸肌肤,无不感受。温柔的暗力挤入胸腔,压走最后一丝空气,霸道地流淌到心脏里。眼前摇曳的是自己黑发,丝丝相扣。玄冥妄然出神地想,原来,水比那春光还要细腻、温软、轻柔,是连水也多情了吗?玄冥闭起眼笑起来,沉吧,沉吧,沉到最下面,谁也看不见。

胸腔里慢慢不那么痛了,只是有些急迫的要呼吸空气,玄冥睁开眼来,还是昏沉的天,有翻涌的云层和薄雾,自己安好躺在这片宁静的水面上,随波起伏。

“我看见了,在那里!”红衣人的眼终于亮起光来,十丈之外,正是落水的那个身影,已经从海水里浮了出来。

茶衣的少年和青衣的女子死命将这人衣袖扯住:“你不要乱了方寸,你自己也不会水,这要贸然下去根本是死路一条!”

“你们叫本王视而不见吗!啊!看着他死!”云潜极痛苦地咆哮一声,愤恨将身后二人都甩了开去:“滚!都给我滚!本王要他活着!”说完纵身要跃下水去。

问松被摔了个趔趄,南子也摔倒在船板上,极度愤怒云潜早已不知自控为何物,他胸口痛得厉害,他恐惧这不敢想象后果的噩梦。南子腾身将那双腿拼命抱住,口中慌乱大叫起来:“潜王不可,不可——若真要去,南子去便是,南子不能让主子去——!”

“你去有何用,你去就能把他的命带回来。”红衣人苦中带酸,鼻中发翁,看着那安静漂浮水面的身影,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空了。这个自私且妄惮的人,是一个人走了吗?

南子感觉到抱着的那双腿松了些,没有了之前激烈决绝,便放开手来,半撑起身,不等众人反映翻进了水里去:“主子若决意要去,且让南子先行。”船主见此一景,忙唤作:“几位也太大意了,怎么能让个姑娘家赌这什子气。这公子怕是救不成了,要能救我便早救了,沉了那么久才浮上来,若只为捞个尸首,我倒愿意帮个忙。”

说罢那姜家船主将竿浆固定,脱了外衣扎紧腰带,一头扎进水里。先将离船飘了两尺的南子给捞了回来,又返回朝玄冥游去。南子满身湿漉漉的,上下滴着水,躺得甲板上湿了一片,又因为衣纱薄透了水,贴在身上将玲珑剔透都给现了形,少女脸上一阵胭红又爬起来往舱里去了。

问松和云潜两人死死盯着刚下水去的那船主,不敢一丝懈怠,生怕再眨眼就看不见了。两人瞠目望去,终见那姜家现当家的游到了起伏身影边,又手脚灵活得将那人拉近,再一路往回游,动作虽较之前慢了许多,好似也不太费力,不像要托着玄冥身子要压沉下去的样子。

一番费力挣扎,两人总算弄上了船板。南子也换了一身衣裳出来,只是青丝上还淌有水滴。云潜回过神来,才训了南子一句:“怎么这般冒失,若连你也出事了,叫我怎么办。”南子低头不语,心里浮过一阵暖意,她的主子心里还是有她的。

几人蹲下来呼喊几声,玄冥只是没动静,本来不怀多大希望的心彻底黯淡了。船主又拍拍那苍白浮着水珠的脸,还是毫无反映。又抬手叩了胸门处,经验发话道:“泡了这久,肚子里都是水,估计没戏了。”

云潜眉头拧成一团,仿佛被宣判了死刑,手下不自觉地握起拳头哆嗦起来,口里竟说不出半句话。问松习惯将手往那苍白容颜的鼻前一探,眼里一阵不可思议,又反复确认后惊喜道:“居然尚有一丝气勾着,可以试着救一救。”瞬时,星星之火在赭瞳里燎原。

那姜家船主听闻也伸手来一叹,露出惊讶神色来:“果然吊着一口气,真是奇迹。”说着转了个体位,蹲着两手叠加放在云潜胸腔那里,随着自己口里“嘿——嘿——”鼓劲压了一阵,只见清冽冽的水就慢慢从玄冥偏着的唇角一丝一缕溢了出来。约莫一炷香时间过,壮年汉子似极累了:“水是没了,能不能醒就看造化。你们谁给他渡口气吧,死马只当活马医。”说完就着湿意的衣服将额上汗抹了去。

三人面面相觑,云潜和南子又看向问松,问松是医师,现下不正是大展身手的时候么?问松当时就明白,脸上一红,嘴里结巴道:“他现在没有呼吸,脉搏也是没有的,渡气就是强迫将气流送到他体内去……”

云潜狠狠一眼剜道:“还讲什么道理,直接治!”

那问松脸上又是一阵红晕飘过,两只大眼瞪得委屈辩解道:“渡气是要嘴对嘴的,我、我……我没做过……”

南子明白似的回头来看云潜,却见云潜低身弯下腰向那人凑去,问松见状顿时明了,又忙补充起来:“要捏住他鼻子,再将你口里的气吹过起,把他的下颌轻轻抬起来些,不然打不开牙关。”

果见云潜一一照做起来,四周望去无人说话,只有云潜粗重的喘息。

“真是神奇,好像有点脉搏了。换身衣服躺着去,船上可有姜,南子你熬些姜汤来祛寒。”问松边吩咐着,几根银针从容下手了。忽而又像发现什么惊悚的事情瞪着眼睛呼叫道:“他、他外面的衣服怎么是干的?”

这一喊,人人都望了过去,真真不假,这人虽然从头到脚同南子一样湿了个透,那最外面的黑袍却如湖中荷叶一般,只是绸面上低洼处又水凝成珠,但并不沁透。云潜眼里闪过一抹锋利,是了,他记起当日赖在伽蓝寺留宿的那天,玄冥去斋堂后明明从雨中回来,却只打湿了发。

南子寻了一圈回来道:“船上并无姜,只能煮些鱼汤暖身子了。”

云潜一把将人抱起道:“不要管这些了,先救人。”

第45章

问松点点头随云潜把这人弄到舱里去。将他之前穿过的那些粗布糙衣又拿出来,云潜亲自动起手来替他更衣。衣服黏糊糊粘在身上很不容易脱,还要一边擦洗,才将外袍退下,刚解开里面月白里衣的衣襟,“啪”的就见一巴掌哐到云潜脸上,云潜愣住抬头去看,玄冥正怒目咬唇瞪着自己,还骂作:“走开!”

其实那一巴掌没有什么力气,声音也是极小的,玄冥竟意外苏醒了过来,不过还是极度虚弱的。又见云潜愣住不语,看看自己,再转头看看问松,终于明白有些不对劲,撩了一眼沉重的眼皮,张了半天口也没有说出什么来。

云潜何时受过这等委屈,想要发作,对着这失而复得人又实在不忍,憋了一口气硬是撑了下去,转身将干净衣服朝玄冥脸门一扔转身甩袖出舱去。问松也识趣的把洗具一放出去了,临走时还说:“你也不看看是谁救的你,就算不是他,也轮得你来放肆么!”

玄冥恍然入梦,今日虽没死,且不知南子还有几多手段在等着。

浑浑噩噩间,又沉沉睡去。

睁开眼时舱内已点上了灯,玄冥见无人,爬起来将衣服通体换了,又将那些泡湿了的要抱出去清洗。一出舱便看到蹲在船舷边埋头丧气的云潜,终是觉得良心不能安,上前又在身后低声说了句对不起,说自己误会了。

云潜侧过半张脸上下看了几眼又回了头去,冷漠决然。

玄冥心里不好过,压了巨石一般,越想越觉得自己以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神色间又哀伤起来。

“云潜,我、我一时看花眼了,没反应过来,你不要生气了。”

“我没有。”

“你明明就是,还不肯接受我的道歉,你就是想着以后来找我算旧帐。”

云潜又侧了半边面相回来,褶着脸问:“在你心里,本王竟如此不堪?”

玄冥垂首摇头。

“什么时候醒来的?有没有什么不适?我去叫问松来看看。你抱着这些湿衣服做什么?”

看着云潜一下子问出好多问题,也不知回答哪个,玄冥心虚道:“我没事,不用了。这衣服要拿去清洗。”

“看不出司空大人还是四肢通勤呐!”关心的脸一下子又变回冷漠讥诮。

“不要喊我司空大人,我不是。”玄冥见那人小气得不肯谅解自己,便也赌气将语气加重了几分。

云潜心中一阵怒火烧过,心道你是要同我划清界限吗,正要爆发又转念换过一副浪子模样调笑道:“玄冥是嫌这样太分生了么,也是,我们刚刚才……直接唤玄冥岂不是更亲近些。”

“刚刚怎样?”玄冥听着这故意暧昧不清的话,在风里顿起一身鸡皮疙瘩。

“刚刚?怎样?大家都看到了的,你去问他们好了。”

玄冥面对这人的调笑却总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压低声音发出警告:“云潜!”。

云潜知道箭已到弦端上,不敢再撩,回头又换了嘴脸佯装怒道:“我还没原谅你呢!”提到这里,玄冥又哑口不能言。又见云潜煞有介事道:“要想本王原谅你,你就乖乖答应本王一件事,本王姑且不作追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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