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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武纪——by毋关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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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冥由心赞道:“姑娘真是心细如发,有劳了。”

青衣女子放下手里的东西近身来,阳光洒在绸缎一般的留海上生出金黄色的光,额角还微微渗出几滴薄汗,南子迎光绽着醉人的酒窝嫣然娇笑起来:“玄大人又不是问松,替他说这些干嘛。对了,大人这是要去哪里?”

“哦,我去看看云潜。”说完玄冥自觉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来,总觉得像是自己先认输了一样,被南子瞧去心里极为别扭。

南子莞尔一笑表示理解,又仰头低声轻问:“大人是决定要走了吗?”

玄冥一下子被说中心里要害,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故眼神慌乱无主地四处飘散开去,谁知南子却不舍追问:“要去同云潜告别?”

玄冥想不到南子会在这话题上作梗半天,刚刚好不容易下定决心的脑袋里又变得不通顺了,一下子反感这女子是不是管得太多了,定是期盼自己早点滚出云潜的视线,遂暗地恼怒表面敷衍道:“此事还没有决定下来,择日在做定夺吧!”

南子“哦”了一声,侧目远眺望去,点点头作懂了的意思,又说:“正好我要去给问松送点水粮,不如我陪你去吧,云潜现在也还没有起来呢。”这话意思分明告诉玄冥说你现在不要去打扰云潜清梦。玄冥哪能听不懂,转念一想觉得自己是要走了的,还没同问松问个究竟,师傅那里到底怎么回事,倒不如随南子去看看,就当是个告别也好,毕竟同行多日,十有八九还是同门师兄呢。想到这里心里情不自禁对问松多生出了几分特别情谊,便答应了南子同她一起前往北崖。

那峰顶北面果然是一片峭崖,唯有的那一点绿色风景便是悬崖峭壁上斜探出来的一株苍虬古木,针叶繁茂的迎客松屹立在石缝中,如饱经风霜雨雪磐涅后的重生凤凰,枝头高高昂起,顶天立地。

南子提着篮子转到一堆散石乱草那里,玄冥见状忙惊呼道:“小心,要掉下崖去了。”南子被叫唤得一怔,转而回应说:“你随我来便是,问松就在这崖下,我知道路。”

玄冥疑惑前去,行到那乱石后朝崖下极目望去,果然别有一番天外洞景,只见一悬山横空挑出,山势飞翥,状如垂天之翼,左右绝壁如切如削,兽鸟不敢攀登栖飞,下临不测渊谷,深不见底,再看群山阵峦连绵不绝,云天丘壑汪洋滚滚,实是险峻至极。

南子见他不动回头问道:“大人惧高?”玄冥不屑逊了女子胆色去,回神摇摇头,紧紧又望了几眼,睁大眼仔细跟下去。那绝壁上也不知是哪位高人掘出的梯槛,如盘旋贴附在山体上的蟠龙一般,虽隐蔽难见但气势十分恢宏煊赫。玄冥实在佩服得五体投地,不光说着技艺,就单说这悬壁上凿阶的胆量,就令人禁若寒蝉了。一步一步行在刚能落脚的石阶上,真如九天谪仙漫步云端。

一路盘旋蜿蜒而下,驻脚抬望处是一座嵌入式的宫殿,似乎凿山而出,虽不十分阔达,也不禁叫人拍手称赞好一个巧夺天工。南子挽篮娴静道:“大人,里面请。”殿内所见之处皆是浑然天成,竟看不出任何雕琢痕迹。也可能是幽深昏暗的缘故,玄冥放眼望去,一下子竟看不到底,唯见空洞的大殿最里处石桌上供着一炉香,因左右有大冥烛燃起依稀分辨出还有些侧室。

玄冥心里寒颤,望了神自言自语起来:“这阴暗的地方,问松居然要呆一个月?”音落,唯听见回声满室荡漾开,再一看,哪里还有青衣女子袅娜的身影。

“南子?南子——?”玄冥四处张望焦切寻喊起来,然而还是只有回音,蛊惑人心的梵音。

陡然肩上轻落下一掌,耳后幽幽飘入轻吟:“大人不要乱走,随我来——”

回头来时,那抹青绿青烟般的影子已先行几步了,玄冥抚着胸口深吸一口气,随即负手跟上去。

面前不远处也就是个侧堂吧,稍微要比外面大殿里细致些,里面有些石桌石凳石床之类的,还有些碗碟茶盏,想必应该是南子送过来的,抬首一眼便能望见对面石墙上正中间悬着一副大图,烛火下若隐若现,也看不清所画何物。再往下,却见地上正对那画的草蒲团上打坐着一人,茶衣昏暗,青丝碧簪。

“问松?不好意思,打搅你了。”玄冥停在过堂处不敢妄行谦卑道。

半响过后却是无人应他,玄冥觉得这种沉默大概可以理解为逐客令,只能心有戚戚焉道:“问松?打搅你实在无心,只是有些事情想问你,问完我便走。”说着朝侧立前方的南子使了个眼神,示意该说些什么。

不料南子径自行了进去,还反客为主般邀请说:“都来了,进来看看又何妨。”

玄冥纳闷,又见南子满目水汪期待望着自已,心里不忍拂了一片好意去,犹豫一番终是迈步前移。南子又招手:“再过来些,你站那么远怎么看得清?”暗道里本来光线就极不好,单靠一支烛火肯定看不清,不过光秃秃也没什么好看的,倒不知那墙上白泠泠一副画上供得是什么,想罢也不由自主又上前了几步,心里直念问松莫怪才好。

哪知,两人都已行至问松身后不远处了,也不见这打坐的人动弹丝毫,玄冥大惊起来:难道问松竟是入定了吗?像这样已对外界事物无所感知的人,贸然打扰可是十分不厚道的举动。正要侧面示意南子回去,那南子却视如不见又朝前迈了几步。

“南子,问松入定了,我们回吧。”玄冥小声想叫住前面那青衣,谁知南子头也不回,充耳不闻将手里竹篮放在了画下石台上。玄冥觉得这简直是犯了修行之人大忌讳,还想要唤她离去,又觉得整个空间里弥漫着无限诡异。

“大人这是怎么了,不是有事情要问吗?”南子的声线和这幽暗昏沉的光线揉在了一起,忽高忽低。

“算了。也无甚大事,加之他也入定了。我们回吧。”玄冥看着那蒲上一动不动的身影。

“大人为何一言断定他是入定了。不如,前来看看?”南子说着撩起衣角缓柔轻慢的面朝问松蹲了下来,那身形正被背朝自己打坐的问松遮了大半去。玄冥心里微微一恙,无端冒出些不好的感觉,辗转踟躇,终是上前去了。低头一看那问松,两眼如睡梦般轻轻阖起,诸他神色无异,只是脸上比之前要青白消瘦些而已。

玄冥朝身下浅蹲的南子望去,两人对视一瞬间,倏尔分开,明明无所发生,玄冥却觉得霎时不能动弹。就那一眼错落中,青衣女子眼中乍现厉害神色,伸手朝问松头上探去。

只见那纤细精巧的小手探到问松太阳穴处,两指捻紧一拔,那发鬓里绵绵抽出一根长约三寸的细长银针来。玄冥顿时面色如灰。女子丝毫不见玄冥掩口瞪目,一心一意又去取问松各个大穴处的银针来,最后将那督脉上大椎、命门等多处银针插进后,终有收手之势。那一刻,少年正襟挺直的身子轰然倒地,茶色布锦包裹的孱弱如浮草一般的躯壳就安静躺在了寒意森森的石地上,果断没有半分挣扎。

“南子?问松这是怎么了?”玄冥不确定刚刚看到了什么,抓住南子还捏着一把银针的手腕仓皇问到。

南子面色极为镇定,神情同之前也无二分变化,挑着娥眉神若无事淡淡回说:“你不是都看见了么?”

“那些银针是怎么回事?”

南子唇边勾出一抹笑意,是玄冥从来没有见过的,是连酒窝都看不见的笑:“当然是他自己施的,你可别忘了他是个医师。”

“他,他为什么要这样?”所有的疑虑不解铺面而来,玄冥已经慌了手脚。

迷雾里两人谁也不言语,昏暗的烛火烧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格外挠心。地上的人还是睡着般躺着,玄冥一抬眼,那副墙中正悬的大图刚好落入眼瞳,从头至尾,白茫一片,无任何点痕迹。这却又是为什么,怎无端无缘供了一卷白纸在这里?玄冥迷惑其中,顿时心里乱透了。

忽而南子起身从篮子里端出一杯茶盏来,又回到问松身边,托起那人的头顺着唇角喂了些水进去。玄冥不动,随着南子一举一动看着,看着她仿佛才是这里的主人。

第50章

等到再看问松时,却见问松睁开了半只眼,眼帘微微噏阖着,真像是睡了多少年终于醒来了一样。玄冥忙贴上去轻声唤:“问松?问松?可还好?”那人只是没有答应,恍若神游了太虚没回过魂来,眼里缥缈虚无,好似散了光去。

“玄冥”这时南子也弯了腰低声凑上来,眼里一抹若有若无的幽光直射玄冥,玄冥抬头来甚是作奇道:“怎么了?”

“玄冥,我也有话要问你。”南子睁大眼眸,灼灼的玲珑眼紧紧捕捉着玄冥不放,低沉的声线如吟如唱。除了木兮,玄冥是被第二个女子这样紧紧逼视,顿时涩红了那抹梨花白的肌肤,不知所措的看向怀抱着的问松。南子见状好笑地收回那眼神,一把换作平日俏颜道:“大人现在可以告诉我你是从哪里来的么?”话一落音,四下寂寂,石室里唯剩了问松浅浅的呼吸。

“姑娘何故要问这个问题?”

那女子听后低头又是虚里浮游一笑,玄冥只觉陌颜生疏。今日的南子,才是祛了面具的南子么?

“我只是想知道天下何处竟能出大人此等贤才。”

“姑娘话里有话。”玄冥口角晦涩,被问得防不胜防。

“呵,既然说到这份上,稍解我小小疑惑又何妨。”

玄冥谨慎地绷紧了身子,面对着南子的伶牙俐齿,他除了招架,丝毫无还手之力。

“你和云潜熟识不假,就连古风也交好了,却不是说单纯的相识,我总觉得你们早就认识了。这一路来,大人,你还觉得是巧合吗?”南子斜着头喃喃像吟唱的说书人,又像咄咄的逼供者。

玄冥心里一瞬间波澜漾起,百万思绪齐涌,这话他倒正想问南子,却被反问了。

“大人还是什么都不说吗?那好,我提点一下罢。”

玄冥呆首愕然,朦胧中听见一个鬼魅的声音要将自己拉下水去:“还记得花兮公主否?”

“一定是记得的,她曾将你的云潜可害得不浅,想必你也不能忘记。”

玄冥觉得耳膜里嗡嗡作响,满腔思绪一下子被吸去再也收不回来了,想努力拼凑些什么,却是黑漆漆一片,耳目里早被那梵音念唱得空空如也了。

“当然,你也知道她并非花兮,对吗?”

“是的,她只是木兮!”

“还记得你们最后一面吗?”

“我还记得,因为那也是我和她的最后一面!”

“大人,我再告诉你,木兮死了。”

玄冥从来没有这样惊骇过,三魂六魄险些都要被震飞出去,他只是拼命压抑着,咬着唇强忍住。不动声色里看南子怒悲交加,看南子拍案而起,看南子要冻结出冰霜来的流目生出恨意:“木兮死了,你为什么不为她流泪?她是为你而死啊。”

“真是可怜,我早劝过她,不要和皇兄背着来,现在还要连累我。”

“好好滚回去复命领罪就好了,非担心我要加害与你,活该暴露身份被云潜灭了。”

“云潜倒是为你沉不住气了,还敢挑在这节骨眼上同我撕破脸皮,他可藏得够深。”

“你,是什么意思?”玄冥面色冷白,只觉得四肢无力,唇齿间抖索起来,只觉得心似坠入万丈冰川。

“我与大人,当日西海畔那一见不是第二面。皇朝城外那夜雪下,才是第二面,懂了吗?经天纬地的司空大人。”还是轻灵娇俏的声音,入耳却似雷鸣电闪。

这才是本来的面目啊,想当初明明怀疑过的,却不知何时又被自己推翻了,“那姜翁呢?”姜翁的死,埋藏了太多,也暴露太多。

“你当感谢木兮,是木兮擅自启动最高密令将你送回到云潜身边,她明白你呆在云潜身边是最安全的。至于姜翁,背主旨意,办事不力,何况执行了最高密令的人最后终有一死,他明白这个道理,是自我了断的。”少女阴鸷的瞳不是那个年纪应有的。

“杀你不是最高明的,因我并不想和木兮反目成仇。毕竟她是我从小最亲的人,虽然只是曾今栽培的暗影,但我却一直拿她作亲姐姐看,她为我牺牲多少,我心里有数。”原来,木兮只是被从小栽培的暗影,用来代替已经潜伏到云潜身边的花兮。难怪表面尊贵,却内心挣脱,尽管是极端掩藏,却还是弥盖不了本性。只因她不甘一直替别人活着。

“你可知将你送走那日,对岸已经安排好了接应的人。我不过是想弥补她,成全她,将你送回琉毓送到她身边。可是她却因你而丧失理智,以为我要加害她爱的人。她错了,她怎么可以如此看待我,我讨厌她义无反顾失控的样子。”

“她为自己画了一坐牢,而你,亲手替她铐上枷锁,至此,她再也出不来,直到白骨成灰。司空大人,司空大人,你命可真好呢,姜翁为你死,木兮也为你死、,连潜王也为你不惜出手了隐匿多年的势力,杀了木兮以儆效尤,你知道吗?她是在警告我,离你远一点。可我偏不,我得不到的东西,他也同样得不到。”南子忽而仰头大笑起来,凄厉而决绝:“你说,我失去了这么多,该不该做点什么安慰自己?”

“知道问松为什么会躺在这里吗?”

南子又笑起来:“告诉你罢,还是因为你。”

玄冥心如刀绞,一刀一刀剐下去,鲜血淋漓。南子的话让他感觉浑身上下都被罪恶的血水包裹住,透不过气来。

“怪只怪他的出现太巧了。与你一样,横空出世。”女子戾气陡升,神情间像地狱修罗一般:“其璧本无罪,怀璧者有罪。你知道他怀有什么吗?司空大人”。

玄冥胸口死死堵住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瘫坐在地上的身影无力动弹,努力睁大眼睛想看得更清楚些,他想走出这场梦魇。这复杂而沉重的一切,他不相信是真的。

“花嫁乃我宗室秘药,他怎么能有?”黑色小巧的玉瓶从南子手里抛出,在玄冥眼前划过一道弧线跌落在地面。因瓶口封蜡取掉了,故地上淌出一滩水迹来,香飘四溢:“说吧,你和问松到底从何而来,有何目的。”

眼前的一切另玄冥张皇失措,惊恐的黑瞳里泛起迷雾烟波。他能说吗?他会说吗?大概说了还不如不说吧。

南子停了她长久的口舌,昏暗的石室里便陡然静了一会儿。

“你知道我在云潜身边呆了多少年吗?七年,整整七年,我十岁就在他身边了,却还是敌不过一个你,自你出现,所有的一切都被打乱。你才是罪魁祸首。”

青衣女子似忘了问松这个人,行至玄冥身前,探手又将玄冥从地上搀扶起来。深深凝视纤笑,忽而气势陡变。

“这一巴掌,替木兮打的。无情薄幸者,该唾!”一道掌风扇过,凌厉无比。

懵懂中又是一道冷风从另一侧刮来。

“这一巴掌,为姜翁和木兮。尔非利刃,却为执刀弑人者,该死!”

玄墨色衣袍的人昏冥中愣住,如枯木老桩,只剩了一具腐朽无魂的躯壳。其实他早就察觉过,只是不忍想那么深,他害怕云潜身边藏着毒蛇,有一天会出其不意地咬上一口,于是潜意识希望南子是无辜的。可事实就这样,越是温顺的东西越不能掉以轻心。

“最后一巴掌,乃是为本公主自己。”南子冷冽泛光的眼里化出一把无形的剑,生生劈在玄冥眉心,“为了什么,你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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