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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的车站——by飞鸟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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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七屯村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因为这里刚刚修了铁路,连接往市里,而余锡裕又天生比别人多些这种天赋,于是很顺利地得到了火车司机的职务,学会开火车,每两天一趟,把采石场采下的石材用火车运到百公里以外的市里。因为没什么人口,所以这一段铁路的作用仅限于运送货物,对于余锡裕来讲,再简单也不过了。驾始火车,维修机器,其中有很多乐趣,余锡裕很满意这意外得来的工作。而且有了火车,就有了个小车站,有了车站就得有人来管理,记录下收发的货物,白染成了车站的管理员,他那么细心严谨,没有人会对他不放心。只是近来回家的时候,余锡裕总有些怯怯的了。

天像每一天一样是晴朗如洗,很清很蓝,使余锡裕神清气爽,跳下铁轨,往站台走去,看着西边的红色霞光,正好是吃饭的时候。站台很小,不过也并不是光秃秃的,倒还有个遮雨的长棚。棚子的尽头,有个小小的办公室,那是白染白天常坐着的地方,再往里还有一间里屋,是两个人的卧室,再后面,搭了一间小小的厨房。余锡裕一步一挪地进去,并没有看到白染,后面厨房里却传来锅铲擦着锅沿的声音。余锡裕往厨房走去,白染正好端着盘子出来,抬头一看,说:“今天回来得挺准时的。正好来吃吧。”

晚饭上了桌,是一人一盘,比起黄平乡时吃的,不见得有多好,但也不算差,菜蔬很少,大多是吃青稞面和羊肉了。白染图省事,总是把青稞面随面一和,捏了小片跟羊肉片一起炒,不伦不类的,倒不难吃。

余锡裕哈哈一笑,拿起筷子正要开吃。白染却说:“等会儿,先问你,路上看了书没有?”

余锡裕说:“看了,当然看了。”

白染说:“看了?那我提问,你要是答不上来,就不许吃饭。”

余锡裕一听,有些上火,筷子往桌上一拍,说:“有你这样的吗?我是正正经经上班干活,凭什么不让吃饭?不吃就不吃,饿了这一顿,我明天去到市里吃食堂,难道还饿死了不成?”

这叫做恶人先告状,白染也火了,拉长了脸,埋头吃饭,看也不看他一眼了。

余锡裕本来就是虚张声势,白染一生气,他就怕了,小心翼翼地开始说好话:“是我错了,别生气了。吃饭的时候生气不好,肚子会疼。”

白染说:“你也知道不好?我是被你气得肚子疼,跟吃不吃饭也没关系。你以为我喜欢饿着你?不说几句厉害的,你也听不进耳朵里。”

余锡裕说:“我听进去了,我发誓,你说的话,我句句都听进耳朵里了。”

白染说:“光会说听进去了,书没看进去也是没有用。”

余锡裕说:“我不是上班有活干吗?一时忘了抽空儿看书,你别怪我,总归是逃不掉的。”

白染说:“你当我傻子呢?一条大直路,来来回回就这么一趟火车,你上班也就是歪在机室里发呆吧?还忘了抽空儿呢,你就是偷懒。你为什么就不能用一点心呢?这样下去,对你又有什么好处?你又为我考虑过吗?”

余锡裕一下子蔫了,低着头发了一会儿呆,没精打采地说:“小白,你想过没有?我跟你的情况大不一样。你下乡五年,今年二十三岁,而我呢,都下乡十年了,二十八岁,一把年纪了,脑子根本就转不动了。而且,你下乡之前是读完了高中的,我下乡那一年,是不管读没读好,一抹乎全往乡下赶,我连高一都没怎么读,哪儿能跟你比呢?”

白染说:“你也知道,我们两个年纪都大了,越拖就年纪越大。恢复高考之后,第一届高考我就直接放弃了,因为我想跟你在一块儿,可眼看着,第二届高考就要来了,你这样,难道压根儿都不想去读大学了吗?”

余锡裕说:“不读大学就不读吧,也不是不能过呀,你干嘛非跟自己较劲呢?”

白染尽低着头,再不说话了,余锡裕一看,竟然开始掉眼泪了,说:“小白,你好好的哭什么呀。”

白染咬牙说:“那我实话说了吧,大学我是一定要读的,砸锅卖铁也要读,你如果没这个心,我们两个就算了吧,一块儿的日子,过一天也少一天了,我只管眼前跟你在一起高高兴兴的得了,你要看书不看书,我再不说什么了。”

余锡裕听了这话,刺心刺肺地疼,一时也没话可说,拿起筷子,扒拉了几口,闷头去睡了。白染收拾完了,也过来躺下。往常这时候,余锡裕一定会跟他亲热一番,可这晚,兴致全无,两个人背对背各自闭上眼睛,一晚不安生。

第二天,余锡裕出去上班,白染照例送他到站台上,只不过,脸上怏怏的,一点笑容也没有,也不看他。头顶明明是那么灿烂的蓝天白云,为什么两个人之间却是这么愁云惨雾的,余锡裕一想就觉得冤枉。转回头,进屋拿了书出来,对白染说:“小白,你也别赌气了,我跟你保证,从今天开始,一点用功读书。不就是数理化嘛,我这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学不会。”

白染抬头瞥他一眼,说:“这话你说过多少遍了?我听都听腻了。”

余锡裕觉得他那带着怒色的眼神说不出的可爱,大天白日在站台上就把搂进怀里,在他嘴巴上猛啃了一阵,笑呵呵地说:“假话说多了也就成了真的了,更何况我这掏心窝子的大实话呢?相信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186(下)

初到且木的时候,白染非常不习惯。只身到了陌生的地方,才骤然发现,上一回有此经历,竟然已经是九年多之前的事。这数字几乎要把自己吓一跳,九年,人生又有几个九年?九年之前,离开了出生的城市,离开了共同生活了十多年的父亲,强迫自己变成一个“大人”,那么惶恐,那么孤寂,如今年纪已长,阅历已增,比起九年之前,反而更加孤独了。其中区别在于,九年前结识了余锡裕,九年后的现在,离开了余锡裕。

认识余锡裕之前,自己活得很糟糕,但也一板一眼地活着,离开了余锡裕之后,也似模似样地活着,却总有一种鲜明的活不下去的感觉。各种知觉都在提醒着他身边少了余锡裕的事实,余锡裕那洒脱不羁的笑容如在眼前,那玩世不恭的言辞如在耳边,甚至那温暖的拥抱也好像如在身边。相伴日久,早就像是呼吸一样自然,哪里能想到有如今分离的这一日。

便在参加高考前夕,也还是觉得,两个人一定会在一起的,尽管余锡裕讲了那么多丧气话,也不相信两个人会分开。果然当时如愿了。两个人考上了同一所大学,分到了同一个系,住的宿舍相距也不远,两个人各自求了求人,也就如愿搬到了同一间屋里,大学四年,仍是朝夕相处。如此说来,就从大学开始,两个人就有了变化,或者说,自己的感觉起了变化。早知道他很能干,可做了同学才知道,他竟然能干到了这样的地步。之前他虽然嚷嚷着高中没怎么读,可毕竟还是赶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补完了所有的课程,入学时两人成绩差相仿佛。入学之后,他就渐露光芒,就像个陌生人一样。大搞运动的时代已经过去,可学校里也有很多活动,他会读书也会做人,换了环境,周围没人知道自己跟他的关系,个个人见了他都是大加赞赏。而他也多加小心,不让别人察觉自己跟他关系。于是上至老师下至同学,没有一个人是不喜欢他的。两人所在的系里,女同学不多,但别系也总有女孩子慕名而来对他大为青睐。大学四年,他都是学生会干部,得了荣誉无数,而白染自己,却只是他身旁的无声无色的背景而已。四年终结,他毫无悬念地得到了留校的名额,而白染表现虽然好,也只是勉强分得了一个工作单位而已。从那时起,白染就开始百般别扭,无理取闹,两个人的关系果然越闹越僵,直到离校,两人之间也没有缓和下来。白染就那么茫茫然地离了校园,离了余锡裕,就仿佛身在梦中。

所幸且木的状况比想象中好得多了。西!留在白染脑海中的印象,全部都是像七屯村那样的荒凉戈壁,哪想到且木却大不相同。在昆仑山与阿尔金山交汇的地方,有雪山有草场有林地有湖泊,且木是个颇具规模的小镇,除了木材牲畜,还出产玉石。大运动的时代,矿场废止,眼下万物复苏,开采也就又开始了。既然有了玉石的开采,就设置了一个石料鉴定所,正好白染所学的专业适合,在这里做了个见习技术员。秋去冬至,冬去春来,跟石头打着交道,似乎心里的杂念也就慢慢沈淀了,就这样待在这个小小的鉴定所里,感觉着自己被石头同化,也是一件很好的事。

这年春天,白染突然被派了出差,相当诧异,按资历,其实本来还不会轮到自己的,不过却被交待,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去邻近的于恬的石料鉴定所去学习一下经验。说是学习,本质不过是公派郊游,地方也算不得多了不起的地方,于是白染没有多想就出发了,天气转暖,也不用带行李,装上几件衬衫还有笔记本带走而已。

于恬的石料鉴定所即使在大运动时期也没有关闭,里面的都是经验最丰富的专家,白染也不指望一下子就能学会什么经验,就当参观。据说接待自己会是一位新来的骨干青年工程师,见到的时候不禁大吃一惊,这个所谓的“骨干青年工程师”竟然就是分别了近一年的余锡裕。自从分手之后,再没有一丝音讯,两人所读的大学距此何止一千公里,白染以为两人此生是永别了,哪想得到竟然能在这么突然的情况下重逢。此时的余锡裕已经三十有余的年纪,穿上工作服,拿着记事簿,果然已经是“骨干”的样子。白染一见之下,心神大乱眼眶也热了。

余锡裕开口时却沉稳镇定,说:“小白,很久不见了。”想也是如此,他必然早知是自己了。

白染说不出话来,侧开脸不看他,故作镇定的随意点了点头。

余锡裕却说:“其实,也还没多久,不到一年不是吗?我们这么快就见面了,不是说明我们缘份深厚吗?”

白染瞟他一眼,又撇开了眼,唯恐一说话就泄露自己的情绪。

余锡裕突然凑了过来,悄声说:“既然这么有缘,不如想办法把你调过来,我们两个就又可以在一起了。”

白染果然有些动摇,哪知余锡裕接着说:“你调过来之后,正好给我做个助手,我到现在都还没有助手呢。”

白染一听火气冲上来,说:“想要我当你的助手,你就慢慢想吧。”

话虽如此,嘴角却情不自禁地带出了一丝笑意。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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