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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野狐之黑白之际 第六卷——by醉里挑灯【有前部连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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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老师,您看这领导都同意了的……。”

姚景程微笑着喝茶:“小曾不占棋院的正式编制名额,是我内弟子。”

“这不好吧!小曾他毕竟是我们那里人,他不回去为故乡效力,说不过去吧?”

“等他拿了世界冠军,全世界都知道您那里了。您说这不是最大的效力吗?”

谢总忍了又忍,终于祭出了杀手锏:“您这样,可让我有些为难。小曾的合同,可是没有到期呢!”

“是没到期。”姚景程眼皮都不抬。

“所以啦!”谢总搓了搓手:“您看,要不就让小曾按合同规定,去我们那里再下十五年的棋。”

“不去!”

“那要不您让小曾出了违约的钱吧!我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没钱!”姚景程却不讲道理的理所当然。

下一刻,谢总的脸终于涨成了猪肝色。

而在一边看热闹的夏子常看见自己的木头脸老师,扭过头去,偷偷的笑了。

第3章:忍冬(下)

天色终于黑了下来,三个小混蛋手插着裤兜,晃晃悠悠的在田野上游荡。

“去哪儿玩啊?”

曾弦翔终于回复了心情,用脚踢踢前面那个嘴里叼着竹签大马金刀的家伙。

王立浚嘻嘻一笑,冲他挤挤眼睛:“何叔家里的玉米好像是最后一茬了。怎么样?”

“你带了火柴?”曾弦翔斜着眼睛看他。

长长吹了一声口哨,王立浚从兜里拿出来一个东西在手里一抛一抛,得意洋洋。

那是一个限量版的zippo。

曾弦翔有片刻无语。扭头问一路上异常沉默的老大:“怎么说?”

“去就去咯!反正无聊……。”罗卿郁双手插兜,斜斜的站着,一副流氓嘴脸。

“从刚刚就一直阴阳怪气,猪你吃错药啦?”不怕死的,自然是王立浚。

一脚踹在十三点的屁股上,罗卿郁带着点不耐烦的口气:“要去就快去,再完点何叔家的狗就该放出来了。”

“呦吼!冲啊冲啊冲啊!”

外套脱掉,铺在地面上,三个人如恶狼扑羊一般冲入了那片绿色的屏障。

“土豆怎么样?来点?”

“嫩了点,不过,反正都踩了,干脆拔了算了。”

“那个不行,看那个须子,长了黑斑的,换换换。”

“那什么,不如再去搞点韭菜和葱?”

“拉倒吧!那玩意儿怎么烤?”

……

……

……

“窸窸窣窣”声中,外套上的战利品渐渐开始堆积如山了。

半个小时后,头发沾满了玉米须的三个小混蛋在外面会和了。每个人脸上都是鬼鬼祟祟的笑容。

“怎么样?差不多了吧?”

罗卿郁打量了一下战利品,点点头:“小王,你搞柴火去。小曾,拿着东西先撤。我掩护。十五分钟后集合。解散!”

口令一下,两个鬼鬼祟祟的影子,“咻”的窜了出去。

剩下的那一个站在原地,咬着野草的梗,抬头看着月亮。

深蓝色的夜幕下,勾勒出一个纯黑的剪影。

他不说,也不动。

良久,他咳嗽了一声:“老何叔,风凉,小心你那老寒腿。”

旁边的玉米地一阵“窸窸窣窣”,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头子爬了出来,咧嘴笑嘻嘻的,牙齿缺了几颗。

老人身边跟了条威风凛凛的大狼狗。那狼狗一见罗卿郁,低低唔叫了一声,欢天喜地的跑过来。很是殷勤的舔着小胖子的脚。

罗卿郁低头看着他,笑了一下。

“行了行了,虎子你坐好。我今天没戴手套,没法抱你。”

“虎子一叫,我就知道你们几个猴崽子又来干坏事了。”看着那狗垂头丧气的走到一边去坐下,老头子掏出烟袋,笑眯眯的猛抽两口:“回头还是要和小常好好聊聊啊!”

罗卿郁翻个白眼,从怀里掏出钱包:“得了得了!老何叔你每次就这两句,你不烦我都烦了。二十块!够了吧?”

老何叔很狡猾的一笑:“我刚看着呢,你家小王,还拔了我两根葱来着。”

“你不是吧?两根葱你也跟我算钱啊?一堆玉米呢,才搭两根葱,我还嫌你小气呢!”

慢悠悠喷一口烟,老何叔笑的好不快活:“那我还搭了你土豆呢!再说,葱是小事,他为了拔那葱,踩倒了我的一片韭菜……。”

低低咒一声,罗卿郁挫败的再加了五块钱:“二十五!再多没有了!啰嗦一句,减一块!”

老头子于是心满意足的晃过来收钱,顺便从兜着的衣襟里丢了几个西红柿给他:“行啦行啦,你们玩去吧!老头子是嘴上有锁的人,不和你常哥一样啰嗦……。”

罗卿郁笑笑,擦擦西红柿,放在嘴边大口一咬,挥挥手:“谢啦,老何叔!”

等他赶到老地方的时候,面对的是堆积如山的柴火和玉米土豆。

师弟两只坐在地上,眼巴巴的盯着他。

罗卿郁抚额:“带着你们烤了多少次了,不是每次都要等我吧?”

嘴里说着,他快手快脚的开始挖坑。

曾弦翔讨好的凑上来帮忙:“我和王师兄也不是没试过啊,每次烤出来的不是焦了就是生的,根本没法吃。哪有罗师兄你烤的那么英明神武。”

王立浚凑合着在旁边开口:“那是那是!挖坑,那是技术活啊,坑深了浅了的,要完全凭借野兽一样的直觉……。”

丢他一块石头,罗卿郁没好气:“少在那里废话,赶紧去把土豆玉米先拿过来吧!”

火终于生起来了,红红的火光在几张年轻的脸上跳跃。

围坐在火堆旁的每个人看起来都格外的孩子气。

泥土地里埋着的食物偶尔会有一丝香味飘出来,于是就有人小小的口水。

罗卿郁不知道从哪里找了几根铁杆子,穿着几个玉米在火上面慢慢的转着。

噼噼啪啪的火焰面前,曾弦翔终于觉得残留在身上的冰冷远去了。那些寒冷,那些黑暗,那些绝望,好像遥远的像上一辈子的事情。

即使回想起来还是会感到切身的疼痛,却再也不会有如同灭顶般的绝望。

“别担心!姚老师足够把那老混账忽悠回去。”有人突然抱着他的肩膀,大声的嚷嚷。

他扭头,看见了那张年轻而飞扬的脸,于是微微的笑了。

还不等他说什么,王立浚接着说了下去:“就算姚老师搞不定!有哥哥在呢!”

他拍拍胸脯:“哥哥替你去!就不信了,那群人还敢把我怎么样?!”

曾弦翔竭力抿起嘴角,想让自己笑出来,但是他觉得自己的眼眶酸的厉害。

“东北很冷的……。”他轻声的说,生怕惊动了自己的眼泪。

“那怕什么!咱年轻啊!棒打泡子瓢舀鱼,我早就想见识一下了!行了,就这么定了!小曾你就别心烦了。”

曾弦翔没有理他,扭头看向一直烤玉米的某人:“罗师兄,我怎么觉得你今天特别沉默啊?”

火光里,罗卿郁似乎笑了一下。

他不答反问:“一直也没详细问你,看着蛮精明一小伙子啊。怎么当初会签那么蠢的合约?趁着今天有空,说说?”

曾弦翔的身体猛然僵了一下。坐在他旁边的王立浚立刻冲罗卿郁嚷嚷:“小猪,你干嘛啊!又不是什么好事,干嘛让人家小曾一遍一遍说啊……。”

罗卿郁还没来得及答话,曾弦翔已经制止了自己身边的人。

他定了定神,直直的看了看眼前的两个人,然后垂下头去,他的声音低低的带着股说不出的味道:“也没什么不能说的。肚子饿了的时候,别说签二十年,签卖身契我也会答应的。”

他垂着头,所以没有看见他的身边,王立浚难过的表情。

罗卿郁却轻轻的笑了一声:“和卖身契也差别不大了。二十年后,想和谁签约,他们也还是有优先权和条款限定权……。”

语调里,有说不出的不以为然。

曾弦翔于是被激怒了,他恶狠狠的抬头瞪着身边的热:“是!就是卖身契!我就是蠢!我tmd家里接不开锅了,我妈在家里病着,突然有人说可以一月给我一百块钱也该先看看是不是骗财骗色。我倒是想看看把你放在一样的环境里,你是不是还这么指点江山……。”

“小曾小曾!”是王立浚,焦急的抱着他的肩膀,想要阻止他的失态。

然而,话匣子一旦打开,就再也合不上了。这些话,在心里憋闷了太久,他终于有了机会滔滔不绝。

带着恶意,言语的利剑刺破夜空直直扑向身边的人。

“我有什么办法?我那时候才十四岁,除了下棋什么都不会。念书也被荒废了,做农活也做动。家里妈妈生病,自己想继续念书下棋,姐姐妹妹要吃饭。哪一样不要钱?好容易有人说可以给我一月一百块,我为什么不要?你知道一月一百块是什么概念吗?那就是我每天能吃三顿饭,不光是掺了棒子面的,还有白米的!”

“你挨过饿没用?你知不知道饿肚子的感觉?那感觉就像是一千只蚂蚁在你胃里爬,咬的你疼的直不起腰来。浑身发冷,捂多少衣服都不够。手脚抖的好像发疟疾,连棋子都拿不稳。我不敢让我妈看出来,就拼命的喝水,把肚子喝的鼓鼓的。喝到后来,看见水都想吐,嘴唇还是干得流血……。”

“这种时候,明知道前面是陷阱,但是有一月一百块放在那里,你跳是不跳?”

他的声音,因为愤怒越来越激昂,越来越快速!

“跳!为什么不跳!”

一个冷静而安详的声音突然打断了他的滔滔不绝。他一时之间有些回不过神来,张口结舌的转过脸来,看着那张胖胖的脸。

样子,有点傻。

罗卿郁于是笑了起来,腾出没有拿东西的左手揉了揉他的头。

“你自己也说了,当时除了签字,没别的办法。那干嘛还老是在纠结这件事?”

“我……”曾弦翔于是目瞪口呆了。他的嘴开开合合几次,都无法说出有意义的话来。最终,只好沉默了。

罗卿郁很精准的命中了事情的本质——最对当年的事情无法原谅的,恰恰是曾弦翔本人。

他无法原谅自己的愚蠢,让自己落入那样几乎没顶的境地。

如果不是意外的遇见了姚景程,他的围棋生涯,也许在很早以前就已经结束了。

因为自卑,所以介意。

因为介意,所以怨愤。

因为怨愤,所以在不知不觉里,他迁怒于周围的一切。

为什么他必须要经历这么残酷的事情呢?为什么别人就可以衣食无忧只专注于下棋呢?自己为什么会陷入到这么狼狈的境地呢?

在这样反复的怪圈里,他的心态,渐渐的失衡了。

贫困并不是他的错误,然而因为贫困带来的艰辛却过早的让这个孩子的灵魂上刻印上了某种偏激和愤世嫉俗的色彩。

这样暗黑的色泽,往往会让人变得刻薄、阴险、度量狭窄。

如果,没有遇见眼前的人,没有遇见小小四合院里的这些人,没有这些宽容而温暖的灵魂抚慰,曾弦翔,只怕也会变成那个样子吧?

然而,即使如此,如果他一直不能对过去的自己释然,原谅自己的话,他还是无法放宽胸怀,接受这个世界。

所以,罗卿郁选择,让他说出来。

直视自己的伤疤和不堪,是痊愈的第一步。

即使痛苦万状,即使鲜血淋漓。

只是,经历过寒冬的植物,也只有直面寒冬,才能开出美好的花来吧?

第4章:履冰

长久的沉默里,三个人都盯着跳跃的火光默默出神。

良久,曾弦翔抹了一把脸,笑了起来:“谁说不是呢?有什么办法?当时就只能那样啊!虽然不甘心,但的确,我到现在也还是没有想到更好的办法。要是我当时能像现在一样……。”

“怎可能?”罗卿郁有些不以为然:“你以为这么多年姚老师的调教是白费的啊?没这多年在变态手下挣扎的经历,怎么可能有你如今这么变态?”

“切!好意思说我!”曾弦翔一下子笑开来:“说到变态,棋院范围之内,谁比你更变态?!”

“就是就是!”王立浚声泪俱下的抱着曾弦翔的肩膀哭诉:“可怜我们小曾,当年来棋院的时候,多么好一孩子啊!”

“你拉倒吧!”罗卿郁越发不以为然了:“他老实?他什么时候老实过?他得是个变态的种子姚老师才能让他长成个大变态,你说他要是和常哥一样的,再怎么被姚老师荼毒也还是一个圣母嘛!”

“谁跟常哥比?”曾弦翔嘻嘻哈哈的推着身边的人:“常哥那个等级的圣母,绝对百年一遇!要不是咱们在四合院里做了个结界挡着,他搞不好把整个棋院都漂白圣母化了……。”

脑补了三分钟棋院里到处都是微笑着走动的夏子常的场景,三个人一边打着哆嗦一边笑成了一团。

然后——

“天啊!”罗卿郁的惨叫声在夜空中听来格外凄厉。

“怎么啦怎么啦?”

“罗师兄你没事吧?”

罗卿郁气急败坏的往火堆上盖土:“赶紧帮忙!看不见啊?玉米掉火堆里了!”

一番鸡飞狗跳之后,三个家伙围着火堆,抱着焦黑或金黄的粮食一边努力的吹气避免被烫伤,一边想法设法的下口。

滚烫喷香的玉米粒,即使烫伤了舌头也舍不得吐出去。

并不丰盛的食物,吃在嘴里,却是无上的珍馐一般。

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你那个卖身契,应该没啥效力吧?你当时还没满十八周岁呢!难道是你爸……嗷唔~~”

王立浚的话被打断在一声惨叫里,罗卿郁死命的踩那十三点的脚,却还是慢了一步。

曾弦翔的脸,已经是一片惨白。

他的嘴唇哆嗦着,几乎拿不稳手里的玉米。

然而,最终,他还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我爸,不在了。”

复又自嘲的一笑:“他要是在,哪里肯让我这么辛苦?明明是自己笨的不行的家伙,为了儿子的奢侈爱好,一到冬天就和那些精明人搭伴,到哈尔滨去打零工。人家一个冬天下来足足长了十几斤的膘。他倒好,天天啃干粮。赚的钱一毛钱都不肯花,全部揣在身上拿回来给我妈收着。还说,孩子有出息,咱们就供!他能到哪一步,咱就攻的哪一步……。”

“……对不起。”偷偷瞄着小曾的脸,王立浚嗫嚅。安慰人的事情,他一向不擅长。

“那个,你现在出息了,那个那个,叔叔他也就去的安心了……。”

第二次,王立浚的脚被罗卿郁狠狠跺了下去。只是这一次,他竭力让自己不要发出声音,生生把脸扭曲成了奇怪的形状。

曾弦翔没有看他,痴痴的盯着火光看。半晌才笑了起来:“安心?怎么可能?”

他笑着摇摇头:“被人从背后砍了那么多刀,偏偏天气又太冷,血流的慢,到最后都不知道是冻死的还是失血过多死的。他怎么可能走的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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