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金顶华盖的皇家马车，平稳的向前行进着，雷丰瑜坐在车里，看着车窗外浩浩荡荡的队伍。这次出行的队伍比任何一次都要浩
大，御医、御厨、伺候打点的太监，宫女，加一块就有上千人，护驾的御林军，各部随行的官员，又有几千人，此外又带上了
几百马奴，这些人是雷丰瑜新建的马场里挑出来的好手，这是专门伺候龙跃运来的阿拉伯马的。“那可是一千匹种马呀。”雷
丰瑜忍不住窃笑，“要五百，他给一千。”觉得仗着自己的魅力，其实和龙跃做生意挺赚的。
只是他对自己肯定是有怨气的，这次回来的日期竟没有直接通知自己，而是经由飞龙镖局转告的李云锁，“哎，到时候不知自
己给了他这方印，他会不会消消气？”雷丰瑜轻轻摩挲着手里的一方印，这印的个头不大，是由整块青玉雕成的，乍一看不太
起眼，但这是天语第一代帝王亲手雕出来送给陈起明的，天语一国之相的印符。
陈起明把它交给自己的时候说：“皇后之位你暂时不能给他，将军之位你也不能让他再挂着了，老臣的这个位置就给了他吧。
这样一来，龙跃遣自己的弟弟龙十四出战边关，自己掌相印在京城辅佐帝王，这样就说得过去了，待等过几年，戎狄的事了了
，他在京中根基也深了，那时再封后，也就没有谁再能反对什么了。而这几年中，你也可以常常将他留于宫中‘商讨国事’。
”
其实雷丰瑜在决定拒接戎狄，接纳吐蕃的时候，这个折中方案就已经打算好了，但对于陈起明，他还真不好说出口，难得那个
老狐狸这么识时务。想起陈起明当时笑的很轻松，“臣老了，现在也是时候放手了，以后就是你们的天下了。”雷丰瑜心中又
有些歉意，毕竟是打小教导自己，辅佐过自己的长辈，但是一想到往后自己朝上、朝下看见的都是龙跃，觉得陈起明还是隐退
的好呀。
因为队伍太长，时不时的有快马跑前跑后的传递消息，协调进程，这时就有一匹马跑到文官的阵营中，不久一个身着从四品文
官朝服的青年人，从队列里走了出来，走到雷丰瑜的御驾旁，对驾旁的壮壮说了什么。
壮壮钻进车里，“礼部的洪良辰大人有事禀报。”
雷丰瑜挑了挑眉毛“嗯。”这个洪良辰是礼部专门负责邦交的，他现在能带来的消息，不外乎是两个，一个就是拓跋烈非常震
怒，与天语宣战。另一个是东赞贡布非常满意，双方正式建交。
结果，洪良辰带来的是第二个消息，甚至比第二个还好，“东赞贡布得知陛下拒绝了戎狄的和亲要求，将原定送来给陛下的美
女，换成了吐蕃的白玛公主。”
“白玛？朕好像是听过此人。”雷丰瑜的记忆力很好，凡是听过一次或者是见过一次的人一般都不会忘记，当然了他一忘起来
，也能把十年的事全忘了，不过那是个例外。
“白玛公主是吐蕃王东赞贡布的亲姐姐，她今年二十五岁，精通汉、回、戎狄、吐蕃、突厥等多国语言和文字，是一位奇女子
，我们的许多吐蕃的经文和书籍就是她翻译成汉语的，同时也将我们汉家的许多着作翻译成了吐蕃文。她在吐蕃拥有很高的赞
誉，东赞贡布把她送给您，是表明了合作的诚意的。”
“倒是个才女，不过二十五岁还没嫁人，看来也是个眼高于顶的人呐，哈哈。”雷丰瑜笑道。
此时雷丰瑜的心情甚好，跟这个后进小子打了几句哈哈。就在这时隐隐传来一阵鞭炮声。
见雷丰瑜目光转向鞭炮声传来处，壮壮道：“我去那边看看。”
雷丰瑜摇了摇头，将身上的龙袍一脱，跳下御撵，对不远处马上的齐雁一挥手，举步向声音来处走去。连续在马车上坐了多日
了，下去看看风土民情，顺带活动活动筋骨。
此时已近江南地界，途径的这个地方叫富安镇，这是一个小镇子，雷丰瑜的御驾不会在这里停留，只是从镇子外的大路上经过
而已。
这鞭炮是镇民们，为即将奔赴前线的少壮们送行燃放的。天语自打建国起，兵役就是十分繁重的，差不多每年都要征兵，今年
征兵的数额尤其大。这一批都是十六岁到二十岁的年轻后生，有三百多人，他们将在卧虎关服役三年。
穿着崭新的兵服，戴着飘扬着红缨的头盔的年轻小兵，挥手与亲人告别，踏上了保家卫国的征程。
与这些新兵们满脸的新奇与兴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送行队伍中，母亲的和新妇们的嘤嘤哭声。古来征战几人回。今日送走的
亲人中，又有几人能全须全影的回来呢？
雷丰瑜循着鞭炮声而来，本来以为是谁家摆喜酒，却看见的是这番送别的场景。那些远去的背影，在他眼中慢慢模糊又凝聚，
最后凝结成一个背影，单薄的背脊，飘逸的儒衫，淡棕色的发。他回眸一笑，灿如朝霞，“盛宴方始，曲未终人更未散。”
雷丰瑜咧嘴一笑，“会相见，就要相见了。”
这时一个老妇气喘吁吁的追上了前行的队伍，将一双熬夜赶做出来的鞋子，塞进儿子手里后，不放心的又叮嘱了再叮嘱，最后
在长官的催促下，才不得不退回来，抹着泪眼道：“啥时候才能安安生生种地，不打仗了呢。”
“啥时候不打仗了？”雷丰瑜喃喃着，“天语自从建国起就外患不断，这仗打了三十多年了，还要继续打下去，还要再打几十
年、几百年，谁知道呢，什么待等几年，封他为后，全是鬼扯。”
巨无霸约定回航的那一天，是个雨天，雨下得不大，但淅淅沥沥的没完没了，雷丰瑜的情绪相当的焦躁。不住的眺望，看得眼
睛都疼了，终于，巨无霸那巨大的帆影出现在了眼中，“总算是回来了。”雷丰瑜嘘出一口气，盼了一年总算是能再见到他了
。
很快越来越多的帆影出现在了视线中，层层叠叠的几乎填满了视线之内的海面，“好家伙，这船队的规模比去时还大了一倍不
止，原来他还藏了不少实力。”雷丰瑜笑着，但随后他的笑容就凝固在了脸上，巨无霸的船体上泥污狼籍的一塌糊涂，围绕着
他的铁甲护卫舰，无一不是伤痕累累、甲片斑驳，其他的船，也都是船帆破烂，好像刚刚经历了一场浩劫。
“这是怎么了？”
“龙卷风、暴雨、大冰雹的袭击过后，这些船都遭受了不同程度的破损，尤其是船帆，被雹子砸的破破烂烂，不过大多不严重
，只是没有时间停下来进行修整，这形象，跟难民船一样。”我站在窗前，居高临下看着越来越近的码头，看着黑压压一片迎
接的人群，最后目光凝注在那站在最前列的一点明黄色上，“看着我这形象，你也该知道我这一趟有多不容易了吧。”
仁华在我身旁搀扶着我，自从上次挨了雹子之后，我着了凉，因为我体质差，没能扛过去，引发了肺部感染，反反复复的折腾
到现在。他探身看了看外面的情况，“雷丰瑜他果然还是来了，他是那样的身份，那些事，只怕是有苦衷的。”
“谁还没有个难处？所谓苦衷，都是借口。”锦堂趴在桌子上无精打采的说道。这段时间我的身体把他折腾的够呛，而另一件
事让他更为沮丧。前些时候，他从珠子参上截取了两小段根结，想要人工培育。那阵子，他一天到晚守着埋下根结的土壤，想
尽办法给它们催芽，后来好不容易发了一个小芽，但没几天小芽却枯萎了。
船停靠好了，龙东出现在船舷处，他对身后挥了挥手，船工架好了跳板，然后将马匹一匹匹的沿着跳板，小心的牵下船来。阿
拉伯马高大的体魄，强健的肌肉，修长的四肢，无与伦比的完美曲线，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眼球，引来了无数的赞叹声。但雷
丰瑜却没有看这些马，他仰着头，目光在船上搜索。
巨无霸的设计是，甲板以下的底舱用来装货，甲板以上是双层舱，用来住人和办公，我现在所在的是最上层的船舱，这里的视
线很好，可以将船上和船下的一切尽收眼底，但雷丰瑜所在的位置太低，应该是看不见这里的。可是他的目光在周围搜寻了一
圈后，就定定的停在了我所在的这个位置。
对此仁华也很惊奇，“莫非他能看到我们，还是他仅凭感觉？”
我皱着眉头看着下面，只见雷丰瑜目注着我的方向，一步步走到船下，然后迈步跨上了跳板，“他这是想干什么？想上船来？
”
第三十二章
想见他，这种强烈的渴望支配了一切，雷丰瑜跨上了巨无霸的跳板。
“陛下不可。”随行官员，明白过来雷丰瑜想干什么，一窝蜂的冲过来加以阻止。
雷丰瑜停步回身，冷电一般的目光，缓缓扫视了一圈，脸上明明白白的写着，谁再敢多废话，就杀谁。众人皆吓得噤若寒蝉。
雷丰瑜再次举步向上走去，齐雁背着他的剑紧跟了上去。马匹的交接不得不停了下来，船上船下的人都傻傻的看着雷丰瑜，不
知道他打算做什么。
雷丰瑜自己也不知道要做什么，脑子里乱糟糟的不停叫嚣着，“我除了皇后的名分，什么都可以给你，留在我身边吧；你是我
唯一想要的皇后，不能给你皇后之名，但请相信我对你的心；我想要见你，想要你陪在我身边，我不想再与你分离。”
一点点近了，越来越近了，他可以看见那扇雕花的窗户，甚至隐约看到虚掩着的窗户后的那个身影。
这时一个人挡在了他的面前，用他的肉包子脸，挡住了通向他身边的路。
雷丰瑜寒声道：“让开。”
“陛下，这不是侬的船，侬无权上来。”龙东挡在船舷口。雷丰瑜气势汹汹的样子，龙东也有点怕，但想着这家伙一直是堂兄
的克星，如今堂兄还病着呢，而且那病八成就是被他气出来的，说什么不能放他再上去克他。
“让开。”这第二声让开出口，雷丰瑜已捏紧了拳头，大有龙东不让，就给他一拳的趋势。
龙东对身后一挥手，百多名死士瞬间出现在他身后，嚓啷啷声响中，皆是长刀出鞘。
齐雁上前一步，将背上的剑取下来交到雷丰瑜手上，他自己也拔出了佩刀。齐雁也不明白为什么人家给雷丰瑜送来了一千匹好
马，雷丰瑜却要找人家拼命，但他明白老板要拼命，他一定是把命拼在前边的那个。
“咳咳，放他们，上来。”伴随着咳嗽的虚弱男声，从雕花的窗扇后响起。龙东和众死士闻声闪身一旁，让开了路。
雷丰瑜一步步走到窗口下，不远处有楼梯通向那扇窗所在的房间，甚至不用楼梯，以雷丰瑜的身手，一个纵跃也就翻上去了，
但是这点距离，这一扇窗，此时看来却竟然有种遥不可及之感。
这一点距离，雷丰瑜却没有上来，就站在那里，与我隔窗相望。我此时心中有千言万语想要问他，一时却不知如何开口，只能
跟他一样沉默着。
半晌，雷丰瑜才艰涩的问出一句，“你还好吗？”
“呵呵。”突然觉得很可笑，一年前离开时，还巴望着回来跟他钻一条被子，这会儿回来了，却好像隔着十万八千里了。
笑声很低，有些无力，笑过之后就又是一连串的咳嗽，雷丰瑜的心抽痛了一下，“这回，辛苦你了。”
“陛下客气了。”两个人的距离，在每一个字之后，被拉得更远了。
雷丰瑜又沉默了半晌之后，才再次开口，“朕开始选后了。”
连‘朕’这个称谓都跟我用上了？我觉得胸口闷闷的，要不是仁华一直扶着我，我可能已经站不住了。我转头看看仁华，发现
他正看着我，脸色有些苍白，有汗水从额角流了下来，不知道是为我担心的，还是我压得他太累了。于是用一只手撑在窗框上
，这样他能减轻点分量。“我有所耳闻。”
“朕，朕，朕……”雷丰瑜闭了闭眼睛，手指触了触挂在腰间的那方青玉印，“朕要娶吐蕃的公主，以此为契机，两国正式结
为同盟。”
“此事，可喜可贺。”窗户后的声音，此时听不出一点波澜，这种平静却让雷丰瑜有种窒息感。
深深吸了口气，“朕准备要与戎狄再次开战，所以朕要争取最大的支持，朝中，地方上的各方势力皆不可或缺。”雷丰瑜从没
试过将一件事说得如此艰难。
“我明白了。”
对方的声音越发平静了，但不知是不是错觉，雷丰瑜感觉那声音很飘忽，仿佛是来自遥远之地的回音。
雷丰瑜的心乱了，脑子里也更乱了。心里真正想说的那些话，一句也说不出，最后从口里吐出来的是，“那十年中的事我真的
忘了，一点也不记得了，承蒙你的错爱，但只怕还是应着你那句话——情深缘浅。珠子参我会尽可能让凤迦异那里一直供着，
你多保重。”这两句话说完，雷丰瑜有种要虚脱的感觉，用最后的力气转身向船舷处走去。突然身后传来一阵稀里哗啦瓷器破
碎的声音，雷丰瑜脚下踉跄了一下，强忍着回头的冲动，继续往前走，只是这一来再难保持住他平常惯有的那种龙行虎步的坚
定步伐了，感觉好像是丢盔弃甲的逃跑一样。
“等等。”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些喘息，但却奇异的让人感觉比刚刚的那种平静语气，透着股子鲜活。
雷丰瑜说完那番话转身而去时，我手上一滑，身体歪向一旁，撞翻了窗边摆置的一盆盆栽，仁华随即抱住我，没让我摔倒，锦
堂紧跟着扑上来，取出金针，在我前胸后背上一番针灸推拿。
但我的目光却没有离开窗下那个人的背影，他那种样子的身影我见过一次，那是当年在小行宫里，他算计了我，我干了他，又
咬了他，最后还狠狠拒绝了他，那一次他离开时也是这样的背影。唇边漾开来一个笑。
“且慢行，我有一物送你，预祝你多富多贵，多子多孙。”
这回，雷丰瑜不得不停下脚步，转回身来。只见四个人抬着一口个头甚大的箱子，走到他面前。
“你的吐蕃公主，朝中、地方上的势力都要紧得很，我麒麟王是无关紧要的，可以用完就扔过墙，这口铁木棺材给你留个念想
，以后不要再求到我的头上。”
雷丰瑜满心的寥落和痛楚，因这一句话，突然就变了味儿，瞬间他的额头上就暴起了青筋，“好，麒麟王，别以为我雷丰瑜没
你就不行，几根破木头，我就不信还非得求你。”说罢，单手扛起棺材，脚下生风，下船而去。
第三十三章
巨无霸卸下了马匹就离开了中原海域，期间未作稍事停留，龙跃也没有下船。然后这支船队就消失在了海上，从此再未出现过
，龙跃也从此淡出了雷丰瑜的视线和生活，就像他从未存在过一样。
雷丰瑜也恢复了以前的样子，每天吃饭、睡觉、批奏折，只是脸上再难看到笑容，眉宇间也少了那份鲜活，整个人看起来更像
是一尊美丽冰冷的石头雕像，或者说是按一定程序运转的机器。他这个样子让他身边的人都感觉到了压抑，连壮壮小两口都不
得不收敛了许多，把卿卿我我都转入了秘密地下进行。
但有些事情还是推着一波波往前走的。戎狄公主被拒绝了之后，那边奇异的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动作，但在天语却有一种山雨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