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是无意中托付了身家性命，早夏呆了一会儿，忽然懂了，想起刚才那番薄情寡义的态度，心里好一阵懊悔，连忙挨到他身边，
认真地道：
“我不说，对谁都不说。”
李遥安看看他，却仿佛并不在意，笑嘻嘻地眯了眼睛，道：“……凑这么近？不怕我挠你了？”
早夏目光一滞，理直气壮地道：“你保证过……不乱碰了。”
反正都是相信，虽然自己这相信廉价了点，好歹也能有点儿震慑，李遥安挑了挑眉，还是伸出手去，倒没有乱捏，只用胳膊揽住
他的腰，搂进怀里来：
“不乱碰，抱一抱还是可以的罢？”
一边说，一边笑嘻嘻地凑到他耳朵边儿上去——小夏千万别炼结实，软软的抱起来才舒服。
被他搂着不痒，早夏动了一下，却好像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身子一僵，别过了头：
“你，你把衣服穿上！”
“呃？”也知道自己裸着上身，李遥安却十分不解，“光着的又不是你，我都没说什么。”
早夏拼命摇头，双手直接按着他的肩膀，觉得手心的温度直窜到脑袋里，热得耳朵都烫了，李遥安浑然不觉，还在那很认真地数
着：
“你想想，昨晚上睡觉你不是也乖乖的让我搂着么……那时候隔着两件衣服，现在你穿了三件，比晚上还多一件……”
“叫你穿上——就穿上！”
第十六章：长是为心忙
秦钧鸿和秦钧雁进门的时候，早夏被李遥安按在身上，挣扎得满脸通红。
兄弟二人面面相觑，那两人还没有注意到他们的意思，秦钧鸿咳了一声，轻嘲道：“我们是不是该退回去，免得搅了他们的好事
？”
李遥安咦了一声，朝门口望了一眼，奇怪道：“什么好事？”
早夏无比狼狈地站直身，胡乱理了理衣服头发，听见秦钧鸿不冷不热道：“你们有什么好事，我怎么知道？”
少年顿时一愣，却看见李遥安一脸无辜还要追问，被秦钧雁从中间打断了，笑道：“确实有好事，李大哥，我刚回来碰见衙门的
官差，说你的马车和散货差不多都找回来了，刚叫人牵到客栈后院，你要不要去看看？”
“真的？”李遥安拍了早夏的肩膀，轻快地道，“小夏替我去查查，看有没有少什么。”
秦钧雁放下手里的东西，示意早夏跟他出了门，秦钧鸿找个地方坐下，眼睛望着窗外。
一树枝头红楂点点，凉风一吹，树叶簌簌地落着。
……秋天啊秋天。
李遥安慢吞吞地穿好衣服，道：“你不要一看见小夏，说话就冷嘲热讽的。”
秦钧鸿还望着窗外，嘴上淡淡道：“我说过这是为他好，他跟着你到底是做什么的？你要是真想把他当了那个，就更别怪我说话
不客气。”
“我把他当什么？”声音忽然冷了，李遥安道，“钧鸿你听好，若哪天九道帮没有了李遥安，就给我添一个早夏进去。”
秦钧鸿一怔，抬头对上一双沉静如水的眼。
“你说什么胡话？”
“就看你对他这副态度，我得给你说一句，”拍了拍自己左肩上的伤，李遥安静静地道，“虽说你病了这么多年，可我们八个人
在外头荡，说不定谁会遇着什么。”
秦钧鸿张了张嘴，冷声道：“你若有胆量，把这番话原原本本地跟那小厨子说一遍。”
“我只是让你明白，我待他不是你想的那样，”李遥安轻描淡写道，“更何况我应该能活很久，所以现在只你一个知道就行。”
半晌，补了一句：“若是真倒霉碰上那一天，我自然会说的。”
＊＊＊＊＊＊
“怎么样？可少了东西？”
早夏把车里的东西拣出来归类，对着账目查了两遍，茫然道：“没少是没少，还多了些乱七八糟的。”
秦钧雁不禁失笑：“恐怕是追回了东西无主可寻，随便就塞进去了。”
早夏捧着账本，被太阳照的眼前发蓝，呆了一会儿，抬头道：“秦少爷，你教我做生意罢。”
秦钧雁有些意外：“什么生意？”
“小生意，教我怎么卖这些东西就行了，李大哥一时也不会出门，我看这里挺热闹，东西屯着怪可惜的。”
“……这倒是。”
秦钧雁若有所思地看看他，蹲下身从地上捡了面镜子，摸摸上头的花纹，又迎着太阳照了一照，半天才道：“我大哥他……你不
必放在心上。”
早夏把账册抱在怀里，道：“我是李大哥从娼馆里赎出来的。”
“啊……”
秦钧雁待人素来有礼，可早夏这么开口，他忽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原本该有些惊讶，可想想又不意外，只能呆呆地看他。
早夏继续道：“他只是赎了我出来，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秦钧雁一怔，想起刚才那副样子，顿时有些尴尬，适才微笑道：“你放心，李大哥待人一直很好，若是你不愿意的事，他不会逼
你的。”
仿佛有一颗石子儿投进心里，咕咚一声，涟漪太小，没有人看见。
秦钧雁这无疑是最正常的理解：娼馆出身，便担心处人之下，受制于人，早夏起初也有这样的忐忑，忐忑到甚至不想跟着李遥安
离开，可现如今，这已经不再是他的心思了。
想摇头，想说“不是因为这个”，却没有胆量说。早夏沉默片刻，面上平静地道：“我觉得要帮他干点什么。”
一路上都在被照顾，当初早夏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落进如今的境遇，竟然真的想要依靠一个人，再这么下去，当初那个摆
脱娼馆的理由，无疑变成了自欺欺人。
对方不在乎，甚至根本没有在意，可每次听到秦钧鸿的暗嘲，总有些不太自在。
“你能做饭已经很好啦，不过也好，”秦钧雁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笑着起身道，“这也算是个锻炼，今后可能用得上的。”
“……多谢。”
＊＊＊＊＊＊
早夏说想去集市上卖东西，正中李遥安下怀，不期待少年有什么收获，却是满心欢喜地应了，秦钧鸿坐在房间的一角，拨着小盅
里的蜜果子，冷着脸不说一句话。
朋友年纪轻轻的，却说要带一个继承人给他，秦钧鸿生病多年，最听不得晦气话。
吃过了饭，秦钧雁便带着早夏去了午市，不知在外面又折腾了什么，一直到夕市落幕才回来。
太阳沉下去了，看他回来的脸色明显疲惫，嗓子也有点哑，李遥安还记得自己开始那段时间的痛苦，而早夏好歹还有秦钧雁陪着
，便铁了心肠做出一副负责的样子，听秦钧雁说今天的晚饭就去买些来吃吧，他铁面无私地否决了。
早夏没吭一声，却莫名地有些欣慰，他一天下来也没卖出多少东西，倒遇到了不少彪悍的买主，砍价砍得他一度不敢说话，要不
是秦钧雁帮腔，不知道要给李遥安亏了多少本钱。
一点儿碎银子，装在袋里少得可怜，早夏洗了个澡，倒在床上一动都不想动，李遥安把银子倒在桌上，借灯光照着，轻笑一声，
不夸也不贬，只问：“明天还去？”
“……嗯。”
身子一贴上床，觉得几乎要被柔软的床褥吸进去了，他费了一天的口舌，累得胸闷气短，低低地应了一声，懒得再说别的话。
银子装回去放在枕边，李遥安把他往里面推了推，早夏挪到贴着墙根，觉得有人给自己盖上了被子，脑中一下子清醒了，正要翻
身，李遥安习惯地从后面拥住了他。
初秋轻寒，暖暖地靠在一块儿很舒服，李遥安眯起眼睛，在少年的长发间蹭了几蹭，却发觉对方正吃力地撬他的手。
“……怎么？”
以为他出去遇了什么刺激，李遥安疑惑地凑近，早夏微侧过身，却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你如果去集市上，能赚多少钱？”
“我？我嘛……净赚差不多是你的三倍，不过我不知道你今天到底卖出去多少东西。”
赚的银子少，要再都是贴着成本卖出去的，那就完全没法比了。
早夏应了一声，却还是从他怀里钻了出去，讷讷道：“再过几天，我尽量……赚多些。”
一边说，一边背过去蜷起了身子，不再言语。
李遥安被晾在旁边，一脸莫名地看着他的背，半晌好像明白过来了，迟疑道：“钧鸿他……应该没跟你说什么奇怪的话罢。”
那人一天都坐在自己屋里，没机会和早夏说话，钧雁比他懂事，更不会说什么。李遥安正在奇怪，听见早夏道：
“没有。”
“哦，那就是你自己，”李遥安失笑道，“你胡思乱想什么？”
虽然嘴上这么说，却没有再靠过去抱他。
早夏以为他又会凑过来，可等了一会儿没有动静，回头，望见他等着回应的认真表情，微微笑了：
“没什么，再过几天，肯定能赚多点了。”
早夏其实并不常笑，更多的是抿起嘴角，皱一皱眉，可这次竟然笑弯了眼睛。
李遥安看得心头微晃，重重地捏了一下他的脸，不满道：“不让我抱，就别跟我笑。”
“唔！”早夏并没生气，故作抗议地扭头，甩掉了他的手，乖乖地转回头去。
心里有古怪的想法作祟，不想只受你的照顾，而是希望能有一天，追上你的步子，和你平起平坐；
那时候再被你抱着，才会更觉得心安。
李遥安叹了口气，忽然又道：“其实最近这几天有个好机会，能让你赚上比今天多三倍的钱……”
“别说！我自己想！”
李遥安轻笑道：“我也没打算说，当然你要自己想出来才行。”
＊＊＊＊＊＊
连着三天，终于摸出了点门道，不会再被彪悍的客人呵退，可赚的银子还是寥寥无几。
秦钧雁显然也想起了什么，几次想说出来，都被李遥安阻止，直到第四天，早夏回去的路上，发觉两边店铺都一夜之间都扎绸挂
彩地装点了起来，终于反应过来：
“中秋节？”
秦钧雁干着急了几天，终于算是舒了口气，早夏回到客栈，直奔着之前刺史大人送的那一堆吃食就去了——中秋节，瓜果点心自
然是不能少的，反正李遥安的车里什么都卖，多几种花样也无可厚非，卖吃的，早夏莫名有了自信。
车里还有些面没有吃完，红豆可以做红豆糕，红枣和成枣泥馅儿，红糖花生更不必说，再问问秦家兄弟这回还有山药没有——
第二天，李遥安被他吵起来，觉得自己的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了，却不好意思说跟着出门，托腮在屋里坐着，看他忙里忙外，想
的点子虽然和自己一样，却还是忍不住泼冷水：
“你要想现做现卖，可是累得很呐。”
“又不是每天都做，反正就中秋这几天，价钱能比平常日子往上提好多来着。”
早夏看都不看他，眼里全是摊子和点心，弄得李遥安好一阵闷气，心想等到晚上，一定要笑他累成了什么样子，可没想到傍晚他
回来之后，眉目间虽然疲惫，眼睛却比平时要亮许多，收摊时特地剩下了些糕点，草草带回来给他当了晚饭，自己把钱袋往桌上
一放，打水冲了个澡，爬到床里头就睡了起来。
李遥安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钱袋拿起来掂量几下，确实比前几天沉了不少，再望望窗外，月亮还没升到树梢，床里的家伙却已
睡得不省人事了。
……累得不轻啊。
李遥安狼吞虎咽吃完了东西，皱着眉去敲隔壁的门，看是秦钧雁的开，劈头就道：“小夏卖的红豆糕，多少钱一斤？一天卖出去
多少？”
秦钧雁愣了愣，照实道：“五十文一斤，要说卖出去多少，怎么也得几十斤罢……”
李遥安不等他说完，转头就走，摸黑绕去了后院，从犄角旮旯里扒摸出一块木板来，擦干净，沾了油墨笔一挥，写了几个大字上
去：
——七十文一斤，每日二十斤，售完为止。
李遥安满意地看着自己写的板子，心想，许久不写，功力却不见当年嘛。
明天让他带着这块板出去，应该就不会再这么累了罢。
第十七章：画堂秋思慢
七十文一斤，每日二十斤，售完为止。
一块告示牌写得龙飞凤舞，恨不得叫人裱起来供上，早夏左看右看，看得一头雾水，李遥安不等他发话，扛起木板塞进了马车里
：“到地方别忘拿出来。”
天还没有亮透，一院子的落叶被秋风染了薄霜，早夏觉得有点冷，缩起手，犹豫着道：“应该写五十文。”
“物以稀为贵。”
李遥安将得理直气壮，把早夏也塞进了马车里，拍拍马屁股，对驾车的秦钧雁道：“走罢。”
早市就要开张，也没机会和他多说什么，秦钧雁只好脾气地笑笑，道：“今天中午不回来了，晚上再回来。”
早夏一大早就爬起了床，李遥安看他早饭连着午饭一道做了，就知道中午不打算回来了——过了今天就是中秋节，车里的点心果
子小玩意儿，这时候一向卖得最好，要换做是自己，也会不放出一点儿空闲。
“知道了，这几天人多，注意安全。”
随口叮嘱了一句，看那马车慢腾腾出了院子，李遥安慢慢悠悠地踱回去，想睡个回笼觉，可到跟前还没来及开门，就听见隔壁哗
啦一声，像是摔了一大堆东西似的。
秦钧雁出门了，隔壁就剩一个病怏怏的少爷，李遥安一听见有动静就怕出事，赶紧冲进去看，人好好的，秦钧鸿站在炉子跟前甩
手，一口小锅碎在地上，伴着一地半熟未熟的红小豆。
“你干什么呢？”李遥安看看这一地狼籍，皱眉问。
见他冲进来，秦钧鸿有点尴尬，抄了手回去坐着，故作无意道：“没干什么，就是看看煮好了没，钧雁让我等半个时辰，可它响
个不停，盖子又冒着热气，烫得不能碰，我就想端下来看看。”
十指不沾阳春水，倒也罢了，可连锅都端不稳就有点丢脸，李遥安似笑非笑地看他，后者没好气地把宽袖撩起几寸，一双无比细
瘦的腕子，示威似的露出来。
李遥安无奈地撇嘴，叫客栈伙计收拾了屋子，重新弄了一锅粥炖在炉子上。
他右肩的伤还没好透，活动起来没有大碍，可这一番忙活之后又开始隐隐作痛，小炉蒸得屋里暖和，又怕秦钧鸿再搞出什么乱，
干脆不走了，等外头的天色逐渐大亮，新的一锅粥煮出来，给两人一人盛了一碗。
秦大少爷终于喝上了粥，却还是皱着眉抱怨：“不如钧雁熬的好喝。”
“伺候你已经仁至义尽了，还挑三拣四，”李遥安轻哼一声，听他刚才那句话是在夸弟弟，又笑了，“让钧雁陪着，可比以前好
多了罢？”
秦钧鸿只管喝粥，聋了似的不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