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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君一生 上——by谦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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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说这些话的时候,他一直安静地看着我。

我说完之后,他沉默了一会,才开口说:“以前,许美……”

他只说了四个字,就闭上了嘴,他抿着薄薄的嘴唇,许久,才说:“你上楼去吧。”

他坐在那里,像一座亘古存在的雕塑,不会为任何人动容。

许美媛,是他的母亲。

他什么都没说。

因为他的母亲,也没有给他留下任何可以用来说的东西。她除了生下他之外,再没有为他做过任何事。

我是普通家庭里长大的。见到他母亲之前,我一直不知道世界上也会有这种母亲。

我记得,我们的事被他爷爷发现,那个让人惧怕的老人把我叫到楼上说话,命令他站在客厅里等。我下来的时候,他妈正好回家。保养得宜,眉毛和嘴唇都很像他。她身后还跟着一个司

机样的人物,手上提着许多购物袋。

她一进门,就汹汹地朝李祝融走过去,她穿细高跟,脸上满是怨恨,低声骂他:“你把我们的脸都丢光了,这下你叔叔该高兴了……”

而李祝融,也只是倨傲地瞟了她一眼,冷冷地说:“这个家里,有你说话的份吗?”

这样的母亲,在他高中开学的时候,还打扮得体地跟着他。穿梭在那些和她同等阶级的家长中,微笑着,和那些家长抱怨着他不愿意和家长说话,扮作一个最温柔的母亲。

我说我恨他,其实是假的。

去过他家之后,我对他就恨不起来了。

也许,谁都没有错,错的是时间。

一直很想和他说:很抱歉,没有让你早一点遇见我。

但是总也没有说,因为太矫情了。

因为这世界上最滥俗而又最廉价的四个字,就是相见恨晚。

我又被李祝融关了起来。

说是关,其实也不恰当。因为他这些天似乎都不是很忙,经常带着我去跑步。他逼着我跑山上的台阶,他穿着休闲的衣服,长手长脚,一个人跑得远远的,然后站在高处悠闲地等着我。

他有时候甚至会不自觉地笑起来,明明是那么冷硬的一个人,笑起来眼睛却眯着。他嘴唇薄,笑起来上翘的弧度很明显,整张脸都温柔起来。

但那也是有时候而已。

大部分时候,他穿高级定制的西装,从肩到背再到腰,留一个笔挺冷漠的背影,我早上醒来的时候,他就这样站在窗边,不动,也不说话,我想他也许是在发呆。

但是发呆对于他,是很奢侈的事。

他总是忙,电话,文件,会议,他有时候深夜才回来,轻手轻脚洗了澡,轻手轻脚上床——对他来说,这几乎是不可思议的行为。

我们很少说话,他在楼上的书房有很多书,我可以随意拿来看。我像是在整天整天地看书,其实,如果他在旁边,我看书是看不进去的。

我的日子并不难过,我甚至是舒适的,但是我并不安心,我像是小学时候放了学去同学家里玩,玩得开心,但是总是不经意地看窗户,因为外面天已经黑了,罪恶感让人不安。

我想大概很久之后,我都会记得这段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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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十三,早上一直在刮风。他抓了我去跑步,下山的时候,忽然下起雨来,很小的毛毛雨,沾在脸上才感觉到的那种。走着走着,他忽然把我拉过去,裹进他风衣里。

他把手搂在我肩膀上,笑了起来,说:“这个高度刚好。”

我其实不很介意身高,虽然我只有一米七五。但是大概是那时候的气氛太好,我解释了一句:“我爸有一米七七,但是我妈只有一米六。”

他挑了挑眉毛,很是高傲地说:“我爷爷有一米九。”

我没有接他的话。

四月十四日,我离开了他的房子。

我一直以为,李祝融不会放我回R大。

事实上他也没有放。但是四月十四是他儿子的生日,大概是他儿子告了黑状,把李家老爷子请了过来。

李老爷子驾到的时候我正在花园里,忽然后面传来不少人的脚步声,我回头就看见一个精神矍铄的白发老头,穿着中山装,个子很高,眼神复杂但严厉地看着我。

他的眼神总结起来大概只有一句话:这个叫许煦的家伙怎么还没死?

我很久以前就知道,如果我死了,第一个放鞭炮的就是他。

李老爷子自始至终没有和我说过一句话,他看我的眼神像看一只虫子一样,吩咐他旁边跟着的人把我赶出去,袁海不在,李祝融放在别墅里的人也没什么主心骨,就让他们把我赶出来了。

李祝融的儿子,一直站在客厅,抱着手臂,平静地看着我。

这小孩是个人精,很喜欢记仇。当时在玛莎庄园的时候我逗他玩,做了菜故意不叫他吃,后来哄了他一天他都不肯吃。

他不喜欢我,但也不想我死。李家的人就是这一点强,他们很会权衡孰轻孰重,冷静得简直不像人。所以不擅长谈感情。以前听到郑野狐讲李老爷子的风流外史,说他和一个俄罗斯女人结了婚,不到三个月就把别人气回去了。九个月之后,那女人托人给他送来一个小婴儿,就是李祝融的父亲。

我那时候年轻气盛,还和他讲道理,说他对李祝融的教育有问题,说就是因为有这样的家庭,李祝融才会这样冷漠……

我啰里啰嗦说了一大堆,自以为自己是在摆事实讲道理,能折服别人。结果不到半个月,我被R大劝退,

副校长说:你骚扰自己家教的男学生,别人还是未成年,好在对方不准备追究法律责任了,只要你在全校张贴公告道歉,然后退学就行了。

到那时候,我才明白,有些人,他不会和你讲道理,因为他连话都懒得和你说。他只要一个事实砸下来,你就一败涂地了。

我又回了R大,我回去的时候是上课时间,我的房子里还很干净,我懒得搞卫生,直接趴在了床上。

忽然想起来,沈宛宜曾经在电话里托我去看一看她当年的博士导师。

接到沈宛宜的电话是在四月十号左右,那时候李祝融刚把手机还给我,不到半个小时就接到沈宛宜电话,被她劈头盖脸一顿臭骂,从我到了R大也不联系她一直骂到我现在才三十岁为什么就颓得没了人形,然后她问我在干嘛,我说在看花。

她当即就反应过来:“你现在和李祝融呆在一起?”

我说没呆在一起,我们住在一起。

她愣了一下,说:“那是好事啊。”

她和小幺对我和李祝融的事看法不同,小幺的观点一直是要我死扛到底,她反而常常劝我看开点,过去的事就过去了,关键是享受现在。

这次她又劝我,说:“许煦,你别钻牛角尖。这世上有什么事是大不了的呢?两个人都好好的,没少胳膊少腿,就别瞎折腾了。凑在一起好好过吧。人一辈子就那么点日子,能好好过一天是一天。有什么比人活着更重要你。他也活着,你也活着,还有什么事是不能解决的。你逞什么强呢,李祝融找到你之前,你过的是什么日子,你在C大呆了十年,去后山看过一次花吗?”

她是南方人,然而在俞铮死了很多年之后,她开始不自觉地模仿俞铮用北方人的语气说话,我也不清楚是为什么。

她说:“你去问问林佑栖,要是他能和你换一换处境,他少活十年都愿意。”

她的话,我最终还是没能听进去。

我想,这世上总有一些事,是比活着重要的。

这世上没有那么多你活着我也活着所以我们就在一起的故事。

就好像,总有一个人,你曾经爱他爱得可以去死,最终却也不能陪他到白头。

第 17 章

第一个发现我回来了的人,是小白。

我回到R大的时候大概是上午,我在床上趴到中午,起来把地拖了,觉得有点饿,决定下楼去买菜。

我是忽然被李祝融带回家去的,家里的东西都没动,冰箱里还有两根蔫了的黄瓜。

我拿了一根看起来不那么蔫的,洗干净了,一边吃着,一边往楼下走。

在四楼碰到小白,他穿得像个高中生,穿一件火红的卫衣,胸前印着一只愤怒的小鸟,手里拿着两串糖葫芦,一边吃一边往楼上走,手上还拿着一个手机在玩。

我先看见他,在楼梯转角的地方停下来,等着他。

他不出所料地被我吓了一跳。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他抓着我手臂,手里的糖葫芦在我衣服上乱蹭,大声嚷嚷:“你怎么不去找我玩啊!蒙肃不是帮你请了一个月假吗?你怎么就回来了!”

我似乎听到了某个重点:“蒙肃帮我请假?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愚人节过去第三天啊!蒙肃说要和你去看桃花,还说带我去。结果我还没醒他就偷偷走了!”他愤愤地说完,又问我:“你怎么提前回来了,蒙肃呢?他不是也请了一个月假吗?”

蒙肃也请了假?

我隐约记得,听李祝融提过,说蒙肃回家搬救兵了,这么说,他是知道蒙肃家里的。能让他这么说,蒙肃的家境应该也很不错。

但是,我印象中,北京不管是商还是政,都没有一个厉害的蒙家。

那么,蒙肃到底是去哪了?

我问小白,他自己也一头雾水,想了半天,告诉我:“我记得蒙肃每次从家里回学校都是坐飞机的。”

说了等于没说,从天津到北京都可以坐飞机。

看样子他是指望不上了,我恨铁不成钢,从他手里抢了一串糖葫芦过来:“这个给我吃,你在哪买的。”

小白向来大方,乖乖把糖葫芦给我了,还从口袋里掏出一坨用锡纸包好的巧克力,塞给我:“这个也给你吃。”

我虽然不喜欢吃甜食,但还是有点感动。

“小白,你吃中饭没?”

“没呢。”穿着卫衣的少年露出了期待的表情,圆圆的眼睛让他看起来像一只友善的小动物。

“跟我下去买菜,中饭在我这吃吧。”

小白是个严重偏食的孩子。

在超市里,他只要看到肉类,不管是什么肉,都两眼放光,尤其对鸡腿,火腿,肉丸子这些肉多的食物抗拒不能。对于蔬菜,他的反应简直和林佑栖当年养的那只哈士奇是一模一样的,碰都不碰一下,只嗅两口,就一脸鄙夷地走开了。

说到林佑栖,其实他的生活能力不错,大概是因为学医,他养的动物大都不会死,还能安度晚年。我就差一点,养不活动物,只能种点花草,独善其身而已。

至于小幺,那是一枝能把自己活生生饿死的奇葩。

买完菜回来,小白尤愤愤然——他对我买的那几棵白菜颇有微词。其实我也不想买,但是老不吃蔬菜会牙龈痛。

开门的时候,对门林森家的门刚好打开,林森从里面走出来。

在A组呆了这么久,我也知道,组里是分成两个小集团的。小白和蒙肃关系好一点,那个心机重的齐景却护着林森,组长王治独善其身。我这些天的表现,他们肯定是把我划进蒙肃的小集团。

但是,对于我来说,林森绝对不是一个普通同事那么简单。

他是在R大,第一个做我的朋友的人。

我有一个奇怪的习惯,不管多熟悉一个地方,总会记得自己第一次到这个地方时的感觉。就好像我现在都记得李祝融把我扔回R大那天,冷死人的早晨,连水泥地都冻得发白,高大的杉树沉默地站在晨曦里,这世界冷漠得让人绝望。

我叫住了林森。

“林森,你要出去买饭吗?”

他看了我一眼,皱起眉头,点了点头。

“我正好买了菜,中午在我这边吃吧。”

他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而是转身进屋,就在我要以为他拒绝了时,他又从门里走了出来,拿出一把德国Wüsthof的乌木柄削皮刀递了过来,递到我面前。

好吧,中断了许久的“物物交换”,又要开市了。

我做饭前吃了不少东西,肚子倒不是很饿,耐心做了一道红烧鱼,我做菜不喜欢勾芡,都是南方家常菜的口味,把红辣椒和青椒切碎,蒜黄切段,姜丝蒜蓉炝锅,放了自制的辣椒油,香味引得我自己都有点馋。

用肉丸子和海带芽做汤,用泡椒炒了一道鸡杂,再炸了个鸡腿,然后炒了白菜。我切辣椒的时候,辣到了手,拿了一杯冰水,把手泡在里面。

小白不知道从哪弄了两瓶啤酒来,很江湖气地给我和林森一人倒了一大杯,还嚷嚷着要干杯,我看林森不像很能喝的样子,让他多吃点菜垫垫肚子再喝。但小白像打了鸡血一样,硬逼着林森喝了大半杯。

果不其然,刚吃完饭,林森就靠在了沙发上,脸红得像柿子一样,打了两个酒嗝。忽然喃喃地说起话来。我仔细一听,发现他在用英文背牛顿的三大定律。

小白一副闯了大祸的表情,鸡腿也不啃了,揪着自己头发,碎碎念:“怎么办怎么办,齐景会杀了我的!我不想死啊!”

我宽慰他:“没事的,齐景不会知道,估计到了晚上,林森酒就醒了。”

“你不知道,林森下午还要去和从上面下来考察的人讲演课题,他今年上半年要做的课题就是地磁场活动,齐景做了不少工作才把这个课题落实的,啊啊啊,齐景会杀了我的!”

我听他呱啦呱啦说了一堆,只有一个感想——自作孽,不可活。

知道林森下午要讲演课题还硬拉着他喝酒,不是找死是什么。

毕竟是我请林森过来吃饭的,又是成年人,自然不能让小白担责任,我想了想,实在找不到别的解决办法,朝小白伸出手:“把齐景的电话号码告诉我。”

小白哀嚎一声。

齐景动作快得很,接到我电话的时候他大概正在陪“上面下来的人”吃饭,听我说了情况,他情绪平稳,没有骂人,而是冷静地说:“你们先放他平躺着,喂他喝点水,我马上过来。”

十分钟后,我家的门被推开了。

齐景穿着一身西装,身形修长,脸庞俊美,但是脸上一丝笑容也没有。

他进门就脱了外套,在林森躺着的沙发旁边蹲了下来,伸手托住他的头,轻声叫着他名字:“林森,林森,我是齐景,你先把眼睛睁开……”

我让小白去用冷水泡毛巾,自己给齐景递了一杯水:“我们刚刚喂他喝水,他不肯喝。”

齐景没有搭理我。而是继续耐心地哄林森:“林森,我们喝点水好不好,喝了你再睡觉……”

他一面

哄,一面按揉着林森的额侧,林森竟然真的睁开了眼睛,就着他的手,喝了一点水。

连我都看得出,林森的整张脸都是不正常的红,脸上皮肤烧得滚烫,简直是在发高烧。

林森喝了点水,似乎清醒了点,皱着眉头,不耐烦地喃喃道:“我不喝水,我想睡觉……”

“好,你先坐一会,等下就让你睡觉,”齐景耐心哄着他,回头对我说:“去切一片柠檬来,没有柠檬,桔子也可以。”

等我切了柠檬过来的时候,林森已经靠在齐景的肩膀上,快睡着了。

齐景哄着他,把那片柠檬吞了。

不得不说,齐景骗人的功夫简直一流,林森眼睛都睁不开,一脸信赖地问他:“齐景,你给我吃什么?”

他把那片柠檬递到林森唇边,面不改色地说:“糖。”

林森很快就知道自己受骗了。

那片柠檬很酸,他整张脸都皱成了一团,而且他醉得七荤八素,竟然抓着骗他吃柠檬的齐景诉苦:“齐景,好酸……”

“这糖是有点酸的。”齐景面不改色地骗着他:“你先含着,等会就甜了。”

林森醉得识人不清,皱着眉,乖乖地含着那片柠檬,靠在他肩膀上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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