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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君一生 上——by谦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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柠檬确实有效,不到五分钟,林森脸上的红色就褪了下去,齐景让他平躺在沙发上,问我要了一床被子,盖在他身上。

“让他睡一会,三点去开会再叫他起来。”他这样宣告了意外的圆满解决。

不用他说,我也知道,算账的时候到了。

他相信了是我让林森喝的酒——其实不能说是相信,而是他自己早就认定了,是我让林森喝的酒。

他没有追究责任,也没有说什么责怪的话,他只是站在我们谈话的卧室里,冷冷地警告道:“许煦,你是R大的前辈,我们就算做不成朋友,至少也是井水不犯河水。林森是不懂人情世故,但是你要是想给他使绊子,抢他的课题,就打错主意了。别以为你上面有人护着,我就不敢动你,这样的事,如果再发生一次,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第 18 章

在齐景把林森带走之后,我把小白叫到了我卧室。

彼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太阳暖融融的,我这个房子没有阳台,阳光从大开的窗户照进来。我坐在床上,小白大概也知道我要说什么,进来的时候带上了门。

他站在我面前,十六岁的少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比坐着的我都高出一大截。

“你叫我干什么啊?”他站没站相地斜在那里,若无其事地啃一只苹果。

我静静地看着他,直到他自己都有点不自在了,大睁着一双猫眼问我:“你怎么了?”

毕竟是小孩子,就算表面装得若无其事,眼睛里还是心虚的。

“你为什么要设计林森?”我语气严厉地问他。

他抿着嘴,沉默了。

这场面太熟悉,一样的天才少年,骨子里一样的桀骜,他年纪还太小,几乎不能分辨什么是能做的,什么是不该做的,他只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就要得到。但他又已经足够成熟,成熟能够设计这样一场“意外”。

华教授当年教我,说“反常即妖”,人不能因为自己有比别人强的能力就为所欲为。聪明要用在正道上,平时勾心斗角,能够收到短时间的效用。其实还不如坐下来看几本书来得实在。有人的地方,就有世故,人和人之间的斗争是无穷无尽的,人的头脑不该用在这些斗争上。一个人,还是要有点信仰的。

华教授当年管教我的时候,几乎是锱铢必较,小到我平时课业,大到我未来的研究方向,都不敢轻纵。他说:“你这个年纪,是决定你一辈子的时候。一个天才少年,没人知道他日后会是一个犯罪高手,还是一个物理学教授。行差踏错,都在一念之间。”

这些道理,我不能讲给小白听。

我是过来人,我很清楚他这个年纪心里都在想什么。这个年纪的孩子,就像是贝壳,他真正的内心都藏在坚硬的壳里。你只能让他自己从里面打开,不能去硬撬,不然就会伤到里面柔软的心。

说起来矫情,但大致就是这么个道理。这个年纪的孩子,其实是不怎么分得出好歹的,顺着他的就是好,违逆他的就是不好。

但是我要做的,是引导。

“去搬张椅子过来,坐在这。”

小白果然默默地搬了张椅子过来,垂着头坐在我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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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时候,他用的是当年我最擅长的那招——装听话。

“把苹果吃了,别浪费。”

小白于是把苹果吃了,一个指令一个动作,可怜兮兮。

“现在说,你为什么要设计林森,你知道那个课题对他有多重要的!”我声音严厉地问他。

他绞着放在自己膝盖上的手,他手指长,据说这样的孩子长得高。

“不说是吗?”

“我不说你会把事实告诉齐景吗?”他忽然抬起头来,直勾勾地看着我。

“不会。”我很淡定地告诉他:“我不会让你被齐景记恨。”

毕竟是小孩子,一句话就让他动容了。

“你不想要那个课题吗?”他直接地问我:“你那几天一直在看这方面的书,还从蒙肃那里找了书来看。你一定看过923计划,知道会有这样一个课题。你做了这么多准备,难道你现在不想要那个课题了?”

我有很多话,可以说。

我可以说:这是大人的事,你只是在A组学东西的小孩,你还不懂研究组之间的斗争。

我也可以正义凛然地说,林森拿到那个课题,我一点都不介意,我喜闻乐见,我高风亮节。

但是,我说的是:“小白,我很想要那个课题。”

我说:“但是小白,人贵在有自知之明。你要知道,以我现在的能力,根本做不了那个课题,就算抢过来,也不过是砸在手里。而且,就算要抢课题,也不要用这样的方法。我知道,如果你是给自己抢,绝对不会用这样的方法,对不对?”

十六岁的白毓同学,默默地垂下了头。

我知道,话说到这里也该打止了。于是站了起来,拍了拍他肩膀,开玩笑道:“我倒是没想到你竟然这样为我着想,难道是因为吃了我做的饭,所以感动了?”

“你以为你是小当家吗?”小白同学翻了个白眼,说道:“其实你刚来的时候,我也很讨厌你。但是我现在知道你是一个好人。”

这句话听过太多次。

我从来都是一个好人。

只是,这个世界上活得最累的,就是好人。

下午被小白拖去学校的网球场转了转。小白会打网球

,我不会打,坐在看台上看,小白和几个男孩子在下面打双打,汗水把头发弄得一缕一缕的,理科学校向来女生少,看台上竟然有不少女生。

我看不懂网球,只觉得他们跑来跑去的实在累,刚想和小白说一声就回去,结果手机就在这时候响了起来。

是李祝融的电话。

“你在哪里?”

“我在学校。”我看了一下表,下午三点半,是他回家的时间。

那边沉默了一下,问我:“你现在在做什么?”

我认识里的人里,若论把“口是心非”这一项绝技修炼到极致的人,一定是他李祝融。

明明只是一句“陪我说说话”就能解决的事,他一定要审犯人一样把你审半天,然后在两个人都无话可说的情况下挂电话。

也许是年纪大了,十年之后,再看他,很多事都渐渐可以理解了。

当然,也可能是真的淡了。

不在乎了,也就不会执意要一个答案了。

“我在体育馆看别人打球。”

“……明天我带你去打高尔夫。”

“我不会。”

“我教你。”

“我还是不去了。”我像一个老朋友一样平静地告诉他:“我明天要上班,没时间。”

“你不想见我?”

“……”我知道他要不高兴了。

“明天我让袁海去接你,你自己愿意来最好,不愿意来的话,你以后也不要想出门了。其实你也不用上班了,我前天就已经给你学校的人打了电话,你收拾一下东西,准备从学校搬出来吧。”他冷冷说道。

“你一定要这样做吗?”我看着自己摊在膝盖上的手掌掌纹。

“我的性格你很清楚。”他直截了当地说:“要么你自己来,要么我让袁海带着人去把你弄过来。你也是三十多岁的人了,不要弄得这么难堪。我还是那句话,你自己在北海和玉渊潭的房子里选一套,你愿意住哪住哪,就是不能出去上班。”

“非法拘禁,是指以拘押、禁闭或者其他强制方法,非法剥夺他人人身自由的行为。”我缓缓地说道,“非法拘禁罪侵犯的客体,是他人的身体自由权,所谓身体自由权,是指以身体的动静举止不受非法干预为内容的人格权……”

就算他不说话,我也可以想象,电话那边,他是怎样愤怒。

这世界真奇怪,明明做都做了,却不许别人说。

“我改变主意了。”电话里,李祝融用前所未有的冷静语气冷冷说道:“你现在就收拾东西,我让袁海去接你,立刻!马上!”

我学了快十年的法,满口自由权利,却托李祝融的福,比谁更清楚地体会到那句在法律界流传的名言——法律,只不过是有钱人的武器。

如果可以,我真希望自己是林尉,至少,郑野狐每次把他抓回去,自己脸上都要挂几道彩。

可惜我不是林尉,我是个命无半两重的读书人,这世上最百无一用的,就是书生。

“在把我抓回去之前,你先料理一下自己的后院。李老爷子如果发现自己上午才赶走的人下午又回来了,只怕会气得心脏病发。”到这时候,也只能妄想拿他爷爷来压他了。

李祝融冷冷地笑了起来:“老师,你不用指望老爷子能管我,我现在已经不是十七岁了。”

他十七岁那年,发生过什么事呢?

不过是“猥亵自己未成年的学生被学校劝退”,不过是站在校长室的少年,朗声道:“我不是同性恋。”

“怎么,时过境迁了,你又变成同性恋了!”我咬着牙,狠狠地讽刺:“二十七岁才出柜,不嫌晚了吗?”

我幻想过很多次我和他撕破脸的情形,可是从来都没想过,会是在一个喧闹的网球场,在一个晒着阳光的看台上,把那些陈年的疮疤揭开,摊在阳光下。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涌动着,十年过去,我还以为它们早死得彻彻底底了,原来还能死灰复燃,烧得我胸口剧痛。

“我从来都不是同性恋。”电话那端的人,用最轻描淡写的语气说道:“我只不过是碰到了老师而已。”

真是一句好情话,可惜选在了错的时候。

我正要冷笑着反驳他,他却说道:“我从来不指望老师明白我的价值观,我也不想知道老师心里在想什么。我做事喜欢现实一点,只要把老师弄到我身边,躺在我床上,只能看着我一个人,而我只要一回家就能看见老师,这就行了。”说到这里他停顿一下,放肆笑道:“话说回来,老师去收拾东西吧,袁海也快到了。”

第 19 章

我不喜欢北海。

我小学时候,课本上有篇课文,好像是《让我们荡起双桨》还是什么,里面的插图就是北海的绿树红墙。听起来觉得俗,但是实地看看,倒还不错。

只是我仍然不喜欢北海。

没人会喜欢自己的牢房。

李祝融的房子里,最漂亮的,就是北海这一套。

当年去过华教授家的书房,他是老派的文人,因为研究的是物理,书房里有点欧式的感觉,高大的书架,书架上都是厚厚的原着。那时候我就想,要是以后我有了一个大书房,也要弄得舒适昏暗,不看书的时候也可以躲在书房里睡一觉。

我不知道李祝融从哪里弄来这么多书,高大的欧式硬木书架,深色调,摆满了硬壳烫金的大书,那些量子论经典力学天体物理,都熙熙攘攘地挤在书架上。书架上甚至还装着一个精致的楼梯,可以让人爬上去拿最高一层的书。

我不记得,我什么时候有和他说过,我的梦想,就是有一个顶到天花板的书架,我可以站在楼梯上,想看爱因斯坦就看爱因斯坦,想看特拉斯就看特拉斯。

他站在我身后,若无其事地靠在门上,双手插在裤袋里,翘着嘴角朝我笑,像一个最温柔多情的纨绔。

我脊背上有点凉。

我不怕他对我态度恶劣,恶毒讽刺。那样至少我可以针锋相对。但是,我不知道该拿一个这样的李祝融怎么办。

他似乎在……暂且称之为讨好吧。

我想他确实在讨好我。

晚饭是在家里吃的。

被袁海带回来之后,我先是被他带到书房,转了一圈之后,袁海弄了一沓文件过来,他坐在起居室的沙发上,若无其事地看文件。

我以前没有来过这栋房子。但是他的房子装修风格大都差不多,他喜欢欧式的沙发,昂贵柔软的地毯,厚重的窗帘,最好是天鹅绒,深蓝或者深紫,他喜欢一年四季都用空调来调整气温,就好像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能让他满意的温度。

他的这些习惯,我都能忍受。我不能忍受的,其实是这个人而已。

我坐在沙发上,被抓回来的怒气正在渐渐消失,转换为无可奈何。这是他惯用的招数,我每次和他争吵,都是仗一时之气。等气愤的时候过去,就只会在心里自

我厌恶。

如果可以的话,我很想在哪张若无其事的脸上揍上一拳。

可事实是,我揍不到他。

晚上我睡在客房,失眠到十二点,他穿着衬衫西装裤走进来,一边往浴室走一边解领带,洗了澡出来,泰然自若地躺到床上。

我忍无可忍,挥起手肘砸他肚子,被他抓住手腕往我背后一拗,我整个人翻了个个,被他按得俯趴柔软的床垫上,他得意洋洋地压在我背上,翘起嘴角笑我:“老师的精神很不错嘛……”

我把自己装成一个死人。

他自得其乐地在我身上摸来摸去,睡裤的裤头被他一拉就拉开了,眼看着那只手还在锲而不舍地往下摸,我气得胸口都快炸开了,大叫:“滚开滚开滚开!”

他被我的失常反应下了一跳,伸手开了灯,捞起我的脸细看,啧啧笑着:“老师不会当真了吧,眼睛都红了。”

我用膝盖顶着床,想要爬起来,他轻松地按住我的背:“老师别生气嘛,我又没做什么。”

他语气这样轻描淡写,像是在玩弄什么新奇玩具,我满脑子都是疯狂念头,连呼吸都是滚烫的。

他大概也察觉到了不对劲,松开手,故作轻松地说:“老师别生气,我……”

他一放手我就从床上跳了起来,摔了一跤,爬起来冲到门口,门是反锁的,我拧了几下都拧不开,脑子里像是有一根弦忽然断了,我抬起脚来,恶狠狠地踹门。发泄怒火的感觉很奇怪,那一瞬间,我已经忘了自己的初衷是要打开门,我只记得一脚一脚揣着那扇硬木门,像是要把所有的愤怒都发泄在门上。

我想他是被吓到了。

在我踹门的时候,他一直站在旁边,没有阻止我,只是静静地站着,直到袁海都被引了过来,站在门外小心翼翼地问有没有事。

“没事。”他这样告诉袁海:“我惹老师生气了而已。”

直到门外的人都散去了,直到我精疲力尽地坐在地上,抱住自己的头。他才走过来,蹲下来抱住我,把我的头靠在他肩膀上,我整个身体都在控制不住地发着抖。

他什么都没有说。

他只是把我抱回床上,把我蜷缩的四肢扳直,然后伸展开手臂,把我裹起来。他脸颊蹭着我额头,我听见他关灯,“啪”的一声,整个世界都暗了下来。

“晚安,老师。”

四月十五,天气晴朗。

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一个晚上的时间,足够我们两个人都恢复正常。

第二天早上我被他叫起来,彼时他已经穿了一身休闲服,菱形格子的针织衫,黑色外套。他从高中开始,一直喜欢这个叫“Cavi”的意大利品牌。

他皮肤白,头发漆黑,眼睛深邃狭长,简直像个中世纪的吸血鬼。

自从在C城再遇到他之后,我一直在他身上找当年那个少年的影子,这项工程太过艰难。他像是在一夕之间面目全非,变得冷酷安静,深不可测。

我很清楚我在他那里的分量,只是,这点分量已经不起作用了。

我压根,一点都不想去打什么高尔夫球。用佑栖的话说,高尔夫,就是一群暴发户,挺着个啤酒肚,装X地玩着一个几百年前由一个放羊倌发明的拿石头砸羊的游戏,还觉得自己档次陡然提升,脱贫致富,从此就步入了贵族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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