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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君一生 上——by谦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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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了半天书,忽然肩膀上被人狠狠一拍,小白大叫:“你怎么来了啊?”

“我来了很久了。”我头也不抬。

小白大概是玩累了,对我那本书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伸手就抢:“你这是什么书啊?给我看看。”

“明朝着作,你看不懂的。”我作势护住书。

像小白这种青春期还没过的少年,如果你想让他去做什么事,只需要告诉他不许他去做那件事就行了。

于是,他很凶悍地一把攥住我的书,嚷道:“快给我看!”

“不给。”

“快给我!给我!”小白凶狠地朝我龇牙:“不给我我就撕了它!”

逗这孩子实在太有意思,他性格单纯,什么事都写在脸上,想要什么都会说,不给他就抢,简直和林佑栖以前养的那条萨摩耶是一模一样的性格。

“你们在抢什么?”蒙肃的声音传了过

来。

我新到A组,对我这些同事的家世背景都研究不多,只知道齐景家世显赫,现在看来,蒙肃家境应该也不错,至少,他身上这件烟灰色的大衣,我就只在李祝融的对头郑野狐身上看见过。

蒙肃很年轻,但是身量高,气质又冷,表情淡然,他靠在阳台和休息室之间的门上,看着我和小白抢书,倒像是来主持公道的人。

“蒙肃,他看色情小说。”小白忙不迭地告状:“他自己说的,还不给我看。”

我笑得开心:“是啊,你是未成年人,不能给你看……”

小白登时出离愤怒,扑上来就抢。

小白年纪小,心性还没定下来,组长王治怕他学坏,把书架上的藏书里不适合少年儿童观看的都收到一起,禁止他看。他们都拿这件事当笑话说。

“哎,别抢了。”蒙肃很熟练地一手抓着一个,把我们分开,然后把小白扒到一边,顺手没收了我的书,看了一眼:“你没事逗他干什么?”

“就是因为没事才逗他啊。”我好整以暇地说。

蒙肃不赞同地看了我一眼,朝小白扬了扬那本书的封面:“这是《拍案惊奇》,书架上还有一本,你抢什么?”

小白顿时情绪低落下来,哀怨地看着我,不甘心地说:“骗子。”

显然,我遮遮掩掩的态度,成功地让他以为我看的是另外一本号称中国第五大名着的明代小说。

本来还想再逗一下小白的,但是,忽然回到休息室的林森让我打消了这念头。

都说蒙肃性格冷,但真正表情一天到晚没有一点变化的人,其实是林森。

这个下午,我和林森之间,发生了一段让小白笑得在沙发里打滚的对话。

“林森,你昨晚上什么时候回去的?”

“九点。”

我努力回忆了一下,算了算,他大概在客厅等了有半个小时。

“那你昨晚吃的什么?”我心虚地问他。

“饭。”

他的回答让小白笑得从沙发上滚了下来。

“没别的事我去实验室了。”他很从容地说完,不等我回答,转身朝着他来的门又走了回去。

我站在休息室里,一时竟然不

知道说什么好。

我不是没有眼力的人,林森这个反应,显然是生气了。

“你怎么惹着他了?”蒙肃抱着手,靠在门上,虽然我的注意力放在林森身上。但是我也察觉到了,他今天和以前的那个冷冰冰的蒙肃稍有不同,似乎有了点人情味,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天气,他竟然显出了一丝慵懒。

他的脸很端正,鼻梁高,眼睛并不算狭长,而是带着点“星眸”的意思,盯着人看的时候,眼神里就透着寒意。

我记得,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我刚拆了石膏,又有点感冒,流着清鼻涕,鼻头都擤得通红了。眼睛也不大睁得开,迷迷糊糊地被李祝融扔到这里,王治有重要的事,负责接待我的是他。

我当时晕晕沉沉的,只记得他是个高大的男人,一见面就替我接过了行李箱,只说了一句“我是蒙肃”就再没开过口。我跟在他后面,一层层爬楼,他穿的似乎是一件黑色的大衣,背脊宽厚。他腿长,走得快了,又停下来等我。

我对他的第一印象很好,因为整个上午,他都在指挥搬家的人把我的家具摆好,还给我画了张学校的的地图。

后来带我参观研究所,他的态度也是让人感觉自在的那种疏离。不刺探,不废话,也不是态度恶劣。我那时候心里对他已经有了个谱,用文绉绉的话说:“此子非池中物。”

在这样一个人面前,我没必要隐瞒什么。

“没事,昨晚上我家有客人,和林森有点冲突。”我回答了蒙肃的问题。

“上次掐林森脖子的那位客人?”蒙肃的眼神几乎可以刺穿人心。

我默认,从他手里把那本书拿出来,放回书架上。

“我饿了,回家做饭了。你们两个要不要来我家吃晚饭?”

小白忙着玩游戏,头也不抬,朝我摆了摆手表示没空。反倒是蒙肃,顺手拿起了衣架上的帽子,跟着我出了门。

我一直很好奇,他家的家境应该是怎样的?他家境至少是殷富,衣着做事的风格都很西式,却看过中国的古文,当然,最奇怪的是,他还是一个物理学家。

他和小白都住在我楼上,蹭饭也方便。

我不喜欢吃蔬菜,买的都是些能放得久的东西,冰箱里有鸡蛋,一把韭黄,鸡肉,我心血来潮,走到客厅去问蒙

肃:“我做蒸饭给你吃吧?”

彼时蒙肃正在研究我放在茶几上的那一缸鱼,听到我的话,抬起眼睛问我:“蒸饭?”

“比炒饭好吃。”我从流理台上掏出几个巴掌大小的陶碗,一字摆开,拿了盆开始淘米。

我最讨厌的事就是洗锅,尤其讨厌洗煮饭的锅,这道蒸饭还是我从一个广东饭馆里学来的,先把饭蒸到半熟,然后韭菜切段,和鸡肉一起炒香,盖在饭上,放进蒸锅,又把调好的蒸蛋放进锅里,然后就等着饭熟。

蒙肃反正只知道拌饭,我又不想吃饭,自然是怎么简单怎么来。

“你家是哪里的?”我坐在蒙肃对面的沙发上,把整个人都弯进沙发里。

“你怎么会做饭的?”蒙肃不答反问。

他不想回答的意思太明显,以至于我有了一种说错话的愧疚感。

“我以前读书的时候,父母都不在家,只能自己做饭。”

事实上,我读小学的时候,我爸经常很早就下课了,但是他不会做饭,我也不会,于是我们两个人就坐在客厅里,饿得大眼瞪着小眼,等着我妈回来做饭。

我爸是个脾气古怪的物理教授,他不会交际,不会做饭,他甚至也不会像别人的父亲一样,拍着我肩膀和我聊一些男人之间的话题。他戴着高度眼镜,永远沉默,清瘦,穿着我妈洗得干干净净的白衬衫。他只会教书,只会研究物理。

但是他教会了我一件事,叫做信仰。

他一辈子都在为物理忙,当学生的时候学物理,当老师的时候教别人学物理,我仍然记得小时候我妈没空,让他带我,他带我去上课。把我放在讲台上玩粉笔,他自己给学生讲课,写板书,粉笔灰纷纷扬扬的落下来。讲台和地板之间有个落差,他总是忘记,写板书后退的时候一脚踩空,险些摔倒。

他对钱没有概念,他也不在乎吃的是什么,只要温饱就好。他最开心的时候,就是有人听他讲物理的时候,那时候他两眼放光,那清瘦身体里简直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燃烧一样。

他这样不谙世事的老师,不会点到,不会讲笑话,不会请学生吃饭。按理说,他教不出太好的学生。但是,整个C大,最好的物理学生都是他班上出的。

我永远记得,当他看着一个学生,用一种孩子般迷惑不解的眼神盯着他,问他:“你为什么不学物理呢?

物理很好啊……”

是啊,物理确实很好啊。

但是我,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许煦,我辍学太久,再拿起书来,一字不识。

我是他教出来的最得意的学生,却也是唯一一个让他心痛到半夜睡不着的学生。

我十七岁的时候,进了他梦寐以求的学校,四年过去,眼看着我就要进入那个作为国内物理学界标志的研究所,却因为情感丑闻而退学,葬送了我身为一个物理学生的未来。

我去考法学学位的那天,回来的时候,我妈和我说,我走之后,我爸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四十多岁的大学教授,在书房里呜呜地哭。

我从来没有见过我爸哭,我仍然记得,我小的时候,他怕我乱动,把我扛在肩膀上。遇到他的同事,他红了脸,笨拙地介绍:“这是我……我儿子。”我仍然记得,我考上R大那天,从来不喝酒的他,不知道从哪里弄了一瓶酒来,一定要和我“干杯”,最后喝了两杯,就醉得昏睡过去。

我从没想过,我爸会哭。

李祝融一直问我,我到底在犟什么。我也不知道,我在为什么而犟着不肯让步,也许,就只是为了那个曾经在书房里哭了一夜的老男人。为了那个已经葬送的他教给我的信仰。

这段时间以来,我对李祝融说过很多话,其中有很多假话。但是有一句话,是真的。

那是在C城的医院里,我躺了半个月,然后苏醒过来,我对他说:

“李祝融,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遇见你。”

第 10 章

蒸饭做好,香味四溢。我向来喜欢做鸡肉,不擅长做蔬菜。

蒙肃大概是饿极了,只稍微拌了两下,就端着碗吃起来。

他身量高,手指也长,那碗端在他手里,简直像个小孩子的玩具一样。我看他这样吃也辛苦,给他拿了个碗来,把他把饭全弄到一个碗里递给他。

蒙肃在一边看着我弄,忽然来了一句:“你心情不好?”

他在我心中的形象一直是“管别人去死”那种的,忽然来这么一句,我简直是受宠若惊。

“没事,最近比较忙而已。”

蒙肃露出了一个我从来见过的表情,那个表情的大意是:像你这种周末躲在宿舍睡觉的人也能说自己忙?

“好了,吃饭吧。”我把碗给他,自己也埋头吃起饭来。

我并不是能和人推心置腹的人,我不习惯把自己的事全盘托出,交给别人来评判。

大概也是因为我知道,不会得到什么好评价。

我带了不少书过来,都是从C城搬过来的,我喜欢物理,一篇好的物理论文在我看来比小说有趣得多。

显然蒙肃是和我一样的人。

我没有专门的书房,书都放在卧室里,我洗碗的时候,让蒙肃自己去拿书看。

他进门把大衣取了,里面是一件薄毛衣,他背部很宽厚,身量很高,正靠在书架上看我抄录的钦天监记录。

“你连这个都看得懂?”我惊讶地问他。

“看不懂。”他很坦然地回答我:“我都是猜的。”

大概是我脸上嫌弃的表情太过明显,他又补充了一句:“我看着玩的,要知道得那么清楚干什么?”

他是那种最正气的英俊,每次他一摆出正经的脸色我就忍不住和他抬杠,因为挑战“权威”实在是太有意思的一件事。

“这你就不懂了,”我来了点精神,颇得意地给他讲解:“这里面都是专业术语,还是古文的,你理解错了一个字,就谬之千里,我不能任由你这样堕落。”

他抬起眼睛,盯着我看:“难道你看得懂?”

“我都是一边看一边翻词典的。”我很坦荡地告诉他。

“我又不研究这个,要什么词典。”他很是淡然地反驳我:“反倒是你的字,写得这么抽象,好多字我都不认识,估计词典上也不一定查得到。”

我平生最心虚的事之一就是自己的字写得差,他不是第一个说我字写得丑的。但是,我毕竟也是当过主任的人,天天批条子,怎么可能写得让别人看不懂?

“这是因为你认识的字本来就少

。”我反唇相讥,从书架上抽了一本小说下来,拿着书往客厅走:“你小学语文课一定不及格。”

“你小学一定没有上过书法课。”蒙肃在背后不紧不慢地说道。

他平素都是冷冷的,说话又是一语中的,大概不少人说过他毒舌。

可惜,他的段数比起林佑栖来说,还不够看的。

“蒙肃,我忽然想问,”我转过身对他笑道:“你语文不会是体育老师教的吧?”

最近我找到了一个消遣时间的方法。

我身边的同事,林森本来就是个闷葫芦,而且他好像还在生我的气,自然不会和我说话。小白还小,什么都不懂,和他聊天没意思。齐景和王治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

于是只有蒙肃了,言语简练态度干脆,也不记恨人,是最好的抬杠对象。

他毕竟是好环境里出来的青年,只知道摆事实讲道理。我却是在C大法学院那帮奇葩里打了几年滚的前辈,擅长的是林佑栖那一套,要么人身攻击,要么顾左右而言其他。倒也能和他打个平手。

我每天都在看这些年的物理论文,无聊得很,经常有事没事就招惹蒙肃。他勇敢得很,虽然话少,却绝不怯场。小白天天看着我们唇枪舌剑,还以为我们在吵架。

星期三,小白刚刚通关了一个单机游戏,不知道被刺激到了那根神经,忽然问我:“你以前是在医学院教法律的吧?”

我很严肃地纠正他:“C大只是医学专业强一点,不是医学院。我是在C大的法学院教书的。”

“随便什么院好了。”小白很豪迈地挥挥手,忙不迭地说:“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

“什么问题?”

“就是这个法医,你知道法医吧?”他见我点头,一脸看专业人士的表情般,眼睛发着亮,问我:“那你知不知道法医到底是学法的还是学医的?”

我恨不得一口凌霄血喷在他脸上。

这么“专业”的问题,要是去问林佑栖,他会连你的小学语文老师一起揍。

但是,毕竟当了这么多年的老师,对这种好学的少年,我的态度还是不错的。

“小白,是这样的,对法医这个词,你要分开理解…”我拿了一张纸来,写给他看。

“这个‘医’是主语,表示法医是医的一种。而‘法’是用来修饰医的,说明和法律有关,是个形容词,大概是作定语,也可能是别的什么语…”我很得意地总结道:“总之,法医就是和法律有关的医生。”

“不是解剖尸体的医生吗?”小白一脸十分坚定的

br这么“专业”的问题,要是去问林佑栖,他会连你的小学语文老师一起揍。

但是,毕竟当了这么多年的老师,对这种好学的少年,我的态度还是不错的。

“小白,是这样的,对法医这个词,你要分开理解…”我拿了一张纸来,写给他看。

“这个‘医’是主语,表示法医是医的一种。而‘法’是用来修饰医的,说明和法律有关,是个形容词,大概是作定语,也可能是别的什么语…”我很得意地总结道:“总之,法医就是和法律有关的医生。”

“不是解剖尸体的医生吗?”小白一脸十分坚定的表情:“电视上都是这么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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