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大姐去。楚少你们留下。」
楚穆闻言抬头，君璃冲他浅浅笑了笑
「如何？」
小王爷举手
「我有问题」
「说。」
「我要跟大姐去山里！」
圣千墨碎碎念，留下来，可不又是个棒槌。
第十三章
那天比前些日子还冷些，大雨一夜连晓，要晌午了才停。雨滴顺着枝叶落在山石上，滑腻得很。
大姐走惯了山路倒是无所谓，猫妖好歹有些道行走得也不是特恼火，就是那个吵着跳着要来的小王爷，从头到尾是个累
赘。
「啊呀我这衣裳可是用的祥瑞庄最好料子，几十两银子呢！弄得全是泥。」
「……哇靠这么高的，怎么上得去……掉下去可就摔断腿……」
楚菁回头呸了一句
「简直是丢皇家的脸。」
猫妖想这拿药救人的事儿拖延不得，只得跟大姐说留下来等那丢脸的您先去吧。
大姐应了，把竹篮往背后一跨就从一块岌岌可危的岩石上跳了过去。
圣千墨在他身后喘气
「早知道，还不如留下来当棒槌。」
「您在这儿不见得就不是棒槌。」
君璃抱了双臂看他
「我背你算了。」
小王爷被砸愣了，在
「一亲芳泽哦，肌肤之亲哦」
和
「看这细胳膊细腿儿，背得动我个屁这还不摔死去」
中天人交战。
猫妖不耐烦了指前面
「不然你就利索点儿自己给我跳过去！」
牡，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那么近的距离，近到能看清他白皙颈项下交错的血管。
一种隐隐的不甘忽然，忽然就升腾起来，从心窝子的地方慢慢烧起慢慢蔓延。
君璃垂着头在崎岖的山路上蹦来蹦去，圣千墨就这样靠近他耳边，说不清什么语气
「我看到了。」
「什么……」
「昨晚，你……」
分明感到身前的躯体一僵，圣千墨用一种事不关己的口吻说
「你偷亲他了不是么」
尾音甚至带上些揶揄味道。
猫妖到底是活了七百年，什么阵仗没见过。脸皮这东西，还真能没有。
「啊是吗」
他说
「我都不记得了，爷您真有闲心。」
小王爷就没再说话，丹凤眼半眯着看他。君璃走了两步终于沉下声音
「别告诉他。」
「啧。告诉他他还不信呢。我没那么八。」
看猫妖暗暗松口气的样子，小王爷笑嘻嘻凑上去
「你拿什么谢我？啊呀不如亲我一个也？」
「……」
「哇啊啊啊啊啊……靠有这么跳的么，掉下去摔断腿儿的知不知道！」
紧赶慢赶一阵，君璃终于看到大姐的身影，刚想开口叫人就发现，她身边还有一个……鬼？
小王爷拍了拍他肩
「怎么不过去。」
楚菁在一棵枯树下对着那男子模样的鬼笑，猫妖一个激灵，问圣千墨
「楚菁的夫君……你见过没？」
「很早以前了」
小王爷叹口气，干脆厚脸皮地把自己重量都放在人家细胳膊细腿儿的身上
「大姐还未成亲，就怀上了。把楚老爷气了个半死。本来就反对他俩的婚事，这回可是狠了心把大姐赶出楚家。女儿都
不认，更别说孙子。」
猫妖点点头，刘小顺的五分憨态，八成就是来自这老爹。做了鬼呢，还摸着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
楚菁又抚胸咳了一阵，抬头才看见君璃小王爷。
「这就好了，我们回吧。」
一脚刚跨进门儿，楚穆就两步走过来。
楚菁喊
「穆仔来得正好药拿去熬」
三少接了篮子顺手塞小王爷手里
「中火，熬清点儿」
我是王爷，呜呜我可是个王爷。
圣千墨抱着大篮子草药很是不平，楚穆一把握了君璃的腕子
「你过来。」
撩开布帘子，屋里的郡主睡得很不安稳。发着烧，不停地翻身。
楚穆过去给她换了张手巾，又用自己额头去试了试温度。
「更烫了。」
晓月有些艰难地睁开眼说
「水。」
三少刚侧身去拿，不知死活的那谁迷迷糊糊还补了句
「加蜂蜜」
猫妖把瓷碗递过去，楚穆端过来回头发现这祖宗又昏睡死了，唇瓣发白，还有干裂开的口子。干脆就仰头含了一口糖水
，附身给她喂了下去。
喂完半碗才抬头看跟前的猫妖
「进展如此之快，这该不是寻常伤风。你怎看？」
猫妖有一瞬间的怔忪，这时回过神来只说
「是。我看看」
他拉出她的手，掌心有黑色的污迹，烟雾一样徐绕似乎还在慢慢扩散。
「怎样？」
「是妖。」
楚穆一拳砸在床柱上
「该死！」
猫妖往后站了站
「那就是它们的生存方式，你没有权利责怪。」
楚穆气得冷笑，伸手勒住他臂弯。
「那你要我眼睁睁看着晓月被妖怪折磨死吗？你们要活着我们就不需要吗？这种伤害人类才活下去的物种就根本不该存
在！」
「我……不是说——」
「吵什么吵什么！咳咳……」
大姐顺手一瓷碗给楚穆砸过去
「吵着晓月睡觉了怎么办！」
圣千墨端着药一路闯进来
「烫烫烫烫烫……让让，让让。」
然后挤到两人之间“咚”一声把药罐子放在破木案上。
「药好了。」
楚穆放开手不再说话，端着瓷碗倒药。
小王爷看了眼堂妹，忽然想起什么拉了君璃胳膊
「我们……先出去罢。」
猫妖站在门廊上发呆。
天还是阴沉得很，茅屋顶边上湿哒哒地在滴水，落在门廊前面的土地上成了不大不小的水洼，涟漪一荡一荡。
楚菁忙着做饭去把小顺圣千墨喊过去帮忙，小王爷十指不沾阳春水，熬个药都是刘小顺帮忙。这刚进去就听到里面一阵
乒乒乓乓，不一会儿就被大姐两锅铲给砸出来。
圣千墨觉得很没面子，灰溜溜出来正看到猫妖蹲下来看雨滴落在水洼里的样子看得两眼发直，顿觉有必要过去慰藉慰藉
。
还没开口，君璃就转过脸来。双眉微微皱在一起，眼里似乎都带着水汽，有些哀怨的看过来，小王爷墨水有限的脑里破
天荒蹦了句“天生丽质难自弃”。
猫妖张了张嘴
「什么时候开饭，饿死个人。」
一顿饭吃得有些压抑，君璃只顾埋头扒饭，楚穆随便挑了两筷子就放了碗。大姐只担心晓月，不时低头咳两声。刘小顺
……压根儿就没期望他说上一句话。
小王爷拿筷子使劲戳碗里一节茄子，这样要不得，要不得啊。
等猫妖把碗里的饭扒拉得一粒不剩，抬头发现大家都没怎么动筷子，终于有点良心不安
「大姐歇着罢，我来洗碗。」
洗到一半的时候楚穆进来了，拿起个盘子搓搓搓。
君璃忍了忍，还是说
「省点力气成不，按碎了下顿就不够盘子了。」
三少垂头忽然说了句抱歉。
擦碗的手就僵了一僵，猫妖扯起一个笑
「是我不该那么说。」
楚穆等了很久才抬头，又是那张带着模糊笑容的脸
「我帮你洗碗，当个赔罪？」
「……我还不想用手抓饭吃。」
留下来勘察的结果，刘小顺有问题。
跟着大姐去山谷的结果，刘大顺有问题。
两人相视一眼，这也是时候摊牌了。
第十四章
「进来罢」
楚菁在屋内有些疲倦地答。
两人跨进来时候大姐正在给刘大顺擦脸，从发迹到脖颈，细致得很。躺在床榻上的人像是睡得很熟，一张老实巴交的脸
，梦里怕都是新柴最近涨了价，蒜头多少多少钱一斤。
楚穆盘腿坐在席子上，等大姐弄完了才看着她，问
「姐夫他……」
楚菁的脸在不明的月光下显得非常温柔
「恩，一直在睡。」
那是两年前的夏天，那阵子天就跟豁了个口子一般，雨下得稀里哗啦，比现在这当儿的架势可足多了。
大顺呐，偏说这样的雨天，陆草长得最好，那可是见都见不找的珍贵药材，就非要上山。小顺呐，也粘他爹得很，要跟
去。我想啊，他俩这样进山里也不是一次两次，叮嘱了两句也就随他们去。
那夜我现在都还记得，雷打得劈里啪啦，这山都快裂开。天黑得跟锅底似的，却还不见他俩回来。
第二天没有，第三天也没有。我也叫过人跟着进山，没有一个人带回了他们哪怕一点消息。
那段日子真是难熬，现在想想……都不知怎么过来的。
「穆仔。」
楚菁从窗外收回眼光，抬手放在楚穆肩膀。
「你能体会么？那种一瞬间什么都被剥夺了的感觉。」
楚穆愣了愣，一时不知如何答。
猫妖垂头时候额前的散发从肩头披落下来，又随意地把它们拨回去
「后来呢？」
第七天，小顺回来了。
我惊得路都忘了该怎么走，撞撞跌跌扑过去抱住他哭。好久才发现没对，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小顺不会说话了。
第八天小顺带我去了一个山谷，在谷底发现睡着了的大顺，却怎么叫都叫不醒。然而……然而……跟你们说……你们大
概也不会信。之后再去那个山谷，我都能见到大顺呢。其他人都见不到。
当初真怕这是幻觉，后来却发现大顺他虽然不能说话，看着我却还会笑，每天会等我来。
……失去的东西，又一样样慢慢回来。虽然总是有缺陷，我觉得，已经够好了。我不想再奢求更多。
楚菁伸手拉住楚穆，从来都是强悍得不像个女人的大姐语气中竟也带上了哀求味道。
「所以……你们什么都不要管，行吗？」
略嫌苍白的脸色，凌乱的发丝，粗糙的手掌。这已经不是五年前安阳第一首富楚家的大小姐。
胭脂粉黛做了油盐酱醋，绫罗绸缎成了粗布碎花裙，锦衣玉食无忧无虑也比不得一个憨厚老实农夫红着脸递过来的一朵
野菜花。
楚穆身体忽然一僵，反手捂住大姐微凉的手
「姐！你——」
这时门缓慢打开，刘小顺端着个瓷碗默默走进来，把碗放在楚菁面前，头垂得很低。
大姐脸上就露出笑来
「小顺知道我咳嗽，每天都给我熬陆草汤呢，可乖啦。」
楚穆梗着脖子还想说什么，猫妖伸手扣住他手心，宽大的袖子遮掩着，居然也看不出来。
「嗯，也不早了。大姐您歇着吧。我们不打扰了」
君璃站起身，淡淡颔首。
「为什么不让我说！」
楚穆前倾的身体都有微微的颤抖
「她是我大姐！」
方才，方才大姐手心上墨色的痕迹，他看得分明。跟晓月手心上的那么相似！
猫妖避开他责问的眼神，只转头过去看窗沿上的雨滴。
「我会先想办法压住大姐和晓月身上的妖术。明天，带她离开这里罢。」
楚穆好似顿了顿，才说了句
「那好，麻烦你了。」
挂在窗棱上的那滴水珠终于摇摇晃晃滴下来，砸在泥土里。
猫妖却莫名觉得砸出了巨大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地方回响。
收回目光，他看着楚穆离开的方向笑得讽刺。
会道歉，会忍到现在，因为现在这屋子里只有我能救圣晓月不是么？
啊呀楚穆你看，我是不是比以前要聪明很多？
第二天好歹是放了晴，一行人在门口给大姐告别。
圣晓月比昨个儿清醒了些，被包得像个粽子还想出来闹腾呢就被小王爷一句祖宗一个姑奶奶给劝回马车。
猫妖靠在马车前把玩手里的缰绳，脸色也不怎么好眼下有淡色的阴影。
「姐，我这就回去了。正好到城里头给晓月找个大夫好好看。」
楚菁到底是有些舍不得，难得想做了个温柔姐姐的模样，开口就破了功
「全天下都知道这晓月郡主可是要嫁给这次科考状元的，穆仔你要是连这个都搞不定自己去滚钉板别来见我！」
楚穆做了恭敬样子，垂下眼睑
「是是是，都听大姐的。」
踩上马车的时候三少瞧了眼伸懒腰打呵欠的猫妖，顿了顿终于还是停下来说不如我来驾车，你进去歇着？
君璃挥挥手把他赶进去，您省省吧。
楚穆脸色一沈，撩开车帘就坐了进去。
他不知道那只豹子精口中两百年前
「眼高于顶灵力高强」
的猫妖是什么样，现在的他却是悠闲散漫还似乎一点都不厉害。
最爱干的事就是蹲在角落一脸幸福地啃桂花糕，毒舌，且往往一语中的得让人反驳不能。
只是，只是无论何时何地，他所在的世界都像是只有他一个人一般，落寞得很。
一路到了梧桐县县城，中途晓月又昏睡过去一次，好在猫妖给她看过一回后说暂时无碍。
找了个客栈，把人安顿下来圣千墨喊着要去找大夫。三少想反正妖魔鬼怪的事儿小王爷看着又是个惊吓，再倒一个这还
不折腾死人，也挥挥手就把他给打发了。
软榻上晓月郡主还在睡着，楚穆打开她手掌，细嫩的掌心墨色的痕迹还在慢慢扩大
「为什么……明明已经……」
猫妖接过去在她手心画符，摊开，痕迹还在。
「我们晚了。」
把晓月手臂塞回棉被，君璃抬头就对上楚穆皱着眉头的脸
「我们晚了一步，刻印已经印进她筋脉。除非她死，不可消除。」
楚穆“刷”的站起来
「我不信。」
「那么，除非施下刻印的妖死。」
楚穆一句废话都没有抬脚就往门外走
「站住！」
猫妖的语气很无奈
「你去能干什么。在这里等我罢。」
楚穆回过头不知用一种什么眼神看他，君璃垂眼一步步往外走。
妖类世界弱肉强食，生存才是唯一法则。只是，为人类去扼杀同类的感觉，彻底站在同类对立面的感觉……
跨出门的那一刹那，猫妖想恩，真的很不好。
然而……这一步到底是没迈出去。门槛上金光一闪，猫妖只感觉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巨大的痛楚逼得他只得后退
「你！」
楚穆上前想要扶住他，君璃已经踉跄着站稳，抬手才发现手臂一片青紫。
禁制？！
猫妖的瞳孔被拉成一条缝，颜色也渐渐深邃起来。
「滚出来！」
第十五章
那人来真是给
「滚出来」
的。
十五六岁的小和尚，眉清目秀的脸皱巴巴挤在一块凑成一个苦哈哈的表情从门口绊了一跤跌进来。
「俺的个娘，你可吓死俺了。」
猫妖表情僵了僵，沉着声音问
「门上的禁制，你下的？」
「嘿嘿嘿」
听到这句小和尚立马得意了，仰头
「昂？」
「小秃驴……我不是在表扬你！」
「俺在二三寺那里就盯上你们了」
小秃驴抖抖腕子上的佛珠，指了指楚穆，笑
「你身上有俺师父的封，而你——」
猫妖的脸色一暗，
「身上……有，有师父的味道！」
真是……高估他了。
「只不过一路追过来总找不对路……这，这才……」
被这种小鬼禁制……真是……太丢人了。
君璃懒得跟他废话
「现在没兴趣听你故事，放我出去。」
小秃驴笑得很欠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