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臣请问父皇，一匹宝马，是自己亲手训练的来的合乎心意，还是由训师将缰绳交到自己手里的好？”
杨卫凌望着下方低着头，弯着腰，显得无比恭敬肃穆的儿子，脸上慢慢浮现出了笑容。这笑容越来越大，到最后，室内，满是杨
卫凌爽朗开怀的笑声。
听着耳边舒心的笑声，杨清宇不禁松了口气。出了凝曦园之后，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让沈墨哲成为自己的侍读的事。直接讨要
，是断然不行的。别说皇帝不会答应，到时也定会引来旁人的注意，给那孩子带来麻烦。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杨清宇并不希望这
种事的发生。于是，他便想了这套说辞。用自己的骄傲和野心来掩盖真实的目的。
果然，杨卫凌因着儿子的这番话龙心大悦。
“野心与智谋，是为帝者必不能少的两样东西！”杨清宇一直记得自己的父皇对自己说这番话时眼中闪现过的冷芒。
“呵呵，沈家的那个孩子的确不错。好好雕琢一番，将来定能成为你的一大助力。”嘉明帝的话语中透露出毫不掩饰的愉悦，“
唔，这样一来，凭沈家在儒林士子中的地位，倒也能更好地拴住那些成天吊书袋的穷酸！”
杨清宇一愣。不论他再如何聪慧，如何心计过人，始终也只有八岁。论经验阅历，论帝王心术，又如何比得上他的父皇。不过，
杨清宇终于是松了一口气，同时，又升起了一股对未来的期待与惴惴不安。这种心情，似乎也从来未曾有过。
就这样，杨清宇心满意足地离开了潜龙宫，一路笑意盈盈地回到泰煜宫，满心想着怎样让那个孩子对自己俯首帖耳。
望着杨清宇神采飞扬的背影，回味着杨清宇在说话的那一瞬间流露出的桀骜，杨卫凌满意地点了点头。
冬日的天黑得很快，不多时，整个皇宫已经灯火璀璨。绚丽的宫灯在夜幕中散发着柔和迷离的光辉。
众大臣一直在苒华殿候着，直到司礼太监前来召唤，这才随着去了泰华殿，依次坐于几案之后。案上早已由宫人摆上了各种珍果
佳酿。沈墨哲他们这些侍读参选，同那些官职尚低，没有入殿资格的官员们一起去了泰华殿的偏殿，由当今圣上的胞弟，安亲王
，杨显诚在那里主持着。
沈墨哲漠然地扫视着场中。由于他是沈家的嫡长子，地位较高，待遇也好许多，与另外几个同样家境卓然的少年一样，一个人独
坐了一张案子。
感受着其他公子们或羡慕或嫉恨的眼神，再看看其他少数几位同自己相同待遇的公子们骄傲的神情，沈墨哲的眼睛微不可查地眯
了眯。
说实话，沈墨哲早已厌倦了这种尔虞我诈的混乱生活，着实不想卷入这对麻烦。可事已至此，他只能安安分分地坐着，摆出卓然
的派头，无视周遭的视线。
沈墨哲心中早已有了定计。虽说此次参选是皇帝亲自下的恩旨，但这也不过是为了体现对沈家这一儒林望族的恩典看重罢了。想
来，嘉明帝对他这个才六岁的小屁孩也不会有多在意。所以，沈墨哲盘算着怎样在接下来的测试中表现得恰如其分，既不过分显
眼，又不能弱了沈家的名头。
这可不是一件容易拿捏的事。可是，为了自己将来的安生日子，沈墨哲是万万不想与一国的储君搅和到一起的。虽然或许免不了
会成为其他皇子的侍读，可是在这样一个对长幼嫡庶的秩序甚是森严的地方，沈墨哲相信能保得自己一世安宁。
至于沉静洋和沈梓文的期盼，他已经彻底不放在心上了。或许以前还有过光耀门楣。报答亲人的想法，可是现在，也早已化为了
乌有。虽说已经想通了，可沈墨哲还是不能放下芥蒂。毕竟，他并非这个世界土生土长的人。对这里的人而言是理所当然的事，
对他来说，却不一定能坦然接受。
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的沈墨哲没有发现，安亲王杨显诚正向他这边走来。等他发现自己被一片阴影所挡而抬起头时，杨显诚已经
站在了他的面前。
沈墨哲慌忙地站起身，规规矩矩地向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亲王行了一个大礼。
安亲王带着雍容和煦的笑容瞧着沈墨哲，缓缓开口：“你名唤墨哲，可是？嗯，谦恭有礼，沈少傅的公子果然不错。想必，少傅
与沈大儒花了不少心思教导你吧。”
沈墨哲惶恐不安的样子中带上了一丝羞涩，又向杨显诚行了一礼，嗫嚅道：“亲王殿下谬赞，墨哲只是不敢辱没门楣罢了。”
微笑着点了点头，安亲王似乎对沈墨哲甚为满意，又说道：“今次皇上虽特下恩旨，准你参选侍读，但你毕竟年岁尚幼。虽然少
傅和大儒定花了不少心思教导你，但比起那些年岁长你许多的公子们，想来还是有些差距的。不过，若真没选上，你也不必气馁
。你与本王的世子同龄，若是少傅无甚异议，本王便向皇兄请旨，待来年，将你指给世子做侍读吧。想必凭本王的身份，也不至
于辱没了沈大儒的名号吧。哈哈哈。”
沈墨哲听闻此言，当下心中警铃大作。他很清楚沈家在儒林学士中的地位。若非如此，皇帝此次也不会有如此举动。可是，这安
亲王明显的拉拢的行为，这……
看着正温和地向一个下级官员遥遥举杯对饮，在那官员诚惶诚恐，激动地饮尽杯中的酒时露出温和笑意的安亲王，沈墨哲心中蓦
地生出一阵寒意。
酒宴继续，杨显诚四处走动着，同那些低级的官员一副宾主尽欢的场面。沈墨哲心中难免升起了别样的想法，不过旋即就笑了。
在这个尊卑分明的世界，即使这安亲王真有什么别的想法，又有什么用呢。再说，退一万步讲，哪怕这安亲王真有什么不臣之心
，那也是皇帝老儿头疼的事，与他有什么关系！
沈墨哲再次嗤笑一声，但这笑容在进行到一半的时候，便倏然不见了。沈墨哲已经隐隐猜到安亲王这么做的原因了，不禁冷哼了
一声。这个世界，真正可怕的，不是士兵手中的长矛，而是文人手里的笔杆子！
捏紧手中的杯子，沈墨哲低下头啜饮着杯中的果酿，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冷芒。虽然他现在已经不把沈家放在心上了，但那毕竟
是他名义上的家，与他休戚相关。更何况，为了李芸霜这个他愿意待以真心的母亲，他也不会由得杨显诚把沈家拖进那个泥潭！
杨显诚用他那如沐春风的笑容感化那些官员的过程并没有进行多长时间，司礼太监便来传召，将那些参选侍读的官宦子弟带去正
殿面圣。作为大华朝如今唯一的一位亲王，杨显诚自然也跟着去了，并坐到了正殿他应当坐的那个位子上。
相较于其他孩子的紧张忐忑，沈墨哲却是长长地舒了口气。带着面具在别人面前惺惺作态，并不是一件舒服的事。这对以前的严
飞而言是化入了骨血的本能，但对如今的沈墨哲来说，却仿佛是一样需要从头学起的新技术。困难，并且反感着。
想到未来或许又要卷入不得安生的事件中，沈墨哲的心中便生出了一丝厌恶与倦怠。然而，未等他叹完气，从那一丝倦怠中竟又
升起了一股兴奋的情绪来。那是野兽对血的刺激与渴望……
这一感知让沈墨哲心慌不已，不由得打了个冷颤。掐住了自己胡思乱想的念头，暗暗攥紧了手心，撇去内心的激荡，沈墨哲抬腿
跟上大部队。若是再这么心猿意马，只怕要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被分食殆尽了。
第6章
从泰华殿的偏殿到正殿并没有多久。在门口等待了一会儿，便听到里面传来皇帝宣布召见的声音。原先将众人带到正殿门口的太
监此时退到了一边，由从正殿内出来的另一名太监引领着，带着众人垂首而入。
三跪九叩之后，便听上方传来一个男子雄厚威严的声音，命令众人起身。
和沈墨哲一起在下面站着的孩子虽然都是出身名门，礼仪教养尽皆不错，眼界也同样不凡。更何况，这些能够参选的，定然都是
个大家族精挑细选的，但他们毕竟年岁有限，面对这种威严拘谨的气氛，一个个噤若寒蝉，连喘气的声音似乎都听不见了。
一如其他孩子一样诚惶诚恐地站着，沈墨哲的心中却是一片清明，心里想着，这就是皇帝啊！这个世界最顶端的存在！然后，又
在心中嗤笑一声，这个皇帝，也是个嫡长子呢。
不得不说，沈墨哲对这一点是极为在意的。对于“长子嫡孙”的那种观念，他一直都是嗤之以鼻的。在他看来，自然界物尽天择
，弱肉强食，强者为尊的法则才是正确的。
当今的圣上与太子一样，他们的母亲都是皇后，他们，又都是皇后所生的第一个儿子。所以，在他们尚在襁褓之中，对这个世界
全无半点概念的时候，就已经被立为了太子。
这也是让沈墨哲十分不喜的一个地方。虽然大华朝开开国至今，历经三代帝王尽皆不错，可难保将来不会出什么岔子。这种不稳
定性，这种仰赖他人的奴性，是他深深厌弃的。
这个世界又太多的束缚，太多他所不认同的，不可理喻的“常识”。但他不想招惹麻烦，他只想平安喜乐地生活下去。那种充满
了阴谋诡计的日子，他实在是倦了。即便刚才有意思嗜血的兴奋，却也不过是当年深入骨髓的习惯所带来的罢了。即便已经深深
地镌刻于灵魂之上，却实实在在地为他所厌恶着。
攥紧了手心，指甲嵌入掌心的痛感让沈墨哲清醒了过来。此刻的他正站在这个大殿之上，面对着一群目光如炬的人，怎能出错！
感受着不同寻常的威压，沈墨哲知道，即使他自己再怎么不情愿，也不得不去面对。不提这个世界那该死的规矩，他的骄傲，他
的自尊，也决不允许他失败，即便，要屠尽天下人！
不自觉的，虽然依旧低着头，沈墨哲的脊背却慢慢地挺直了，脸上挂起了消失已久的，曾被称为“魔鬼绅士”的温润笑意。内心
的战意越来越浓，嗜血的兴奋感刺激着他的神经。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弱者就是所谓的命，就是他必须担负的责任，那么，便战吧！
一时间，大殿上沉寂如水。觥筹交错的热闹景象早已停歇，一个个都静静地站立一旁，默默地打量着这些参选的孩子。这些孩子
，是他们的希望，是他们的赌注！
这一刻，除了高高在上的那几个人，只怕还没有人能静得下心来。侍读，皇子的侍读，一条能够进入权力中心的终南捷径。更何
况，此次还会选出太子的侍读。
太子，今日的储君，明日的帝王；侍读，今日的书童，明朝的权臣。
这种诱惑，太大……
端坐在嘉明帝一侧的几案之后，杨清宇此时尽显一国太子的威仪，肃着脸庞，装作毫不经意的样子，扫视着全场。
默默关注着杨清宇的杨卫凌感受着对方日显恢弘博大的皇家风范，凌厉的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的神情，但旋即，便被他用饮酒的动
作掩去了。
随着视线的移动，杨清宇在某一处略略停顿了一下，但随即又迅速地收敛了眼神，转眼望向了别处。眼底，一簇晶莹的火苗，正
在雀跃地跳动着。
将视线从杨清宇身上收回，嘉明帝的目光落在了那些参选的世家子弟身上。展露出和善可亲的笑容，杨卫凌用愉悦的声音说道：
“此次新春华宴，既是为了让朕能与众位卿家同乐，亦是为了让众位皇子世子挑选合适的侍读。朕相信，众位爱卿挑选出的这些
孩子都是极为优秀的。不管今日的结果如何，朕希望，今天，站在这里的这些少年儿郎们，他日，都能像他们的父辈，祖辈一样
，为我大华朝，撑起这天下！”
皇帝站了起来，一番激情澎湃的演说之后，所有的大臣齐齐地跪伏于御阶之前，五体投地，高呼“万岁”不止。
随着人潮趴伏于地，沈墨哲的心中有着止不住的讥讽。用这些世家子弟撑起这天下？呵，只怕会成为米仓中的硕鼠，社稷的蛀虫
吧。
他很好奇，在这样腐朽臃肿的制度下，这个才经历了三代帝王的王朝，还能走多远？
似是很满意自己带来的这种效果，杨卫凌脸上的笑意更甚，清了清嗓子，坐回了御座。众位大臣也回到了自己的位置坐好。随后
，感受着大殿中越来越沉寂压抑的气氛，众人都知道，重头戏，就要来了！
按照惯例，挑选侍读，将先由太学院的掌院学士出题，当众考校一下这些“人才”，然后，再由要选侍读的皇孙贵胄们将自己属
意的人选写在纸上，密封之后呈给皇帝，再由皇帝给众人指派侍读。
然而今天，众位大臣偷眼瞧着御座上那个过了许久都不见动静的高高在上的男人，心中了然，今次，似乎要有些不一样了。
“沈少傅何在？”御座上的男人提声唤道。
“臣在！”
没有皇帝的允许，那些参选的世家子弟们依旧站在大殿中，低垂着头，无法看清面前的情形。虽然心中好奇，但这些孩子们都知
道，抬了头，那就是大不敬的罪名。没有人会选择在这种时候冒险，只为了满足一次好奇心。
于是，沈墨哲便听到，在一阵衣衫悉索的声响之后，有一个人站了出来，跪在了御阶之前，应该就是沈梓文了。
“少傅免礼吧。几个月前，朕特意下了一道旨意，将少傅家的公子列入了参选的名单，不知少傅这些日子以来可有好好教导令公
子？”
皇帝的声音不大，甚至带上了一丝不紧不慢的随意的态度，却在众人心中投下了一块巨石，望着沈梓文的眼神也变得复杂起来。
沈梓文恭敬地趴伏在地上，回道：“禀圣上，臣不敢有所懈怠，日日与家父好生教导，只是小儿顽劣，臣恐有负圣恩！”
“呵呵”一笑，杨卫凌摆摆手道：“少傅不必过谦，沈家大公子的乖巧伶俐，朕可是早有耳闻的了。将那孩子带上来，让朕瞧瞧
。”
侯立在杨卫凌身后的太监立马来到沈墨哲的面前，躬身行了一礼，道：“沈公子，请！”
低垂着头，麻木了一张脸，沈墨哲佝偻着身子走出队列，在那太监的指引下来到御阶前，一丝不苟地照着沉静洋教导的宫廷礼仪
行完礼，沈墨哲再次跪伏于地，参拜着上方的帝王，贴近地面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随着皇帝的一声“抬起头来”，沈墨哲保持跪姿，挺直了上半身，面朝帝王，眼睑微敛，一举一动都按着严格的礼仪规范执行着
，死死地压制着内心不甘的怒吼。
无论如何不甘愿，沈墨哲也不得不承认，自己面前的这人，是这个封建帝国的主宰，是他不可与之抗衡的存在。
骄傲如她，却在近日尝尽了任人鱼肉的滋味。这卑微的跪拜，在众人眼中，在那个高高在上的人看来，却是天大的恩赐，是旁人
求都求不来的荣宠。
“呵呵，谦恭有礼，钟灵秀气。沈少傅，这孩子看着就让人欢喜呢。呵呵，不错，不错！”御座上的人爽朗地笑着，毫不吝啬地
表示着自己对沈墨哲的赞赏。
第7章
对于来自帝国最高统治者的赞赏，众人又都是表现不一。
嘉明帝兀自捋着胡须满意地点头微笑，沈墨哲将头垂得更低了，看不清是什么表情，沈梓文倒是连连拜伏，口中不断称颂着嘉明
帝，眼底是掩饰不住的笑意。至于其他的大臣，都有些不自在，却又不敢表示什么，只得一个个端着温和的笑意继续坐在那里。
杨卫凌一手靠着扶手托着下颚，一手轻轻地拍打着大腿，不动声色间，将底下的场景尽收眼底，而后转头问向御座下方的一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