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东西比酒精好，甜津津的。”安戈笑，“而且整箱买还有折扣。”
“谁喝这么娘们唧唧的东西啊？”杜晗宇不屑地撇嘴。
“……”安戈单手抱着那箱可乐，竖起手指先指指自己，又回手指指杜晗宇。
“没门！”杜晗宇翻了个白眼，“喝这个我情愿喝酱油！”
“没问题，反正烤鸡翅时也要用，不浪费。”安戈立刻回头从另一个货架上拿了一大瓶酱油。
于是那天晚上，杜晗宇真的一个人喝掉了一瓶酱油，外加无数凉水。
他鼓着肚子跟那一群兄弟东倒西歪地坐在星空下，生平第一次尝到了伤感的滋味。
可是那种淡淡的似有若无的青春伤感又很快地消散了，在杜晗宇的记忆里变得无迹可寻。
因为杜晗宇喝吐了。
喝酱油喝的。
那也是他第一次知道喝多了酱油也会吐得那么难受。
而那个恶劣的始作俑者却始终坐在离他不近不远的地方，懒洋洋地笑着。
安戈似乎一直在看着杜晗宇，又似乎完全没有留神，那会儿需要他注意力的地方确实太多。
毕业班的男生们都围着他，一个接着一个地询问着，憧憬着，羡慕着。
有人问：“我们的舰队是不是真在和来自外星的异型怪物战斗？”
安戈说是，然后带着那种在杜晗宇看来实在很欠的神秘兮兮的笑容说：“第一军校在海王星校区的生物实验室里就有一整排玻璃
罐子，那么高，那么长，里面装的全是外星怪物的肢体和残骸。各式各样的器官，有类人的，还有些是甲虫类或者触手类的异型
。你们当中有人填军校吗？谁要有机会进航指专业倒是可以去看看，海王星校区是航指专业的基地。”
安婷的目光在人群中寻找着，“杜晗宇填了第一军校。他的统考成绩那么好，肯定能录取。”
不远处，茄子正搂着杜晗宇的肩膀不胜唏嘘：“老大，我现在一点儿也不羡慕你能上军校了。”
安戈的视线也扫过来，“其实战斗本身倒不怎样，往往要到打扫战场时才知道后怕。”
在大家好奇地追问中，他说起了从战场回收异型残骸后再带回来进行分割解剖的一些细节。
女生们都听得皱眉惊叫起来，后来连好几个男生都差点吐出来。
杜晗宇吐得晕晕乎乎的，在那儿突然说了句：“那些也都是智慧生物吧？真够冷血的。”
安戈那时候还没有后来那么大的烟瘾，但是夜晚的星光也让他的神色有些模糊。
他一边喝着甜腻腻的可乐一边轻飘飘地说：“战争就是战争，本来就不需要讨论正义与否。”
杜晗宇冷笑，虽然他那个吐得手脚发软的样子冷笑起来其实也没多少气势。
他没再说什么，跑到一旁拎了半桶冷水浇在头上，边漱口边冲着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起来。
然后，杜晗宇就抱着水桶睡着了。
睡着之前的最后念头是，将来一定要比那个讨厌的家伙更厉害！
多年以后，杜晗宇有时也会想，如果当时不是这样遇到安戈，他们的初遇会是怎样。
安戈总是一如当年那般笑嘻嘻的看着他，目光懒散却又专注，然后用一种特别讨嫌欠揍的调侃语调问他，这人海茫茫星途苍凉的
，说不定我一个空间跳跃早就跑到几万光年以外去了，你就那么确定我们会遇上？杜晗宇总是相当肯定地答复他，会。安戈问他
为什么，杜晗宇思索着回答，也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就是这么觉得。
安戈是个喜欢揪着问题深究不放的人。
对安戈来说没有什么比思辨和解决问题的过程更有趣。
可是，这个问题他却从来没跟杜晗宇深究过。
好像杜晗宇那么说了，他也就那么认可了，还真不需要什么特别的理由，就是这么觉得。
安戈时常会打趣着跟杜晗宇说，你这回答真不错，要是什么问题都能套用就好了。杜晗宇会鄙夷地撩撩眼皮，一针见血地问，别
的不提，就您那脑子能闲得下来吗？安戈会看着他，很严肃地说，杜晗宇同志，我的脑子要有问题那也是让你给撞出来的，你不
知道你那脑壳有多硬吗？杜晗宇就会搬过他的脑袋来看两眼，然后一把推开，说报告长官，没裂缝也没摔出脑白质，顶多就是有
点傻了，没事，我负责养您一辈子。然后在安戈结结实实地踹上他屁股之前蹦到安全距离以外的地方。
像十八岁时那样得意洋洋地冲着他笑，露出狼一样闪光的犬牙。
03.污染（上）
电子日志存档编号XXXXXXXX057
录入：杜晗宇
职业：学生
职位：第一军校宇航指挥专业海王星校区联合作战系二年三班班长
执行封锁任务的时候，我没想到会在那里看到茄子。
那是污染区，没人知道确切的污染人数，也没人知道那些被隔离的人最后去了哪儿。
警报解除后，我请假到那片居民区附近去看过，空荡荡的街道上几乎看不到人。
当时我们拉警戒线的地方竖了块简陋的布告牌，上面贴着很多照片。
我把茄子的照片也贴了上去，在照片下面留了学校的联系电话。
傍晚时分，集合号突然在宿舍楼里响起。
“这个时候紧急集合？刚吃完饭啊，乱跑乱动会得急性盲肠炎的。”半躺在上铺的学员一边手忙脚乱地套着衣服一边大声抱怨，
“教官也不怕摧残了我们这些未来的名将之星。”
“别人我不知道。不过刘强，就你也能算是名将之星？”另一个学员笑呵呵地戳穿他。
“何寥，我怎么着也比你强！”刘强拿着制服的腰带往站在床下的何寥头上甩。
“别闹了！都快点！”杜晗宇已经整装完毕，抓起帽子招呼同寝的同学。
“班长，上次集合我们班也就比二班慢了两秒而已，不用那么拼命吧。”
话虽这么说，刘强还是从上铺飞快地一个倒挂，翻了下来。
“多运动运动吧，你看看你这肚子。”何寥伸手拍拍刘强的肚皮。
“你懂什么，我这是善于贮藏资源。”刘强一把打开何寥的手，得意洋洋地龇牙笑。
“跟上！”杜晗宇不理这两个其实都是尖子生的家伙，已经率先跑了出去。
宿舍楼前肃立着一排教官，各班级的队伍很快就在他们面前排列整齐。
“班长，怎么回事？”站在杜晗宇身旁的刘强突然歪了下头，低声问。
“教官手里没拿秒表，而且是全校集合。”稍后一点的何寥也看出了不寻常。
“在队列里不要说小话。”杜晗宇的声音是从齿缝里压低了挤出来的。
“各班报数！”前排的教官开始发令。整齐的报数声在黄昏渐淡的光线中嘹亮响起。
几个人站在稍远的地方看着这个由全校学生组成的方阵。
“校长，真要让这些学生去？”教务长的目光从那些生机勃勃的年轻脸庞上滑过。
“情况不到最糟，卫戍部队不会向军校提这样的要求。”年近花甲却依然腰板挺直的老校长沉重地点了点头。
“可这些还都是孩子。”教务长想说什么，终于还是长叹了口气，“而且我们这里一直都是全封闭式的教学管理，外面的情况他
们都还不知道。在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就这么直接拉上去，恐怕冲击会太大啊……”
“他们都是军人。”老校长只是很简单地说了六个字。
“听说特航大队也派人过来了。”教务长面色凝重地换了个话题。
“每年这个时候就来，这群蝗虫！”老校长皱了下眉，“今年几个名额？”
“跟去年一样。”教务长伸出一只手掌，“他们一向走的是精兵路线。”
“精兵个鬼！倒是个个都鬼成精了！”老校长低声骂了一句。
“报告！”一个教官过来敬礼报告，“整队完毕！请指示！”
“同学们，我校刚才收到海王星区卫戍部队的要求，”老校长整了整衣领，大步走到学生队列前，像往常一样，他的发言总是很
直接也很简明，“需要我校学员协助执行一项封锁任务，因此必须换穿地区保卫队的制服。各班级教官负责按人数领取和分发制
服，装备到各指定地点后将由该处负责的部队配发。我宣布，从现在开始全体进入战备状态，十分钟后在这里重新集合。”
队列里传出了轻微的骚动，但很快就被教官冷峻的眼神给压了下去。
第一军校本就是整个太阳系里最顶尖的军事学院，宇航指挥专业更是第一军校的王牌专业，能站在这里的每个学员都拥有足以自
傲的能力。对于这些年轻的尖子生而言，战场是圣地，能在毕业实习前就接触到真正的军队，进入真正的战场，他们有的更多是
难以言喻的兴奋而不是惧怕。
“嘿，看看，这制服穿起来精神吧。”刘强摩拳擦掌地在教室里走来走去。
“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何寥似乎永远都不忘打击自己的死党。
“哎，你们说会给我们配发什么装备？”刘强开始满脸垂涎地做梦，“要能有A70激光狙击步就好了，跨时代的电浆光束武器啊
！那枪只在枪械讲解课的幻灯片上见过，还是个简化版的。还有那新款的PKS-635型军用手枪也不错！哎，对了班长，你上次那
个分解图是从哪儿搞来的，我听说这款在军内也只是小规模地发布过……”
“刘强，紧张也闭上你的嘴！现在是战备！”杜晗宇绷着脸，他心里其实也有些紧张。
“我知道是战备，”刘强在闭嘴前又嘀咕了一句，“可战备也总得干点什么吧。”
“能干什么？”何寥没好气地把刘强拽到座位上，“养护武器？你有吗？”
“没武器有纸笔，可以写遗书……”刘强的话刚出口就被何寥给直接捂了回去。
杜晗宇回头看了刘强一眼，然后继续望着教室外的走廊。教室里静了下来，很多人都发现了外面的异样。每天都进行着严格操练
的军校生，换身制服根本不用十分钟那么长的时间。这段时间，其实是留给教官来对他们即将带出校园走入那个混乱环境的学员
们进行最后的观察。不远处另一个班里已经有人被教官叫到走廊里列队。那个队伍很短，人数稀疏，甚至连表情都开始显得凄惶
。
杜晗宇想了想，站起来看着自己班里的同学。
“咱们是一个班，一起去，一起回来。”看了眼墙上的挂钟，他又坐下，“现在都来叠衣服。”
刚才光顾着换制服，原来身上的衣服全乱七八糟地扔得到处都是，有些在桌上，有些干脆在地上。最初的兴奋过去了，这满室的
狼藉让大家都有点脸红，连平时最爱闹的刘强都不声不响地捡起衣服轻轻掸了掸灰，拉开上面的皱褶，然后整齐地叠好放到面前
的课桌上。
杜晗宇把制服的折缝抻平，又把中间别着校徽的软帽也理好，放在制服的最上面。
这是他一生中的第一次战备，时间不长，不够他思考太多。
几分钟后，他们留下一个整洁的教室，出发了。
“报告！第一军校学员奉命前来向您报到！”教官被调去另一个小组，杜晗宇成了全班的领队。
没有指挥所，眼前只是站满了士兵的普通街道，而且还是他们放假出来玩时游荡过的城区。
一个满脸暴躁的军官连礼都没有还就直接叫人带这些学生去领装备。
“长官，请问需要我们做什么？”杜晗宇看着堆在地上的防暴盾和低压电击棍。
“人墙。”带他们去领装备的尉官言简意赅地回答，“这个街口，五十米，你们的防区。”
“防区？”杜晗宇有些发懵，机械地重复了一遍。
“对。”尉官冷淡地记下人数和编号，“里面的人不许放出一个，这是命令。”
“可是长官，如果有平民……”杜晗宇看那个尉官要走，急忙说。
“我说的是任何人，士兵！”尉官打断了他的话，“哪怕是移民星特首也不行！”
“是！”杜晗宇咽下了所有的问题。
04.污染（中）
装备很简单，分发速度也很快，但那没头没尾的命令却让所有人都有些无所适从。
刘强试了试防暴盾的份量，又挥舞了几下电击棍，走过来问杜晗宇：“班长，真的要排人墙？”
杜晗宇看着换防士兵撤走后给他们留出来的那个空荡荡的街口，又回头看了看自己的同学。
“也没说要守到什么时候，全都上去就没有替换了。”何寥也走了过来，低声提醒。
“不全部上，我们就这点人，堵不住整条街。”刘强摇头，“而且排人墙才是命令。”
“还是分成两批。”杜晗宇从来就不是拖泥带水的性格，在这种时候更不会迟疑，很快做出决定，“何寥你第一岗，带一半人先
去路当中排人墙，两小时以后我们换班。刘强，你跟我到附近看看，找点什么东西能移过来做工事的，街两边都用工事挡上，人
数就可以不用那么多。”
何寥点点头，快步走开，很快就带着二十来个同学举着防暴盾跑向街口。
换防的士兵已经走了，就算不知道敌人是谁，他们也必须立刻建立起新的防线。
杜晗宇和刘强也毫不停留地立刻转身走向另一头的街道。
“班长，这地方看起来早就被扫空了啊。”刘强有些无奈地关上街边一家粮店的大门。
“会想到这个办法的肯定不止咱们一个。”杜晗宇运气不错，找到了好几包砂土，“叫人过来帮忙。”
“哦，好。”刘强边往外跑还边问，“哎，班长，这附近不是居民区吗？我记得前面不远有一个游戏机房，还有一家蛋挞店。现
在人都上哪儿去了？我们都快走了半条街，就没看见一家人。”
“你问我，我问谁去？”杜晗宇弯下腰把院角里的砂土包朝门外拖。
“班长……”门外的刘强突然叫了一声，声音微微发颤，又戛然而止。
“刘强！怎么了？”杜晗宇心里一紧，赶紧丢下砂土包跑了出去。
刘强正站在一家商店的玻璃橱窗前，橱窗是半空的，散落的货品被丢弃到那里。
远处店堂的角落里，有一架老式电视机还开着，因为距离和光线的关系，刚才匆匆而过时，他们都没有看到电视里正在滚动播放
的实时新闻。隔着整个店堂和厚重的玻璃，他们听不到电视机里传出的声音，但落在阴影当中的无声的画面却像利刃般刺进了他
们的眼底。画面上的主持人穿着笨重的生化防护服，正站在跟他们所处的街区看起来极其相似的普通街道上，身后是无数惊恐奔
逃的人，有老人也有孩子，显然都是住在当地的平民，有的还穿着在家里才穿的单薄衣服和拖鞋。一队队也穿着防护服全副武装
的士兵，跟着几个身穿蓝白十字制服的人，手里举着甄别仪器和自动武器，带着冷酷的压迫感走向手无寸铁的人群。
“……”刘强扭头看向杜晗宇。后者刚刚彻底明白那个命令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