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行说那天唐秉彧先是惊讶，随后回答他说，让他想一下。
肖行说他以为唐秉彧已经拒绝了他，所以伤心欲绝。
肖行说一个星期之后，唐秉彧跑来找他。
肖行说他一辈子也忘不了那天看见唐秉彧的情形，一身运动服显得英气逼人，温和的眸子里闪烁着无比耀人的光芒，然
后唐秉彧邀肖行去打篮球，并且对他说，我们交往试试。
肖行说后来他才知道原来唐秉彧不小心得知他其实已经暗恋他将近两年的事。
肖行说唐秉彧是一个很好也很会为情人着想的人。
肖行说了很多很多有关他跟唐秉彧的事，但最让慕钧天为唐秉彧的遭遇叹息并且震惊的却是后面半段。
肖行姓顾，顾家的本家并非经商，而是官僚。
肖行是独生子，他生来是同性恋，但从不敢被家里知道。
唐秉彧是他第一个喜欢的人，他本来的想法是至少表白过，那么至少不会后悔。
哪里知道唐秉彧竟然会答应与他交往。
这是怎么也不可能抗拒的一件事，他那么喜欢唐秉彧。
他是如此小心翼翼，不愿唐秉彧因自己而被别人歧视，他宁愿不公开这件事，即使唐秉彧能够坦然相对。
但终于有一天，还是被发现了。
他的父亲大发雷霆，当即为他办了休学，并且被锁在家中。
在校长室里，他父亲当面质问唐秉彧，为什么要跟他儿子交往。
他父亲这么做，就是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儿子才是不正常，才是同性恋。
而唐秉彧面对这场突如其来的责问，一个字也没有否认。
肖行后来问过他为什么不否认，即便最后父亲还是会诬赖他，但他至少不会被校长和老师们冤枉。
但唐秉彧却告诉他说：
——我与你交往的这件事既然存在过，那么我就不会否认，而如果连我都否认，那么岂不是辜负了你喜欢我的这份心意
。
肖行刹那间泪如泉涌。
他情何以堪。
唐秉彧对他如此有心，他真是足够了。
他这一辈子，都会认认真真记得唐秉彧。
即便以后他会爱上另一个人，但唐秉彧在他的心里，已是另一种存在。
虽然是他先爱上了他，但却是唐秉彧教会了他如何真正爱一个人，如何回报一个人的感情。
知道唐秉彧被他感动，并且喜欢过他，肖行觉得已不枉此生。
但事实仍是残酷的。
这件事先是被老师知道了，他的父亲一心遮盖他才是同性恋的事实，将一切责任都推给了才大四的唐秉彧。
他的父亲甚至没有放过唐秉彧的父母，唐秉彧被唐父扇了不知道多少个耳光，宣称没有这个儿子。
再来学生们也知道了。
那一年，唐秉彧搬出寝室，再也没有回家，来到了这个酒吧打工赚租房的费用和最后半个学期的学费。
他默默忍受着学校里各色的目光，完成自己的学业，然后一个人离开了这个城市。
慕钧天一直不语，抽着烟，忽然想到了那个温和微笑的男人。
他不知道一个人需要有多强韧的心，才能在经历这些狂风暴雨之后，还能够露出这般让人安心的笑容来。
但唐秉彧做到了，他自己一个人独自努力，才有了今天这个位置。
自己能视唐秉彧为知己，亦是将心比心的事。
最让慕钧天惊心的是肖行最后那句话，“学长喜欢你，希望你不要因为这些事对他产生误会，也不要歧视他，虽然我知
道学长一定不会高兴我说出来，但学长是个值得人付出的人，我做不到这一点，但我真心希望学长能幸福，而学长他喜
欢着你，我觉得也许你也是一个值得人信任的人，我相信学长的眼光。”
三十二
慕钧天一直到回家那天还觉得有些恍惚。
唐秉彧喜欢自己。
不是单纯的喜欢，是关乎爱，掺杂了情-欲的那种喜欢。
可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是在受伤之后他把他接到家里那次？
还是第一次约他喝酒那次？
或者是更早之前他送他手表那次？
要么就是醒酒汤的缘故？
又或者，是那一日他睡在草地上他在一旁守了他一上午那次？
总不至于是更早……
慕钧天忍不住抚额低吟。
他欣赏唐秉彧，对自己亦有信心，唐秉彧是信任自己的，可却从没有想过会是喜欢……
唐秉彧的一言一行正经非常，完全没有一丝一毫能让他误会的地方。
喜欢一个人，却又能够做到这个地步，慕钧天不晓得是该为之佩服好还是责怪好。
很难讲明心里的这种复杂情绪。
慕钧天此时一个人在房间里细细回忆，那一次看见江瑞哭，他差点忍不住自己的情绪，后来却因为有唐秉彧在，所以那
天晚上安然地度过了，竟然没有因为想起过往而再度陷入梦魇。
可正是因为如此，慕钧天忽然发现他像是完全没有看透过唐秉彧。
他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肖行说的那一切，他不由为唐秉彧难受，他知道唐秉彧喜欢他却又从来不说也是因为不想自己重蹈他的覆辙。
是为之欣喜的，因为唐秉彧如此为他着想。
但始终不确定，那个优秀的年轻人，对他竟然抱着那样的心思？
要说排斥，完全谈不上。
但还是有些许怪异。
可很大一部分的心情，却像是小时候的自己得到了某样珍贵的礼物，似是只有自己能够拥有。
如果这是真的，他要如何对待他呢？
翻来覆去，慕钧天有史以来，第一次失眠。
第二天头痛异常。
他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唐秉彧与自己的点点滴滴，若要说蛛丝马迹，除了那个圣诞节的手表，还有就是唐秉彧平日里对
自己的点滴关怀。
一杯桔子冰糖水，一盒橄榄，一句慰问，也许都是，可也许又是自己想多了。
说不定肖行那孩子只是试探自己。
慕钧天第一次为了考虑是否喜欢这个问题纠结良久，也许对象是唐秉彧，就不像对待平常女子那么单纯，他与唐秉彧是
朋友，是搭档，可若说喜欢……着实有些不可思议。
如今距离唐秉彧的假期还有三天，慕钧天只有等待。
等唐秉彧回来，却不知道会是个怎么样的“然后”。
慕钧天烦躁地揉揉眉心，他并不是一个沉不住气的小伙子，他想他有足够的时间来解开这个谜题。
唐秉彧回来的那天，慕钧天一到办公室，就看见自己的办公桌上放着一个精致的小盒子。
黑色绒布包装，简单大方。
慕钧天顿时心跳漏了一拍。
已经不用去看盒子底下压着的字条，他也知道是谁送的。
忍不住拨了内线电话，才一声就被接了起来。
唐秉彧果然已在办公室。
“喂，你好。”
对面传来熟悉的声音，听起来精神很好。
“是我。”慕钧天不用自报姓名，他知道唐秉彧听得出来。
“看见我的礼物了？喜欢吗？”电话里，唐秉彧的嗓音低低的，非常悦耳。
“还没拆。”慕钧天摩挲着手里的盒子。
“不用急着拆。我二十天没回来，艾薇给了我一大堆便签条，先去忙，晚上有闲暇的话，一起吃饭。”
“好。”慕钧天答应下来。
挂了电话，慕钧天怔了片刻，动手缓缓拆开礼物。
里面躺着的是一瓶男用切维浓香水。
看着盒子上的包装，慕钧天不由一怔，难道，他是去了法国？
当他不知道唐秉彧对他的心意的时候，或许不会想到任何事就直接收下，但现在他的心情变得完全不同，这一小瓶香水
的背后，是唐秉彧心里在意着自己的证明。
老天，他从不知道有一个人对自己的影响力会那么大。
几分奇妙，几分期待。
中午用餐的时候唐秉彧没有出现，慕钧天了解到他让艾薇替他买了午餐，应该是非常繁忙，下班的时候，唐秉彧准时出
现在他的办公室门口。
慕钧天正在接电话，看见他进来点头示意他坐下稍等片刻，唐秉彧微微点头在沙发上坐下，随手翻起一旁的报纸，慕钧
天在通话的时候不由多看了唐秉彧几眼，他似是又有些不同，短发稍有修整，利落清爽，衬托出的那张脸庞线条凌厉而
精锐，但眼中的温和又遮掩了些许睿利的锋芒，几缕发丝垂落在前额，遮住了他低垂的眸，深色的衬衣穿在他身上极为
合身，他的坐姿闲适优雅，放松而又带着隐约平稳的气势，他从前只觉得唐秉彧是一个努力又优秀的年轻人，却从未像
现在这样仔细观察过他。
谈话明显变得有些心不在焉了，慕钧天草草结束对话，对唐秉彧说道，“谢谢你的礼物。”
唐秉彧已抬起头来，一面折报纸，一面笑着看慕钧天，“你喜欢就好。”
一瞬间，慕钧天只觉得唐秉彧的笑容太过温暖，让他舍不得轻易移开视线。
“有没有想好要去哪里吃？我请你。”慕钧天边收拾东西边问。
唐秉彧站起来，摇摇头笑着说，“不用了，我过来就是想跟你说，今天你不要开车，我会送你回去。”
“哦，要我喝酒？”慕钧天笑了。
唐秉彧点头，唇角的弧度加深了几分，“上次说要谢谢你照顾我，所以今晚你要去我家品尝我的手艺。”
慕钧天没想到唐秉彧一直记着这件事，他微微挑眉，笑着对唐秉彧说，“乐意之至。”
三十三
唐秉彧永远会带给他惊喜。
见他在自家的厨房里无比熟稔操刀掌勺，做着与一身衬衫西裤完全不搭的事情，他没有用围裙，只是挽起了袖子，显得
随性又居家。
可以用赏心悦目来形容。
很快，几样简单的小菜上了桌，并非是那种很繁复的菜式，只是简简单单的小炒，加上一盘虾，一碗鱼汤和一个清蒸排
骨，但色香味俱全，让人忍不住食指大动。
唐秉彧先开了一瓶红酒，拿了两个杯子走过来。
之前在回来的路上，唐秉彧对慕钧天说自己跟了一个旅行团，去了几个国外的城市。
休假是遇到熙言之后就想好的，所以提前就已报好名，一直没说是因为不知道签证能不能办下来。
他没有提回家的事，慕钧天也没有问。
他嘱咐肖行先不要对唐秉彧揭穿自己已经知道真相的事，他想借这段时间好好理清一下心情。
肖行同意了，但以他对唐秉彧的用心，绝不可能作出欺骗唐秉彧的行为。
所以慕钧天并没有把握这件事他能隐瞒多久。
但他希望在这之前，他能够想清楚这一切。
他不是肖行，他已经是成年人，有足够的能力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如果他选择接受唐秉彧，那么他一定不会再让唐秉彧
遭遇当年那样的事。
慕钧天自己也意识到，他的一颗心早已往唐秉彧身上偏，但他在没有考虑清楚自己对唐秉彧会不会产生同样的感情之前
，他不想轻率地作出任何决定。
因为他很清楚自己在想什么，他不希望带给唐秉彧任何伤害。
唐秉彧与往常一样，慕钧天除了偶尔能从他眼底发现一丝专注之外，再也觉察不出什么其他的来，他悠悠地喝酒，像平
常那样聊天，温和的对自己微笑，表情里有着关怀，他的一举一动都很有分寸，让他完全没有一丝压力。
“怎么样？合你的口味吗？”唐秉彧见慕钧天小尝几口，便问。
慕钧天点头，每一道菜味道都咸淡适中，他挑不出一点毛病。
“什么时候学的？”他不经意地问。
“大四的时候吧。”唐秉彧回答，然后笑了笑说，“那个时候一个人住，不喜欢天天在外面吃，于是学了起来。”
“我只会煎牛排。”慕钧天忽地道。
“哦？”唐秉彧的眼睛亮了。
“在国外经常去中餐馆，但那里烧的不怎么正宗，后来习惯了牛排，自己一个人在家的时候，配上红酒，很方便的一餐
。”
“我的胃消化不太好，偶尔吃一次倒是无妨。”唐秉彧轻轻晃着杯子，他今天不打算喝酒，因为一会儿还要送慕钧天回
去，所以只给自己倒了一小杯，偶尔才喝上一口。
“你的胃不好吗？”慕钧天关心地问。
“也没有很糟糕。”唐秉彧一句话轻轻带过，看着慕钧天杯中的酒，然后问他，“想不想尝尝鸡尾酒？”
“你会调酒？”慕钧天一怔，他忽然想起肖行对他说过唐秉彧曾在酒吧打工的事。
“嗯。”唐秉彧点头起身，走到客厅里的一排柜子前，打开柜门。
慕钧天忍不住惊叹。
朗姆酒、琴酒、龙舌兰、伏特加、威士忌，竟然满满一排。
他自己就收藏了一整个柜子的红酒。
“真没想到你还有藏酒的嗜好。”慕钧天走到柜子前，随便拿出一瓶酒，就发现年份足够，不由说道。
唐秉彧却摇摇头说，“这些是搬家之后买起来的，以前学过调酒，我的师父对我这个徒弟十分没辙，因为我不懂得品酒
，却又很喜欢调酒这件事，幸好只要按照比例就能够调出客人们要求的口味，所以我在那里呆过一段日子，我师父一直
锻炼我喝酒，后来我至少能够分辨出各种类和大致的年份，但对于‘品’这个字，却完全没有长进。”
“难怪你有那么好的酒量。”慕钧天听完不由开口说。
“但我更喜欢调酒，搬家购置家居的时候忽然来了兴致，于是买了几瓶。”唐秉彧说着，已从柜子边上拿出了雪克壶，
笑着看慕钧天，“怎么样？慕总要来一杯什么？”
慕钧天看了柜子里的酒名，然后抱臂想了想，启唇道，“那就来一杯HARVEY WALLBANGE吧。”
唐秉彧点头，拿出了伏特加和加里安诺酒和盎司杯，又走去冰箱取了水果和冰块。
慕钧天并非没有去过酒吧，调酒师如何调酒也见识过，但唐秉彧如此熟练和流畅的动作依然紧紧抓住了他的视线，他唇
角挂着的一抹淡笑使得那张脸庞蓦然间显得如此性感生动，配合他稳稳的动作和连贯高超的手法，就连慕钧天也忍不住
叹服。
简直是一气呵成。
相当完美。
“好了。”一杯颜色略显橙黄的鸡尾酒，出现在慕钧天的面前。
慕钧天端起酒杯，放在鼻尖闻了闻，随后轻抿了一口。
柳橙汁味浓厚，入喉微酸，由于掺杂了加里安诺酒，所以里面还有一种花草和药草的香味，十分利口。
“唐秉彧，你总让我感到惊奇。”
慕钧天注视唐秉彧，口吻认真而肯定，对他一字一句说道。
三十四
唐秉彧看着慕钧天如此认真的眼神，不由怔忡。
他忽然想起自己在巴黎街头遇见的那个年轻的外国人。
“嘿，东方人。”法国人的英语带了点儿口音。
唐秉彧直到确认那个年轻的金发青年叫的是自己，才确认到原来他被老外搭讪了。
不由好笑万分。
“你好。”他礼貌地回了一句。
有了开头，自然很容易进行下去，唐秉彧本想借机谢绝他的邀请，哪里知道金发青年的执着让他也忍不住无奈。
于是被拉着逛了好多地方，分手的时候，金发青年却极其认真地对他说了一句，“东方人，愿不愿意与我交往？”
唐秉彧笑着摇头，“对不起，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金发青年暗自一怔，懊恼道，“这该死的缘分，为什么不让我更早遇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