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
谢谢你，什么都不问我，不问我无法向你开口言说的一切。
“洛阳——”用双臂撑住自己的身体凌于他的上空，欧啸天语气难得一见的认真，“答应我好不好，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不要
太勉强自己，记得有我……”
“嗯——”
相视一笑，再无他言……
承光二十八年三月，胤雪和蓝绍同时起兵围攻帝都，西荒叛变，东瀛内乱，神武大将军稽臻战死北极，靖北王和平西王自顾不暇
，辽东王和镇南王按兵不动，帝都陷入危机，天下大乱，承光帝死于战乱之中。
失踪了两年多的昭明皇太子和神武军左帅欧啸天几乎同时现身伽蓝城，与他们同时离开的二十万神武军左翼的将士却没有出现。
两人的归来让伽蓝城的守军士气大振，原本以为不堪一击的帝都竟然坚守了三个多月。
最后的那一场混战，因为长孙一脉的临阵倒戈，伽蓝城防守终于在腹背受敌和内部叛变的多重压力之下土崩瓦解。
后世所有的史书关于那灰暗的一笔都寥寥带过，语焉不详。
倾国之乱。
一场冰与风的乱世饕餮，一场血与火的死亡盛宴。
冰族人攻进城来那一天，亡国的慌乱笼罩了本来奢华安逸的伽蓝城，到处都是绝望的议论，街道上不见了往来的行人，除却战火
和硝烟，偌大的城市几天都不见活人的气息。
繁荣富庶了几百年的大燕国，一直在对外扩张，只胜不败的帝国军人，第一次感受到沦为亡国奴的屈辱，也是第一次体会到曾经
他们家住与那些弱小国家灾难与恐慌。
其实，满地的尸体大多都是战死的士兵，并没有多少妄伤的无辜民众。
也许打下去，不一定会输，那是琅轩面对自己主帅撤军的命令时内心小声的嘀咕。
但他没有说出口，少帅这样做，一定有自己的想法，他想知道，他绝不会开口问，因为把他带在身边的第一天，那个人就跟他讲
过——军人的天职是服从。
昭明皇太子签下了出城受降的诏书，用自己的性命来换取城中几十万百姓的周全。
“太子殿下将要被处以极刑，就在伽蓝城外的皇家法场——”
一个可怕的消息在城中的官吏民众之中传播着，所有人都在发抖，昭明太子是承光帝唯一的儿子，是大燕皇室唯一的血脉，是他
们复国唯一的希望。
斩草除根，斩尽杀绝。
世界上再也不会有大燕这两个字眼。
一批又一批的死士前仆后继，却只有两个人不动声色。
长孙公子自若如常的在白塔上自己的书房里整理着厚厚的古籍，而欧啸天带着琅轩，再一次不知所踪。
烈火融融之中那一袭白衣浅笑如常，四周跪满了他的臣民，响彻天地的恸哭和祝祷声中，漫天的红光从火焰中升腾，笼罩了整了
法场，如血的红雾升腾上来，像大海的潮涌，深不可测，汹涌着吞没了周围的一切。
扑朔迷离中，那清冽甘澈的声音响起，“我会回来的，带回一个四海归一的大燕国——”
围观的风族人跪了一地，虔诚的匍匐着，像是对神的膜拜。
“大燕永昌，国祚绵长——”
“大燕永昌，国祚绵长——”
第五十五章
断断续续的，九九八十一天就这么睡过去了。
也不知道，这破败的身体能恢复成什么样子。
要是让太傅知道自己强行逼出了血琥珀留给阿桑，也不知道他会气成什么样子。
“你先歇着，我出去给你拿点吃的——”看他若有所思的样子，欧啸天还是决定让他自己待一会。这一阵子，实在发生了太多的
事，如果洛阳问起来，自己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
“嗯——”轻轻地点了点头，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洛阳轻轻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努力的想让自己的脑子清醒一点。
也不知道敬声那边怎么样，希望他不要出事才好。
三个月前，胤雪和蓝绍的盟军攻下了伽蓝城，天下易主。
稽将军战死沙场，长孙太师投敌叛国，四方藩王割据自立，昭明皇太子在被执行火刑的时候离奇失踪。
真正的乱世，就这样拉开了帷幕。
而之前一直被风族人给予厚望的两大青年才俊，大燕新一辈的文才武略的两座巅峰——欧啸天和长孙敬声，那两个人在帝都破城
之后一直没有露面，态度暧昧不明。
洛阳出城投降之前，下了一道诏书，以监国太子的名义下令，上至王侯将相，下至商贾士卒，布衣平民，如果胤雪人真的占领了
皇都，所有的人都不得莽撞硬拼，说什么以死殉国，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好好活着。
我不会抛弃你们，我会回来的，他们视之为神的昭明皇太子在熊熊烈火中消失不见，最后，他跟他的臣民说，等我回来。
“长孙一脉不是投靠了胤雪吗，估计那个长孙敬声也是一丘之貉，成了冰族人的狗腿子，至于欧啸天，当年欧家上下被承光帝灭
门，血海深仇，他又怎么可能为大燕卖命——”
“你胡说什么，长孙公子才不是那样的人呢，他一直对太子殿下忠心耿耿，就算胤雪给他座金山他也不会叛变，至于欧将军，就
算他不顾大燕，那太子殿下呢，他们可是八拜之交，当年殿下为了他，什么都……”
“就是，太子殿下不明不白的在大火中失踪了，一定是什么人把他救走了，我昨儿去过军营，听说阿琅将军在开城门之前趁乱带
走了五六万神武军精锐，说不定就是欧将军救走了殿下，派他早去接应呢——”
“谁又知道呢，还是别瞎说了，小心惹祸上身——”
新王朝的开国庆典上，还有人在悄悄的议论着。
胤雪原本的国主姬诺据说身患重疾，一直以来都是其弟临渊王姬尧奉旨摄政，十大长老临朝监国。
那是冰族人宣布获得这片土地主宰权的一天，跋涉千年，他们终于从那白雪皑皑的雪域踏上了大陆中央这片广阔富庶的地域，历
史上自己的祖先也曾生活过的地方。
大明宫，太极殿。
因为国主尚在雪域，摄政王代行开国大礼，姬尧一身明的龙袍，高大的身躯之后，银发如风般垂落而下，束冲天银翅冠，额抹双
龙捧珠紫晶璎珞，衣领袖口都镶以全无杂色的罕见银狐毛，贵气逼人。
下面跪满了随军而来的胤雪文武百官和留下来的大燕遗臣，他们以匍匐的姿态跪在他的脚下，向他叩拜，口称万岁。
终于等到这一天了，仿佛已经等了一辈子，又仿佛仅仅等了一秒。
从他因为母亲的血统而被自己的父皇质疑，猜忌，被身边的人孤立，甚至随便一个下人都可以不把他这个二皇子放在眼里，从那
个男人突然闯进他的世界，抢走了他最爱的姐姐，从他被自己的亲哥哥作为人质送到极北燕国人的军营里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
从他不惜堕落黑暗，与恶魔为伍，用毒药控制了王位上那个昏庸无道的他名义上的兄长，从他以摄政王的身份重回雪域王庭，励
精图治，终于从那个夺走他一生最爱的男人那里抢到了那人的天下……
当他终于站上最高处的这一刻，身边空荡荡的。
虽然狠辣，残酷，但那些跟着他一起走过来的文官武将都说他们的摄政王是胤雪几百年以来难得的强势有为的君主，他坚忍顽强
，是一个傲骨铮铮的男子，即使身陷绝境都能谈笑以对，他绝少哭泣，因为他说眼泪是弱者的象征。
可是这一刻，他站在象征着主宰天下的九鼎之位上，望着大明宫一旁雪妃曾经住过的长乐宫，不知不觉间，有晶莹泪花蜿蜒流下
，泪痕斑驳。
依稀的空气中仿佛还有那人身上雪莲花的味道，水蓝色的长发飘过炫目的光华。
永远的华裳翻飞，相谙静好。
他恨的人不在了，他爱的人也不在。
姐姐，为什么不等我，为什么不等着我强大到可以拥有你的这一天，为什么不等着我来接你，实现我们一生都在一起的诺言。
第五十六章
把队伍抛在后面，姬尧最先闯进帝宫的时候，心无旁骛，他直接向着长乐宫的方向奔去。
六年前就知道了姐姐去世的消息，可他无法抑制自己的心，那种强烈的渴望，他想去那个地方，梦里魂牵梦萦的地方。
宫人们早已四散逃去，当他推开沉重的宫门走进来的时候，偌大的宫室里只有华美的床上熟睡的女孩和坐在她的床边，抱着膝盖
，颤抖哭泣着的小少年。
那两个孩子，有着与他和姐姐相同的发色，一个纯蓝，一个银白，那是冰族和水族人特征，像是一种印记，注定着多舛的命运。
“哥哥，哥哥，你在哪里……”那个男孩的身体是很虚弱，声音嘶哑模糊，有几分哽咽，却还是一遍又一遍的，断断续续的重复
着，“哥哥，不要丢下我，哥哥，不要走，不要……”
姬尧在他的面前蹲下来，伸手托着他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来。
“你是谁？”洛桑睁开眼睛，漆黑如墨的眸子里满是惊恐。
那是……姬尧深吸了一口气，那双眼睛，那种水墨淋漓尽致，没有任何杂质的黑，那是洛熙洺的眼睛，那个夺去他最爱的姐姐，
让他痛不欲生的男人。
藏在记忆里的恨，刻骨铭心。
自己在孤独和折磨中挣扎了那么久，而那个人却有了姐姐为他生的孩子。
当他以为终于可以报仇的时候，那个人却死了，在他找到他之前，妻儿的守护中，那么轻松的死了。
凭什么，命运啊，你怎么可以这么不公平……
“你哥哥他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他不要你了——”一点点凑近那张和姬雪有几分相似的美的有几分妖艳的脸，他贴在他的耳
边，那声音低沉的仿佛来自地狱的魔煞，“跟我一样被抛弃的命运啊，你痛吗？冷吗？恨吗……”
仿佛恶魔一般带着的笑声，“憎恨吧，把所有的一切染红，让他们看到你的存在，再也没有人可以忽略你，恨吧，在憎恨中强大
吧——”
瘦弱的身躯剧烈地颤抖着，随着他身体的抖动，周围的气温剧烈的下降，门口的几根柱子上渐渐地结起了薄薄的一层霜花，并以
不可思议的速度向四周蔓延开来。
“哦？！”姬尧眯起了眼睛，很是不可思议的神情。
看来这小子还不知道，冰族人天生的能力，心越冷，力量就越强。
那样强大的灵力，即使是纯正的皇室血统也是极难得的，这个混血的小家伙，竟在毫不自知的情况下，拥有这么强大力量。
“王……王爷……”莫邪一推开门，就被迎面而来的冷气制住，生生地停下了脚步。
“什么事？”姬尧回头，并没有去管神智已经昏迷，却还在颤抖着释放冷气的洛桑。
尽管屋里并没有什么人，但是莫邪还是习惯性地向前几步，贴在他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燕国人的皇后？！”听他说完，姬尧一愣。
“是的洛桑他自小不在二公主，是紫菀皇后把他养大的——”
“是吗？”嘴角浮起一抹冷冷的笑，姬尧看了小洛桑一眼，转身对莫邪说，“那个药有带吗？”
“带着，王爷是要……？”
“你不用管了，把那个女人带到这里来……”
第五十七章
随着姬尧的入主，整个帝宫里里外外彻底换了个样子。
除了，帝宫之侧的白塔。
晨曦葳蕤，初秋的清早有薄薄的雾，散漫，飘忽，像一层渺渺的纱。
长孙公子在跪了三天三夜之后从观象台上下来，慢慢地睁开了一直紧闭的眼睛。
命运的转轮已经开始，这一次，我不会让你输。
永别了，师傅——
剩下的路，由来决定，他该往哪里走——
背对着恩师清修的祭坛密室，他缓缓的抬起手，平静地说了一句，“封死吧——”
殿下，如果有一天你知道了，帝都的陷落是因为我的出卖的话，你会怎么做呢。
就算哪天知道了真相你会恨我，我还是愿意拿自己来赌这一次，为你争取十年的幸福。
那天，他去找欧啸天，两个人在军营的大帐里万分难得的谈了很久。
“你觉得这可能吗？他根本放不下这破败的大燕国……”居高临下的声音带着冷冷的讽刺，“如果他能放得下这一切，我又怎么
会让他再回来摊这趟浑水——”
“他心里比谁都清楚，该来的总会来的，他要的不是大燕永昌，而是天下太平——”
“天下太平？”
“对！”那张清冷的脸难得的露出一抹笑容，却也苦涩的很，“怎么样，跟我联手，把这世界搅浑，让所有的暗流都涌出水面，
然后一一终结，给他一个四海昌明的天下——”
“我凭什么信你？”
“伽蓝一役结束后，你可以带他走，六年，六年的时间够吗，我保证六年之内不在他眼前出现——”
随手翻开一本厚厚的古卷，仿佛回到最初，两个人一起在藏经阁里研习古籍的日子，那一身好像怎么也不会沾上尘埃的白衣，那
一长比的日月星辰都失色的俊逸脸庞，那一抹暖如春风的清隽笑容，那一切，美的好像一场梦。
“公子！不好了，公子——”
有些匆忙地喊声打破了书房的宁静，司空满大汗淋漓的从外面跑进来。
长孙敬声叹了一口气，这家伙，怎么老是一副莽撞直楞的性子，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什么事？”
“是……”还不等来人回话，他就看见了被抬进来的软榻上，熟悉的身影，“紫菀皇后？！”
那个昔日里大燕最高贵端婉的女子，此刻毫无生气躺在白榻上，面色青紫，身体被厚厚的一层冰裹着。
“是临渊王派人送来的——”司空满低着头，小声的回了一句。
“皇后娘娘——”长孙敬声蹲下身来，附近紫菀皇后，试探着晃了晃她的身体，“您能听见臣的话吗？”
死一般的沉寂，没有任何回音。
“姬！尧！”狠狠地从牙缝里进出两个字，他素来难以动摇的理智出奇的不好使，怒火从体内上涌，他不顾一切的向着长乐宫的
方向跑去。
作为承光帝第一宠妃姬雪住过的长乐宫，原本就是大燕帝宫建筑群里最华丽的一处，如今，姬尧住进了这里，修葺一新的宫殿更
加的豪华奢糜。
寸毯寸金的纯白长绒毯上，象征大富大贵的牡丹争艳图开得惟妙惟肖，恣意盎然，映衬着绒毯上舞姿妖娆的舞姬们越发神采飞扬
，娇艳欲滴，姣好的容颜令连大殿周围装饰着的那些价值连城的夜明珠都黯然失色。
高大的王座之上，是一个英挺的男子，及肩的浓密银发张扬地披散在脑后，右耳垂有一枚银色的耳饰，历经岁月磨砺的英俊的脸
孔上有着相当冷漠的神情，紧抿的薄唇冷淡的微微上扬，一双特别的蓝色眼睛仿佛结了冰块一样漠然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