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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路行 上——by旷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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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事迹。

不过这次,父亲说的可都是新鲜事。

“总之一句话……”

薛勤胜比出食指,向四周环顾一番,确认大家都在听着,便继续道:“当你们听到傅雪萍这一嗓门喊出来的时候,你们就赶紧抄

家伙,书、手纸卷或者衣服都行,迅速塞进她的嘴里。主要是别让她咬着舌头就行,舌头咬掉了就死了。坚持一分钟,她就缓过

去了。”

爷爷奶奶、还有薛适的三大爷,都眉头紧皱地听着。其他个别亲戚,微微扬起嘴角,看薛勤胜的神情,就像是在看戏一样,颇有

兴致。

听完薛勤胜的讲解,薛适的三大爷严肃问道:“掐人中行不行?我们楼上就有一个老头儿是这病,犯病的时候都是掐人中。”

薛勤胜迅速转过身,面对着三哥,强势否定道:“没听明白吗?只保护住她的舌头就行。我救过她那么多次,这个我有经验,掐

人中对她来讲完全没用。她就是需要一个释放。犯病这一分钟,她就没意识了,但是牙齿会死死地咬住,劲儿大得跟他妈那什么

似的……”

说完,薛勤胜扭头,冲着妻子说:“来,真群,给他们做个示范。”话音未落,他就拉起妻子,作势要让她走到屋子中间,和自

己一起表演。

傅雪萍干笑着摆了摆手,推脱道:“哎呀,不用了……”

“怎么不用!”薛勤胜的牛眼,霎时瞪起。傅雪萍倒不怕,依旧回绝。

薛勤胜见妻子不想起身,便干脆坐在了她的旁边。

“来,你喊一声,啊……”薛勤胜张大了嘴,两眼上翻,模样极其夸张。也不知是谁,竟嗤笑了一声。薛勤胜听见后,更来了兴

致,抬眼瞟了一下妻子,示意对方赶紧配合。

傅雪萍只是微笑,略带点苦涩,依旧不张开嘴。

薛勤胜恳求般地命令着:“张一下,就一下,一小下。”

傅雪萍见拗不过他,便敷衍着,微微张开了口。

瞬时,薛勤胜抽出藏在背后的右手,将那握了许久的手纸卷,快速轻巧地放到了傅雪萍的嘴里。傅雪萍咬着手纸,苦笑拍打着丈

夫粗糙的双手,示意对方赶紧松开。

亲戚中,已有两个妇女开始放声大笑了,这次家庭聚会应有的严肃气氛,也瞬时消散了。

薛勤胜走回屋子中间,指着蜷在床上的儿子说道:“薛适,你示范一下。你必须得学,就你经常和你妈在一块儿。你是男子汉,

必须得学怎么救你妈,快点!”

亲戚们都注视着薛适,几个不正经的,还是不停地笑着。薛适听不懂父亲的意思,只是无奈地盯着对方。

“你妈一喊,你就拿着你手里的书冲过来,塞进你妈嘴里。”薛勤胜像大导演一般,吩咐完儿子后,就冲着妻子命令道:“喊。

傅雪萍见儿子皱着眉头,自己也无奈地笑了笑,说:“算了吧,孩子不想做。”

薛勤胜又瞪了一眼妻子,转而凝视着薛适,说道:“那我来。我现在就是你妈犯病的时候,我一喊,你就拿着书冲过来。”

“啊……”

薛勤胜喊叫着,双手抖动,翻起白眼,作势要往下倒。亲戚们见薛勤胜这般模样,再加上薛适无动于衷的态度,都频频笑出了声

薛勤胜见儿子没有反应,便站直了吼道:“过来呀!”

薛适吓得,一记抽搐。亲戚们也赶忙收住了笑声,假装低头,并转过身来,纷纷盯着薛适。

无奈的薛适,将那本很厚的《彩图故事集》抱在胸前,被迫做好了预备冲刺的姿势。

薛勤胜再次喊叫,双手撑着地板倒了下去。万众瞩目之下,薛适箭步冲过,对准父亲的嘴巴,将那又厚又硬的书脊,死死地塞入

。那势头,不像是救他,倒像是要噎死他。

双手抵着书,薛适摇动着脑袋,看着四周所谓的亲戚们。每个人都在发笑,妇女们捂着肚子笑,叔伯们露着烟熏的黄牙笑,连一

开始最严肃的爷爷奶奶和三大爷,都忍不住笑了出来。在旁观看的妈妈,眉宇间略带一丝苦闷,她是遭受病患折磨的无辜者,却

也只得陪笑着。

就在这片飘渺的笑声之中,薛适仿佛明白了什么。自己的母亲和其他人不一样,母亲的身体有病,需要治病。海燕将母亲关在门

外这次,便是母亲犯病了。还有更早之前,自己强迫自己尽快遗忘的,那只紫色眼睛……

面无表情的薛适,望着四周那些高高在上的亲戚们。耳边回荡的笑声,令他头晕目眩。

没有人能体会自己的痛苦。

自己觉得痛彻心扉的事情,在旁人看来,却觉得无关痛痒。有时,甚至是一种笑料。

薛适看着这些所谓的亲戚们,只想问一句:

你们在笑什么?

第5章:神圣的引路者

每一个孩童,听到怎样的一句夸奖,才会由衷地笑出声来?

就男孩而言,大抵是勇敢、聪明、有力气,这一类的。而女孩爱听的,便是漂亮、可爱、招人疼,这些夸赞的话吧。

长在女人堆里的薛适,也不知是受了怎样的影响,连原本应该崇拜的立场,都潜移默化地转变了……

一九九三年八月,薛适即将步入小学的校门。

趁着休息日,傅雪萍带儿子出门,打算去买些学习用具,顺便将儿子那一顶雌雄不分的娃娃头好好修剪修剪。

刚走出小区大门,只见一中年妇女迎面走来,高声招呼道:“哎哟!雪萍,带儿子出门啊?”

傅雪萍尚来不及回答,那妇女便盯住薛适,矫情地夸赞道:“哎哟喂!这孩子真可爱!真像你小时候!你小时候就像洋娃娃,你

儿子比你小时候还漂亮!”

听罢,傅雪萍乐了。不料,薛适竟比母亲还要开心。一听到别人夸奖自己可爱,薛适的心里就更加灿烂了。他扭捏地摇晃着身子

,十分腼腆地微笑着。

好不容易从妇女快枪般的嘴底下逃出,傅雪萍拉着儿子,走进了小区的理发店。

狭小的店里没有客人。一位年轻的理发师走过来,忙问道:“大姐,理发吧,您剪还是孩子剪?”

“孩子剪。”傅雪萍答道,和理发师一起,将薛适带到了理发椅上。

傅雪萍交代了一声:“剪短就行。”之后,她兀自坐在沙发上,看起了报纸。

理发师摸着薛适的齐帘头发,低声哀叹着。他握起剪子,十分谨慎地修了起来。

过了十几分钟,傅雪萍放下报纸,见那个小年轻哆哆嗦嗦的,竟不知该怎么剪了。地面上散落的头发,尽是短渣,数量少得可怜

“师傅,您多剪点儿啊。”莫名其妙的傅雪萍,赶忙嘱咐了一句。

那理发师放下剪子,冲傅雪萍笑着说:“女孩子,不能剪太短。”

傅雪萍无奈地笑着,底气十足地回道:“是男孩儿,您看清楚喽。”

理发师猛地转头,盯着镜子里的小顾客,吃惊地打量着。

顶着三齐娃娃头的薛适,冲理发师温柔地笑着。他那小小的年纪,就在心里反复体味着暗爽的感觉。

九三年九月一日,薛适极不情愿地跟在父亲身后,步行了一分钟,终于走进了那栋遮蔽了自家阳光的神秘场所。

一进入教学楼,极其吵闹的噪声便蜂拥袭来。走廊里,尽是年龄不一的大人,他们领着自家孩子,四下张望,到处穿梭着。

薛勤胜将儿子带进教室后,便兀自出门去了。孤单的薛适,慌张地望向四周,见每张课桌后面都坐着一个小朋友,而狭窄的课桌

过道之间,则挤满了家长。他们交头接耳,互相讨论着。

薛适坐在第一排,在他的正前方,站着一位严肃的老太太。老太双手抱胸,面冲大家,脸色十分僵硬。她审视着吵闹的班级,细

细打量着家长们的穿着。其中认得出的,有修车老王、卖菜夫妇、铁匠老头,而其他家长,从装扮举止来看,生活水平也是不尽

相同。

嘈杂的环境中,薛适独自一人,很不适应。

他向后张望,瞅见一个极瘦的男生,他张牙舞爪,被五六个孩子包围着,显然已经和大家打成了一片。

身旁,那个梳羊角辫、戴眼镜的小姑娘,摆弄着桌上的模型城堡,她单手捏着袖珍洋娃娃,口中还颇有兴致地阵阵念叨着。

孤单无助的薛适,终于扯开了嗓子,嚎啕大哭起来。所有人,都转而注视起了这个毫无品性的小鬼。

不论什么原因,成绩也好,胡闹也好,虚伪也好,一个卑微的小小焦点,在班上,即将诞生。

薛适的小学生活,就随着这嘹亮的一嚎,开始了。

开学半月有余,薛适仍无法适应群体环境,每天都是以泪洗面,哭得班主任老太痛不欲生。他那绝伦的眼泪与哭相,已经成了班

上的独特景观。

这一天,放学后,薛适像往常一样,两眼通红,毫无气力地推开了家门。

今日,傅雪萍提早下班,正在厨房做饭。薛适闻到香味,想探个究竟,突然,就被父亲的一声大吼按在了原地:

“薛适!过来!”

一听父亲在家,薛适的心境便又阴沉许多,极不情愿地走进了小屋。

躺在床上的父亲,见儿子那无精打采的样子,便嫌恶地咋了一声牙花子。他命令道:“去厕所,把我的毛巾用热水投投,给我拿

来。”

薛适照做,将毛巾送到了父亲的手里。薛勤胜拿起毛巾,在脸上顺时针擦了五圈,最后停在了中央,一使劲,擤出了大坨鼻涕,

遂将毛巾举向儿子,示意他拿走。

薛适低着头,接过粘腻的毛巾,赶忙将它甩进了水池的角落。他不敢懈怠,果然,就再次听到了父亲的召唤。

薛勤胜仍是躺着,眼睛勉强眯成一缝,十分困倦痛苦的样子。他晃了晃手指,提示道:“烟和火。”

薛适一眼望去,见香烟盒与打火机就摆在床边的窗台上,只要父亲坐起身,便能拿到。薛适按父亲指示,乖乖照做,将东西直接

呈到了对方的手心里。

薛适刚想转身逃跑,只听父亲含着烟,嘴唇蠕动着命令道:“遥控器。”

薛适盯着那摆在父亲手边的遥控器,心生不悦,但他还是拿了起来,怯懦地站在父亲身旁,谨慎待命。

薛勤胜点完烟,放下了打火机,儿子便将遥控器迅速送到了他的眼前。

薛适以为没事了,便赶忙向外走。蓦地,就听背后传出了一道命令:“写完作业才能吃饭。”

薛适微微侧头,瞥见父亲正拿着遥控器,指着自己。

晚饭过后,傅雪萍有些疲累,便慵懒地躺进了沙发里。

薛勤胜见状,吩咐道:“儿子,吃完饭跟我走,让你妈清静清静。等会儿给你找个小朋友。”

薛适听了,不敢回绝。他慌忙吃完,跟着父亲出门了。

当时,天已经不怎么光亮了。薛适跟在父亲的身后,耷拉着脑袋默默走。

那一阵,薛勤胜的活动据点离家很近,就在麻雀酒家隔壁的大杂院内。虽然路途短,但一路上,跟薛勤胜打招呼的人还是很多,

基本上都是浑身懈松流里流气的男子,张口闭口叫着“薛哥”,像哈巴狗一样。

小道两旁的商贩们,都偷偷瞄着薛勤胜。待趾高气昂的薛勤胜扫视到他们时,那些商贩便立刻低头,慌忙躲避着他的锐利目光。

快要走到麻雀酒家时,薛勤胜折进了路边的大杂院。

薛适跟在身后,好奇张望,见院里的小路曲曲折折,几户小屋门对门,排列得很是整齐。

大杂院深处,那间小屋格外热闹。昏黄的灯光映上窗户,时而还能看到攒动的人影。薛勤胜直奔过去,一推门,屋里的人纷纷侧

目,都恭敬地打着招呼。

薛适环顾四周,发现这里就是普通人家的摆设,十分温馨。不寻常的,则是摆在屋子中央的麻将桌,以及那几个多余的糙老爷们

儿。

坐在麻将桌旁的那个矮子赶忙让出了座位,薛勤胜径直坐下去,也不知冲着何方,大喊道:“缨子!照顾我儿子!”

话音刚落,小屋内侧的房门里,就传来了悠长尖细的回应声:“哎!来嘞!”

薛适刚望向那小门,门板就已经被撞开了。那名唤缨子的妖艳少妇即刻冲出,步步逼来。她弯下腰,喜笑颜开地盯住了薛适。

慌张的薛适忘了回避,直勾勾打量着对方那一对用棕色眉笔画出来的高挑眉毛,以及盘踞在睫毛上方的浓密眼线。

缨子跟薛适聊了好一会,十分和蔼。薛适本以为,父亲赌博的地方,尽是些凶神恶煞的流氓恶棍

。如今见了缨子,薛适反倒有些改观。

突然,一声巨响,只听薛勤胜把牌重重摔在了桌上,大吼道:“自摸!缨子,给我倒水啊,别只管他!”

缨子连声答应,俏皮地对薛适说:“我给你找个伴儿啊。”说罢,她直起腰,扯着嗓子向小门内大喊,泼辣得像是变了一个人:

“路天义!你给我出来!”

从踏进这间平房开始,薛适就好奇,除却麻将碰撞的噪音外,小门那边,仍依稀传出了绵延不绝的嘈杂声,听上去,就像砸花盆

,抑或是抽打墙皮的声响。

缨子这么一喊,就听小门那边的噪音越发真切,像有个东西奔了过来,一边横冲直闯,一边踢飞了沿路的各类碎片。而那些声音

回荡出来的距离,让薛适对小门内的神秘空间,不禁生起了许多好奇。

薛适正琢磨着,只见小门被猛地踹开,一个脏兮兮的小男孩闯进了屋子,浑身都是土。

缨子瞪起眼睛,抡起手掌,巴下小男孩的脑袋,训斥道:“瞎他妈折腾!你看人家多乖啊!去,带这个小弟弟去屋里玩去,别出

屋啊。不许再从‘那儿’出去啦!”

薛适和脏男孩四目相视。对方名唤路天义,比自己略高一些,非常瘦,满是汗水的皮肤混着泥渍,让人分辨不出真实的肤色。路

天义歪着脑袋,看看白净的薛适,先是皱皱眉头,而后便拉着他挤进了小屋。

“关门!”路天义命令着,薛适乖乖应声,回身将门撞上了。

这间小屋,跟1013的小卧室差不多大,但这里的墙壁都是砖砌的,泛着微微的土腥味。木框窗户的漆皮已经有些开裂了,说不出

是因为年代久远,还是某人恶意破坏的杰作。单人床与一方低矮的书柜相对,书柜里都是儿童读物,其中大部分,薛适都读过。

薛适四下张望,突然发现,路天义猴黑的脸,正好奇地对着自己。

“你几岁了!”路天义神气地问着。

薛适怯懦地答:“六岁……”

路天义两手撑腰,逼问道:“我比你大!我七岁!我怎么没见过你!你是不是没什么朋友!”

对方的口气就像是在审讯犯人,这让薛适十分委屈。从小到大,文竹园小区的父母们都叮嘱自己的孩子,千万不要跟薛适一起玩

,因为娇气的薛适很容易被惹哭,更可怕的是,他的父亲是薛勤胜。惹了薛适就等于惹薛勤胜,惹了薛勤胜就等于自寻死路。因

此,薛适从未有过同龄的玩伴,总是显得十分孤独。

面对路天义的逼问,薛适勉强地点了点头。

不料,路天义突然大笑起来,坦率地说:

“你跟我一样!我也没朋友!我刚转到这儿来,市立二小,谁都不认识。而且他们都跟我玩儿不到一起去!”

路天义咧嘴大笑,将薛适也逗乐了。刹那,两人竟有了同命相连的感觉。

“咱俩出去玩儿吧!”路天义张牙舞爪地提议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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