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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路行 上——by旷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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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适虚声回道:“阿姨不让……”

话未说完,只见路天义已经从窗户蹿出去了,麻利得像猴子一样,吓得薛适目瞪口呆。

窗外,路天义看着屋内的薛适,歪着脑袋问道:“你怎么不出来啊!”

薛适指着小门,哆嗦地说:“可是……”

“哎呀!玩一小会儿,再跳回来不就行了嘛!”

薛适见路天义很是急躁,便不好意思拒绝,于是,他磨磨蹭蹭地走到窗边,双手撑住窗台,一只脚踩稳了,另一支腿才再迈出,

那小心翼翼的样子,让路天义很不耐烦。

薛适刚翻出窗外,路天义就转身跑远了。薛适缓缓踱了几步,小心观察,见这隐蔽的地方像是没盖顶的地道一样,七拐八弯,地

上散布的尽是碎瓦片、啤酒瓶、断砖头等一些破烂。

这应该是盖房时各家各户余留出来的空间,如今却连成了一个整体,从外面根本看不见,视线都被那一面墙挡住了。

这蚊虫鼠蚁栖居的地方,简直就是路天义的天堂。月光倾泻而下,显得愈加朦胧。薛适看着路天义在碎瓦片间翻腾、打滚,用树

枝假装宝剑,不停抽打着墙壁,自己却不知道该干些什么。

路天义回身,问道:“你不觉得好玩儿么?”

薛适支支吾吾答不上来。路天义赶紧补充说:“拐过这个弯就是矮墙,翻过去就是胡同口了,比你走正经路要近得多。还有,从

这个房顶上翻过去,就能翻到对面的院子里。怎么样,好玩儿吧!”

这是薛适生平头一次与同龄人单独戏耍,他对路天义的偏好不甚了解,却又怕泼了对方冷水,便扬起嘴角,装作满意地答道:“

嗯!很好玩!”

路天义激动地不停跳脚,喊道:“以后咱俩就一起玩儿吧。我喜欢你,你有点儿像女孩儿。”

薛适听了,脸颊莫名燥热了起来。

突然,只听远处传来一记飘渺的怒吼:“路天义!”

路天义激灵一下,用这个年纪不该有的口吻,骂了一句:“妈的……”

他那带着泥的小黑爪,紧紧攥上了薛适的手。

薛适随着路天义,畅快地跑着。他默默享受着掌间的温暖,才知道,被人引领的安全感,竟是这么美妙……

第6章:懵懂与脆弱

金秋十月。

薛适对学校的憎恶愈趋强烈。在班上,他没有朋友,上课时,也是度日如年。唯一欣慰的,便是每个周末那一天半的假期,能与

路天义一同玩耍,或是陪伴在母亲的身旁。

那个周日下午,傅雪萍带着儿子出门买东西。

薛适拉着母亲的手,仅仅想到本周的休息日即将完结,他的情绪就降到了谷底,整个人像是被拖着走一般。

临行至路天义所住大杂院的门前时,薛适痴痴地望向院内,幻想着淘气的路天义会从哪个杂乱的角落猛地窜出来。

一直低头沉默的傅雪萍,像是自言自语一般,突然念叨了一句:“阿适,如果我和你爸爸分开了,你跟谁过?”

方才走神的薛适听到这话,仿佛雷击全身似的抖了个机灵。他直勾勾地盯住母亲。而母亲,就像没说过什么一样,依旧低头走着

父母分开过,薛适知道,这叫离婚。薛适从未假设过父母分开的情形,因为往日的生活中几乎感觉不到父亲的存在,当然,除了

他打骂自己的时候,那还是相当深刻的。在薛适的世界里,母亲就是全部,而其他的一切,都是无关紧要的附属品。

面对如此一个向母亲表明决心的机会,薛适坚定且激动地回答道:“我跟妈妈一起过!”

傅雪萍听了,却没有太大反应,像是预料之中,却又透尽了苦闷。她仰起头,自顾自地说着:“你要是跟了妈妈,平时去哪里玩

儿,就只能坐公共汽车,还有走路步行了。爸爸有的时候能借到车,带着咱们一起出去,去姑姑家,或者爷爷家,多好哇。要是

跟着妈妈,你就只能步行了。还要跟着妈妈过吗?”

“步行!”薛适被母亲的态度激到了,口中胡乱地蹦出了这两个字。

“不行啊?哈哈,那就不要跟着妈妈啦。”傅雪萍大笑起来,薛适却越来越恼了,因为他是十分认真的,怎料母亲却像笑话一样

对待。

“步行!是步行!走路的那个!你知道的!刚才你自己说的!……”

窄窄的胡同里,傅雪萍就那么笑着,一直往前走,也不顾儿子的撒泼辩解。

薛适一直喊着,希望母亲给自己一个正面回答,但她却再也没聊过这个话题。

采买归来,母子二人各拎着一个口袋,慢慢往回走着。太阳已落山,眼看着就要堕入新一周的煎熬轮回了。

烦闷的薛适,跟在母亲身后,那副驴长脸,都快耷拉到地上了。

傅雪萍侧目,瞥见儿子,不禁叹了口气。

迁怒于人,是薛适传自父亲的天性。驴长脸,则是他青出于蓝的升级表现。那张苦闷的小脸,只看一眼,便让人心情烦躁。当时

的薛适,脾气极大,却又毫不控制。其实幼年时,这种不顾他人的自私状态才是最为痛快自在的。成熟稳重了以后,反倒愈加不

快乐了。

想必,当下的傅雪萍,对婚姻也是有所挣扎,摇摆不定的。她想过很多,却没有勇气付诸实践。为了使心境平顺一些,对丈夫的

期许也渐渐淡漠了。但薛适毕竟是她的孩子,必定还被傅雪萍寄予着许多潜在的期望。她看着儿子,不断教育着他消极懈怠的缺

点。薛适被迫听着,那张脸,反倒是越来越长了。

回到文竹园,上楼梯,进了昏暗的楼道,薛适发现自家门前站着两个人影,定睛一看,竟是奶奶和姑姑。

每逢姑姑到访,必定会带来许多零食。薛适欣然扑去,却被那两位访客冷漠地挡下了。

不知是因为等得久了,还是因为心事重重,姑姑和奶奶不像往日那般欢畅,两人眉头紧皱,脸上阴云密布。

傅雪萍赶忙掏钥匙开门。奶奶站在一旁,抱怨道:“死薛勤胜,说好了六点回家,估计又是打上牌,回不来了……”

进家门后,傅雪萍做了些简单的饭菜招呼大家。罢了,欲言又止的奶奶和姑姑,将傅雪萍拉进了大卧室,薛适也默默跟在她们身

后。四个人分坐四边,各自那飘忽的眼神,都道着不同的心思。

最先开口的,是直率的奶奶。她干枯的手指夹着一支凉烟,边吸边说:“雪萍,你不能老由着薛勤胜这么胡来了。开饭馆的钱是

向亲家借的,这刚有点起色,你也不能任由他天天玩牌赌博去啊。”

傅雪萍低头微笑着,没有回答。奶奶和姑姑两个人左右开弓,冲着傅雪萍猛烈轰击,都劝导她要帮薛勤胜戒赌,让他好好经营餐

厅生意。

傅雪萍沉默许久,奶奶便直接问道:“雪萍,你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傅雪萍抬起头,深吐一口气道:“妈。姐。薛勤胜玩牌我也劝过,但是他不听。饭馆挣的钱总归是他挣的,他有权支配。目前来

讲,起码还没有影响到我们娘儿俩的正常生活,我想,也就由他去了。人的醒悟,都是靠自己。人的天性,不是那么容易……”

这些飘渺的大道理自是不耐听,火急火燎的奶奶站起来,指间那根烟,瞬时抖落了灰烬。那年迈的老太太,激动地脱口而出道:

“就是因为你这么放任他,他和海……”

“妈!”姑姑厉声一喊,打断了老母的话。

奶奶意识到自己错说了话,方才的神气劲瞬时化作了一团尴尬,她又恼又悔,交叠的手指反复揉搓着。

傅雪萍全都明白。她只是低着头,挂着淡淡的微笑。

好一阵冰冷的沉默。奶奶知道,傅雪萍这个碉堡已是攻不破的了,于是她转变了目标,冲着薛适温柔地说:“阿适,你劝爸爸好

不好?叫他不要再玩牌了。你说的话,你爸爸会听的。”

薛适听了,反倒觉得讽刺。他无法想象,父亲会对自己的幼稚劝诫摆出何等盛怒的表情。

薛适两手背后,挺着胸膛,冷淡回道:“玩牌那是他自己的事情,我们都管不着。我和妈妈活得挺好的。”

奶奶和姑姑面面相觑,无奈的两个人,今天是彻底地溃败了。

送走奶奶和姑姑后,已经过了平日睡觉的时点。略显疲惫的傅雪萍,催薛适赶紧去睡。

薛适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娘儿俩就这么呆呆地相互望着。

许久,薛适对母亲说:

“妈妈,女人的命真苦啊。我以后不会伤害女人的,我不会让她们这么伤心的……”

傅雪萍赶忙转身,背对着儿子,她一声不吭,快步走进了卫生间……

薛勤胜曾不止一次地夸耀过,说自己对于性爱意识的萌芽极早,早在蹒跚学步的幼年时期,他便能依稀画出男女交媾的简单草图

。在旁的大人看了,都纷纷揶揄调侃,窃笑回避。

在性这方面,薛适虽不及父亲那般天资聪颖,但也算是小有开窍。然而,也不知这慧根到底是天佑加持,还是磨难缠身,薛适竟

将欲念的对象,完完全全地搞错了。

腊月过半,岁暮天寒。

晚间时分,薛适和堂哥并排坐在冰凉的地面上。青年与幼年,各执一柄红白机的游戏手把,俩人聚精会神地盯着色彩缤纷的电视

画面,对于早已冻僵的屁股,毫无自知。

薛适感受着堂哥散发出的温热气息,那股有别于女人的阳刚味,让薛适感到十分踏实。对于偶来串门的堂哥,薛适总是极其盼望

。而心中那股高涨的依恋,也很是莫名。

就寝时间已过。躺在小屋的傅雪萍,催促了几声,却毫无成效。于是,傅雪萍起身,挤坐在两个孩子之间,顽皮地喝起了倒彩。

薛适和堂哥,受不得精神干扰,很快便纷纷赴死了。傅雪萍笑着,将两个孩子哄上了大屋的双人床。

薛适和堂哥面对面躺着,兴奋讨论方才的细节,而后渐渐平静,慢慢睡去了……

梦中,薛适只觉下体渐渐肿胀,那丝丝缕缕的快感,愈趋密集。

意识渐渐恢复,薛适眯起双眼,竟发现模糊的视野中,满是堂哥那张酣畅的睡脸。

朦胧中,薛适慌忙张望,见房间伏在漆黑的夜里,静得出奇。

耳畔,突然响起一记鼾声。薛适盯着堂哥,见他睡意十足,嘴唇微张,浅浅的呼噜很是平稳。

堂哥的双臂,将薛适死死环抱。身体各处,都紧紧地贴附着。对方任何轻微的伏动,薛适都能深切地体味到。

薛适轻轻挪动着身体,仅那么一毫,便引来了堂哥的一阵回应。对方睡得极死,跨下,却无意识地顶了一记。

紧贴着的薛适,过电一般,下身传出一阵酥麻,它翻搅着,迅速蔓过脊梁,直达脑部。那股快感,让薛适惊恐,但更多的,却是

激动与期盼……

翌日清晨,傅雪萍走出小卧室,嘲笑着贪睡的哥儿俩。她双手抓住被子,猛地掀起,温热的气息,瞬时一散而尽。

精神恍惚的薛适被惊醒,他猛地望向母亲,发觉堂哥正四仰八叉地躺着,这才松了一口气。

堂哥颇有精神,笑闹着抢过了被子。而薛适,则呆呆地蜷着身体,眼中透着一股莫名的萎靡。

自那以后,薛适对于堂哥的期盼,便更为强烈了……

任何值得庆贺的节日,于傅雪萍而言,仿佛都应该是平淡略过的。

其实,傅雪萍十分期待觥筹交错的酣畅热闹,向往乐至深夜的痛快放浪,但她却没有享受快乐的能力,仿佛任何一次侥幸放纵,

都必定会招来大祸一般。

更为可悲的是,祸端引发的痛苦,多是由傅雪萍身旁的亲人承担。

越是亲近的,伤痛就越重。越是年幼的,伤疤便越深。

一九九四年,大年初一。

清晨,薛适睁开双眼,只听厨房传来了阵阵声响。他坐起身,见三大爷裹着被子卧在沙发里,睡眼迷蒙地傻笑着。

薛适打过招呼,起身下床。他走向厨房,寻摸母亲,却见奶奶站在灶台前,正手脚麻利地张罗着早饭。

小卧室的房门紧闭。薛适缓步靠近,蹑手蹑脚地推开,却见屋中只有母亲一人。她躺在一侧,蜷着身体,发丝散乱地盖在脸上,

挡住了她那痛苦的神情。

前一夜,大年三十,全家人欢聚在薛勤胜的小饭店,把酒言欢。傅雪萍竭尽地主之谊,各处招呼,终又喝了些酒,熬到了半夜。

酒终人散,薛勤胜赌性忽起,便撇下家人,打牌去了。奶奶和三大爷,顾着傅雪萍母子二人,回了文竹园,勉强过了一夜。

趴在门口的薛适,轻轻唤了母亲一声。傅雪萍却没有反应,一动不动。

“妈妈,你好好休息吧……”

说罢,薛适没有将门关死。他扭头,悄声退去。

就在薛适踏进卫生间的刹那,背后竟传来了一声凄厉的惨叫。

一个女人,用尽全身力气,能量从腹腔急速地爆发而出,那锐利刺耳的叫声,仿佛割伤了她的喉咙。

惊悚与恐惧翻搅袭来,拍上薛适的后背,震得他头晕目眩。

这一吼,就像女人刚刚失足的刹那,她的身体倾斜在万丈深渊的边缘,竭力呼救,却已自知,没了任何生机,只得向人世间发出

最后的绝望嘶喊。

薛适的耳膜嗡嗡震动,疼痛难忍。急速的心跳在体内反复震荡,胸腔鼓动得几近炸裂。他无法呼吸,纵使拼命喘气,也无济于事

。薛适茫然地望着镜中的自己,竟找不到一丝血色。

这苍凉的一吼,持续了七秒。但它无情地撩拨着薛适所有的神经,蹂躏着他的各个器官。薛适不懂,究竟是自己过于脆弱,还是

自身与母亲之间存在着什么强烈的感应,仿佛无意识的母亲在受难之时,反倒是他自己,竟要将那所有的痛苦,经历得通通透透

即刻,厨房传来锅盆砸翻的声响。薛适扶着水池,双腿颤抖,却见奶奶箭步而出,直奔小屋,她那沙哑的嗓音,反复呼喊着:“

雪萍!雪萍!”

原本睡眼惺忪的三大爷,一听到惨叫,便立即跳进了小屋。他赶在奶奶之前,跑到傅雪萍的身边,将两个大拇指,愣愣地伸进了

对方那即将咬死的牙关之间。瞬时,三大爷一声嚎叫,哭喊着央求道:“哎哟!疼!雪萍!你轻点!”

奶奶忘了踢掉拖鞋,便直接爬上床,跪在了傅雪萍身旁。

毫无意识的傅雪萍,将浑身力气施予牙关,因肌肉扭曲而表露的牙龈,暴着青筋,泛着血丝。

奶奶见状,也将双手凑向了傅雪萍的嘴边,三大爷却愤怒地吼道:“别动!起开!”

薛适控制着颤抖的身体,挪到小屋门口,极其无助地唤了一声:“妈妈……”

三大爷和奶奶都没有回头,彼此一起喊道:“薛适!别过来!”

薛适看不到母亲的脸,他知道母亲犯病了。

傅雪萍的双腿打得笔直,却猛烈抽搐着。无所适从的薛适,按住了母亲的脚,那陌生的手感,使薛适十分惶恐,仿佛原本绵软温

香的母亲已经消失了。他惊恐万分,眼泪夺眶而出。

傅雪萍抽搐了将近一分半钟,随后渐渐趋于平静。三大爷取出自己已被咬得发青的拇指,不停吹气。奶奶陪伴

着神智不清的傅雪萍,将她慢慢哄睡了过去。

而薛适,则不敢看母亲一眼。他兀自躲进了卫生间,将门紧紧地关上了。

彻夜赌博的薛勤胜,闻讯归来。他推开卫生间的门,见儿子蹲在里面,满眼通红。

薛勤胜却什么也没说,只是转身走掉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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