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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路行 下——by旷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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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来到采血处,薛适将胳膊伸进窗口,挨了一针,抽了管血。罢了,护士甩了句:“五月八号来拿结果!我们也得放假!”之

后,便硬生生地将窗口关死了。

薛适坐在长凳一侧,用棉签按压着针眼。他靠在吴南身旁,眼中的泪水不停打转。

吴南搂上薛适的肩膀,轻声安慰道:“没事的,医药费我帮你出,肯定能治好,有我陪着你呢。”

薛适靠上吴南的肩膀,眼泪夺眶而出,全都滴在了对方的衬衣上。

斜对面,一面相虚弱的老太太好奇地盯着。在旁打扫的清洁女工神色冷淡,只是偶尔瞥过,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薛适顾不上旁的,兀自哭着,只觉自己既好笑又可悲。想来,与人聊天,别人会说,自己在十九岁生日时,得到了什么礼物,去

了哪里游玩。薛适却只能说,我在十九岁生日当天,被医生诊断患上了梅毒。

薛适也不愿回家,便与吴南吃了一顿沉闷的午饭。之后二人道别,薛适站在路口,发愁无处可去。即刻,穆小白打来电话,说要

跟薛适逛街吃饭,庆祝生日。

在商场碰面后,薛适强颜欢笑。穆小白只道他心情不好,也没多猜疑。

挑衣服、试保养品、进快餐店、点单……整个过程,薛适都只琢磨着梅毒的事。他跟在穆小白身后失魂地走,对旁物没有丝毫印

象。

直到穆小白拿走了薛适跟前的饮料,他才猛地回过神来。

“你这个好喝吗?给我尝尝。”

朦胧中,穆小白的撒娇声淌进双耳。薛适定睛看,却见对方正捧着自己的饮料,那双涂着蜜彩的薄唇,已将吸管包裹住了。

薛适盯着那根被自己含过的吸管,很想阻止,却不知如何说明这样难堪的丑事。

犹豫间,穆小白已吞下了一大口。她表情满足,将饮料重新推回到了薛适的面前。

薛适低头,盯着吸管,仿佛见到成千上万的病毒,正猖狂

地肆虐着。他默默祈祷,只盼它们不要进到穆小白的体内。

在快餐店吃了什么,已然忘了。出门,路上,薛适和穆小白并肩走。良久,薛适终于忍不住,开口怨叹道:“今年生日糟透了…

…”

“怎么了?”穆小白吃惊地问。她还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关切的口吻中,透着些许自责。

“不是你的问题。”薛适犹豫着,还是坦白道:“上午,朋友陪我去医院检查过了……大夫说,我可能……得性病了……现在还

在等检查结果……”

穆小白瞪圆了眼睛,逼问道:“不严重吧?不是艾滋吧?”

“不是。”薛适勉强着嗤笑一声,摇头道:“你刚才喝我饮料的时候,我还挺害怕的……”

穆小白略显不屑,反问道:“不是性病吗?咱俩也没性接触,不就喝口饮料么,怎么能传染上呢?”

听罢,薛适笑笑,紧绷的眉头,不禁舒展了一些。

天性务实的穆小白,严肃地盯着薛适,认真地问:“看病需要钱吗?没钱我这儿有。姐们儿我有积蓄。”

薛适止不住笑,瞬时,就觉得心里敞亮了许多。他用力摇头,回绝着穆小白的好意。有对方这番话,就已经相当温暖了。

拖到很晚,薛适才回了家。

大厅内,亲戚们腆着肚子,窝在沙发里,悠哉地看着电视。

薛适钻进卧房,掏出药,哆嗦着抠出一片,吞了下去。密密麻麻的药品说明摆在一旁,他也无心去看。不多时,只觉浑身发冷,

头重脚轻。薛适翻出体温计,忐忑地夹在腋下,最后不情愿地确认,果真是发起了低烧。

薛适躺平,看着胳膊上的斑点,只觉流窜在血管内的病毒正在大量滋生。血液逐渐升温,烧得他口干舌燥。那些蔓延至全身的病

毒,也在嚣张作祟,惹得皮肤各处阵阵发痒。

薛适蜷成一团,臆想在脑中盘桓,挥之不去。恍惚中,母亲病发的尖锐惨叫,又依稀响起。他捂住双耳,反复念叨着:“亲戚们

都在……他们能救她……”

挣扎许久,薛适才勉强睡了过去。

其实,当下的薛适,对于自己的不幸患病,没有怨恨,也没有后悔。因为他只看得见脚下的这一条道路,对埋伏在前方的险恶也

有自知。他只是没料到,自己会躲闪不及,没料到这灾祸会来得如此无声无息……

第67章:隔在彼此心间的山峰

五一长假期间,薛适终日躲在卧房里,回避着那些恼人的亲戚,极力压抑着心中的烦躁与不安。他干脆摒弃了检查结果呈阴性可

能的渺茫幻想,只当自己已经患上了梅毒,时时刻刻都在做着心理安慰。

每到饭点,薛适都不得不走出卧室,极其勉强地,与众人围坐在餐桌前。因怕病毒传染,他便率先将饭菜盛在一个大碗里,闷头

独吃。那些多心又敏感的亲戚们,反倒误以为是薛适嫌他们脏,脸上尽是不悦。薛适迅速吃完,也不顾他人,便躲回屋里,直教

大家面面相觑。

傅雪萍望着儿子的背影,眼中隐隐透着担忧,却不敢问,也摸不出名堂。她只得尴尬赔笑,并帮不得体的儿子,找些开脱的借口

,安抚大家。

五月七日,小长假的最后一天。亲戚们将冰箱掏空,打了许多鼓囊囊的包裹,都满载而归了。

睡到中午,薛适才起床,见身上的斑点浅了许多,只念是吃了治疗梅毒的口服药才淡化的,自然也高兴不起来。

他无精打采地走出卧房,直奔小屋电脑而去。查看了这几天积攒下来的留言,约莫有二十余条,皆来自不同的炮友。薛适将这些

饥渴的邀约逐一删掉,脑中想起性事,并没有丝毫欲望。

门外一阵轻柔的脚步声后,薛适稍稍侧目,见母亲站在门口,略显尴尬地望着屋内。

瞬间,薛适将所有可疑内容迅速关上,轻唤了一声。傅雪萍听了,才走进小屋,坐在了后方的单人床上。

屏幕倒映着母亲的面庞。薛适只敢忐忑瞄去,却见母亲果真直直地盯着自己。薛适不知该说些什么,便打开网页,心不在焉地浏

览起了新闻。

沉默少顷,傅雪萍率先开口,和儿子勉强聊了起来。

傅雪萍每每询问儿子的近况,薛适便将话题扯远,开始聊学校的事,朋友的事。谈话表面热络,实际上却是母子间的拉锯战。傅

雪萍从各方角度打探着儿子的内心,薛适却迂回躲避,严防死守着母亲的残酷关切。

之后,再次陷入沉默。

透过屏幕,薛适见母亲失神地盯着一处角落。她抿着嘴唇,毫无表情,却让薛适心痛难耐。从薛适确认自己是同志以来,一瞒便

是十余载。母子关系看似融洽,其实薛适从未敞开过心扉,说过任何一句真心话。薛适只是将苦闷憋在心里,并用尽各种谎言来

迎合父母的对谈,以此制造诸多假象,伪装自己。

这沉默的当下,薛适突然觉得累了。他想向母亲坦白自己的性向,想倾诉隐瞒病情的委屈,想扑在母亲怀里大哭一场,但他却完

全无法释放自己。

薛适死守着这层束缚,就像守护着一个漫长的记录。仿佛一旦打破,那么现有的平静生活,就会瞬间崩塌。

他咬着牙根,继续压

抑着积攒了十几年的苦闷。

蓦地,傅雪萍放脱盘着的双腿,两脚踩上了拖鞋。薛适见母亲要走,竟不禁暗自长吁,沉浸在了即将解脱的舒畅之中。

母亲走至门口,却突然停下脚步。她转身,飘忽的眼神不知望向何处,竟莫名问道:

“你有《断背山》的盘吗?”

听到那三个字,薛适不禁干咽一口。他控制着颤抖的喉结,故作轻佻地回:“有啊。你想看?”

“嗯……”傅雪萍缓缓点头,教人实在摸不准她的意味。

薛适刻意嗤笑一声,假装慵懒地回:“那盘……都被我压在箱底了。等我给你找去。”

薛适起身,低头走回了卧室。将门反锁后,他摸出钥匙,打开铁皮柜,在隐蔽的角落里,捧出了那张被保存得妥妥帖帖的DVD光

盘。看着封皮上,两位男主角暗自神伤、惹人怜爱的面容,薛适十分犹豫,恐怕母亲见到影片中那些男男亲热的场面,定会觉得

恶心想吐。

薛适锁好柜子,走回小屋,单手捏着碟片封皮的一角,将它背面朝上,谨慎地递给了母亲。

傅雪萍接过,掂量着,反手一转,赫然亮出了男主角层叠的身影。

薛适迅速转身,坐在电脑前,死死盯着屏幕。母亲欲言又止,默默走回了她的卧室。

薛适粗略浏览着,脑子却已然卡壳,看不进任何东西。他不时瞥向屋外,冲着母亲卧室的虚掩房门,极其慌张地瞟上一眼。

电影悠扬的配乐,缓缓流淌。薛适静静听着,眼前便清晰浮现出了两位男主角初识的场景。他渐觉脸红心跳,感觉就像和母亲共

处一室,一起欣赏同志亲热那般,羞愧难当。

薛适关上电脑,回到卧房,将门反锁后,倒进了床里。他羞于面对看过同志电影的母亲,恐惧即将到来的梅毒化验结果。他只想

着时间能够就此停住,只想着如何才能逃过这些令人痛苦难捱的尴尬场面……

翌日凌晨,薛适惊醒,忐忑地摸过闹钟看,仅是四点十分罢了。

他神经紧绷,深知自己再躺下去,迎来的只会是幻觉,而不是睡眠,便草草起床,穿上衣服,翻起了那些无关紧要的闲书,用以

分散心绪。

不久,屋外传来动静,薛适走出卧房,与母亲道了早安。

薛适走进小屋,开了电脑,失神地盯着屏幕。母亲走来,手中端着一杯茶。她坐在儿子身后,温柔地关切道:“今天上午回学校

吗?”

薛适惦记着自己要取梅毒检查的结果,便极顺畅地撒谎道:“上午没课。中午吃完饭再回去。”

母亲点点头,二人又陷入了难堪的沉默。薛适一秒一秒地倒数,却不见母亲起身,只怕她又会说起什么。

终于,傅雪萍轻咳一声,开口道:“那电影,我昨天看完了……”

适压低嗓音,闷闷地敷衍了一声。

傅雪萍望着儿子的后背,用故意经营出的轻柔语调,缓缓说道:“我看过后,只觉得他们的感情……真的很美好。但可惜,那样

的感情,是不能被社会接受的。我羡慕这种美好,但我也不能接受……尤其是我身边的人,我觉得,我更不能……”

薛适心跳加速,脸颊发烫。他双目失焦,眼前的屏幕竟分散成了许多个。母亲暂且沉默,薛适也维持着僵硬的姿态,不敢泄露丝

毫情绪。

最后,傅雪萍开口,自言自语似的念了句:

“如果,你也是,有着这样的感情……”

母亲止住话,不再说了。

只这半句,便将薛适撕扯在了虚空中,进退两难。那一字一字,像是冷刃,反复戳进薛适的后背,刺得他魂飞魄散。他愣在那里

,完全不知该如何回应。

最终,背对母亲的薛适,鼓足勇气,挤出一声不屑的嗤笑。他勉强摇了摇头,动作却是十分僵硬的。

傅雪萍仍保持着要命的沉默。她慢慢起身,终于离开了房间。

为防母亲察觉到自己的异样,薛适又盯着电脑,勉强撑了一阵。少时,他起身,走回自己卧室,手指按上门锁的瞬间,眼泪夺眶

而出。他倚在床脚,将脸深深埋进了被褥里。

薛适抑制不住抽泣,却又不敢发出任何声音。他听着屋外的一切动静,想象着母亲梳妆时的落寞表情。

薛适羞愧难当。也许母亲已经察觉到了他的性向问题,只是不忍心正视这丑陋的一面。母亲不愿承认心中的猜想,最终也只能选

择了逃避。

也许母亲也在期待,未来的某一天,儿子将准儿媳领进家门,将这些闷在心中的恐怖谜团,通通砸得粉碎。

也许薛适猜得对。

也许母亲也猜得对。

每一天,母子俩在这场拉锯战中忍受煎熬,表面上谈生活谈理想,谈儿媳标准,谈夫妻之道,实际上,俩人都在说谎,都在逃避

着各自最为恐惧的现实。

薛适忍不住呜咽一声,赶忙用被子堵住嘴巴,使劲憋住。直等母亲走出家门,他才稍适放开,小声哭了起来……

当日上午九点,医院正门外。

薛适躲在一处阴暗的角落里,满面愁容,那阴郁至极的样子,反而更为显眼。

习惯迟到的吴南,从远处小跑而来。他摇摆着两臂,直奔薛适面前,赶忙安慰道:“别愁眉苦脸的了,还不知道检查结果呢。”

薛适懒得回应,便摇摇头,跟吴南走进了医院。

不同于前几日的冷清,当下,医院大厅拥挤不堪。病患们好不容易忍过了五一长假,而今齐齐报到,都堵在挂号窗口前,仰着脖

子,痴痴望着滚动屏里的专家坐诊信息。负责接待的护士们,个个分身乏术,再大的口罩也遮不住

她们的疲惫与烦躁。

吴南拽着薛适的胳膊,挤过人群,爬上楼梯,直奔采血处去了。

刚进楼道,就听到了中年妇女对骂的声音。靠近时,只见几个病患将采血窗口团团围住,混乱中,却分辨不出是谁在骂,谁在看

薛适躲在远处,不想靠近。吴南挤进人堆,仗着身高优势,居高临下地张望一番,继而抓起一个破烂的绿色塑料筐,费力地挤了

出来。那筐内铺满的化验单,早已被人翻至糟乱了。

薛适站在远处不愿上前,只盯着吴南,眼瞅他一张一张地翻着。

不多时,吴南像是找到了,他捏着那张单子,定睛细看。薛适捂着胸口,只等吴南将噩耗传递过来。

然而,吴南竟扬起了灿烂无比的笑容。他将化验单举高,冲薛适不停摇晃,也不顾身旁那许多陌生的病人,就大喊道:

“阴性!”

四周一片嘈杂,薛适还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接过化验单,放在眼前细细观察。检验结果那一栏,只有两个淡蓝色的小字,反复

看,确实是阴性。

薛适低头看看吴南手里那个破烂的塑料筐,满心怀疑。他皱紧眉头,盯着吴南,不可置信地反问道:“验错了吧?我怎么可能是

阴性呢?”

吴南抢过单子,俯在薛适耳边大声念着:“薛适!十九岁!送检时间五月X日!梅毒检测结果!阴性!”

薛适仍是摇头,他举起胳膊,试图辩解道:“斑还没下去呢……”

吴南瞟了一眼,不屑地回说:“这不都没了嘛!”

薛适还想争辩,却被吴南拽住胳膊,往楼梯方向走去了。

被拖在后方的薛适,仍焦虑地问着:“不用再挂号让那个老太太看看啦?”

吴南没回头,捏着嗓子驳斥道:“阴性!还看什么呀!”

身边略过的,都是病患们苦涩的面容。薛适仍觉得自己身患梅毒,仍觉得是粗心大意的医生搞错了化验结果。直到吴南将自己拽

出医院,双脚踩到地面,耀眼的日光晒上了脸,他才觉得自己平安了,仿佛万事大吉了,这次担惊受怕,也只是另一次有惊无险

罢了。

薛适终是没得到教训,心中那不安分的天性,又渐渐活跃了起来。他劝慰自己,性病也不是那么容易染上的吧,只要注意保护措

施,不就可以挣脱那些束缚了吗?

吴南牵着的手,一直都没有放开。薛适仰头,感受着阳光的温暖,只觉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甜滋滋的味道。

薛适再看胳膊,斑点竟全然不见了。在那一瞬,它们仿佛都淘气地藏了起来,也不知是躲到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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