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你说，越是等越是害怕，越害怕就越紧张，所以我才趁你毫无防备的时候下手，尤其你这样快到四十的大叔。”
“我……其实你也没看起来的那么……咳咳咳……其实你的年龄是我的四倍在拐个弯吧……”
“疼吗？”
“废话。”
“感觉到‘死’的过程了吗？”李夜色的眼睛突然像灯一样亮起来，和身上的死神刻印一起闪烁着幽幽的蓝光。
“……
……”冯景清被这种强烈的气势震撼的说不出话。
“你的‘死’是什么感觉？”他依旧不依不饶的问。
“……身体……很沉……血一点点的流尽……温度越来越低……”
李夜色点了点头，盯着他，缓缓开口“如果你真的会死，真真切切的经历这个过程，你会不会害怕？”
“……那要看是什么情况下了。”
“……景清……”李夜色的气势渐渐弱下去“你以前接吻过没有？”
“……这个问题属于个人隐私，我可以不回答么。”
“……好。”
死神刻印渐渐消失，眼睛也回复了平日里的样子，李夜色又变回那个麻烦制造机。
苏醒最后还是用了一些很奇怪的方式帮他止住了流血，李诺也没劝说他去医院，只是把那个女孩带走了，让他载着李夜色继续去
凌云寺进行那个不告诉他的任务。
缓了一会，冯景清从地上爬起来，整个人都血淋淋的跟李夜色下了山。
“你那样还能开车了么……”
“无所谓。”
他启动了车，慢慢的向凌云寺所在的方向行驶。
这个时候……他渐渐感觉到一切和原来都有些不太一样，进来发生了一些事，都不大，但积攒下来就有了分量。
他一帆风顺的生活变得难以猜测，平静到极致的人生也出现了他不曾想象过的波澜，就像水滴入了深潭，从开始的激烈变得一点
点扩大，延展，再趋于平静，虽然表面上并没有多大的
改观，但有些事的确正在发生，很可怕，由时间的沉淀所渐渐积累起来的变化无可逆转。
“我的名字是李夜色，以后会对你负责。”
“平时你经常会忧郁吗？”
“不死人不是人，是妖怪。”
“这次允许你开天窗。”
“你是笨蛋么？”
“其实你挺厉害的嘛。”
“疼吗？”
“你的死是什么感觉？”
很多话在脑袋里撞来撞去，模糊不清，像是遥远的梦，搀杂着不真实的绚丽色彩和主观水分。
很多想用“无所谓”来应付的话……最终还得没有开口说出。
这就是他经历的全部过程，把他变得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全部过程。
冯景清慢慢的开车，打算平平稳稳的去凌云寺，不打算闯红灯也不打算收拾一路上惹祸的李夜色。
“景清……”
“嗯？”
“我觉得你和刚见面时，不大一样了。”
“你刚见我时不是把我撞飞了么，好大的面子啊。”
“……不是那个……是你在医院里醒过来时的样子。”
“是吗。”冯景清想了半天也无法想象出他缠满绷带能在李夜色心
里留下什么印象。
“那个……你闭上眼睛，把阴天变成晴天的样子……很……很……”
“很什么？”
“……没……”
“那个小姑娘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是个已经死了的活人。”李夜色淡淡答道“因为精神病院这种地方对于死神来说实在是太危险，他们的精神构成的结界可以
让死神永远迷失在里面，所以不得不和冰老大
说好让你帮忙。”
“已经死了的活人？”冯景清不在意他们为什么找他，更在意的是那女孩到底怎么回事。
“每个人很小的时候都会有一种很强烈的想法，童年时期的梦境，对于我为什么是我而感到迷茫，为什么我在这个身体里为什么
我不会在别的地方，有的人会随着年龄增长渐渐的
把两个‘我’融合在一起，很少数的人会让这两个‘我’彻底分离。”李夜色有些迷茫的看着前方即将消失的夕阳“这部分少数
人，一些变成了普通的人格分裂，更少的就变成了她的样子。
自我和他我之间的界限越来越明显，以至于其中一个‘我’死了也不会影响到另一个‘我’，即便是肉体，也只会带走一半。”
冯景清听的似懂非懂。
“你们打算怎么处理？”
“暂时先让她在死神事务部住下，如果能让她的两个‘我’回归一体就让她重归阿什米大桥后的世界，如果不能……就让她成为
四个势力其中之一的一员。”
“关于她的记忆呢？”
“已经全部都删除了。”
“那岂不是等于白白活了十几年……”
“有些事情……作为死神……也身不由己。”
“我没有责怪你们的意思。”
车行于黑夜，遇上了寒流，温度急剧下降，虽然寒流本身由冯景清决定，但不清楚为什么连他也觉得世界渐次荒芜，变得苍凉寂
灭。
“换人，我累了。”天黑透之后，冯景清有种自己进入疲劳驾驶阶段的感觉。
“我也累了……要么今天就在车里睡吧……”李夜色的声音不大，但却实实在在的透着疲惫。
死神并不需要睡觉，这是常识，但冯景清依旧出于对他的尊重没有说出口——反正他的任务不是不急么，那在车里对付也无所谓
。
“那就睡吧。”他关上车灯，打开暖风。
“……你不说两句吗？”
“说什么……”
“发发牢骚之类的……”李夜色偏着头看他“你在住院的时候总是发牢骚。”
“……我已经没体力牢骚了……”
“景清……”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李夜色的眼睛又开始闪烁着蓝色的荧光“你介意自己‘死’这件事吗？”
“死
……对于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但也和所有事情一样，是无所谓的……”他也侧过脸，看着那双瞳，淡淡的答道“但是我介意
‘消失’，我介意什么回忆都没留下过，这个世界没有
我的任何痕迹，我介意没有人再记得我，就像我从来没存在过一样。”
“如果是……不会消失的死……你会介意吗？”
“那要看是什么情况下了……”
“你以前……接吻过没有……”这是他第二次问这个问题，这一次他显得极其局促不安。
“如果高中时舍友从上铺翻下来砸中我的那次不算。”冯景清努力的回忆了当年的情形“如果算的话，那一吻还真是够呛……嘴
肿了一个星期……”
“……这个不算……”李夜色更加的局促“没有认真接吻过？”
他摇了摇头，靠在座位上对他说“二十年前……发生了一些事情……在那之后我决定一个人生活，绝对不给任何人带来不必要的
麻烦……”
二十年前这个时间点，正好戳中了李夜色的心思。
“二十年前……发生了什么事……”李夜色几乎可以从没有五感的身体里感觉到剧烈的心跳。
“二十年前……临冬市东高，文科二年一班……我什么都知道……只是从来没说过……”冯景清平静的回答。
这个人是知道的，他什么都知道……李夜色几乎要窒息的看着他，这个人的确就是二十年前夏永夜的同班同学，他竟然可以接受
那样的事实，竟然可以在称为中立者之后绝口不提。
“你为什么不说……”
“过去的事情就过去好了。”
冯景清的灵魂淡淡的散发着微妙的光线，白色的，与世无争的，和李诺一样把所有的风浪全都埋在心底……
夜晚……好安静……被与外界隔绝的封闭空间好温暖……
第十六章：2010年——冯景清的日志（7）
冯景清记得谁曾经跟他说过，有些东西在顿悟的时候就像一剂猛药，也许不会立刻发作，但会借着某件事作为导火线直接颠覆他
的世界，有时候会让人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他现在彻底的明白这句话的含意。
他很晚才醒，李夜色不在车里，而是在路旁采着依旧绽放在寒天里的小花，采了好一把后拿回来给他看。
不需要吃饭的李夜色似乎没法理解他的感受。
驾驶和副驾驶的位置对调，冯景清懒洋洋的看了一眼那精神头十足的死神，把一张CD放进播放器里开始听音乐。
“找个地方吃饭吧，然后我想换换衣服，这样去凌云寺还不把和尚吓死。”冯景清还是没什么体力，身体的负荷太大，虽然苏醒
帮他治疗过，但是并不是很彻底，有些伤还需要
更多的时间自己愈合，他现在别说开车，就连坐起来都很费劲，呼吸稍用力一点就又疼又难受。
衣服上散发着淡淡的甜腻腻的血腥味。
他惊讶于血也有这样令人心醉的味道……
不清楚李夜色慢慢开了多久，总之他是被一阵熟悉的声音吵醒的。
“请你把这家伙拖出来吧。”那个声音属于许夏。
“喔！”
“啊——疼疼疼……”
他被李夜色从车里拖出来，晃了几下站稳发现自己在离凌云寺不愿的旅游区，面前的两人正站在一栋旅馆的门口。
许夏拿着从他家里拿来的衣服裤子，几乎想砸给他。
“好久不见啊……”他尴尬的笑了笑。
“赶紧换！看你这衰样肯定得得甲流！”她带着无视他伤势的语气命令道。
哦……最近甲流好像挺猖獗……
冯景清无奈的笑了笑跟着两人进了旅馆，然后在自己的房间换好衣服。
许夏是个好同事，除了有迟到的毛病，换过衣服后他在楼下的大厅里看见正在说着什么的李夜色和许夏。
两个人说了好一会，只不过……李夜色似乎很紧张。
中立者和死神见面的时候似乎总是有些奇怪的气氛，当然，除了他这个倒霉的中立者之外。
“所以，冰原凌让我把档案和文件转交给你，希望你能在不引发任何波动的情况下完成他的身份转换。”许夏把冯景清的档案递
给李夜色后，又叮嘱道“必须在他同意之后才可以实行。”
“我……我会尽力的……”
“以后就拜托你了，我还要进行一些人事部门的调动，得先走了。”
“那个……许夏……你……”李夜色像在医院第一次碰见她一样，很尴尬“这件事从开始就很对不住你们……实在是……”
“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她带着微微的笑意看了他一圈“放心，不会和你抢的。”
看见冯景清也换好了衣服，许夏把他家的门钥匙递给他“冰原凌说了，你变成死神之后就不归他管了，钥匙也不用放在他那备用
，放在李诺那就好。”
“……他没说别的？”
“他说……有些事情你可以当作命中注定去理解。”她说完笑了笑就走了。
李夜色手里拿着冯景清的档案，尴尬的站在大厅里。
“吃饭了吃饭了，一会都饿死了。”冯景清跟没事人是的推着他去二楼的自助餐厅。
他似乎从来都没想过要把李夜色划归为不用吃饭的行列里。
“你那任务到底是什么啊？现在有权限说了没？”饭后，冯景清坐在旅馆的床上问他。
“有是有了……可是……”对面床上的李夜色想方设法回避这个问题。
“我觉得我心理承受能力挺好的，你就说吧。”冯景清已经依稀的有些预感了，从他莫名其妙的接到李诺的任务到必须陪着李夜
色来凌云寺，那种感觉越发确定。
他知道这件事和他有关。
“那好……让我先休息休息，晚上告诉你行么。”
“……”
说白了还是不想告诉他。
“景清，你没想过……我不用吃饭也不用睡觉这个问题吗？”李夜色见他不追问放松下来，盘腿在床上饶有兴致的问。
“一般来说不会考虑，只有我在特别饿而你不饿的时候我会嫉妒嫉妒。”冯景清一边望天一边回答这个没什么意义的问题。
“那你有没有考虑过，没有五感没有心跳的我……会不会真的有紧张那种感觉？”
“情绪上的东西跟五感没关系。”他有点纳闷为什么他最近总是问这些问题。
“温度呢？”
“自从知道了之后就无所谓了，不过刚开始吓一跳。”
“喂。”李夜色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他这一侧了“那你介不介意我把你撞飞那件事？”
“我就是介意能怎么样？还能吃了你怎么着？”
“那你稍微介意一下也不错。”
“想得美。”
李夜色像老头一样发出了一声长叹，又爬回自己的床上纠结。
这个旅行一样的任务……真是能让人迅速变老……
晚上九点多，冯景清冲了澡，虽然对于一般人来说伤口进了水会发炎，但他现在已经没有任何顾虑，因为他不会死，也不会有什
么重大疾病。
冲着热水时，他甚至想自己是不是疯了——也许他被李夜色撞飞后第一次醒过来时就已经疯了……
“明天去不去凌云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