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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间清景是微凉下 ——by颜凉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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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月不见,俞轻舟还是老样子,确切的说他每次出现都是老样子,让人不得不去怀疑或许监狱里的时间是静止的。

“来很久了?”王八蛋脱下羽绒服随手放到旁边凳子上,然后落座,一脸风尘仆仆的样子。

“你自己约的几点不知道啊。”我瞟他一眼,“大半夜的做贼去了?”

“还真让你猜对一半儿。”王八蛋搓搓手掌,驱寒气,“不过不是我做贼,是一个监舍里丢东西了。”

好么,这话听着都新鲜:“监舍里能丢什么东西?是窗户让人偷了还是暖气片让人卸了?”

俞轻舟凑近我:“一个犯人的枕头没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半晌才反应过来,尼玛是枕头又不是头你语气这么瘆人干啥啊!

“这玩意儿能值几个钱,那后来呢,破案没?”

“破了啊,就同一个监舍人干的,把缝枕头的线拆开,里面的稻壳倒窗户外头去了,剩下的枕头套叠吧叠吧塞自个儿床单底下了。”

我听着快像天方夜谭了:“那他图啥啊?”

王八蛋耸耸肩:“可能觉得好玩儿吧。”

此去经年,里面的生活已经乏味到这种程度了么……默默扭头,唯有心酸泪千行。

寒暄完毕,我和俞轻舟各弄了四大盘子回来,这才正经开始喝喝酒,唠唠嗑。其实要说我俩的话题也没多少,毕竟生活不交叉,能聊的无非两个方向——缅怀过去,细说当下。

“花雕走了?”我给王八蛋讲了大半年来所有带趣味性或者值得八卦的,但他却独独对大半年前的旧事感兴趣,“什么时候的事儿?”

我不太乐意回想,但架不住记忆凶猛:“去年春天。”

“靠,小一年儿了啊。”王八蛋很惊讶,而且不是装的。

我不知道该怎么接茬儿,难道要夸奖一下他算术不错么?所以我只能往嘴里塞东西,各种叫得上叫不上名字的。

王八蛋依然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沉吟半天,拍拍我肩膀,颇为感慨:“你还挺舍得。”

我暂停和螃蟹的奋战,满脸黑线:“又不是送儿子上战场。”

王八蛋不以为然地撇撇嘴:“你之前不一直把他当宝贝嘛,我还真以为你能稀罕他一辈子呢。”

心里有些五味杂陈,我擦擦手,拿过啤酒喝掉半杯,才徐徐吐出一口气:“孩子总有长大的一天。”

王八蛋乐不可支:“得,又爹附体了。”

我在桌子底下一脚给他连人带凳子蹬出去半米。

因为我实在没什么话题性,于是剩下的时间都是在聊王八蛋,比如监狱里有什么新政策,这一茬儿的犯人照比我们那时候有什么变化等等。聊到最后,就剩下王八蛋的个人问题了。

“咱俩没差几岁吧,我找不着情有可原,你怎么还能落单呢。”我掐指算算,“从我进去到出来再到现在,多少年了,怎么着,你是铁了心陪哥们儿一起耍单儿呗。”

王八蛋还真就敢顺杆爬:“对啊,所以说就冲这份情谊,你是不是得表示表示?”

“屁。”我对此不要脸的行径深表鄙视,“是你眼光高吧。”

“还真不是,”王八蛋一脸认真,“我从本心上讲是很想成家的,相亲也相了无数回,可愣是没碰着一个让我有想往下处的欲望,也他妈邪门儿了。”

我有点儿同情他了:“会不会是你重心都放工作上……”

我还没说完呢,就被王八蛋打断:“可别这么抬举我,我现在上班跟奔丧似的,一天天都不知道干啥。”

思索片刻,我悟了:“了无生趣这词就是给你准备的。”

王八蛋叹口气,看起来像是认命了,拿起杯子猛灌一口啤酒,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哎,我相亲对象里还真有几个不错的,要不介绍给你得了,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这玩意儿还带转手的?”我黑线,“再说刚跟你这吃官饭的相完,转身儿就是我这吃过牢饭的,落差忒大。”

王八蛋嘁了一声,从兜里摸出烟来点上,不大一会儿,幽幽吐出个漂亮的烟圈儿:“这年头就认钱,谁管你他妈是吃什么饭的。”

和王八蛋聚完已是深夜,我俩一个住南一住北十分不顺路,他也就没假模假式地用他那辆二手越野吉普送我。在出租车上我一个劲儿犯困,可颠来颠去根本睡不着,还越眯着越恶心,最后索性打起精神坐直了。

都说人上了年纪便喜欢怀旧,我不想承认,但多年前那个吊儿郎当明明本质凑合却死活让人恨得牙痒痒的王八蛋总是不听话地在我的大脑里乱窜,从记忆深处跑出来,占据当下,怎么赶都赶不回去。你说王八蛋变了么?别说那死样儿依然欠抽,就连生活状态都和多年前如出一辙。可你说王八蛋没变,为什么就是无法同记忆中那个家伙重叠?

我们都变了,变平静,变麻木,变疲惫,变沧桑。

三十岁的时候我能因为花花被烟头烫和别人拼命,现在呢,看见街上有要饭的我离老远就会躲开。

快到家的时候我拿出手机想看时间,才发现有条花花的新短信,估计是我和俞轻舟吃饭的时候发来的,餐厅太吵没听见。

[吃上了吗?王八蛋还那样?]

我敢打赌花花对俞轻舟半点儿兴趣没有,之所以发短信过来,百分百是晚上没事干儿无聊了。

但是现在回复已经没什么意义了,因为失了时效。

把手机放回口袋,正好车也到了楼下,我把钱付给司机,下车上楼。

因为已是深夜,所以我开门的动作格外小心,生怕弄出动静扰人清梦。结果一踏进玄关我就知道自己多虑了,深夜不假,但无人入眠。

那俩人上床的时候有个恶习,就是怎么痛快怎么来完全不考虑邻居感受,我怀疑这是蹲监狱时落下的毛病,如果再往上追,那就得怪俞轻舟,正因为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于是这当时干的不克制,听的也习以为常,到今儿个俩人重新组合,套路依旧。不过这俩人也有个为数不多的优点,就是绝对不会发出拟声词之外的音节。比如小黄片儿里常见的快点啊好舒服啊不要啊你夹得我好紧啊等等令人发指的,一概没有,就是一个闷不作声辛勤耕耘,偶尔呼呼两下,一个嗯嗯嗯的极富节奏,偶尔换成啊。

蹑手蹑脚地回到卧室,轻轻把门关上,我把自己扔进大床里,舒服地长呼一口气。

酒劲儿有些上来了,我不太想动,虽然理智上知道该换衣服洗脸刷牙,可身体懒的连一根指头都抬不起来。

隔壁还在干,这会儿一墙之隔,更清晰了。听墙角不是好习惯,但架不住它主动往你耳朵里窜。渐渐地,也不知道是哪个点触动了记忆,我想起了花花生病扑我那回。定格在历史上的是他亲了我,摸了我,然后被我踹得见了血。可如果我没踹呢……

很好,我他妈又起反应了,而且刚才还抬不起来的手指头自顾自就伸进了裤子里。

闭上眼,我熟门熟路地撸起来,该轻的地方轻,该重的地方重,该快的时候快,该慢的时候慢……我单凭一只手就把自己弄得快成仙了。

如果没踹……

我想,后面就该是这样。

第79章

都说二零一二是世界末日,可这一年我过得很平稳,甚至可以说是除监狱那几年外最按部就班的一年。饭店的生意蒸蒸日上,周铖和小疯子都撺掇我把两边的铺子也租下来算了,我知道条件已经成熟,可就是懒得弄。这一年里我最爱做的事情是钓鱼,每天中午去饭店照看一眼,没什么大事,便带着鱼竿开着我那花两万七买的声称二手可怎么瞧都像转过五六道手的马自达去近郊的钓鱼爱好者聚集地。因为我总在周一到周五之间来,所以认识的渔友平均年龄都在五十五岁往上,但这并不妨碍我们睦邻友好,其乐融融。

小疯子和周铖也做起了买卖,资金规模不亚于我,不过多数是别人的,他俩帮着投资理财顺带抽成。偶尔我会有些心理不平衡,觉得他俩敲敲键盘打打电话一个月下来挣的就和我干饭店差不多,这上哪儿说理去,可他俩不这么想,反而一致认为挣得再多也是投机倒把,要说根本稳固那还得是实业,每到这时话题就会再次转移到我的不思进取上,各种抨击,各种鞭策,各种恨铁不成钢。我很想把这当成是真心为我,如果饭店没他俩股份的话。

刚入狱那会儿烤羊肉串儿是为了糊口,后来开饭店是为了过上更好的生活,可现在我吃也吃饱了,穿也穿暖了,生意不用操心,每天还有个小车得瑟着,那奋斗的心气儿便不知烟消云散到了哪方仙境。我想如果我有个家庭,有个妻子,有个孩子,我或许就不会这样,因为你自己好了,还希望整个家庭好,整个家庭好了,还希望将来孩子更好,所以日子永远都有奔头。可现在的情景是,小疯子有周铖在管,周铖完全用不着我管,冯一路本身也没什么需要管的,于是生活就成了一片旷野,空荡荡的。

大路通天:最近怎么样?

花花:老样子,一切都挺好的,放心。

大路通天:哦。

……

花花:哥你干嘛呢?

大路通天:看电视,你呢。

花花:和你聊天,还有看书。

大路通天:和我有什么可聊的,专心看书吧,别熬太晚。

花花:那你也早点休息。

大路通天:嗯。

这就是我和花花现在的常态。聊天频率依然是每晚,但多数情况下并无新话题可聊,于是车轱辘话来回说上几句,便各忙各的了。

其实我没什么可忙的,我很想和他再多说点儿什么,可我想他应该真的有很多事要做,并且,我也是真词穷了。

当两个人的生活失去交集,却又非得保持联系的时候,找话题就变成一件必要却异常困难的事情,我没小疯子东拉西扯的天赋,也没周铖面对冷场仍旧泰然自若的淡定,所以多数情况下我会选择结束聊天,于人于己都舒服。

转眼又到新年。我总感觉上个年刚过完,邹姐电话里说她家给她介绍相亲对象的事情好像就发生在昨天,可事实上,确实过去了三百六十五天。

“咱是自己包饺子还是买速冻的啊?”小疯子推着购物车,徘徊在冷柜前面问我。

再过八个小时就是新一年了,超市依然人潮汹涌。

“还问啥啊,你特意走到冷藏区不就为这个。”我打个哈欠,有点儿犯困,“买吧。”

小疯子摸摸下巴,故作深沉状:“饺子是刚刚瞄到忽然想起的,其实我本意是过来买几盒冰淇淋。”

我黑线:“怎么不冻死你!”

最后我们还是买了速冻饺子,到家的时候已经傍晚,天蒙蒙黑,周铖不负众望地把桌子摆满了,杯盘碗碟,一层层落着,鸡鸭鱼肉应有尽有,看着很是丰盛。

“时间掐得挺准,”周铖表扬我俩,同时把采买来的东西该放冰箱的放冰箱,该放厨房的放厨房,“赶紧洗手吃饭吧,不然一会儿菜就凉了。”

三个人的春节,有些冷清,配上酒楼定来的年夜饭,速冻饺子,便更是少了真感情,多了程式化。

不是不喜庆,只是这喜悦欢乐的情绪有限,在子时的互相拜年中流星似的闪一下,就没了。杯具的是今年我们仨都没等到十二点就开始坐不住,小疯子眼皮打架嚷嚷着要睡觉,周铖顺应民意准备跟着就寝,我们便提前拜了年,然后各自回屋。

距离敲钟还有二十五分钟,却已经有人按耐不住,窗外的鞭炮声不绝于耳,透着一股子生机勃勃。

外面越吵,越衬着屋里安静,我在床上躺了几分钟,困,但睡不着,索性拿过手机摆弄。

意料之中,花花的头像亮着,因为他和我一样基本是全天候地用手机挂QQ。我发了一句“在吗”,等了会儿,没回应。我想他应该还在忙,因为他说年三十儿是饭店最恐怖的时刻,后厨的惨烈程度不亚于战场。

把手机丢到一边,我对着窗户方向侧身躺着,外面很漂亮,星光,灯光,鞭炮的火光,烟花的七彩光,交织成绚烂的除夕画卷。

忽然有些想念老头儿。

不知道这个时候出去烧纸钱会不会被举报……

我天马行空地想着,脑补人家小孩儿放鞭炮我在旁边就地画圈儿烧冥币的场景,然后成功的把自己逗乐了。

嘟嘟声忽然想起,短促却清晰。

花花:在。

心跳没来由的快起来,也说不好是紧张高兴还是意外。

大路通天:不是说今天会忙死?

花花:后厨基本结束了,剩下就是服务员的事儿了。

也对,要是都快十二点了菜还没上完,客人还不得掀桌?

大路通天:累得要死吧?

花花:还行[龇牙乐]

大路通天:怎么,收到红包了乐成这样?

花花:没,不过也快了,呵呵。

大路通天:也不知道谁跟我说的,不为赚钱,就为学一门手艺……

花花:师傅说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

大路通天:……

花花:哥你们怎么过的啊?

大路通天:就胡吃海塞末了再整几个饺子呗,还能有啥新鲜的。

花花:你们三个可以斗地主。

大路通天:那明显二打一好吧[白眼]

花花:哦对,他俩现在一伙了。

我笑了下,坐起来点根烟,吸上几口,神经舒缓开来。

大路通天:花花。

花花:嗯?

大路通天:哥有点儿想你了。

那边空了很久,以至于我在等待中失了神,烟灰落到床单上,瞬间烧出一个洞。

终于,花花有了动静。

花花:师傅说明年再一年,就可以出师了。

我皱眉,想都没想就打:做个饭还有啥出师不出师的。

花花不言语。

我再接再厉:花啊,回来呗。

那边依旧没反应。

我词穷了,嗓子眼有些发苦。

外面忽然炮声震天,就跟几十个蹦爆米花的一起出锅似的。

大路通天:十二点了,来,给哥拜年。

这一次花花没有让我的发言石沉大海,很快回应——

花花:哥,过年好。

我看着那几个字,脑海里不自觉浮现出花花乖乖拜年的样子,然后之前的苦涩就被冲散了。

当一个人可以轻易牵动你的情绪,未必是爱情,但他对你来说一定是很重要的。

新年快乐,我的花花。

年初一大清早,周铖就带着小疯子去了他姐家,以至于我起床后发现整间房子里就剩下我一个人。打开电视,不知轮播到第几回的春晚依旧热闹喜庆,但实际上年已经过完了,外面偶尔会有一两声炮仗响,却更显得世界清净。

昨夜的饺子还有一些没吃完,我放到平底锅里煎煎,一个没留神,糊了。我对着半盘子略显失败的作品,在吃与不吃间挣扎徘徊了很久,最终还是屈服。好在味道没想象中那么凶残,以至于我吃完之后居然还有点儿意犹未尽。

关上电视,打开电脑,花花没在线,我有些提不起精神,便找了几个恐怖电影看起来。

一晃到了傍晚,我因为全身心都投入在横飞的残肢喷溅的血浆和憨态可掬的活死人里,居然没意识到饿,直到周铖和小疯子拎着爱心煲汤回来,我才在那四溢的香气里魂归现实。

“你俩不喝?”我把热好的汤端上来,见俩人都没动勺的意思。

“专门给你一个人带的,我俩在家都喝够本儿了。”小疯子哼着不知哪国民谣,调调儿还挺悠扬。

我一瞧,这摆明情况很乐观啊。

“她姐认你了?”我的风格向来是开门见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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