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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间清景是微凉下 ——by颜凉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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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铖是个很有眼力劲儿的家伙,当然这也可以有另外一种说法——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所以尽管小疯子已经好奇到烈火焚身,他仍然坚决地把人拖回到自己的盘丝洞,留下我一根独苗面对天外来客。

“师、师傅,请喝茶。”我小心翼翼地给老头儿斟了一杯茶,笑脸十分谄媚。

老头儿完全不亏待自己,吹了两下便一饮而尽,看起来旅途奔波是真渴了,然后放下茶杯,看都不看我,又是一哼。

“师傅,呵呵,您从北京过来的?”

“哼。”

“找花花?”

“哼。”

“师傅您这跟谁怄气呢?”

“哼。”

“师傅那你坐这儿慢慢哼我回屋补个觉先。”

“你个龟儿子给我站住!”

咧开嘴露出灿烂白牙:“还没走呢。”

既已破冰,老头儿也不再绷着,但态度依然爱答不理的:“别叫我师傅,我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收来当徒弟的。”

“那我叫你……大爷?”

“你叫一个试试!”

呜,太难伺候了……

花花在赶回来的路上,虽然通知电话是打给李小宝的,但通过他的吃惊也不难推断花花的反应。

从饭店到家起码半个小时,于是我还得面对这尊怒佛至少三十分钟。

茶水一杯接一杯的斟,师傅很给面子地一杯接一杯的喝,看得出是真渴了,但因为供给源源不断,于是也就有了细数我罪状的力气。起初我没闹明白自己和花花的师傅间能有什么过节,后来听着听着悟了,老头儿翻来覆去变着法儿痛斥我,其实归根结底就一条——

“我都黄土埋到脖子的人了,一辈子就收着这么一个可心的徒弟,结果马上要出师了,这瓜娃子跑了!说要回去帮他哥的饭店掌勺!你听听这是人话么!”

呃,挺中听的啊……

“虽然没出师,”我小心翼翼寻找措辞,“但学这么久我看也差不离了……”

“差远了!”师傅拍案而起,居高临下对我横眉冷对,“你炒菜不出锅盛盘?盖楼不封闭屋顶?编筐编篓不收口?织毛衣不锁针?”

我极其虔诚地仰视对方:“师傅,你懂的真多。”

终于在我快扛不住的时候,花花回来了。李小宝没跟着,如果不是小孩儿没良心,我想,那就是老头儿可能真的很偏爱花花,以至于别的徒弟都很有自知之明。

花花对老头儿很尊敬,站在玄关尚未脱鞋便是很认真地九十度鞠躬:“师傅。”

我算知道李小宝不怕腰折的习惯是跟谁学的了。

老头儿坦然接下这一拜,半晌,才摸着胡子慢条斯理道:“这里说话不方便,我们进屋谈。”

好话不避人,避人没好话。

我怀着恶毒揣测在客厅里啃了四个苹果,直到胃里酸得像是喝了半瓶子醋,卧室门才缓缓开启。

花花走出来,见我仍然维持着几个钟头前的姿势,惊讶了一下,不过很快这点情绪便从他的眼里散去,剩下微妙的欲言又止。

我心里一惊,觉得要坏,话便脱口而出了:“他想让你回去?”

花花的眼神闪了一下,我不知道那表示我猜对了还是猜错了,可还没等我分析完,花花便把事先写好的手机递了过来。

师傅想在我们店里帮忙一阵子,行吗?

我呆呆看着手机,半晌,叹息着由衷地称赞:“花,你这说话越来越有水平了。”

啥帮忙啊,还不就是想借着我的后厨继续教徒弟。

花花听出我这是默许了,眉眼弯下来:谢谢。

“咱们之间还用说这个……”我有点儿不是滋味,借故起身去饮水机那儿接水,避开了和花花的对视。

老头儿便这样住了下来,每天跟着我们一起去饭店,除了上厕所,基本不出后厨,同时也禁止我们这些外人进去,仿佛被瞄上一眼都会泄露他真传似的。

周铖和小疯子得知来龙去脉后,颇为感慨,不过二者立足的方向略有差异。

周铖:花花心里有杆秤啊,谁轻谁重那是精确到毫克的。

容恺:怎么这么多人把哑巴当宝呢?

对小疯子我完全无视,对周铖,我不知道这话是不是我想的那个意思。

但能确定的是,老头儿看我是真不顺眼。同个屋檐下又是同进同出,难免抬头不见低头见,可他愣是没给过我什么好脸色,当然也不会过分到让人难堪,只是绷着脸对你,浑身上下散发着“老子不烦别人就烦你”的气息。我能说啥呢,只得装傻充愣,一来他是花花师傅,严格说也算我的长辈,二来人家还免费给我店里掌勺呢,就冲着最近那匪夷所思的回头客率,我也要忍。

说到这回头客,最近真的很疯狂,简直是呈大跃进式,小疯子整理账本儿的时候甚至问我是不是动过手脚了,因为每天的流水一下子翻了一倍还多,如果不是店里容量有限,估计这数字还得往上涨。且十个回头客里有九个会问我你家是不是换厨子了。我曾私底下偷偷问花花,现在后厨是你掌勺还是你师傅掌勺,得到的答案是一半一半,于是结论很明显——师傅手艺好,徒弟学习快,交相呼应。

周铖说我引来了金凤凰,我回忆着老头儿的一脸褶子,问他,你见过那模样的凤凰么。

第83章

都说酒香不怕巷子深,但那得看这酒有多香,老头儿在小饭店一待就是俩月,硬生生把我那扔商业街上就找不到的店打造成了精品私房菜馆,回头客就不说了,居然还有电视台的人过来采访,什么横空出世,什么一鸣惊人,快把我捧成餐饮界的郭德纲了。经媒体这么一宣传,顾客更多了,光是慕名而来想一探虚实的就占了一大批,于是我又聘了俩服务员,一个负责收银,一个负责安抚等位群众并且有序分发号码。

虽然模样磕碜了点儿,但我还是同意了周铖的说法——老头儿是只金凤凰,不管在哪儿做窝。

“老板,老板!”服务员小于从外头跑进来,满头大汗,“外头客人都等急了,有的还骂人呢!”

虽说已经立秋,可炎炎烈日堪比盛夏。

这是秋老虎发威的时节,即便在屋里,只要靠着落地窗,依然要被阳光刺得睁不开眼。于是我在眯眯着眼的状态下认真思索自己是否要和秋老虎联手发威。

“老板!”小于见我迟迟没表示,着急了。

叹口气,出来这么多年,我果然被磨的没了脾气:“把音箱搬出去,放歌儿。”

小于不解:“那他们该吵不还是吵吗?”

孺子不可教啊。

“随他们吵呗,你不会把音量调得比他们吵架大?盖住不就完了。”

小于得令,对我佩服得五体投地:“老板,这是不是就叫掩耳盗铃……”

对付走小于,又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那是个三十左右的男人,戴着个金丝边儿眼镜,穿西服,打领带,手拿公文包。之所以说他不速,是因为这人一看就不像是来吃饭的,但凡食客,进门第一件事儿是找菜单,可这人单单看我。

我长得像菜谱?

好在那人也不装模作样,没一会儿,服务员就过来告诉我:“老板,那边儿有个人想跟您聊聊。”

我大度地点头:“没问题,让他先点菜。”

后来我们边吃边聊了十五分钟,就在靠窗角落的那张桌子,就在人声嘈杂的小饭店里。

对于陌生人之间,十五分钟算长了,可对于我俩谈的事情,十五分钟绝度是闪电战。那人叫什么我忘了,因为收了名片,也就懒得特意去记名字,是个挺有名气的投资公司的经理,来找我的目的也很纯粹,就是想给我投资。

当然不是白投的,等店的规模扩大,利润率翻番甚至翻几番,他们的收益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

如果放在两年前,我会觉得这是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而且咣当就砸我一个人脑袋上了,如果拒绝,那不是傻子,而是猪。可现在,一个初秋炎热的正午,我看着这个坐在窗边周身笼罩着金黄色光芒的提款机,忽然意兴阑珊。

我甚至只思考了半分钟,然后就义无反顾的给了对方答案——“对不住,我暂时还没有扩大经营的打算。”

男人很诧异,愣愣看了我半天才问:“你是信不过我?”

眼看着他就要全方位立体式地为自己公司正名,我连忙出声:“你误会了,我对你和你的公司没有任何怀疑。”

男人更晕了:“那你是跟钱有仇?”

我摇头,实话实说:“现在掌勺的师傅只是暂时的,很快就会离开,到时候我这店还指不定变成什么样呢。”

男人笑:“这就是你不了解市场了。现在你们店的名气已经吵响,就算老师傅走了,还可以雇新师傅,只要给的薪水够,请个靠谱的不难,你当顾客是食神呢吃两口就能品出来哪个是师傅A哪个是师傅B?其实这里面百分之九十的人就是冲你的牌子来的,只要味道在良好以上,就足够了。难道那些做得风生水起的连锁饭店聘的厨子做菜都一个味儿吗?真正到了那个层次,经营的就是品牌。”

我不知道是不是投资公司对它的每一个潜在投资项目都如此有信心,反正我的眼前是已经被勾勒出一幅盛世美景。仿佛下个月小路饭店就会成为全市乃至全国屈指可数的高端餐饮品牌,坐落在城市最繁华的地段,有着金碧辉煌的门面,招待着络绎不绝的名流宾客……“这样,你再想想,我们过几天约个安静点儿的地方详谈。”男人不时的看手表,似乎还有下一站的节目。

我决定体贴地为他节约时间:“不用了,我想得挺清楚,真的不需要。”

男人皱眉,和我对视半晌,最后叹口气:“给个理由吧。”

素不相识,我觉得不需要费心费力编漂亮话,所以我给出了最真实的感受:“想想就累,懒得弄。”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男人都没说话,只是拿那种看外星人的眼神看我,仿佛我是未知物种。我觉得他挺有涵养,因为如果我俩身份对调,我一定劈头盖脸地骂“你他妈一天天屁事儿没有累毛累!”

送走男人,我对着他那张名片发了一会儿呆,没有错过了金主的遗憾,只是有些恍惚,因为我也不知道我一天天还有什么可干,收银有人,发号有人,炒菜有人,跑堂有人,可就这么晃荡着,我居然觉得累,累到不想再干什么,哪怕那能赚到更多的钱。

我觉得我出了问题,可能是脑子,可能是心理,也可能二者兼而有之。

但是病根儿在哪呢?

“老板,你要是没什么事儿就去外面转转好了,”跑堂的小马给客人结完帐,转身劝我,“你在这晃来晃去跟个断线风筝似的,好几个客人都问我你是干啥的。”

得,我这个老板倒成碍事的了。

“你告诉他们我是镇店之宝!”

小马竖起大拇指:“咱老板,就是这么自信!”

贫是这么贫,可经小马这么一提醒,我也觉着自己多余了,既然前厅没事儿,那就去后厨转转吧。

“我说你那个究竟是人脑子还是猪脑子,这道菜起锅的时候汤汁一定要彻底收干,哪怕剩下一点都会影响菜的口感!”

“他们吃不出来的……”

“好啊,那你早起每样菜炒一大锅,谁点了什么你就从里面弄出来一些回个锅上桌,反正顾客也吃不出来,还节约时间!”

“师傅你这不抬杠么……”

“谁是你师傅,我只有花雕一个徒弟!”

“切,人家大花都不乐意搭理你,你看你说这么多,他回你一句了?”

“你个龟儿子……”

“师傅,你能不能骂我别捎上我爸?”

“花雕,你偷着乐什么!”

“师傅,当你徒弟太难了,连乐都没有自主权啊……”

“李小宝,你个龟儿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一老两少,后厨就好像是他们的私人空间,我站在门外靠墙听了半天,愣是没找到走进去搭话的时机。到最后我索性放弃了,就听着他们内部吵吵,虽说是吵吵,可也其乐融融,最终总能合家大团圆。

按说老头儿该是北京那家饭店的招牌,这么一个宝贝离开快仨月,饭店老板就没意见?我不无阴暗地想,或许该给那位“老板”打个电话通风报信,最好对方能派俩人把这对活宝都绑走,只剩下我的花花。

我的花花。

这话该是过去式。

悄悄离开饭店,我决定早退,反正有我没我都一样,服务员还嫌我碍事。回家的路上我买了一箱啤酒,想和周铖来个一醉方休。为什么偏偏是周铖呢?因为他说我越来越像个怨妇。

冯一路不可告人的心思没跟任何家伙透露过,可是总有像周铖这样的神人一击即中,作为泄露天机的代价,我觉得他该陪我喝这顿酒。

好容易把就从搬上楼,我没开自己家门,而是直接去按了隔壁的门铃。

没人应答。

奇怪,理论上讲这俩人应该全天候在家宅着的。因为他们鼓捣的那个什么公司,主要工作内容是为别人操盘,说白了弄一台电脑一根网线齐活儿。

我不甘心,又掏出手机打电话,无人接听,两个号码都是。

这不科学啊!我站在门口苦思冥想他俩可能去的地方,想得脑瓜仁儿疼。

可是我不想放弃,因为我现在真的很需要和一个人说说话,喝喝酒,不管谁都行,反正喝的不是酒而是寂寞。

正当我运用头脑风暴搜寻一切周铖和小疯子可能去的地方的时候,眼前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周铖站在我面前,双眼微眯,不太健康的红血丝下透着隐隐杀气。

我百思不得其解:“你在家干嘛这么半天才开门?”

我总觉得周铖用尽全身力气才克制着没把门板摔我脸上。

眼看着周铖转身离开,我连忙抱起啤酒紧密跟上。

一进客厅,我就觉出了不寻常——小疯子也在,且以一个绝对算不上雅观的姿势半躺在沙发里,T恤松垮垮套在身上,下面一个四角小内裤,呃,很居家。

小疯子大咧咧任我看,很是坦然,只是眉眼间尽是不满:“冯一路你可真会挑时候,正干得爽……”

周铖没让他把话说完,抓小鸡似的三两下就把人塞进卧室,末了在外面拿钥匙干净利落地反锁上了。

我很感激他。

小疯子好意思说,我是真不好意思听。

“正好困了,睡个午觉,你俩好好聊啊——”

隔着门板,某人洪亮的声音依然飘飘悠悠穿透出来。

周铖脸上乌云密布。

我无比崇拜地仰望着他:“这号媳妇儿,也就你消受得起。”

周铖坐下来,看了眼地上的啤酒箱:“你大白天不在饭店好好呆着,来我家就为探讨我媳妇儿的受众面儿?”

我不怀好意地挑挑眉毛:“媳妇儿这几个字儿你叫得挺溜啊。”

周铖弯腰把啤酒箱上的胶条撕开,掏出几罐啤酒放到茶几上:“只是个称呼,你要是不想的太多,这和名字没差别。”

“其实我一直没想通,小疯子不是直的么,怎么就喜欢上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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