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剪影——by云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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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解艺不是一般人能进去的,我和卢漪洁想都没想过,我们老师都说我们进不了那所学校……”

“为什么呀?”

“它一般只收军人和高官的子女,你爸妈是军人或者当官的吗?”

“不是……”

“我跟你说,别报,你没有关系,他不会录你的,就算你进了三试,最后还是会被刷下来!”

“哦,那我再想想吧,我还是想多一个机会……对了,那两个男孩呢?”

“他们不报解艺,他们报的是北电摄影,不过都没进三试。你知道他们考题都是什么吗?问巨蟹座的上一个星座是什么,哈哈哈!”

者仁扑哧一声笑出来。

挂了电话,者仁在苏州街的一家商场一楼买了一个肉夹馍,那家肉夹馍生意太火爆,排队排得老长。者仁吃了一个,他家的肉夹馍肉肥而不腻,酱香四溢,那是者仁在北京吃到的最好吃的肉夹馍。

第二天一早如约和梁晓燕见面,在解放军艺术学院的一棵大树下。军艺不愧是军艺,排队报名的有好多穿着军装的人,手上提着网兜和行李,很容易看出是从大老远赶来。而他们那么自然大方,有的就边排队边表演起来、唱歌跳舞。晓燕也说军艺很严,不是那么好进,但是也要试一试。排队从早上排到中午,很慢。军艺的报名工作人员不是老师,而是学生。那些学生穿着军装坐在桌后,填表、收款、发准考证,四个人应付整个校园的人。

到了中午,他们边吃中午饭边收钱,者仁看见那些钱刷刷刷装进大麻袋拖进后台,就想到之前报的那些白交的钱了,不禁有些沮丧。晓燕已经进了北电三试,自己还前途未卜。

军艺戏文初试安排在隔天,也是命题作文,出来后,者仁问晓燕写的什么。

“我写的母爱……”

“啊,我写的是黑社会,写完才发现,在解放军艺术学院里写黑社会,这样不会过的吧,可是已经写完了……”

晓燕说:“谁知道呢,看结果吧。我要去五道口那边,你接下来去哪?”

者仁想了下说:“我要去国家图书馆。”

和晓燕分别后,者仁往南走,一路逛到了国图。他一直都很想来国图,今天终于找到了机会。第一眼就被国图新馆书本一样的造型吸引住,他拾级而上,进入大厅后看见有饮水机,正好渴了,便去喝水。国图的饮水机是用小纸袋饮水,特别好玩。

者仁隔着玻璃看见那么多书眼睛都放光了,想进去,发现要办卡。便去填表办了一张。国图工作人员把卡交给他的时候,说:“卡两年后要来激活一次,之后可以再用两年。”

“如果没激活呢?”者仁问。

“那就失效了。”

国图里的书琳琅满目,者仁匆匆过了一遍,发现全都是他想看的好书。但是时间亦不多,不能多待,明天还要去中戏报名。他只能在一排排书柜间打转,抽出一本,翻一翻,再轻轻放回去。

离开国图时他看看手中的卡,叹息一想,两年后我还会在北京吗。

二月十四号早晨起来,外面银装素裹,原来已经下了一夜的大雪。

者仁坐公交去后海,这是他第一次去后海。下了公交,扑面而来的景致让他惊呆了,雪中的后海犹如一位沉睡的老者,那么安详,那么静谧。古代的建筑上一层厚厚的白雪,远远望去,如同在毛笔画中。湖面结了冰,是一望无际的白,那白色白得剔透,白得摄人心魄。早上八点多钟的后海,还没有游人,这时是属于者仁的后海,他一个人的后海。

他走着走着,听着自己踩雪的声音,空旷无人,倏忽传得很远。他一路走到宋庆龄故居,正在装修,还不能进去。他知道这是明珠府,是纳兰容若曾住过的地方。

他站在明珠府门前想,如果纸萱来了,一定会蹦跳着拉着他喊:“纳兰!纳兰!”她最喜欢纳兰容若,天天在者仁面前背“雨歇微凉,十一年前梦一场”,背“起来呵手封题处,偏到鸳鸯两字冰”,背得者仁耳朵都快起茧了。

在明珠府门前踟蹰了一会儿,想到还要报名中戏,便按照地图拐去南锣鼓巷。穿过明珠府后花园长长的窄巷,抚摸着粗粝的砖墙,好像岁月从来没有驻足过。

进入南锣鼓巷的时候,者仁才知道今天是情人节。巷子里有一些情侣,拿着花,亲昵地逛店。者仁拐弯进入东棉花胡同,中戏的校门大开,欢迎着前来艺考的学子。者仁望望已有着年头的墙上毛泽东的题字,和常春藤枯黄嶙峋的藤蔓,霎时觉得这狭小的校园散发着无穷的魔力,仿佛《哈利波特》里的霍格沃茨,有着数不清的故事和历史隐藏其中。

报名的学生在北剧场里排队,一点点进去,有人在往资料表上贴照片,有人在跟者仁搭讪。绕过北剧场大大的柱子,来到一排报名的地方。者仁同时报了戏文和表演,出来的时候天气放晴,他在南锣鼓巷好好逛了逛,那时巷子里还有卖兔儿爷和京剧面具的老旧商店,还有自行车没有上锁随意地停靠在路边。他慢慢踱步,去了传说中那间很好吃的酸奶店。

这间店的酸奶即做即售,售完为止,一般中午12点就卖完了。者仁买了一杯,确实是很好吃,入口即化,余香浓郁。者仁叼着酸奶一间店一间店逛着,流连忘返。胡同在冬日有着特别的颜色,特别的味道。者仁走进一条没人的胡同给冬至打电话。

“喂,冬至吗?你知道我现在在哪?我在南锣鼓巷,中戏旁边的一条胡同,我跟你说,这条巷子有好多好玩的,好看的东西,像什么兔儿爷啊、风车啊,我保证,你要是来了肯定比我还要兴奋,哈哈……”

冬至在那边摸不着头脑:“是的啊?你在那边怎么样啊?”

者仁快速地回答:“很好很好,不用担心,你听我说,这条巷子有很多奇怪的店子,里面有些东西好适合你哦,好希望你和鸿雁现在就在这,你们要是看到这些东西一定很开心,你们要什么,我给你们带回去……”

“哦,鸿雁刚在我身边,现在去厕所了……”

“你们都还好吧?”

冬至说:“还好,不用担心……那你就帮我带点什么,随便什么,小东西,都行。”

“嗯,好。”

“诶,你什么时候回啊,我们已经开始补课好几天了,你再不回来课就全丢了……”

“嗯,我知道,我还有一所学校要考,这是最后一所学校。”

“那你早点回来,我和鸿雁等着你!”

“好,放心。”

者仁放下电话,一个人走去张自忠路地铁站,路遇和硕公主府,虽然已经被改成了一家公司,他也溜进去看了看。经过欧阳予倩故居,里边有住户在居住,大门紧闭。者仁就这样一个人,在情人节寻找着能够陪伴他的东西。走到白魁老饭庄时,他好奇地进去,点了面茶和驴打滚,吃完觉得很好吃,又点了奶油炸糕、豌豆黄、豆汁儿、焦圈儿等等一大桌东西,全部吃完了。看着身边的老奶奶和老爷爷吃得津津有味,听着清脆正宗的北京话,他也胃口大开,坐地铁回去的路上揉着肚子撑得不行。

者仁去军艺看榜,联系不上晓燕。他看了一遍榜单,没有他的名字。他快走出军艺大门的时候,晓燕才来了电话。

“你看了榜单吗?”她的语气和往常不同,很不平静。

“看了,没过。”

“我也没过”,梁晓燕说“气死我了,军艺真是黑!”

“怎么了?”

“我在上戏北电都过三试了,军艺却一试就刷,

根本就是不给普通考生机会!它要是只给那些高官子女读,就直接说不面对社会招生好了,现在面对社会招生,收了钱刷人。一试就把强的刷下去,还不是为了那些有关系的进二试三试好考些!”她气冲冲地说,完全不像平日文静的她。

“不会吧……”

“真的,我有个同学,上戏、北电、国曲三试全过了,在军艺也是一试被刷,军艺太黑了!”

者仁不知道说些什么。

“者仁,别怕,我们考中戏去,中戏肯定会识人才的。我们才不去什么破军艺!”

“嗯。”者仁点点头。转过这个街口,军艺就再也看不见了。

中戏的戏文系开考之前,者仁又去了一趟南锣鼓巷,他想既然要在中戏这边考试,从蓟门桥过来太远,不如搬到这儿来好了。

倒地铁时,坐电梯,一排人都站在右边,者仁想不通他们为什么要站在右边,便站在了左边。一个背着电脑包的年轻男人急匆匆来坐电梯,从左侧一路小跑而上,到了者仁这,被者仁堵住。他只好让开,让男人过去,回头看,后边一排的人也都齐刷刷都站在右手边,者仁顿时有些窘迫。

来到锣鼓巷,在附近找旅社,全部客满,进酒店酒店客满,进招待所招待所客满,现在正是中戏考试的时候,都被考生住了。好不容易找到一间旅社,只剩一间房,者仁上去看,在二层正对着公用厕所的地方,气味熏人。两面隔断,一面实墙,只能搁一张单人床,其余什么都搁不下了,连转身的地方都没有,老板开口80一天,还不了价。者仁想这里比较贵,而且从蓟门桥搬过来也麻烦,于是作罢。

中戏戏文初试是考一些戏曲、剧本的知识,还有文言文翻译什么的。考试的时候者仁望着中戏教室外的四合院屋顶,古老的屋顶上稀稀疏疏长着荒草,在日光下闪耀,很有“离恨恰如春草”的感觉。者仁心想在这样的教室里上课实在是太爽了,如果老师在讲台讲《巧团圆》什么的,看看窗外斑驳的雕梁画栋,一定会格外赏心悦目吧。

第二十二章

考表演的时候者仁去早了,中戏的校门还没开,女保安一如既往的严肃,时间没到不让进。者仁就和许多学生一起在东棉花胡同上等着,听着南锣鼓巷传来的音乐声晒太阳。他看见站在前面的男生,约有一米八五,背着一个耐克的白色漆光单肩包,反射着阳光,光鲜亮丽。而和他相比,自己皱巴巴的包一瞬间黯然失色。者仁抓紧了手中的布包,低下了头,他忽然想到了很多事,很多原因。

门开了,大家出示准考证依序进入中央戏剧学院大门。经过幽暗曲折的长廊,上到三楼的排练厅,中戏的主考官里有男有女。同学们分列两边坐好,一个个自我介绍和朗诵。者仁看见一个个子特别高的男孩,很被主考官注意。

“你多高?”老师问他。

“一米八七”他点点头回答。

他长得不是特别帅的那种人,脸上还有点肉,但是气质很好,很阳光。者仁想,这就是戏剧学院想要的学生吧,特别适合在舞台上发展。因为在剧场里,观众看的更多的是演员的肢体表演而不是面部表演,所以长得高、长手长脚的人更有吸引力和发展机会。

轮到才艺表演,一米八七唱了一首美声,唱得还不错。者仁表演了一段傣族舞。

接着是命题表演,中戏老师给前面一批五人出的题目是“水”,单独表演,没有思考时间,马上开始。

有的人表演的是大口喝水,后来被呛到;有的人表演的是游泳,最后腿抽筋;一米八七表演的是洗澡,正打着肥皂,停水了,特别搞笑。

者仁这五个人接到的题目是“火”。他表演的是一个寒冷的冬天,哆哆嗦嗦用火柴点火取暖的人。者仁在第一排,看不见后面人表演的是什么,他想应该不会有人表演自己被烧着了吧。

他右边的人表演的是打火机点烟打不着,在那发脾气。没过一会儿,老师喊了停。这一场考试不知道为什么,者仁特别紧张,出来后才发现自己黑色的羽绒服都已经被抓湿了。

他在寒风中又逛了一次南锣鼓巷,买了些有北京特色的东西,准备带回去给冬至鸿雁宴乐她们。

这天回到蓟门桥已经夜晚九点多了,北京的冬夜特别冷,刮风像刮刀子一样。者仁急急忙忙跑进蓟门里小区的河南烩面馆,要了一碗羊肉烩面。他一天没吃东西,竟然也不是很饿,他估计是这段时间天天挨饿,每天只吃一顿,身体已经有了抵抗能力。

这家河南烩面很好吃,汤是大棒骨头汤,端上来呈奶白色,面条在里面显得爽滑筋道,羊肉很嫩,热气腾腾往上冒,吃这个可以御寒。

者仁吃完后回到哲学旅社,洗了个澡,把一天的疲惫洗掉。冲洗身体的时候他忽然摸到自己的肋骨,一根一根,格外分明。他想自己真是瘦了,以前都摸不到肋骨的。

晚上躺进被窝,因为吃了羊肉,一晚上都觉得暖洋洋的,他心想就算流鼻血也不管了。

中戏放榜前,又去了一次国图,在里边足足看了一天。他想起小时候老家没有图书馆,只能去书店的小楼梯上坐着蹭书看的情形。和老板搞好关系,夜晚没人时看到10点再回家……那些日子,仿佛也没有很久远呢。在书的海洋里贪婪地呼吸,这是最满足的事吧。

放表演榜的时候者仁去晚了,偌大的榜单前已经曲终人散。者仁找了一遍,没有自己的名字。但是通过准考证号推断,一米八七进了。就那么一霎,身边人的说话声和笑声全部都不见了,仿佛被人抽走了空气,安静得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中戏的,怎么走出南锣鼓巷的,他唯一想的就是和表演无缘了,再也没有学校可以让他考表演了,甚至很难再走这条路了。

他就那样走着走着,走着走着,完全不知自己身处何地,在干什么。半个月来的努力付诸东流,之前的话言犹在耳,回去要怎么交代?对未来怎么交代?对自己怎么交代?他越想越落寞,只能沿着胡同和巷子一直走,哪人少往哪儿走。

等到看清眼前的景物时,他发现自己来到了后海。原来自己穿过明珠府西花园的夹道,顺着凹凸不平的砖墙,已经走到了后海边缘。湖已结了冰,靠近湖岸的地方被凿了个大窟窿。

他站在后海边,望着对岸的萋萋烟树,一刹那以为回到了江南,他以为自己又回到了那个江南小镇。高大的树上总是有雾气缭绕,望穿那些树,就是家乡了。

他在湖边站了好久,默默垂泪,想不通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他慢慢沿着湖往前海走,一边走一边掩面啜泣,夕阳把他影子拉成悲哀的形状,他顺着影子的方向,走到一面石墙边。

墙上有窗户,可以看见里面,者仁向里望,有好多七八岁的小孩在桌椅间玩耍,里边还有个讲台。

者仁诧异地想:这里应该是明珠府东半边,即使改为醇亲王府,也应该是保护建筑,里边怎么还能有学校?

他找了找标牌,终于在墙的尽头发现一块小牌子,写着:“北京市第二聋哑学校”。

者仁一下子哭了出来,他这时才发现那些小孩子在玩耍时都没有发出声音。让他们住在这里,才是对宅子最好的保护,也是宅子对他们最好的保护吧。

者仁靠着墙,抑制住自己的哭声:那些小孩子这么小就有残疾,以后的路还长,还要经历那么多的磨难,他们都没有哭,依然笑得那么开心,自己有什么资格哭,有什么资格呼天抢地?

他擦干眼泪,强打起精神,离开了后海。他知道接下来只有不停地战斗,只有面对,才能解决困难。流言蜚语、梦想破碎,都不可怕,可怕的是自己丧失了战斗的勇气。

戏文系放榜那天,者仁正要进中戏,迎头遇见了梁晓燕。她和一个女生从中戏里走出来,看见者仁,说:‘我进复试了,你快去看看吧,哦,对了,明天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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