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剪影——by云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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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怕……”

“这有什么好怕的,很多事

本来就是注定了的,大不了等他出来,我去接他。”

“那林良呢?你有没有看见他什么?”

“没有,什么也没看见。”

“……”

者仁继续画画,水彩一滴滴滴下来凝固住,像画室里下雨了一样。

者仁和思齐一直坚持到最后,学画画的最后一天。结了课,两人背着画板提着塑料桶,去电玩城疯狂打了一回鼓,什么曲子最难打什么,玩到最后手都抽筋了,笑到脸部僵硬才说回家。

把思齐送上公交车,她从窗户里伸出手挥舞说再见。者仁想怎么那么像再也看不见了一样。

骑车绕湖沿,金丝垂柳尖端抚着者仁的头发,痒痒的。有老叟在湖边钓鱼,空气里蒸腾着一种熟悉的味道,像是湖水的气味,又像是鸭脖子的气味……是这个城市散发出来独一无二的气味,无论如何也代替不了的亲切味道。

者仁骑上桥,回头再看一眼老城和远山,生活了十八年的地方,快要到了离开的时候。

青春终逃不过各奔前程。

买好了去北京的火车票,约冬至、鸿雁离别前最后一次聚会。

三人在麻辣烫铺子前见面,像平常一样嘻嘻哈哈。穿最普通的衣服,梳最简单的头发。

在麻辣烫铺子里大快朵颐,这里的麻辣烫跟北京用水煮、浇麻酱不同,是用油炸、浇辣酱。土豆片、鸡排、金针菇、茄片、香蕉等等用油一炸,再猛浇辣酱,香得不得了,辣得人叫妈。大热天里吃这么一顿,汗流浃背,好像所有毛孔都打开了一样,打着嗝出门,是舒服不能再舒服的事了。

三个人吃完走到江边,吹着风,坐在江堤上看长江。

长江水因为夏天涨水而变得浑浊,水面变得比冬天更开阔,从上游滚滚而来,泥沙俱下。放眼望去,上游那边闪着波光,无边无际,就像大海一样。江水腾腾挥发的水蒸气惠泽两旁,人站在江边,感觉有小水珠在脸上亲吻一般,湿润无比。

长江边有人在游泳,有年轻的小伙子,露出健壮的肌肉,也有中年人,拽着轮胎横渡长江,也有小孩在岸边扑腾嬉戏,俨然是下一代江中玩水的好手。

“者仁,你会不会游泳啊?”冬至问。

“当然会,我八岁的时候我爸就带我横渡长江好吗?”

“莫骗人!你会不会是游到江中间又害怕游回来了,这叫横渡长江啊?”鸿雁拆台道。

“笑话,我爸从小在湖里捉鱼,我妈从小在江里挑水,我三岁就到江水里头洗澡,横渡长江有什么不可能。”

“我表示怀疑,你是套着救生圈过去的吧?”冬至笑问。

者仁望望江对岸,说:“不是,空着手过去的。”

“那你还蛮厉害。”

“你呢?会不会?”

冬至说:“我学过,但是游得不好,憋气憋一下就上来了。”

“你呢?”他转头问鸿雁。

“她,她是旱鸭子,哈哈哈!”冬至笑。

“亏你还是江边长大的!”者仁对鸿雁说。

鸿雁叉起腰:“怎么样?你不爽?再说我把你扔到江里边喂鱼。”

“诶,对了,你晓不晓得,小孩子长了痱子,用长江水一洗就好了。我小时候,一到夏天,我妈就带我来长江里洗痱子。”

鸿雁点点头:“哦,我晓得,我妈也带我来洗过。”

者仁望望在江边逐浪的人,沉思说:“其实我有很多认识的人,都淹死在长江里了。”

“哪个啊?”

“我小学同学的姐姐,还有我们院子里一个好朋友的爸爸,还有我们院子里一个跟我从小长到大的男孩。小学六年级的时候,热天,坐我旁边的男孩是个很高大的男孩,我从来没见过他哭的,那天他一进教室,坐在我身边就哭,眼泪都不抹,就那样让它流下,一边哭一边说‘我姐姐淹死了’,而且还是他亲姐姐,当时吓死我了。还有院子里那个朋友,他小时候爸爸带他到江边放风筝,后来风筝掉进江里,他爸爸站在岸边弯腰去捞,结果就那么栽下去了。他从小就没有爸爸,我听他奶奶说,他只要在院子里听到别人喊爸爸,晚上就会躲在被窝里哭。还有那个从小一起长大的男孩,他比我大一些,长得很帅,球踢得又好,我还清楚地记得他对我说,‘我最喜欢的明星就是谢霆锋’。后来他18岁的时候,他爸和他叔叔带他去江里玩水,刚才还在他爸身边捂沵子,他爸一转眼 ,人就不见了,也许是叫暗流给卷进去了。他爸和他叔叔都是在长江里游了几十年,曾经横渡过长江的人啊,就那样在身边没有了。他走了之后,他爸跟她妈就离婚了。这个长江里淹死过多少人?谁也数不清楚,有时候人真的是走随时就走了,还有什么能比这个更快?所以说,要珍惜手上的时光,那是他们都求不来的。”

者仁讲完,冬至和鸿雁静默不语。过了好一会儿,他们望着江面发呆。此刻的长江,在阴云下显露出最温柔的样子,中间清澈两边浑浊的江水挟裹着岁月向下游流去,好像怎么也挽不回来。也不知道流到哪去,大概从宇宙洪荒时就这么流着,永远没有过停止的时候吧。

第四十三章

江风把冬至的头发吹乱,发梢在她耳朵上翻飞,她丝毫没有察觉,说:“我带了蛋挞,现在拆开吃吧。”

者仁说:“我也带了糖饺。”

一人拿一个蛋挞,一人吃一个糖饺,一边吃一边聊,好不开心。吃完之后,装蛋挞的塑料盒子不知道该怎么办,冬至说:“者仁,把这个拿去丢掉。”

“为什么要我丢掉?”

“因为你吃的最多。”

“……”

者仁鼓起嘴巴,拿着塑料盒去找垃圾桶,走了很远,才找到一只长得像青蛙的垃圾桶,刚一丢掉,抬头看见了媞婧。

她靠在江堤的城墙楼上,望着江面,长长的头发被吹起来,吹成很好看的模样。

“媞婧,你怎么在这?”者仁笑着走过去。

她转过身:“嘿,是你。”

“对啊。”

她嘴角微微翘起:“我家就住在这,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啊?”

“你家住哪?”

她把手一指:“荦,那里。”

者仁顺着望过去,江边最高的一栋楼静静立在那里,看着江面。

“原来你家住那啊,多少层?”

“24层。”

“哦,那岂不是随时可以看到长江。”

“嗯,我家阳台、卧室都能看到长江,厕所也能看见,所以可以一边洗澡一边看长江。”

“无敌江景哦!”

“嘻嘻。”媞婧笑:“你怎么跑到这边来了?”

“我和冬至、鸿雁出来玩。”者仁回身一指上游:“过去一起聊聊吧?”

“哦,”媞婧说:“我不过去了。”

“哦,好吧。”

者仁转身准备回去,媞婧说:“跟我说下话啦!”

“好啊。”者仁一笑。

“你是不是觉得我蛮疯?”媞婧忽然说。

她为了适应者仁,说了很别扭的普通话。

“额……有点……”

“其实我在家里不这样。你别看我在学校里又疯又闹,打架骂人,但我回到家,完全不是这样——又听话又安静,就是一个特别温柔的女孩。真的,我爸我妈还以为我在学校就是那种乖乖女。”

者仁张开嘴巴:“啊?”

“其实我看起来也像个好女生是吧,我爸我妈就觉得我是那种成绩不怎么样,但是很文静的女孩,只要老唐不告我的状,我什么事都没有。你看不出来撒?”

“看不出来……”

媞婧把头稍偏,看江边的树,说:“如果我真是那种女孩,现在应该很多东西都不一样吧。”

“什么?”

“没什么。”媞婧把头偏回来,又边抚头发,边用那种疯疯癫癫的语气嘟着嘴说:“唉,这风好大,把我头发都吹油了……”

者仁撇了下嘴巴,拍拍她的肩膀:“你去哪读?”

“桂林。”

“这么远?”

“嗯,没办法,只能上这个学校。”

“你还是学画画吗?”

“没,画画没考上。”

者仁看着媞婧两眸秋水,轻轻说:“桂林风景还不错……”

“是的撒。”

“媞婧……”

“嗯?”

“什么时候走?”

“下个星期,你呢?”

“我也是下个星期。”

“去北京好好学,闯出个人样来!”

“你怎么知道我去北京?”

“我们班就你一个人去了北京。”

“哦,好……”

“快回去吧,莫让她们等急了。”

“嗯,好……”者仁一边挪步一边向媞婧挥手:“再见。”

“快回去吧,哪那么多废话。”

者仁笑了一会儿,忽然又想哭。

跑到冬至、鸿雁身边的时候,她们着急地问:“跑到哪里去了?我们还以为你掉到江里去了!”

“我刚刚丢垃圾,在那边碰到媞婧了。”

鸿雁抢白:“我还以为你把你自己丢垃圾桶里去了。”

“你不就是垃圾桶,我还用跑那边?”

“你……”

冬至快速说:“媞婧这个人,你还是少接触啊。”

“为什么?”

“反正她是那种,外面玩的女孩。我听莐音说,她高二有一天上学,中午没什么人,一上楼梯,就看见媞婧和一个男人坐在教室后面。她坐在那个男人身上,男人把手伸到她衣服里边到处乱摸……说得蛮难听。”

者仁说:“没准是她男朋友呢,这有什么,都什么年代了。”

“我晓得,但是女孩……总是不好,你明不明白?名声还是很要紧的。”

“也许人家根本不在乎这些,活得开心就好。而且我觉得她是个很不错的女孩,起码她心地很善良,总是帮我,想当初那些女生在后面说我坏话,只有她一个人帮我解释。她本质不坏,比那些虚伪的女生坦坦荡荡多了。”

冬至思索了一下,点点头:“我想起来了,莐音跟我说,她初中的时候不是这个样子,是个很乖的女孩,后来被她们学校几个女生给带坏了,抽烟、说脏话……你不是看她有化妆?莐音说她每天回家之前,都在楼底下用水把妆洗掉再回去。”

“莐音到底跟你说了多少话啊。”

“好多,你也知道莐音是个爱八卦的人,班上的人的事她全部都知道。”

者仁忽然认真地说:“对了,我想问你件事。”

“说。”

“当初有一段时间,莐音忽然对我很冷淡,爱理不理的,你知不知道为什么啊?”

“我知道。”冬至很肯定地说:“我知道这个事。”

“嗯……”者仁在等待答案。

“其实都已经过去了,我也可以说了。你知道为什么吗?那个时候莐音跟坐后边的几个人玩得很好,你也知道后边的人说你说什,他们看莐音跟你走那么近,就说莐音‘你怎么跟这样的人玩啊’‘你跟他玩得那么好就是丢脸’。先开始没什么,莐音还是照样跟你玩,后来说得多了,莐音顶不住压力,也跟我说过这个事。我觉得这没什么,他们要说就让他们说好了,反正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我肯定是要跟你在一起的,我才不管他们说什么。但是莐音不一样,她要面子,后来就慢慢……那个样子了。”

“那些人是谁?”

“我不记得了……”

者仁没有想到是这样。他还清晰地记着,以前他们四个人,一起吃饭,总是笑声不断,莐音给他带桔梗花,冬至在每个人的牛肉粉里加两勺辣油,他给她们唱歌,鸿雁帮他们抄英语笔记,好像四个人永远不会分开那样……但是忽然之间,莐音再也不喊他吃饭了。他去找莐音一起下楼吃饭,莐音都对她爱理不理,避犹不及的样子,推说晚上不吃或者吃过了。有很多次,他在路上看见莐音与冬至一起往侧门走,他走上去拍她肩膀打招呼,她却紧蹙眉头拉着冬至离开,让者仁感觉自己是一个没人要的散发着臭味的垃圾。冬至被她拉着,也不好说什么,只能让者仁自己去吃然后离开。

那个时候者仁想不通为什么 ,以为她忙或者有隐私,还是把她当最好的朋友,期待能再一次四个人一起吃饭。

次数多了,也就渐渐释怀,一个人吃饭也无所谓。鸿雁要回家陪妹妹吃饭,不能总陪他。他和莐音的关系也就淡了,表面上还一起说说话,但再不是从前的样子。

他以为是简单的疏远,却没想到是有人背后风言风语施加压力。拆散两个最好的朋友,这种事也做得出来?真想知道他们是谁,但是连冬至都不愿意说出,也可以猜到那些人是谁了。冬至想保护他,不想他惹事。

真正的好朋友,是抢不走的吧。

江面上漂过一朵朵花灯,每个花灯里点着一支蜡烛。

“是不是快到月半了?”

“好像是。”

看着花灯骎骎而去,不知道会漂到下游什么地方。就好像有很多事,不知道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就好像人的心,不知道会丑陋到什么程度。

鸿雁问:“那莐音到底去读什么学校了?”

“还是xx”冬至刮刮鼻子说。

“那不是一本吗?”

“不知道,可能花钱买进去的吧,听说她以后要去加拿大留学。”

“你后来还跟她有联系?”

“没,”冬至暗暗说:“那天把她送回去之后,就再没联系了,她约我出来,我说我很忙,都没出来,她有几条短信我都没回,不想回。”

“为什么啊?”

“有一回她妈碰见我妈了,你知道她妈说什么吗?‘以后冬至要少联系我家莐音,她把我家莐音都带坏了’。我妈回来后气得不行,我跟我妈说:‘还不知道是哪个带坏哪个。’”

“不会吧……”

“算了,我们别说她吧,天快黑了,我们去步行街逛一下。”

“好。”者仁和鸿雁打起精神来!

暮色四合,街道的尽头可以看见青山,犹带最后一丝晚照。三个人在店里试衣服试得不亦乐乎,者仁帮鸿雁挑了一件衣服,最后和冬至为了“该不该把冬至身上的衣服扔进垃圾桶”这个话题争吵了半个多小时,以者仁的失败告终。

“好吧,你去把你的发型换了,这身衣服我就不追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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