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明。”离皇走近男人，伸手轻抚男人轮廓刚硬的脸颊，“我做到了，我说过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做。如今我已贵为一国之主
，一定可以找到让你恢复神智的方法。”
男人面无表情，目无焦点的直勾勾看着前方。仿佛一座满是岩石的山峰，千万年都是那副毫无生气的寂寥模样。
“阿明。”离皇有些不忍，用手掌盖住了男人那双分外空洞孤寂的双眼。
男人缓慢的眨了下眼，浓密的睫毛刷过离皇的掌心。
离皇猛地收回手，“阿明，我已经离开太久，明天再来看你。”
男人不言不语，也不看。
离皇又伸手想要触摸男人的脸颊，最终只是提起灯笼，转身离开。
传说魔出必祸国，但对离皇而言，若没有魔出祸国，他也就不能坐上这个高位。魔，于他而言，是福星，是他帝王之路的引导者
。
然而，帝王之路总是艰辛孤苦，所以，他更要留下那个唯一能陪着他走完全程的人，而不死的魔，正是命中注定应该待在他身边
的那一个。
迂回曲折的暗道除了灯笼照应映着的身前这一小片范围，前后都是寂静的黑暗。走在其中，就像走在他第一次在山洞里发现那个
男人的时候——
第十六章
一年多前，他乘坐画舫在江南的天香湖畔赏景，此地姹紫嫣红花团锦簇的好不热闹。
夜里他睡不着，突然听到外间有响动，出门但见一个红衣身影，他便跟了上去。
那个红影来到了一个漆黑的山洞，他犹豫了一下，也跟了进去。习武之人都有夜间视物的能力，他紧跟着面前那一抹红色，在未
知的黑暗中行走。作为一个皇子，他本不应有这么多好奇心。
尽头处有一方水潭，水潭的另一边站着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
“明，明。”男人小声的嘟囔着。
红衣的身影走上去，从腰间拿出一个水囊，拧开盖子，里面是浓郁的铁锈味。
“嘶明，张嘴。”红衣男子用着奇怪的声调说道。
高大的男人顺从的张开嘴，暗色的粘稠液体倒进男人的嘴里，几缕来不及咽下的液体顺着嘴角蜿蜒到喉间。
其实只是一幕很常见的喂食情景，可他就是觉得那个男人魔魅到让人无法直视，却又死命移不开眼。他直觉的知道这个男人是魔
，只是看着，就将他心底的所有黑暗全部引诱而出。
红衣男子喂食完，在男人脚边躺下蜷成一个奇怪的姿势，继而，那个男子扭曲了几下，身子渐渐拉长，直至最后化成一条红色的
发着荧光的蛇。
他吓了一跳，后退一步，脚不小心踢到身后的石子，“嗑啦”一声。
红蛇昂起脑袋看过来，嘴里嘶嘶的吐信。它蜿蜒着朝着他的方向游动过来，在他前面不远处，一只老鼠快速的跑过，那条红蛇便
转了方向朝那只老鼠咬了过去。
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的后退，直到离开他们够远，才发足狂奔。
后来离开，可他始终忘不了那个黑暗中的神祗，他想要做点什么。他疯狂的打听着魔的事情，才知道世间真是出过魔的，却不知
为何又销声匿迹。言者都铿锵有力的说魔善诱人，得之可得天下。
他派人守着那洞口，观察那蛇的作息时间，直到上个月，又一次的天香花节，他才找到机会，将那个魔带离山洞。
他带着魔上了他的画舫，发觉魔似乎对脚下的水面和对岸的花儿们颇感兴趣，便让画舫在此停留了两天才离开。
之后，他回到皇宫，却被父皇发现了他所带回来的魔，多番争执。他本有坐上帝位的心，如今被这样一吵闹，似乎是因为魔在身
边的缘故，他的恶念膨胀，直至最终实施，暗中部署，用药控制住皇帝亲口给他下了一个口喻，然后……
离开幽暗地道，外间的天已经有了些微亮意。放下灯笼，脱去弄脏的外袍，唤道：“更衣。”
早朝结束，本应批阅奏折，离皇却有些烦躁，他在御书房来回踱了几步，最后唤上几名侍卫去了监国寺。
明修清早醒来，梦中又见到他的师弟——俊朗的面庞上浓密的睫毛像小刷子般柔软的刷过他的脸颊，深黑的眼珠里映着他的倒影
，他张开口，低沉的沙哑声音带着笑意，“明修……”
醒来却是黄粱一梦。
“国师好雅兴，寡人从未听说国师还会作画。”
明修手下一顿，太过专注让他竟没注意到有人前来。
“让寡人看看国师所画如何。”离皇笑着朝那一方画卷看过去，笑容立时凝在脸上，“国师？！你见过他？！你怎么会画他？！
”
明修见离皇脸色有异，便双手合什行礼道：“阿弥陀佛，贫僧夜有所梦，以为是神喻，便作下此画。”
“神喻？哈哈……”离皇征愣片刻，突然仰天狂笑，“寡人果然该是真命天子。”
画中之人轮廓分明，面容俊朗，身形高大，正是他的魔，他的阿明。
笑过之后，离皇吩咐道：“重赏国师。”
明修谢过君主恩赐，小心翼翼的将画卷起收放一边。
“国师，寡人在外游历之时曾听说，国师你是降魔尊者，那你可否告诉寡人，世间是否真的有魔？”
“世间确实有魔。”
“那你们遇见魔，是不是非除不可？”
“佛有好生之德，魔也分善恶，可感怀教化。一昧除之，那佛门又如何渡人。”
“爱卿所言甚是，那……爱卿可知道人要怎样才能修炼成魔？”
明修悚然一惊，抬头看离皇，目光如剑。
“寡人只是随便问问，说点别的，寡人认识一个人，被剜去了心，却活了下来，只是整个人却变得痴痴呆呆，整日里不言不语不
吃饭，这可是失心疯？寡人想知道这个可有解法？”
“你说什么？”明修双目圆睁，一把抓住离皇手腕，“他在哪里？”
“放肆！”离皇一掌拍出，却被明修轻松闪过。
随着来的几个侍卫冲上来护驾，却被明修挥袖击晕。
“废物！”离皇骂道，“国师，寡人现在还尊你一声国师，你到底想干什么？你可知你现在犯了大不敬之罪！”
“我要你带我去找他，魔，失了心的那个人！”明修扼住离皇脉门，手上加力，“若你不带我去……”
“好，好，寡人带你去。你为何要他？你之前可说不会遇魔就除。”
“我当然不会除他。”明修道。
两人到得魔所待的石室，内里却空无一人。
“寡人没有骗你。”离皇心中一慌，他的魔怎么可能自己离开。
明修放开他，向前走到魔曾经一直站着的地方，“这里有他的魔气。”
室外的暗道上有一点红色微光，明修捡起来，那是一片红色的蛇鳞。
“蛇妖。”明修循着蛇妖身上的腥味跟踪而去。
离皇也紧跟了上去，为了他的魔、他的阿明、他的天下。
暗道之外是皇宫外的一家无人居住的民居，外间人声鼎沸，气味繁杂。再找不到蛇妖影踪。
明修怔怔的看着手中的红色蛇鳞，须臾，掌心金色佛光升腾而起，将那蛇鳞化成了飞灰。
微风吹来，那一小撮带着金色佛光的灰烬仿佛有意识般顺着北方飞腾而去。
明修脚下不停，疾步跟了上去。离皇拔脚欲追，却被身后的影卫拦了下来。他站定片刻，终于还是唤了影卫跟上前去，命他们适
时将魔夺取回宫。
天高九重，帝王人上，天宫清冷，帝王无情。纵孤寂心凉，却不能放开这权倾天下。
明修脚下生风，只觉得自己的心就像寺院里被巨大的粗木不断撞击着的老钟，摇摇欲坠，不知道下一刻是不是就会散了骨架坠入
深渊。
灰烬在郊外一处荒凉的悬崖旁停留了一会，在明修到来的时候猛然往下一坠，直冲入万丈深崖。
明修竟也不加思考，施了轻功借着崖边草木的助力旋身向下。
也不知过了多久，崖边的草木越来越多，品种也越来越奇怪，尽是前人未见之种。
各式有着奇异芳香的巨大花木从崖底往上努力生长，正好给了已经有些许疲累的明修借力之处。
崖底却是一片开阔，青草茵茵，间或点缀着几朵零星小花，碧蓝的湖水里不时有几条银色的小鱼猛的跳起，再落下，溅起漂亮的
水花。
湖的中间有一块鸡心形的石头，一个高大的背影静悄悄的站着，一动不动。
“毅修——！”明修睁大了眼，背对着他的人正是他苦苦寻觅多年的。
人影依旧一动不动。
明修脚尖轻点，踏着不时跳起的小鱼瞬间便到了背影身旁。
“毅修——！”明修有些焦急的伸出手向前抓去，身体一个趔趄，却是扑了个空。
明修眉头一凛，手指捻上颈间佛珠，口中默念清心诀。不多时，佛光大盛，周遭的一切便在这亮堂的金色佛光中褪了色。
佛光尽后，眼前是一个漆黑山洞，洞中拐角处被凿出了一个石窟，正中摆放着一面破旧的铜镜。
铜镜里映照着一汪碧水，一个背影。
那个背影在明修的注视下转过身来，微微一笑。
伸出手想要碰一碰镜子里的人，指尖一触，镜子里的人便像倒影在水中一般划出一圈圈波纹。而那人影，也在那一圈圈荡漾的水
波中隐匿不见。
“心魔镜”三个字也在人影消失后浮上了镜面。
明修转眼看去，蛇鳞灰烬还在往洞里深入，便也不再顾及这些，只拔足继续前行。
身后铜镜上又浮起一行小字——“情劫未过，不渡凡尘。 ”
却说明修离开后，几个在暗处跟随许久的人影尾随而来。
“哈哈——天助我也！本宫正愁过不了这心魔道，没想到不待本宫去找，这个不守清规的和尚自己倒送上了门。”
阴影中来人眼神阴狠，笑容如毒蛇，正是那许多年未见的灭仙宫主。
却说这三年间，那恶毒宫主也不是没想过去找出那个销声匿迹的魔，可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牵袢着他的心。
他想要找出他心里那个人回天界之前最后所住的地方，好去看看是否有能找回他的办法。他当年只是隐约听说凡间出魔之后，血
玲珑再现之时那个人便会重回人间。他知道得天魔龙玉可以修炼成魔，本来打算自己成魔，也好有无上法力去找那个人，只可惜
人算不如天算，连成魔都与他无缘。魔有了，血玲珑却始终没有找到，他听说有婴儿出生时便有携带玉石之事，便荒唐的想让人
怀上魔的孩子，想着出魔后才有血玲珑出世或许是要魔作为媒介才能找到血玲珑。只要有一线希望，他便都要去尝试。
可是那只魔有了个和尚相助后，却并不是他所能对付得了的，于是便把心思转到了寻找那个人的居所上。
几经辗转，他四处寻找，终于找到了此处，可是要进得居所，还要过一条心魔道。他心中百念纷呈，脑中诸多不良杂念，恶念满
身，自是破不了这迷惑心智的仙家术法。
正发愁时，想不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那个能破心魔道阵法的和尚竟然就在此时寻了过来，哈哈，连贼老天都在
助他一臂之力。
事不宜迟，那宫主立刻便带着身后下属紧跟进去。
明修往前走了数十步，只觉道路越来越窄也越来越低，到得后面几乎要躬身才可前行。
黑暗中突然眼前一亮，一个明亮的洞口出现在前方。矮下身子钻过去，眼前豁然开朗，一方如画卷般的神仙洞府徐徐铺展开来。
白色的雾气在其中环绕，天顶上是上好的羊脂美玉，玉上雕着浮华宫殿，起舞仙子，蟠桃美酒，珍馐佳肴。一派安宁祥和其乐融
融之像。
洞府四壁皆是黄金所铸，其上层层叠叠的镶满了各式见所未见的奇异珠宝。
明修一点不为所动，只专心跟着蛇鳞灰烬向前直走。
不知走了多久，那些白色雾气渐渐变得稀薄，眼前影影绰绰出现了一座气势恢宏的庙宇。
明修只觉眼前庙宇十分眼熟，且前面只有一条路，便直直的走了过去。
面前被画了几道刻痕的门扇向两边吱呀一声打开，门里首先出来了一个老人家，他面容苍老，一副老实之相，但是那嘴角一抹怪
异阴沉的笑却十分可疑，不似好人。但很快那个老人家便收拾好了自己的表情，转而用一副忧心的口气转向身后道：“小少爷，
老奴知道你舍不得。可是重整家业为重，你日后还有机会回来。”
“王伯，再等一下。”一个熟悉的声音传过来。
明修心头一震，向王伯身后望去。果然……还是少年人面貌的雷毅修低垂着眼睫，面无表情的走了出来。随着寺门吱呀一声关上
，雷毅修才回过头深深的看了一眼，目光中满是担忧和不舍。
明修知道，那一眼的方向正是他闭关练功的那个山洞所在。
他立时便明白了，这是雷毅修离开寺庙被杀害的时候。心中一紧，明修伸出手想要捉住面朝他走来的雷毅修。然而雷毅修低垂着
眼睫，从他身上直穿而过。
明修怔了一下，便想到又是中了哪个幻境阵法，便亦步亦趋的跟着雷毅修，从下山到跟王伯对话再到被割下全身皮肤……明修只
觉心痛欲裂，恨不能以己代他，替他受那许多苦痛。可恨他只能是一个看客。
面前场景倏然一变，却是成魔后的雷毅修再见明修后回到天魔龙池的时候。
他看到曾一直在他身边出现的丑丑的草蝴蝶飞到那个寒冷黑暗的宫殿之中，察觉到动静的雷毅修努力露出了脑袋，听着草蝴蝶里
自己说的那些傻话而放声开怀大笑直至哭泣，也看到他被那宫主狠毒刺伤的样子。
时光碎片变换不停，许许多多他不曾想到过的事情第一次都出现在眼前。
揪心裂肺的疼痛自心底一涌而出，那么多的爱恋，那么久的等待，那为了所爱之人足够忍受一切成魔的忍耐……
他又怎能不将这个人紧紧的握在手心。他一定要找到他，和他在一起，不管上天遁地，转世轮回。
第十七章
一道破除迷障的红光自明修额间的细小红痣上散发开来。
明修感觉眼前一黑，又进入了那个漆黑佺洞府。他正面对着一面等人高，刻着繁复花纹的铜镜而站，铜镜上刻着三个小字——“
尘世镜”。
那面尘世镜在明修站定之后唰啦一声滑佺向左边洞壁，露佺出了真正的神仙居所。
只是一个简单的石室，其中布置奇异的和明佺心寺后山悬崖下的山洞几乎相同。连那一方水潭也是分毫不错。
明修找寻多年的人，此刻正平躺在室内唯一的石床佺上，似乎正在沉睡。一条碗口粗细的红蛇盘在一旁，见得明修进来，红蛇昂
起头来吐出红信，不让明修近前。
明修眼前只有思念多年的人，又哪会管那小小红蛇的威胁。
一步。
两步。
明修颤佺抖着伸出手，抚佺摸上朝思暮想之人的脸颊。
手指顺着刚硬的轮廓一路抚佺摸佺到看起来坚毅冷硬却十分柔佺软的唇上。
手指在那唇上来回摩挲，用指尖沿着唇线细细描绘，继而是唇佺缝。指尖顺着唇佺缝描摹了一遍又一遍。
躺着的人皱了皱眉，小声嘟囔了一声，“明……”
明修的指尖便因他的启唇而陷了进去。首先碰到的是牙齿，将齿缝微微撬开一点，温热的口腔里柔佺滑的舌似乎知道是谁一般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