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鸢飞戾天+番外篇——by年年拾贰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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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铎,闭嘴吧。”

胤禛声音没太大起伏,在这点上他和胤祥看法一致,既然来了为何不查个水落石出。

“四爷……”戴铎无奈退下,这二位主子拗起来八匹马也拉不回来。

村间的路来回曲折,勉强能辨认前进的方向,傅敏是个文人,心思细腻,进出来时随身带了河南地图制,此时派上了大用场,下一站应该就到陈州府。

日头渐渐西斜,一抹昏黄挂在树梢,风掠过枯木发出“呜呜”声,像有人在哭。

“四爷,咱真不能再走了,赶紧找客栈住下吧。过了今晚您让奴才们跑断了腿,奴才也绝对不说半个不字。”

戴铎苦口婆心劝解胤禛,连忙给傅敏和瑞福使眼色,三人好说歹说才算让两位爷点了头。

为了粉饰太平知府老爷没少下功夫,明明是灾荒之年城内却布置的张灯结彩。城门定点开放,流民、饥民一律不准进城,走亲串友的也得说出姓名住址核实清楚了才安心放进来。那些言语不详的,一律有官衙的人跟着,确定没有可疑才可以。规矩繁多程序复杂,这进城的队伍自然排的老长,胤禛、胤祥巴不得人多打掩护,静静的混在队伍里等候检查。

“姓甚、明谁、家住何方要到何处。”

衙役们连续几天守着城门问了上万人,也不知道到底是要查什么,全憋了一肚子火气,不敢对上峰发怒全冲着百姓而来,一个个挑眉撇嘴没有好脸色。胤禛嫌他粗鄙无理,不愿多说拽着胤祥后站,全权交由戴铎处理。

“回官爷,咱们是从关外来的,要到南面去,途径本地借宿一宿。”

差役斜眼瞟了一眼,抬起下巴冲戴铎后面一驽,“这两个是?”

“哦,是咱们东家……”

“得得……他们没嘴,轮得着儿你替回话?是不也得你替他们张嘴吃饭?”差人没好气打断了戴铎的话,瞪他一眼伸臂把人拔拉开,正对上那二位少爷,“没听爷问话呢?”

两人在京城没少被爷前爷后的叫着,今儿倒被人占了便宜。胤禛不予小人见识,看胤祥在一旁憋了一脸的笑意,轻轻勾起嘴角并不答话,倒要看看这小子打什么主意。

“官……官……爷,咱……咱兄……弟姓……何,”胤祥借用河南地名随口编了一个姓氏,还把胤禛的号搬了出来,“兄……长名……圆……明,我……我……是圆……圆……镜,是官……外……”

“停!停!停!你会说人话不!”

胤祥结巴装的极像,好好的一句话被他故意拆的七零八落,成心往上拱人的火气。

“官爷,我家少爷就那样说话,”戴铎眯着眼跟人赔笑,心里却早就乐的掀了天,“所以凡事才由咱们这些下人出面。”

“不早说,”差人也觉得没意思,把过错都推到戴铎身上,“听口音你们怎么像是京城的?实话告诉你,咱们查的就是京城人。”

“小的是京城人氏,一直帮东家打理在北京城的生意。两位少爷则确实是关外的,您听口音就知道。”

胤祥话说不连贯,差役连他讲什么都没听懂,谈何口音问题,见他脸上还将信将疑,胤祥故意又要说两句。

“真……是……是……是……”

“打住!半天也不知道你要是什么,”

差人上下打量胤禛半天,转头问戴铎“这个说话也那样?”

“回官爷,是一样的。”

“算了,你们几个进去吧。”

差人算是怕了听胤祥说话,一口气喘不上来还得被他憋死,这知府老爷总不会这么多天就为堵两个结巴吧。他大手一挥,胤禛、胤祥带着人就这样平平安安地混进了城。

怕招人怀疑戴铎也没敢选招摇的地方住,找了一家看起来还算是干净整齐的客栈,问过两位主子意见后包下了左面整座厢房。

“四哥你注意没,这陈州城可是够热闹的,城外面连整个村子都是空的缈无人烟,这城里却是繁华似锦,要不是旱情严重只不定知府还得弄个净水泼街红毯铺地出来。”

“欲盖弥彰!”

屏风后面胤祥一脑子扎进脸盆里就不想出来,若依他的意这时要个大桶用热水好好泡一澡才解恨,可如今人在外地水源紧缺只好能省则省将就一下。

“他做的太过,百姓遭难真有心的话就好好安抚民众做些实事,这么虚头八脑的也是个混蛋。”

胤祥骨子里与胤禛一样也是务实的人,说的天花乱缀都不及摆在他眼前实在。

他脱了外衣斜坐在炕头,一脚踩着炕沿屈起的膝盖正好作为支点,架着胳膊支起下巴,另一条腿就闲闲地搭在外面有一下没一下的晃悠。几个奴才各有各的事干,留下兄弟两个在屋里商议。

“我记得这个晏容是康熙二十八年、三十二年的两榜进士,在户部干过几年,后来外放到山西,得噶礼保举才升任陈州知府。”

“他是噶礼的人?想必也是个贪的。”

胤祥对噶礼极度厌恶,这晏容被他划为和噶礼一派,原本就不好的印象立刻又降了一等。

“贪污与否暂且不论,据我所知他还真没法算是噶礼一派。”

胤禛掌管吏部有些年头,他做事稳妥只要经手办理过的官员,档案、履历无不了然于胸。

“他在山西任上时,正逢那年出了一桩人命官司,犯人被人当场人赃俱获,可他却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冤枉的,任凭刑逼供绝不签字认罪,案子卡在那里办不下去。后来苦主家人层层上告捅到噶礼跟前,他招来晏容让他依照证据定罪结案,他不听两人当面竟吵了起来,晏容咬住犯人不肯认罪一条死不退步,把噶礼反逼的一点办法没有。最后事实查清,那犯人果然是冤枉的,被人联手陷害。噶礼为此才向皇阿玛上折子保举他,陈述事情经过,夸他耿直为官一心为民。因这件案子连噶礼都受到皇阿玛褒奖,朝廷邸报上赞扬他们为百官楷模。”

“这叫什么,”胤祥哭笑不得看着胤禛,“蛀虫东西啃多了也能啃出珠玉来?四哥他这府可治理的不怎么样,还不如当初把他放刑部合适。”

第32章

这边胤禛和胤祥两个还在讨论晏容的忠奸问题,戴铎则找到了客栈掌柜安排两位主子的饭菜,顺便打听消息。

“四爷,奴才都问清楚了。”

戴铎是察颜观色套人话茬的好手,只一会儿就查明一切,胤禛、胤祥边用膳边听他回报。

“这些兵丁十多天前开始频繁在街上出现的,原因百姓们也不知,听说是在等几个外乡人。本来陈州城周边几个受灾严重的乡民都集聚在城门外,以那天为界连城里的乞丐在内近千人都被一并轰到距此五里地的铜锣县一带。奴才还听说……那场景惨不忍睹。”

“啪!”

胤祥直接将筷子拍到桌上,对满桌饭菜顿失胃口,体内抑制不住的怒火上蹿,一推饭碗人离开餐桌,端起杯子里的凉茶一饮而尽。

“四哥,是咱们少见多怪?听听这耳报快的,你我还没碰面呢,人家都开始全城通缉了!”

不用想都能猜到是谁给通风报信,胤禛估计这胤祥前脚离开后脚噶礼就递了消息出来,什么百官表率不计私怨一心为国都是假的!两人联手演了出好戏把皇上当傻子给耍了!

“噶礼那个杂碎!”

“四哥咱们明天一定要到那个铜锣县去看看,我倒想知道他有多大胆子敢欺君罔上。”

雍正三年直隶大水成灾,怡亲王允祥难得目无尊卑,冲着他最敬最爱的四哥雍正爷拍桌子瞪眼,“四哥,臣弟必要亲临直隶赈济百姓,铜锣县之境不可再现啊!”

铜锣县是这两位皇天贵胄锦衣玉食阿哥的一个难忘的痛。佛说罪业应报教化地狱经曰:若有众生得闻是经。不堕三涂八难之处。地狱休息苦痛安宁。可胤禛、胤祥却见到一个人间地狱,一片处处散发着死腐气味的修罗场。

干燥而狭隘的路面随处可见干瘪枯朽的身体,破烂不堪的布料零碎地挂在瘦弱的身体上,骨骼的形状清晰可见,只一层皮覆在上面,嘴唇微张不乏有白色的生物贴在上面不停的蠕动。面上最显眼的是两个无底的黑洞,眼眶深深凹陷下去,眼珠一动不动盯望着一个方向,胸口偶尔有点微小的起伏,小到胤祥都怀疑自己是否因为眼花而看错了,是活抑或是死,根本无法辨别。

越往深走越是触目惊心,铜锣县是陈州府的一个大县,地势崎岖高低不平地面上,只剩下骨架的百姓无力的爬在地上,奋力的从一个地方挪到另外一个地方,错落不一的伤口布满了全身却已无血可流。

腐烂的尸体、变异的味道、焦躁的气候,胤祥一把抓住身后胤禛的手腕,指甲几乎钻进他的肉里。

这叫什么?大清的国强民富?大清的繁荣昌盛?

胤祥手足无措抓住胤禛的衣服,紧咬下唇满脸的茫然。胤禛任由他揉烂了自己的外袍,脸色阴沉不发一言。他不是没想过铜锣县的惨状,京城繁花似锦锦衣玉食,总以为百姓的贫苦不过食不果腹而已,如今他才真真知道自己着实小瞧了这些地方官,总有本事把贫困不堪的百姓折腾的满目疮痍。

衣角传来微弱的动静胤祥低头,瘦骨零丁的五指无力地在锦袍上留下丝灰色的印记,一个妇人仰着头努力张嘴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微小的“呜呜呜”声,对上胤祥投来的视线,她松开手勉强侧开身子,露出怀下一直护着的孩子。不足一岁的孩童,细弱的脖颈强撑起看起来大的恐怖的头颅,面容蜡黄眼见只有进来的气没有出气。

“四哥,我要宰了那晏容下酒!”

胤祥扭头翻身上马,一鞭子拍打在马尾上,人转眼窜出去没了踪影。

“祥弟,胤祥!”

胤禛情急之下也来不及交代下人,拍马直追胤祥而去,唬的戴铎几个连跑带爬的赶在后面。

胤祥马术卓越,胤禛追到半路就不见了他的踪影。皇子无权干涉地方事务,出行前康熙爷又曾千叮万嘱,胤祥脾气上来若真杀了晏容……一想到他可能激动之下做出不可挽回的事,胤禛半边身子就止不住的发凉,宁可拼的自己性命不要,他也绝不能让胤祥受到半分威胁。

最终还是在投宿的客栈门前找到了胤祥的马,胤禛跳下来随手扔开缰绳,就冲了进去,远远地就听到屋里传来摔碗的声音。胤祥也不是个莽夫,虽然他是对晏容起了杀心,却也明白这人自己动不得,但越是清楚明白越是压不住心头的怒火,看着精心布置的屋子,一想到铜锣县的惨状,他就有种毁天灭地的冲动,苦闷之下也只得拿这些死物撒气。

胤禛推门进屋不意外地看见满地的碎片,只要胤祥无事,这些他当然看不到眼里。他也有一肚子的火气等着发泄,若不是胤祥发怒在前,此时站在那里摔东西的就是自己,一切最该怪的就是那个丧尽天良的晏容。

扭头见到四哥进门,胤祥的火气奇迹般降下去一些,冲着胤禛有再大的怒火他也发不出来。胤禛靠到近前,胤祥习惯性地把脸埋进他的怀里,额头抵着肩膀,双手环在对方腰间,若有若无的颤抖。自敏妃过世后,胤禛第一次目睹弟弟的失态,手抚在他的背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拍。

“四哥,”胤祥的声音闷闷的,重的直击人耳膜,“咱们要怎么办?”

深叹一口气,胤禛同样是满心的无奈,世间黑暗他总比胤祥看的多些,可如斯惨剧如何让人视若无睹。

“你我无权处置朝廷命官,给皇阿玛上折子派人来查,朝廷赈灾粮饷下落总要弄个明白,晏容的死活……由皇阿玛定度。”

“就让那畜生多逍遥几天!”

胤祥恨的咬牙切齿却也无可奈何,郁闷之下从胤禛身上离开,抽出随身带的宝剑,推门出去。

“陶笠、郑威,过来陪爷练剑。”

两个侍卫知道十三爷心情不迭,凡事也都由着他,只是皇子千金之躯不敢损伤,二人畏首畏尾打的反而辛苦。

“连你们也哄着爷们玩?”

胤祥反手甩出一个剑花,剑锋冲着陶笠的腰间,飞快闪过,他大内侍卫的名牌转眼间就落到地上,胤祥转身把剑架到郑威颈边。

“你十三爷窝囊,拿晏容那个畜生没招,开始连你们几个奴才也敢不把爷们放在眼里了?告诉你们两个,今儿不赔爷把火气都发出去,就乖乖滚回京城去,别凑在跟前惹人生气!爷说到做到!”

胤祥怒极放下狠话,陶笠、郑威才敢真枪实剑的往他身上招呼。胤祥一腔怒火全发在手上,陶笠持剑招架震的手腕阵阵发麻,郑威趁机从后身攻击谁想他反应极快,错身弯腰剑锋堪堪从耳边划过。招式未老郑威就势改变方向冲右划去,胤祥脚尖一蹬,身体快速后退,手腕灵活上挑割向他的脉搏,逼得郑威不得不回剑自救。胤祥脚下却也不闲着,向左迈出一步近身转而攻击陶笠。

“四爷!”

场景险象环生,瑞福在门外看着心一阵抽搐,这要伤到怎么得了,也顾不胤禛的规矩,连门也不敲就闯了进去。

“四爷,您劝劝十三爷,他要是伤到可怎么办。”

“随他去。”

明白胤祥心里的苦闷,胤禛也不阻止,众兄弟里论武艺能与他比肩也只有久经沙场的大阿哥,寻常人伤不到他。胤禛持佛珠的手握的又紧了些,每到心烦气躁时候他都习惯念经静心,只是今日格外不见效果。兄弟两个一内一外一动一静,不断向外散发戾气,压抑的整个厢房沉闷异常。

斜挂在天边的太阳渐渐失去了踪影,胤祥甩着大汗珠子,胸口剧烈起伏,人摊在椅子里一动不动。胤禛正写奏折,一个眼神递给瑞福,帕子早已浸好了被在一旁,胤祥从瑞福手里接过来,盖住整张脸闭目养神。

早过了晚餐的时辰,胤禛、胤祥谁也不提这事,瑞福候在一旁半天也不见有吩咐,只得小心探问。

“四爷……”

胤禛挥手止住了他的话,奴才全部退下,只留二位主子独处。屋内静悄悄,胤禛低头继续自己未完的奏折,不知过了多久胤祥总算缓了过来,凑到他身后探脖子看。

“四哥你看皇阿玛会如何处置那个晏容?”

“皇阿玛考虑周详,不是咱们想得到的。”

依照胤禛的性子十个晏容也是照砍不误,这种危害社稷的官员养在朝廷里百害而无一利。可康熙的脾性却和他大相径庭,对臣子康熙比胤禛多了几分隐忍与宽容,就是这几分宽容,让胤禛实在无法断言晏容的下场,他只有据实以报。

话等于没说,胤祥也深知康熙爷的作风,自己四哥这话不过是变法哄自己开心罢了。

“皇阿玛……有时真的宽容太过。”

“这话和我说就算了,日后有你办差的时候,别口没遮拦。”

胤禛正色厉声教训他,却换来胤祥没正形的一搂,人嘻皮笑脸地趴在他身上,“你何时见弟弟跟其他人亲近了,这内外我还会分不清。”

劳累一天,胤禛封好奏折就预备歇息,可见胤祥却没有半分要离开的意思。目睹一场人间惨剧,如今只剩两人安静相处,格外觉得这世上还留有些美好,胤祥贪恋这份温馨不肯离开,胤禛也起不了一点要赶人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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