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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之谷 第三部——by夕夕成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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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抗拒是真的,可从来没人理会,就连监卒们都不管,没有人想自找麻烦。

除了一种人,那就是想挑战刀王,成为营地新王的人。

如果真是那样,泉锡没什么好高兴,他只是战利品,从一人手里转到另一人手里,又多被一人糟蹋,就凭香逸雪的外貌,还不如那位粗俗的刀王。

可是那人打完架后,还是回去睡他的墙角,没有耀武扬威,没有争抢地盘,更没有享用他这个胜利品,仿佛只是为了阻止一场暴行。

他不由迷惑了,关押的都是死囚,跟野兽差不多,争斗多半为食物和欲望,不为这两样的人几乎不存在。除非那人是傻子,喜欢把力气用在白处,还喜欢被人揍。

那人不象傻子,却象瘟神,囚犯们私下说那人的脸,是因为麻风烂成这样。

营房里边,就算再饥渴的人,也不愿去碰那个身子。

起床的时候,他开始留意那人,仔细观察就会发现,那人与别人不一样的地方。

比如吃饭的样子,明明也是席地而坐,明明也是端着碗子,却没有那些粗胚们,饥不可耐的急吼相。

泉锡肯定他也饿了,没人一天两顿还说自己不饿,谁都想赶紧吃完再去添点,添不到舔锅糊也是好的,囚犯吃完的碗从不水洗,舌头早就把碗舔干净。

那人不干这样的事,他吃饭从来不急,一碗也就是一碗,静静地吃,吃完放手,看都不看一眼,仿佛在自家吃完就丢筷子。

泉锡一时间有些迷惑,那举手投足间的优雅,从容不迫的气质,某些不属于这里的美好品质,正透过那人不美好的皮相往外流溢,好似一股清泉,涤荡尘污,正本清源。

香逸雪不用看他,也知他在想什么,解释道:“你想多了,我是为你安全考虑。”

泉锡迟疑道:“不,不用麻烦……”

香逸雪抬眼看他,漆黑的瞳孔,倒映对方身影。

忽视那人容貌,单看那人眼睛,有一种让人安心的东西,在泉锡心中慢慢融化,让他的警惕和不安慢慢消褪。

泉锡黯然地道:“如果他想要,睡在哪里都一样。”

香逸雪突然道:“你喜欢他吗?”

泉锡蓦然瞪眼,道:“什么?”

这个人跟他谈喜欢吗?

白天是无休止的苦力生涯,夜晚待在臭气熏天的营房里,一群不知被关了多久、只想发泄下身欲望、比畜生好不了多少的暴徒,未来只有更多屈辱和忍受,居然还会有人问他喜欢不喜欢,难道不喜欢就有选择权利吗?

他不是笨蛋,营房里想占他身子的人不止一个,每到晚上那些直勾勾的眼光,看得他裹了几层褥子都觉心寒。

那些大老爷们被关得浑身窜火,是头母猪都想压上去,他们现在不敢动他,主要畏惧刀王一伙的报复。

泉锡自己也知道,就算那夜不失身给刀王,也会失身给别的张三李四,甚至沦为整个营房的泄欲工具。

不是没有过的事,他曾经亲眼所见,那个新来的软弱男孩,没过几日就被人轮暴至死,死时下身模糊一片,惨不忍睹。

刀王也曾这样威胁过他,失身给他一个,总比成为全营泄欲工具要好。

香逸雪平静地道:“你喜欢刀王吗?如果你喜欢他,我不会插手你的事情,如果你是被迫的,那我保证他碰不了你一根手指头。”

对方似乎想告诉他,那种事要跟喜欢的人一起,这样才不会觉得屈辱,不会觉得难堪,才会活得象个人。

泉锡怔住了,那人声音带着一种魔力,让人不知不觉地相信他的承诺,那人虽然丑陋,言行举止却有一种不容置喙的气度。

真的,可以相信他吗?他能够打败刀王,也能够保护他,而那种保护就是单纯的保护?

回到营房,泉锡已经卷好铺盖,准备搬到香逸雪身边。

刀王进来了,看到他手中铺盖,顿时变了脸色。

泉锡的铺位是刀王强行安排,紧靠刀王旁边,算是营房最好地势,现在居然搬去墙角,陪那个丑鬼闻尿骚味。

刀王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嫉妒和愤怒烧红眼睛,要不是看守就在身边,他恨不得扑上去撕碎两人。

毛子赶紧按住刀王,免得他一天挨两次皮棍烧肉,自告奋勇地道:“我来劝劝他。”

毛子将泉锡拉到一边,小声道:“小泉,刚才吃饭,我就想对你说,你是聪明人,你怎么就看不出好人坏人呢?”

“丑鬼不是好东西,进来没两天,就死盯着你看。老大叫我照顾你,我对你的事特别留心,你千万别被他骗去。”

“别以为他救你没企图,等你睡过去,就后悔莫及了。大家都是光棍爷们,谁敢说自己那根东西不想操人,打死我都不相信!”

泉锡面色苍白,表情平静,镇定地道:“刀肆作恶多端,关在牢房里边,也是凶残蛮横武力逼人,我从未服过他,以后更不会!”

很久没用这种语气说话,让他几乎忘记了,他也曾是有尊严的人。

他相信那人,那人给他不一样的感觉,让他不知不觉就信赖对方。

就算将来真的不能保护他,他不会后悔今天的决定。那人活得象个人,他也要活出个人样。

在这片污浊的空气里,他渴望有一丝纯洁友情,仅为这个缘故,他就值得搬家。

毛子悠悠地道:“小泉,好久没听到你跟我打官腔了,我都忘记了,你曾经也是个小官儿吧?”

是官又怎么样?还不是沦落到此,被我们老大当众奸操?

“老大对你很好,只是嗓门大了一点,你也太不给他脸子,总让他在外人面前下不来台,他毕竟是我们老大,没有威信怎么服众。”

“你留下吧,我让他对你好点。我们老大认识的人多,外面也有兄弟,也想捞老大出去,你跟在他身边,以后没准还能出去。”

“听说你家中还有老娘,你舍得丢她一人在外,到死都见不上一面吗?”

母亲是他心头之痛,对方以此诱之,泉锡抱紧被褥,半晌之后,眼眶发红地道:“收起你的花言巧语,进来的人,没一个出得去。就算要给家里通信,我也不会卖身交换,你们死心吧!”

毛子说服不动,有点着急了,道:“你从我们老大身边,搬到那丑鬼身边,最后还不一样都是给人操?你跟了我们老大,我们老大还能罩着你,你跟那个丑鬼,他能给你什么?”

“那人身上不干净,嘴上说是麻风病,还不知是什么窑子里的脏病,你被他碰了,肯定也会传染上。”

“你看你跟我们老大,每天打饭是哥几个第一,别人来迟一点都吃不到,我们却能吃到尽饱。睡觉我们挑最好的地方,通风干爽,疖子也长得比别人少。干活也比别人轻松得多,谁敢给我们兜里装多石子,那他就不想活了。”

毛子把能想到的优点,都讲了一遍,还凭空编造出几点——什么上茅房不用排队,跟牢头关系比较好,能够替泉锡跟老母通信呀,有的没的说了一大堆,连他自己都庆幸是刀王的手下。

泉锡正视着他,坚定地道:“他再丑,不会比你们老大丑陋!墙角的味道再难闻,也不会比你们老大身上味道更难闻。你讲的那些好,我一点都不稀罕。我杀了人,就该来此受惩罚,但我绝不做他的玩物!”

在众人的注视之下,泉锡把铺盖放到香逸雪身边,香逸雪将他的铺盖挪到外面,自己仍睡靠墙那端。

泉锡迟疑片刻,道:“我睡那边吧!”

香逸雪已经躺下了,淡淡地道:“不用了,我曾在云蝶国做奴隶,已经习惯这种状况。”

隔着泉锡,元子探过身子,悄声道:“乡巴佬,乡巴佬,他们半夜会不会偷袭?”

香逸雪道:“要偷袭也是我,你担心什么?!”

元子结巴着道:“谁,谁让你瞎说,我要挑战刀王?”

香逸雪道:“你这么怕死,当初就不该干这断头的营生。”

元子哭丧脸道:“你以为我想呀,我要有个老爹养我,送我上学堂,供我吃喝,给我娶房媳妇,我也不用干这买卖呀。”

泉锡道:“你是孤儿吗?”

元子撇嘴,道:“有个老娘跟没一样,还给我生了几个混蛋哥哥。我小时候吃的苦,你们想都想不到。我老爹病在床上,家里的钱都被他吃药,后来他被我大哥弄死了。大哥二哥不是东西,打小就叫我和三哥偷东西,卖的钱给他们买肉下酒,有一顿没弄到钱,我和三哥就要挨揍!”

香逸雪道:“他们现在还能打你吗?”

元子冷笑道:“早就不能了,我十二岁就在外面混了,认识一些道上的人,个子也长高了。有一次大哥跟我打架,我把他的头打破了,后来他再也不敢动我。”

香逸雪道:“我现在明白了,你为何崇拜刀王,这家伙够蛮力。”

元子道:“我的老大讲过一句话,当你把别人的脑袋踩在脚下,无论他心里服还是不服,他的嘴巴都是要服的。”

香逸雪似笑非笑地道:“嗯,那我今天再教你一句话,让别人恨你容易,让别人爱你困难。”

元子嗤笑,道:“你这个人就是怪,明明丑八怪一个,学大姑娘说话,什么爱不爱的,不就是裤裆里面的东西。”

香逸雪叹息道:“你无药可救!”

提及家人,泉锡眼神黯然,道:“我家中还有一位老母……”

元子撇嘴,道:“我听说你的事情,你怎么那么笨呀,丢了那么好的差事,真是可惜!”

泉锡眼角红润,道:“那个畜生该死,我妹妹才八岁,他怎么下得了这毒手,畜生……”

讲到激动处,泉锡身子猛烈颤抖,连床板都在抖动。

元子叹息,伸过狼爪摸他背部,连安慰带吃豆腐,道:“年轻人就是冲动,年轻人就是冲动!”

香逸雪皱眉道:“你妹妹她……”

泉锡努力平稳心绪,呼出一口气,伤心地道:“死了,那个畜生杀人灭口,尸体藏入地窖里,我带人搜查之时,还有另外几具童尸。这个畜生拒不认账,被我命人当街打死,悬尸三日,街坊邻居,拍手称赞。”

死者妻子乃是缦族族长的外戚,扭曲事实呈报帝都检官那里,说他滥用职权草菅人命,渎职藐法鱼肉乡里。

呈报摆在先王案头,先王看后顿时大怒,小小乡官仗势欺人,职权杀人悬尸示威,当即批示严惩不怠!

王命一出,底下的人不敢懈怠,不仅定成死罪,还作为恶官典范声讨。

泉锡坦然接受,没按规制办理,他早有心理准备。

若按规办理,那畜生就死不了,保他的人一大堆,非但定不了罪名,自己也会丢官弃职,遭人报复横尸街头。

如此一来,他也觉心里平衡,一命换一命。

万万没想到,牢房如此污浊,面对一双双兽欲眼睛,他又觉不如横尸街头痛快。

第一天夜里发现别人干那事,惊惧得难以形容,躺在床上感到床板震动,卷进被窝还能听到声响,他窘迫到手脚不敢乱动,恨不得把耳朵割下来。

那两个人完事后呼呼大睡,他倒是缩在被窝里,一夜都不敢动弹。

第一次被刀王强暴的身心耻辱,伴随着一场几乎送他见阎王的自戕,最终还是渐渐愈合。

他不是愚钝的人,明白与刀王的抗争中,失身是迟早的事情。

刀王在凌辱他的同时,也在保护他免受更大的凌辱。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他不是给刀王一个人吃,就是给更多的人轮着吃。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他还没沦落到更凄惨的地步。

虽然每次也在抗争,但他自己也明白,那只是徒劳挣扎,为自己挽留一些自尊,为那人平添一些征服的乐趣。

时日久了,连他自己都觉得无趣,麻木得连寻死的心都没有了。

这种麻木的状况,一直到眼前这新囚犯出现,打破了一种平衡。

元子道:“百姓拍手称赞,你的官职革除,被人丢进大牢,还有什么好赞的?”

香逸雪道:“有些事情,不可用得失衡量,你若觉得那畜生该死,做了便是做了,也没什么好后悔!”

这一夜刀王并没偷袭,倒是泉锡半夜醒来,发现元子的手,正贴着他的大腿,往上摸去。

那种含着情欲的磨蹭,让泉锡顿时清醒,猛地往后缩去。

他本来跟香逸雪还隔着安全距离,现在倒觉得那人身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第二天晚上,他就跟香逸雪说要换铺位,让香逸雪睡在中间,靠着墙根闻尿味,要比靠着元子安全。

这一回,香逸雪只看他一眼,也没说什么,任由他换了去。

元子看到后,脸上虽然挂着笑,眼光却阴沉的很。这种人并非善类,好似狼肩之狈,有些阴险歹毒的小心思。

遇到软柿就狠命捏,遇到硬骨头,自己就变成软柿子,说穿了就是那种欺软怕硬的恶徒。

泉锡想跟香逸雪说要提防此人,想想还是没开口,毕竟自己才认识他几天。虽说一片好心,可总给人一种挑拨离间的感觉。

香逸雪虽然能打,好似不愿跟人交往,身边除了元子,竟也没有其他朋友。

在营房里面,不得人缘,很是吃亏。

转念一想,这不正是那人与众不同的地方嘛——明明打得过刀王,却不拉帮结伙挑衅滋事,不倚强凌弱仗势欺人,这不正是自己觉得他可靠、值得信赖的原因吗?!

第七章

泉锡搬来有些日子,郁卒表情渐渐舒缓,有空时教香逸雪写字。

出乎意料之外,那人非但认真好学,而且记忆力惊人。一个字地上画一遍,那人就记入脑海,不管过几日再考,都能正确书写。

那字写得流畅飘逸,甚至有盖过他的势头,泉锡怀疑自己收了一个大龄神童。

不到两月,他想不出还有什么字,是他认识那人不认识的,看来该教点文章之类。

香逸雪来兰之都前,习过兰之都的方言,只是不识兰之都文字。后来到了帝都,跟叶儿他们待在一起,方言讲得更溜了。

既然有些空闲,泉锡看上去又愿教他,香逸雪学起书写字符。只是那人把他当成小孩对待,一笔一划地写着,还反复问他记住没有。

讲到文章,也是一句句解释,不时停下问他懂没,让香逸雪很是无奈。

所幸的是,泉锡很高兴跟人授业,苍白脸色背到名篇佳作,露出一些难得光辉,讲到经典眼彩熠熠,嘴角浮现生动笑容,整个人变得好看多了。

香逸雪有时用自己见解,跟他讨论诗词文章。泉锡发现这个家伙是个天才,对韵律的精准掌握,让他学起诗词毫不费力。

有一次,泉锡以山为题即兴为章,香逸雪紧跟其后,以水为题附和一篇。

那文做得极妙,清新自然灵动飘逸,超过他这个老师的水平。

泉锡听了眼睛发直,换个题目考他,香逸雪沉吟一下,脱口而出,同样一篇佳作。

泉锡暗自叹息,七窍玲珑的心肝,说得就是这类人吧?自己苦读数载,抵不过那人半年功夫,老天真是厚此薄彼。

渐渐地,他对那人好奇起来,询问他一些过往,那人只答龙族之人,家里还有一老一少,因为杀人被禁于此,别的也不肯多言。

届时,那人眼神黯然表情悲伤,泉锡猜测他有不为人知的伤心过往。

泉锡心情有所转变,香逸雪还是一如既往。

刀王从当初的狂暴,渐渐变得安静,常用古怪眼神盯着二人,看得元子心惊胆寒,全营的人都看出么蛾子,囚犯们私下议论着,近期内怕是要出事情。

泉锡隐隐觉得不妙,但见香逸雪视若无睹,他也镇定下来。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与其胡思乱想担惊受怕,倒不如趁现在风平浪静吃饱睡饱,该干嘛就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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