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的学生，这回出了这么个滑稽的事，他觉得丢人丢大发了。他知道李治是好心，可是心里还是不停地念叨，谁要你管，谁要
你管。
“李老师，行啦，你……”
杜明哲支吾着开口劝，谁知道刚开了个头，卢升逸就跳了起来，转身指着杜明哲大叫：“你别装好人！我不用你装！你不就是嫉
妒我们吗！你看着我们是正常人，我们没病，你嫉妒！所以你非让王基和我分！同性恋！变态！”
杜明哲虽然是个班主任，可是也没比自己的学生大几岁，平时也没个老师的样子。可现在这个局面，他是绝对没有想到的——身
为一个老师，竟然被学生指着鼻子骂。
李治拉过卢升逸说：“就冲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我可以上报给你处分！”
卢升逸转过来大叫：“你敢吗，他敢吗！他敢把这脏事儿说出去吗！就在学校旁边，跟个男的抱着，还亲呢！”她又转身瞪着杜
明哲：“我和王基好好的，碍着你什么了？你就非不让我们好，我告诉你，你不就是看我们心理正常你嫉妒吗，你嫉妒去吧，你
一辈子就是个同性恋！”
杜明哲突然感到很愤怒，他直直的看着卢升逸，声音不大的说：“那天你看到的人，是我的老师。”
李治和卢升逸都安静了下来，杜明哲接着说：“我和他一起搞的论文发表了，是个费了好几年时间才写出的论文。我们很高兴，
不可以吗？”
卢升逸指着李治说：“你骗谁呢！那人还没他大呢，能是你老师？”
“一样大，差不多。我当老师那年才十九。”
“十九岁大学还没毕业呢！”
“可是我毕业了。”杜明哲还是看着卢升逸，他怕自己挪开了视线，就会被看出自己很害怕，“我不想和你讲大道理，也没什么
可讲的。你说，你到底是为什么生气呢？”
卢升逸的眼神变得凶狠：“你自己去王基那儿瞎说，你还好意思问？你不就是不想让我们交吗！对，你是老师，你就讨厌我们谈
恋爱，嘁，你自己没人要你就看不了别人好！”
“你等等，我和王基说什么了？你觉得我说什么了？”
“你说不动我你就去找他呗！我哪知道你怎么说的！你反正就是让他和我分！”卢升逸越说越激动，她好像已经忘记了这是在和
自己的老师说话，突然又想到了什么似的，尖声道，“妈的，你看上王基了吧！真恶心，所以你不让我和他好！”
杜明哲现在已经远远超出了生气的范畴了，这哪儿跟哪儿啊：“别瞎说，这是办公室，你说出的话自己要负责。”
然而卢升逸已经冷静不下来了，杜明哲看着这个孩子疯了一样，心想谁没有青春呢，谁没喜欢过谁呢，自己当初不也曾经为了爱
谁要死要活的吗，怎么忍心逼她呢。可卢升逸丝毫没考虑过她老师心里的想法，只是张牙舞爪的，大叫着“肯定是这样！肯定是
这样！”，随手抓了身边的东西就向杜明哲扔了过去。
不巧的是，冯老师刚刚结束了班里的讲话，推门进来，刚一走进办公室就看到了这一幕。卢升逸扔过去的是安敬桌上的一个瓷笔
筒，她情绪激动没扔准，倒是扔到了杜明哲身后的墙上，砸碎了的碎瓷片崩了回来，擦着杜明哲的脸飞过，在眉骨上方划出一条
口子。
杜明哲和李治都愣了，一动不动，只有卢升逸发怒之后还在控制不住的大喘着气，咬牙切齿的瞪着杜明哲。突然冯老师十分生气
而严厉的声音炸起来：“你干什么呢！”
三个人这才注意到有人进来了，冯老师见问的问题没人回答，就上前两步扯过卢升逸的胳膊：“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你还有没
有规矩了？”
卢升逸失控的大叫着：“你放开我，放开我！”杜明哲过去拉冯老师：“没事儿！没事儿！您不用管她，她不是成心的！”
冯老师却十分的生气：“成心不成心的，拿东西砸自己老师就是不行！对着老师能干出这事儿？在办公室就敢这么闹，反了天了
！”
卢升逸还在挣扎，杜明哲想上去帮忙，突然眼睛一阵刺痛，他“嘶”了一声，用手指去蹭，才发现是那条口子已经开始流血了，
细细的一条血痕，一直流进了眼睛里。
左眼被刺激得流出了眼泪，视线里一片模糊，杜明哲开始觉得那条口子真挺疼的。捂着伤处低下了头。
冯老师看这样，更生气了：“你看看，你看看！我还真没见过这样的学生！杜老师，你就不管吧，你看你们班那群丫头小子，个
个能上天！”
杜明哲眨眨眼睛，把眼泪和血挤出去，急着说：“真没事儿啊冯老师，她就是没注意……”
“这跟注不注意的有关系吗？啊？这样的学生真没法要！”冯老师皱着眉头使劲挥手，“去去去，李治你快带着他去医务室上点
药，这儿我处理！”
李治拉着杜明哲就要走，杜明哲挣不过他，边往外走边冲着冯老师喊：“您说她两句得了，可千万别告诉唐主任！”
11.进与退
跑到一楼，发现医务室的门关了，但是没锁。门口信箱上贴了张纸，上书“校医有事外出”。李治心里一阵火起，心说这老太太
是越来越不靠谱了。
李治一把抻过杜明哲，把他推屋里去：“得亏他忙手忙脚的没锁门，我给你上点药得了。”
杜明哲坐在椅子上，看李治在柜子里找，一会儿拿了棉球和一瓶什么东西走过来了，搬了把椅子坐，先是擦去了血，有那棉球蘸
了什么又涂又抹的。杜明哲怕疼，被药水杀得一抖一抖的，直往后退。李治笑他：“男子汉大丈夫啊，这么点儿小疼就这样，至
于吗啊？”
杜明哲僵住，皱着眉头攥紧拳头，突然说：“哎！你不是给我涂红药水吧？”
李治嗤笑一声：“我还没那么傻呢，给脸上涂那么大一片红药水，我跟你有仇啊？”
“哦，那就行，谢谢啊。”杜明哲放下心来，觉着李治这动作还挺熟练的，“您挺溜的啊？”
李治一副小骄傲的嘴脸：“那是，我十项全能啊！”
杜明哲笑了笑，又沉默了，表情变得有些黯然，他看着地砖的接缝，想了一下，说：“您不嫌我恶心啊？”
李治看他一眼，没说话。杜明哲又说：“我也想好了，不行就辞职，大不了我回学校读书去，过几年再重出江湖。”
李治撕了个创可贴，平平整整贴杜明哲头上：“我嫌你，我嫌你什么呀我？这工作的事儿能是随便说说的？你刚多点儿大啊，别
以为自己什么都能个儿了。再者说了，我就真是恶心你又怎么了？那是我的问题不是你的问题，啊！”
杜明哲抬眼看他，他觉得自己需要时间来研究一下，判断这个人刚才说的话是真是假。可他马上就打消这个念头。是啊，这么毫
无城府的眼神，就这样坦然的看着自己——他干嘛要骗我呢，他有必要假惺惺吗，没有！
李治抬手拍拍他的脸：“你眨两下眼睛试试。”
杜明哲莫名其妙，还是下意识的眨了眨眼。李治问：“怎么样？看东西模糊吗？”
杜明哲摇摇头：“挺清楚的啊。”
李治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阵，点头嗯了一声：“成，看来没伤着神经。这两天洗脸的时候注意着点儿，别着水，也别碰，快好了
的时候痒痒也别挠，好好养几天应该落不了疤。挺漂亮的脸蛋，破相就不好了。”
李治站起了身，低头瞧杜明哲。杜明哲也抬眼瞧着他，心里一阵阵的浪打过来。喜欢的人站在自己面前，刚为自己上了药，额角
还余留着对方指尖的温热，在淡淡的药味中渐渐冷却。他是关心自己的，担心自己的，他对自己很好，更重要的是，他说了，他
不嫌自己。
你有一个天大的缺陷，这为你招来歧视和谩骂，你原以为这也会令他反感，让他离开你，而他说了，他不介意。
杜明哲突然觉得自己太幸福了。他认为自己已经不能奢想什么了，不管走到哪里，遇见哪些，自己都会在绝大多数人眼中是个异
类。他没有将自己的心意告诉别人的权利，更不能贪婪的奢求自己爱的人也爱自己。所以，只要对方不因为这个而冷淡、厌恶，
那么，即使得不到他的爱又能怎样呢？这已应该满足，别再要求更多，这已应该幸福！
杜明哲出神地看着李治，突然李治的手贴上了他的面颊。杜明哲愣了，睁大了眼睛，而李治的手一动不动了贴了十几秒钟之后，
温热的手掌顺着颈侧滑到后面，从颈后托住了杜明哲的头，让他把头又抬起来一些。
杜明哲简直傻眼了，直愣愣的看着李治张开口深呼了一口气，半米的距离，李治呼出的热气流到自己脸上的时候，已只剩一点余
温。
杜明哲半眯起眼睛，低下头。李治很快的抽回了手，转过身子。杜明哲感到脸颊的温度很快退去了，一阵凉意袭来。
表针嗒嗒的声音清晰起来，杜明哲用手指按了按鼻梁，声音有些疲惫的说：“我想错了是吧？”
李治没有语气的反问：“你想什么了？”
李治背对着杜明哲，心跳得飞快，表情懊恼。
失态了失态了，失态了失态了！
他本来是决定，无论如何不能主动做出这种暧昧不清的事来的。他觉得自己现在这种半吊子的心情，如果给了杜明哲模棱两可的
暗示，肯定是会被笑话的。
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还没搞清楚，所以李治并没有打算说出“试一试”这种幼稚而不负责任的话来。
可是，当杜明哲仰着头，用一双漂亮的大眼睛死死看着自己的时候，他没能控制住，或者说，还没来得及控制，就把手伸过去了
。
一切都是下意识的，好像潜意识里就是想这么做，所以在自己失神的时候，身体自动完成了这些动作。
相触的一瞬间，李治就绝望的明白了。从掌心传来了不得了的洪流，他简直要颤抖了，仿佛点了一把火在手上，火辣辣的烧，却
暖到了心坎儿里去，让人陷在一种温钝的感受中，因为未知而害怕，却不想离开。
李老师今年奔三张，十分难以启齿的是，他几乎没谈过一场像样的恋爱。李治一向对于爱情没有定义，他也说不清自己是不懂还
是不感兴趣。谈得来的女孩是有的，可是最终没能发展成什么。自从上了大学，他越发觉得还是数学好，每天读些书，算算题，
备备课，这样的生活比和一个姑娘你侬我侬来得更有吸引力，渐渐地，他就对爱情没有追求了。
李治第一次看到杜明哲就对他很有兴趣，在后来的工作中变得越来越欣赏他。年轻，干净，乐观，有良好的教养。他记得有次班
研上，谈起十一班那些扑腾闹的学生，杜明哲一本正经的驳回了几个比他“有资历”的老师提出的应该严加看管，抓紧成绩的建
议：“一个高中生，上了十年学，什么样的老师没见过啊。说真的，他们对老师这个词的印象已经好不了了，何必再磨他们呢？
其实你让他们开开心心的，他们心里就知道感谢。人能有几个十七八岁啊，课业这么重，我们对不起这些孩子没办法，那就让他
们学得自在一点多好啊。”
几个教师被弄得对不上话，英语老师破不高兴地说：“那既然班主任这样说，我也没办法。”可是从那时起，李治是真的对杜明
哲刮目相看。之前不杜明哲如何出色，李治都或多或少的把他当做孩子，现在他看出，这个人，不应该仅仅是一个老师，他的才
华不应该受限于此，可是，他却是一个最成功的老师，没有人能比他更胜任现在的一切。
漂亮，聪明，有涵养，这样几乎找不出缺点的孩子，我喜欢他，是的，我喜欢他。以前的我不知道，可是这一刻我明白了，我真
喜欢他！
这不是一种把他当做哥们儿的欣赏，也不是把他当做同事的认可，而是一种迷恋。指尖碰到了他的面侧，一种燥热的欲望竟然开
始蔓延。杜明哲，是他的年轻的同事，而自己却在惦记着那么可怕的事情。
可是，就是那样的一眼，李治从那双闪着光的眼睛里看到了太多东西。深情的感激的，爱意与悲伤，那是让自己心动，也让自己
得以找到借口的眼神。
李治觉得身边的一切都轰然沉寂，只剩下这双复杂的眼睛。他有种错觉，只要自己迈出一步，他肯定会迎接，他那么善良，他不
会拒绝。
可是李治告诉自己，那不可能，不可能的。哪怕就是有这个可能性，李治，你真要去尝试吗？他那么年轻又优秀，你非要为难他
？
12.流血事件
杜明哲回到办公室，里面又没人了。他坐在自己的椅子上，今天发生了太多事，起起伏伏，弄得他的心很累，整个人都有点颓。
墙边上的碎瓷片子都被扫干净了，杜明哲心想哎哟真是的，回头还得上市面上寻么一个笔筒，好赔给安大小姐。
这时冯老师进来了，拿着个水杯，前两天办公室里的饮水机坏了，看来刚是出去接水了。
杜明哲马上坐直了，支支吾吾的：“冯老师，那，那谁，卢升逸她……”
冯老师四十多岁，是个脾气不好挺严厉的老师，教理科数学，平时交流偏少。这下看了杜明哲一眼，走到自己桌子前，把水杯狠
狠往桌上一磕，这才坐下了。
“送去学生处了，处分没跑儿了，下学期开学全校通告。”冯老师没好气的说。
杜明哲一听就急了：“不是说让您别管了吗？这说好了别交给唐主任的，您怎么就给交出去了呢？”
冯老师转过身子说：“谁和你说好了？小杜啊，我知道你疼学生，可没你这样的。平时他们说话没大没小的我就当是听不见，可
你说这回，啊，都和老师动手了！这得亏是没出什么事儿，那也是伤着了啊！你说要真是砸着了你脑袋，这后果，她能承担吗！
”
“我，我这不没事儿吗。”杜明哲心里知道冯老师是好意，可心里就是不舒坦，自己的学生让学校记了处分，他肯定是不想的。
“还没事儿呢，你说好好的脸，落疤了怎么办？这万一再寸点儿，扎眼睛里了，那不就瞎了！你老什么都不当个事儿，回头学生
都造反了，我看你怎么办好！”
杜明着说不出什么了，他一向分不清老师和学生的界限，闹啊闹的就和他们闹到一起去了。他也知道自己没有老师样子，这没办
法了，杜明哲不想就此改变什么。
冯老师又忙了一阵，收拾了东西说：“我先下班了，杜老师，你以后可注意着点儿啊。新年快乐。”
杜明哲抬头，礼貌的回道：“谢谢，您路上小心，新年快乐。”
冯老师走出去之后，杜明哲看表，刚两点多。他看自己还有点儿活没干完，就又开始忙。刚从一摞摞的书和文件资料里把要用的
那本翻出来，李治就推门进来了。
也不知道刚才那段时间李治跑哪儿去了，这才刚出现。李治看着杜明哲，没有表情，一双眼睛倒是很亮，他问：“怎么着杜老师
，现在走吗？”
杜明哲愣了一下回道：“哦，不走呢，我先把这点尾巴清了，大概五六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