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身要走，她张口要叫，却有人比她更快。
人类温暖的手掌握上来的时候，小艾像被烙铁烫了一样全身一颤，抓紧了他那只冰冷手掌的人睁开了眼睛。“十三弟？”他听见
那人叫他。
数百年岁月倏然远去。
圆明园的蝉噪鸟鸣，桂花芬芳，居然犹在身左右，耳西东。
他原来从未忘记过。
“十三弟，”握住他手掌的人叹了口气：“朕方才做了一个梦，梦见你先朕一步而去，还不肯让朕见上最后一面——幸好，那只
是个梦，朕知道，你总不是那么忍心的人。”
那天晚上，是小篆第一次看见鬼魂的眼泪。
无声滑落的泪滴在人世的空气中，溅开一点点碧绿的磷火。
她退出去，临走前一眼，看见小艾在黑暗中俯下身去，抱住了床上的人。
第15章：人生万事由上天
黑暗中有人搂住他。
全心全意的依恋和倚赖的感觉。
是他所喜欢的，所怀念的，更是不可或缺的。
隔了漫长的岁月才再得到的拥抱，弥足珍贵，所以他也抬起手去抱住对方，似乎这样就可以填补了心里那一片空缺。
他又觉得冷，怀里的人似乎也觉得冷，在他双臂的环搂中微微地打着颤。他就又收紧了一点手臂，叹了口气，又还是忍不住微微
地笑。
这小子一定是看见外面下雪了，就跑出去撒欢儿，那些嬷嬷宫女太监又哪里管得住这位小爷？只是如今这些奴才也格外地懒了，
竟没人来找他，竟就这么由得十三阿哥在雪里玩得这么一身冰凉。
他拉起被子，把全身冰凉的人和自己在一起裹得严严实实的，又拉了那双在雪里玩得冰冷的手，往自己怀里揣着要暖一暖，那人
却想夺回去，于是他恼了，却又听见耳边声音轻轻的：“四哥，没用的，热不了的。”
“胡说！”他硬把那双手贴到了自己胸前，不隔衣物的肌肤相贴，真像是揣了一块冰，他也忍不住地哆嗦了一下，又把急忙要离
开的人往怀里按紧了。
“四哥……”
他不理会那个哀求似的声音，又用手掌去摩挲对方身体，试着让怀里的人暖和起来。
真不知道这个不听话的兄弟在雪里呆了多久，怎么就能这么一身冰冷，他的指掌都要冷下来了，摩挲过的地方还是存不住也榨不
出一丝儿热气。
“你又去哪儿淘气了？”
他问。
胤祥不说话，只把面孔紧按在他肩颈交际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溅在了那儿的皮肤上，像是冷冷的火花，烧得一阵刺痛。
“问你话呢，怎么好好地哭起来了？”他又问，微微转了面，拥抱的姿势少许变动之下，唇角触上了胤祥颈侧，那儿也冷得厉害
，像是……
像是……
他猛地把嘴唇按在了那里，碾压，吮吸，撕咬，试图驱散那儿的冰冷和那种冰冷带给他的不祥的错觉。
大约是他的动作过于粗暴，胤祥试图推开他，又终于屈从于他的气力之下，复又用双手抓紧了他的肩背。
他继续亲吻着，颈项，耳根，嘴唇，面颊，一双手在身下人的身体上更用力地揉搓，试图从那一具冰冷到不祥的人体上压榨出一
点儿暖意来——
哪怕是暗夜里头点燃的线香香头上的那么一点儿温暖也好啊。
身登大宝，君临天下，贵为天子，富有四海，世人生杀予夺不过在他一念之间，但为什么有些他心心念念想要留住的人和事，总
是挽留不住。
那股愤懑之气滞在胸前，几乎能涨裂他胸口，之前终圆所愿的喜悦已然被求之不得的怨憎取代。
像有一只名唤饕餮的凶兽蹲踞在他心头，无意识，无道理，只想攫取一切事物去填满胸腹中的空洞。
胤祥在他身下又挣扎了起来，他拼了力去按住他，又从枕边摸到了什么，去把那双总是试图推开自己的双手牢牢束缚在床头的护
栏上，耳中听到的是低低的痛呼声，也不再管了，只顾埋下头去，唇舌和双手不住地忙碌。
“四哥……四……四哥！别！”手滑到腰下的时候，他听见胤祥的叫声突然拔高，像在恐惧着什么，他犹豫了一下，那只手依旧
继续抚下去，指尖探进入口，缓缓旋转着开拓。
他慢慢进入的那一刻暗中有什么幽幽的光闪了一下，借着那一点光亮，他看见胤祥脸颊上似乎有泪痕划过，于是倾身过去要吻了
那行泪去，这动作让两具身体结合得更加紧密了，那片包裹着他的冰冷的柔软收缩着将他裹得更紧，紧得让他几乎立刻就要爆发
出来——
“疼得厉害？那，那慢一点？”
他用嘴唇摩挲着胤祥因为落泪而冰冷的面颊，微喘着说。
那是很难慢下来的事情，他喘息声越来越急促粗重，在整间卧室的黑暗中回荡着——
只有他的喘息声。
＊＊＊＊＊＊
“你要去干吗？”
应瑱的卧室里传来惊呼声的时候，应颀看见那只定住自己的狐妖要冲进门去，急忙开口叫住。
“还用问吗？”狐妖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他。
应颀同样回以看白痴的眼神：“喂，这种时候你怎么可以冲进去？”
“这种时候？哪种时候？”
“拜托，你是狐妖哎，怎么会不知道。”
“我是狐妖——为什么要知道？”
“因为……哎算了，你既然不知道，那么我就不用少儿不宜的解释来带坏小孩子了。”
狐妖的脸微微发了发红，大约是明白过来了。她又双手叉腰看他：“喂！你也是修道之人吧——知道这么多，太邪恶了！”
“拜托，我是牧师，又不是神父。”
“有区别吗？不都是洋人里头的道士嘛！”
“神父是不能结婚的，牧师是可以结婚的！有本质的区别好不好！”
“切！”狐妖挥了挥袖子，隔绝了那种会让她脸上发红的声音，又到沙发上盘腿坐下，再看看被定住了身形，只能转动着眼珠子
来看她的应颀，挑挑眉，勾了勾手指，应颀就像被一根无形的线扯着一样来到了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来，他不知道狐妖想干什
么，只能瞪着她，狐妖也瞪着他，一人一妖大眼瞪小眼了一会，狐妖总算开口了：“你叫什么名字？”
“……应颀。”
“你知不知道你前世——不对，前前前前前……前多少世来着？小艾记得我不记得了，数字最讨厌了，到底是多少世……前前前
前前……”
那只狐妖开始自言自语地不亦乐乎，应颀忍无可忍地打断她：“你到底想问什么啊？”
“你知不知道你和你哥一样是兄弟的那个前世——你是谁？”
“我不知道——连我哥都不是很清楚，我怎么会知道？”
“那孟婆汤质量真好。”
“跟喝了很多次也有关吧。”
狐妖耸耸肩，摊摊手，又问：“那你想不想知道？”
“……是挺好奇的。”
＊＊＊＊＊＊
“我哥是雍正？！”应颀拿来压惊用的茶水一口全喷在了面前茶几上。
小篆皱着眉头看那口茶，挥一挥袖子让它们全跑回应颀脸上去：“是啊，你有意见吗？”
应颀抹着脸，再问：“那我是谁？”
“老五。”
“老五……”应颀拍拍脑门，跑去想找书，想想还是抱了自己的上网本来连网查询：“哦……恒温亲王……”
“切，你哥一直骂你丢三落四拖拖拉拉，还不如叫‘恒拖亲王’呢，恒温，还变温呢。”
应颀决定不跟她一般见识，也确定自己没法跟这只大妖怪计较，只能无视她无视谥法胡编乱造的事实，再输入几个关键词查找后
，放下电脑又问：“那……你刚才说的小艾是……”
狐妖瞪着他。
应颀咧了嘴：“……这就是我哥对我高标准严要求完全无视我的个人资质和可塑造性的原因——丫认错人了？”
“大概吧，也有可能他是觉得你上辈子潜力没能完全发挥，所以打算这辈子努力发掘一下。”
“谢了不用了——我真特么悲摧啊。”
“喂，分明小艾更可怜好吧。”
“他可怜啥？你跟他说我百分之百同意把老哥让给他——我哥那要求从小到大我就没有一次达成过，他恨铁不成钢是不算错，关
键是我就不是那块材料啊。”
“你哥其实对你挺不错的，上次还因为你欺负小艾了呢。”
“……恶，那我还是快点收拾东西赶最早一班飞机回去交任务吧。”
小篆一尾巴把刚站起来的应颀又给拍了回去：“你干嘛啊？”
“拜托，等他醒过神来了——那我不是会很惨？”
“干吗，你是他弟弟呀。”
“外事不决问google，内事不决问百度——问过百度之后我觉得我处境堪忧啊。”
“你不用这么紧张吧。小艾又不见得会跟你抢老哥。”
“哎？”
“人鬼殊途，你不知道？有些事情，该怎样就怎样，而不是你想怎样就怎样。”
第16章：兄弟同出门，同行不同志
狐妖溜得比兔子还快。于是应颀也收拾了一下自己，揣了钱包护照手机钥匙串儿离开家，去外头找了家二十四小时开业的麦当劳
叫了点垃圾食品蹲了半个晚上加半个上午。
他说是想赶早班飞机溜回国外，其实还是没那么大胆子，又还是有点担心应瑱，所以看看手机上时间显示是十点半了，还是乖乖
地回了家。
他先敲了敲门，没人应，以为应瑱出去了，于是自己摸了钥匙开门——结果在看到坐在沙发上面发呆的应瑱的时候被吓到了，差
点就要“啊”的一声叫出来。他把惊呼声咽下去，小心翼翼地像接近即将爆炸的炸弹一样接近沙发，从侧面看了看应瑱的表情，
又小心翼翼地开口叫：“哥。”
应瑱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转头来看他的时候皱了皱眉：“上哪去了？”
“呃……出去吃个早饭，然后，散了会步。”
应颀一说谎就心虚，平常因为这个很容易就被应瑱看出来，这一次应瑱却没计较，又问：“那猫呢？”
他不问猫还好，一问猫应颀只觉得自己面部抽搐得厉害，心里头念头转来转去的，纠结得不行。
“家里养了宠物，出门的时候就要小心别让它们溜出去了。你怎么还像以前一样粗心大意，不负责任？”
应颀只觉得自己面部神经真的要拧成一团不可收拾了，急忙找了个老哥的话缝儿，说一声：“我马上去找。”就拎着钱包护照手
机钥匙串儿再度奔出门去，身后应瑱还叫了他一声，他只当没有听见，进了电梯关上电梯门按了一楼才松一口气，从钱包里头翻
出来了那只狐妖丢给他的名片，去看上头的地址。
小女生外形的狐妖在听完他道明来意后却摇摇头：“小艾没回来啊。”
“那你知道他去哪儿了？”
“不知道，也许还在北京城里头，也许不在了吧。”
“拜托。你不是本事很大的吗。”
“就算本事很大，要从整个北京城里头找出一只鬼来，也不容易啊。”狐妖看看他，又说：“你哥既然要猫的话，那我找只同样
的猫给你好了，北京城里这么多猫呢，很容易应付过去的——”
应颀把她正盯着看的上网本屏幕按下去：“我哥的状态很糟糕。”
“小艾的状态大概会比他还糟糕。”
“难道你就一点都不担心？我怎么觉得以前你担心得很嘛！”
“你真的确定他没有呆在家里吗？”
“猫不在啊——再说我哥是主业道士副业居士的，家里要是有只鬼飘来荡去他怎么可能没感觉？猫……呃不，十三……算了，我
还是跟你一起叫‘小艾’吧——小艾的本体应该还不能跟你一样完全掩饰自己的气息吧？”
“应该不能吧。”狐妖再看看他，又翻开了上网本：“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会去找的，你先回家去吧，我不喜欢道士，哪怕
是你是牧那个什么，也还是洋人的道士，你要再在我跟前晃我就把你丢到十三陵水库里去喂鱼。”
应颀不知道这只狐妖是不是真的说到做到，他只知道这只狐妖肯定能做到刚才的威胁，于是识时务者为俊杰地灰溜溜回家，进了
家门就发现情况不对头，应瑱的皮箱躺在大厅的地面上，里头一半空间已经塞满了，他张大了嘴巴站在门口，就眼睁睁地看见应
瑱抱了一些古书古物什么的出来，把箱子的另一半空间也填满，关起箱子之后应瑱又抬头朝他的方向看过来，皱了皱眉吩咐他：
“你也去收拾一下东西，马上走。”
“去……去哪里？”
应瑱再看了他一眼，冷冷回答：“我要去再看看那面镜子。”
应颀的嘴又张大了一点，最后还是只能闭上，去默默地把自己的拉杆箱拖出来收拾换洗衣物，想了想，又还是把备用的十字架什
么的一套东西放了进去，他收拾完了，拉着箱子出来，又看见应瑱坐在沙发上发呆，这次他看清楚了，应瑱盯着的是前面茶几上
放着的一堆断了线的数珠。
“哥……”他犹豫着，又叫了一声。
应瑱听见了，应了一句，收了那堆数珠在口袋里，站起身提了自己的那口箱子向外走。应颀跟在他后面，几次张嘴想说点什么，
总是不知道该从何说起，直到出了家门，才决定把心一横——
又有样毛绒绒的东西直扑上来，扑满了他整张面孔，吓得他大叫起来，不过几秒钟功夫，那只猫就被应瑱抱了下去，他老哥又皱
眉盯着他：“大惊小怪做什么？不是你养的猫吗？还怕成这样——倒是难得还会跑回来。”
“哥啊，这一去肯定要去很久了，留猫在家会饿死的吧，要不然我留下来？”
“你留下来猫就不会饿死？看附近有没有寄养的店吧。”
应瑱抱着猫在前面走，应颀跟在后头，看着那只猫的长尾巴从应瑱的手臂上拖下来，又再卷上去，进了电梯，他站到了角落里，
再去看那只猫，猫团成了一团卧在应瑱怀里，微闭着眼睛，一只前爪勾了应瑱的外套，又被抱着它的人低下头去小心拉开，捏了
捏爪心的肉垫小声让乖一些不要乱抓——
“哥！”他忍不住贸贸然叫了一声，应瑱把视线从猫身上转到他脸上：“你又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