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了想，热闹是肯定的，至于稀奇古怪的东西，我没有留心，但应该也是有的吧，便回答说：“嗯，是很热闹，也有许多东西
卖，你可是有什么想要的？”
朔风挠挠头：“想要的东西……没有什么想要的啊。就是伊莱、莫雷他们都去过好多好玩的地方，我都没有去过，我也想跟大哥
一起去到不一样的地方玩。”
从雪山将朔风回到云隐，之后他就一直住在云隐里，确实没有带他去过哪里呢，我便笑着应下了：“大陆上还有许多好玩的地方
，等大哥办完了事情，将就带你去不同的国家游玩，去哪里都可以。”我想，这样的情形应该不会需要多久的。
第二十六章：春光
午后启程，车行二十余里，皆是绿野平川，地阔天空，看久了自然也会乏味，我靠在马车内，一路只闭目养神。朔风在外面昂首
挺胸地骑着马，行了个把时辰就吃到了苦头，一面埋怨着腿要断掉了，一面乖乖回到了马车内。
“那个马鞍好咯人，可惜我把小白马留在伊莱那里了，还是大哥给我的马鞍舒服。”朔风把腿也伸到马车内的软垫上，整个人躺
在那里，有些委屈地嘟囔着，“大哥，等你没事了，我们去把小白马带回来吧。”
小白马自然是我从前送他的那匹，这些年了，早长得又高又大的，十分名不符实。朔风一直对那白马爱惜得不得了，照料得无微
不至的，这回竟留在了坦波族内，倒是出乎我意料了。我仍旧闭着眼，问道：“那怎么不直接将马骑着来寻我？”
“我那个时候也不知道去哪里能找到大哥，也不晓得要找多久，万一半道上它被偷走了可怎么办。”朔风回答得理直气壮。
虽然在我眼中只是一匹马罢了，但我晓得朔风是将那看得颇重的，也只有无奈地笑了。我暗自纳闷，怎么把朔风养成了这种小心
眼的性子，这么爱惜东西。我还知道，我从前送他的那些小孩玩意他一件都没扔，全放在个箱子里，宝贝似的藏在他那床底下。
马车颠簸了一下，我听到朔风发出“嘶”地声音，明显地倒吸了口气，便睁开眼睛看过去。朔风不好意思地解释起来：“就是腿
有点磨到了，没有关系的，大哥……”
我瞥了他一眼，朔风马上噤声，露出讨好的憨笑。我没理会他，从袖内掏出个瓷瓶，扬手扔过去：“涂在伤口上。”瓷瓶里面自
然是最好的伤药。
朔风接了瓶子，偷偷看看我，转过身去涂抹起来。
“一下就不疼了，真管用，嘿嘿……”
这个家伙，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就想用这副小模样来混过关。我闭上眼，重新休养精神，不去理会那卖乖的小子。没多会儿，朔
风又蹭到了我边上，紧挨着我坐下。
“大哥，今个晚上要在野地里过夜吧？我看今天是走不出草原了。”没过一刻钟，他就憋不住了，又同我说起话来，问一问龙月
都城的情况，问我在那边每日是如何度过的，不知不觉日已西沉。
薄暮时分，我们一行百余人在一处小河边上扎营。我站立一旁，看朔风在那边忙活，铺毡垫、被褥，拾掇东西。季楷走到我身边
，弯着眉眼，笑道：“右相大人，您弟弟可真勤快，在大营时就总看他在给您做事，一点也不娇惯。”
“萧某一家出生乡野，惯做些粗活罢了。三殿下一路皆骑马前行，亦不觉疲累，叫人钦佩。”我随口应了句，把话题转到他身上
。
“我是最爱骑马弄枪的，你们那些文邹邹的东西我可玩不来。”季楷调皮地笑着。
我没有说话。见朔风抬头向我这边呆呆地看了一眼，随即又低下头去，手上动作似乎更快了，几下整理好东西跑了过来。
“大哥，好、好了。”朔风站在我面前，面上有些局促，叫我看不大懂，他为何突然紧张起来。我对朔风点点头，转向季楷，说
：“三殿下若无事，萧某先告退了。”
“哦，好的。”季楷叹气，“你们兄弟去玩吧，可怜我一个，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
我笑一笑，自不会将这埋怨的言语当真。我径直带着朔风过去取了衣物，准备到河边沐浴清洗一番，回来之后恰好能够赶上晚饭
。这一路风沙，即便坐于马车内，身上也沾满了细小的灰尘，需得好好清洁一下。
我同朔风沿着小河前行，朔风怀内抱着衣物，同一些洗漱用具。走了一会儿，见面前这处的河水十分清澈，我停住了脚步，说道
：“就在这边吧。”抬手准备脱去外袍。
朔风却过来一把拦住我，急急地说：“大哥，那边还有别人的，我们再往前走一点吧。”
那边是还有几名随行的士兵也在河中洗澡，见到我，俱是结结巴巴地向我请安，之后都垂下头，努力地将身躯埋入水中。想来是
因为我，让他人觉着不自在了，也罢，就再寻个无人之处吧。我“嗯”了声，继续朝前走去。
又走出去十几丈远，终于没有外人了，我笑着对朔风说：“这里可就我们两个了，合意了不？”
朔风面上微红，着急地分辨：“不是，他们好多人平时就总偷偷盯着大哥看的，肯定没安好心，离他们远一点才好。”
我忍不住笑出了声，边脱着袍子边打趣道：“哦，我们家的小朔风也长大了，知道什么叫‘没安好心’了啊。来，同大哥说说，
什么叫‘没安好心’。”
朔风瞬间涨红了脸，支支吾吾地说不出句顺溜的话来。看到他这副模样，我大笑不止，一面将衣物尽数脱去，下到水中。河水微
凉，我半截身子没入河中，向后靠在块石头上，看朔风呆呆地立在那里，笑道：“还杵在那边做什么，快把衣裳脱了，过来洗澡
了。”
朔风面上一惊，低下头“嗯”了声，几下扒光了衣裳快速地泡到水中。这几年都没同朔风一道洗过澡了，一看小孩果然长大了许
多，不再是最初见面时候那样排骨似的小身板。没有了布料的阻隔，细看去，朔风已长就了强健的体魄，宽肩蜂腰，手臂胸膛皆
是鼓胀的筋肉，身量结实挺拔，放在哪里也是极为出色的后生。
我越看越觉着自家的小孩真真是百里挑一，不论样貌、性情，皆是谁人也比不上的，不提防朔风被我瞧得愈发不自在起来，目光
闪烁，一张脸也已经红透了。他忽的害羞道：“大哥，总看着我做、做什么？”
看他那副忸怩的小模样，我不由起了玩笑之心：“如今倒学会不好意思了啊，那年在雪山里是谁第一回见面就脱了个精光的？”
“我、我不是……”朔风大窘，“明明是大哥叫我换衣裳的！”
我将手肘撑靠着河岸，仰头大笑起来，直笑得朔风羞恼到不行，却又没法发作，只能憋红了脸有点委屈地看着我。我笑够了，方
拉过朔风，说道：“面皮这样薄，好了，大哥不逗你了。来，大哥给你擦擦背。”
我的手掌甫一挨上他的后背，朔风便好像受到了什么惊吓，猛地跳开来，急急地推拒道：“不、不用了，大哥，我自己擦一下就
可以了。”
见他不愿，我也没有坚持。随意说着话，各自洗浴，倒是我速度更快些，便率先踏上了河岸。我立在岸边，缓缓擦拭着身体，而
后将衣物一件件穿好。却见朔风一直低着头，上来后又将身子背向我，仔细看去，竟连耳尖都是红的。看他那般局促，我也不好
再打趣他，便安静地等待他穿戴完毕。而我心内也慢慢有些明白了。
我有些懊恼，为何一直没有注意到朔风的异样。我也并非不同人事，此刻稍微一深思，便隐约明白了他的心思。果真是麻烦。
第二十七章：心迹
今日清晨忽的下起雨来，雨中赶路，毕竟多有不便，尤其士兵皆无遮挡，容易生病。我看着离安丰已不过两三天路程，便决定众
人在驿站中休整一日，明个再动身。
此地是一座名叫绿溪的古镇，一条有着相同名字的小溪蜿蜒流过，驿站就建在距离镇子不远的官道旁。我们一行被驿站的官员安
排在一处独立的院落内，庭院颇小巧，绿树成荫，馆舍精致，一见便知是特为往来的重要官员所备。
在驿馆住下不久，本地的令尹便来约请我与季楷前去参加他们特意设下的接风酒宴，之后陆续又有些耆老乡绅想要入内拜会。这
些事情交给季楷一人去应付就好，我早早便离开了。
临出门时，我拒绝了朔风的同行。尽管我没办法真正对朔风硬下心肠，但从那日起，我已经尽量避免与他单独相处，尽量不同他
说笑玩闹。我知道这段时间朔风有些不知所措，我让他多出去走走，多交些伙伴，可他仍旧总想跟在我后面，我只好自己出去，
寻个地方一个人呆着。
我当作没注意朔风的黯然，难受只会是一时的。他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崇拜，倾慕，这些复杂的情感他还无法区分清楚。以后
，当他成熟之后，他会遇到一个值得他付出所有的人。
外面细雨如丝，恍若一片水雾。没有撑伞，我使了个小咒术，阻隔了雨水，不至于沾湿衣衫鞋袜。从后门离开驿馆，我沿着官道
，穿过外城门，转上绿溪的远郊。田野空旷无人，我站在溪水边，不一会儿，北边天空飞来一只柳莺落在我肩头。
柳莺“啾啾”数声，旋即化作一根鹅黄鸟羽，我掐了个浮空疾行印诀，鸟羽又散为一团白烟没入我脚下，载着我往北面山林飞去
。
我此行的目的地是处地下溶洞。我的一只傀儡鸟发现这处溶洞尽头接近地心的地方有一簇已存活了千年的火焰精魄。火焰精魄是
地心火气的精华，对我这般的纯阳体质修道炼气皆大有助益。
白烟载着我从一个仅容半身穿过的洞口坠入狭长的漆黑洞穴，寻到那处溶洞后，我在炙热的岩浆内抓住那簇火焰精魄，再装入即
便九天离火也无法烧穿的凤羽冰蚕丝囊内。获取火焰精魄的整个过程乏味无趣，毋需赘言。
待我重新回到地面，已是两个时辰之后。外面雨已经停了，树木仍旧滴着水，我回到绿溪近郊，慢慢走回镇子。
刚踏上官道，远远地，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大哥！”朔风慌慌张张地跑到我面前，衣衫的下摆、裤腿都湿透了，靴子上也满是泥污，看样子已经出来了好一段时间。
“出了什么事？”我皱起眉头。
“我……”朔风怔怔地望过来。在一瞬间的呆滞之后，我看到他的眼神已不见方才的惊喜，“我、我是来寻大哥的。大哥晌午饭
都没有回来吃，我不知道大哥到哪里去了，就出来寻大哥……”他垂下目光，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消沉。
“我说过会耽搁些时候，要你自己吃饭，不必等我，更不必来寻我的。”我瞥了朔风一眼。他很无措，紧张地看着我，张了张口
，但没有说出话来。
我叹口气，说道：“回去吧。”接着转过身，准备返回驿馆。
“大哥！”未迈出步子，朔风又急忙叫住了我。我侧过身子，他两手抓住我的衣袖，一脸的脆弱不安：“大哥，我，我不晓得，
我可是做错事情了？你怎么不理我了？”
“我不过是去做正事，没有不理你。”
“不是，不是今天。”朔风神色悲戚，望着我的眼神里写满了不解与哀伤，“有好几天了，大哥好像突然间变了一个人。以前大
哥看着我总是很高兴的，可是现在大哥都不想见到我了，做什么也都避开我。大哥你讨厌我了吗？”
看到他这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我心内有些烦躁：“别胡思乱想，我怎么会讨厌你？大哥有很多事务要忙，你也是大人了，终究要
多见识些世面，多与他人相处，这样才能找到与你相互喜欢、想要共度一生的人。也不能总跟在大哥的后面……”
“可是我喜欢大哥啊，我只想跟大哥在一起！”几乎是在同一时刻，朔风急急地向我大声诉说着，双手也紧紧抓着我的衣袖，仿
佛一松开我就会离去似的。
我的心沉了下来。或许，是应该将一切说个清楚，我也希望，他所说的是另一种意思。我敛了敛心神，郑重道：“朔风，喜欢有
许多种类，不论你是否懂得，大哥想要你明白，大哥对你只有兄弟之情。你还年轻，未曾经历人事，还无法分辨自己的心意。大
哥想要看到你娶妻生子，平安开心地过一辈子，你可明白？”
朔风瞬间红了眼眶：“大哥，我、我知道……我长大了，我知道男子应该喜欢女子，可是，可我只喜欢大哥，我只想和大哥在一
起。我很奇怪，大哥，你躲着我，你觉得我是怪物吗？”他低声说着，眼泪已流出了眼眶。
朔风竟这样怨艾，我心里有些难受。我掏出手绢，伸出去替他擦拭泪水：“别这样说，大哥从没有觉得你奇怪过。你知道大哥从
不会当你是怪物，也没有想要你难过。只是，那毕竟难称正途，非但不见容于人世，更难有善终。几番波折后，到头来不过是镜
花水月，仍免不了回归正道。大哥不想你受到伤害。”
“我知道，大哥不会喜欢我的，大哥只当我是弟弟。可我喜欢大哥，从好久以前就喜欢了……我没有想过要大哥不娶妻生子，我
只想留在大哥身边就好了。我会听话的，大哥你别不要我了……”朔风搂住我，将头埋在我肩膀上，如同小孩子一般哭了起来。
我僵在那里，突然觉得，自己很残忍。
第二十八章：决定
回到都城已有七八日，向季况详细汇报了边关的军情，因有李羡言辞恳切的奏请，季况虽踌躇，顾念着仁义之名不愿挑起战事，
但也决不会任由他国欺上门来。
一场战事不可避免。这之外，还需要制定一系列的应对策略，如何安排装备辎重、粮草补给，乃至将领的接替，等等，林林总总
皆要设想得到。诸多事宜细碎繁琐，常常要几番思虑方能得出定论。计划再周详也许只是纸上谈兵，到时情势变化，仍要相时而
动。
这些事务使我每日皆忙得昏天暗地，常常夕阳西斜才会回到府上。对于朔风，我让仆从侍女细心照顾他，无论他想要什么、想去
哪里玩，都要满足。只是朔风没有外出过，也不曾提过什么要求，却一日比一日沉默起来。我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他，偶尔一同
用饭，看到他沉默又哀愁的样子，或是用畏怯的眼神望向我，我无法不觉得难受。我唯有尽量避开他。
这一日，待我忙完又已是傍晚。外面凉风习习，我离开处理政务的鸿文阁，刚走上御道，即遇上了骑马而行的季楷。他带着几名
随从，一看到我便从马上一跃而下，笑嘻嘻地快步走到我面前。
“右相大人，又忙到这个时辰啊，该要保重身体，也别太操劳了。”
我回了个礼：“谢三殿下关心。”
“明后天休沐，又正赶着我们龙月的兰蕙节。那一日可热闹了，集市上有耍杂艺的，晚上还会放焰火，右相大人不若也带着你弟
弟去逛逛。看大人总是忙于政事，也该适当娱乐一二的。”季楷说话时面上一直带着盈盈笑意，显出十分亲热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