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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说——by仰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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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多势大,可她人在台后,这一赞夹在文场乐声中,显得分外突兀,霎时间全场面面相觑,原先那叫好、掌声更不必说,全

停了,就连流明舞剑的手也不由得顿了顿。

兰妲看台下突然鸦雀无声,还在迷惑呢,待见到屠二才和重英、照霞往她这儿急奔过来,均是一脸的凝重,这才想起后台叫

好是大忌,可却已经迟了。

******

是夜。

时值孟秋,夜里已有些凉,金纳看看跪在房门外的兰妲,叹口气在她身旁坐下。

经过日间一番风波,回到班里自不免又是闹腾个没完,屠二才本待大动肝火,好重振他班主的威风,省得这些日子因他唱的

戏越来越不能叫座儿,台下那些观众,倒有一大半是为着班里几位旦角来的。虽说这几年旦角戏越过老生戏成为平剧的主流

,仍让唱了三十年来老生的屠二才极不是滋味。

谁知才刚回班里,翠翎便披头散发、大哭大闹着扑上来,直嚷着她才是屠家班的头牌旦角,今日出堂会竟独漏她一个,岂不

是屠二才存心给她没脸?更拉着重乔的衣摆,左一句好孩子、右一句心肝儿肉地呜咽:「早知当初就不要给你爹生儿子,更

不要嫁进他屠家做小……横竖你爹只疼重英,你在他眼中还不如那个外八路的徒弟卢照霞!咱们母子两个在这班里,上下都

受委曲……」直哭得屠二才头疼,屠家兄弟手足无措,照霞更是给她气得一甩袖子回房去才罢。

好容易安抚了翠翎,屠二才早已没了精力料理日间的事,只随便交代流明莫要忘了罚兰妲,便打算回房去。

可才刚到房门口,便见陈度仓苦着脸道:「唉、屠哥你可总算是回来了!大嫂她已经在房里闷了一整日,连午饭都不愿煮!

你要再晚些回来,兄弟可就要饿死啦!」

「不过是让她送点东西,犯得着吗!昭佩怎么越来越不像话!」屠二才话音未落,屋里先传来摔东西的声响,把他二人都给

唬得住了嘴。

好半晌,听到屋里没动静了,陈度仓方低声对屠二才道:「屠哥,你们都这么多年了,这大嫂的脾气你也是知道的,她是富

家小姐出身,难免娇纵点,依兄弟看,你今晚还是上别的房里睡去,等嫂子气消了再谈吧!」

屠二才只得无奈离去,另托戏园子隔壁的几个大娘给做了饭,草草收拾一顿晚餐。谁知翠翎听说屠大娘闭门谢客,当晚亦跟

着让他吃了个闭门羹,堂堂一个戏班的班主,只落得和两个儿子挤一间房睡。

可纵使班里上下乱成一片,流明倒不曾忘了兰妲犯错,只是并不罚她,反向屠二才告罪,道是他这做师兄的没把学徒教好,

自愿连坐罚跪,屠二才正心烦呢,也不愿多管此事,竟随他去了。兰妲在旁边一听,眼泪马上就掉下来,不解明明是她做错

,怎么反让流明受罚?及见流明晚饭后果真到廊下去跪着,更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要过去陪跪,却让流明给硬赶了回去。

然而兰妲又怎会心安?流明既不让她在旁边跪着,她自个儿在房门口选了个看得见廊下的位置,跪下去就说什么也不肯起来

,如今众人都已睡了,就她和流明还在那乾耗着。金纳眼看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只得对兰妲道:「我说娃儿,你这是打算

跪到什么时候才算完哪?」

「流明哥不起来,我也不起来。」兰妲过去从没跪过这么长时间,此时已露出疲态,单靠着一股倔脾气硬撑着。

金纳看女儿那模样,不由得失笑道:「这下可有趣,重乔去睡前也这么问流明,你可知流明怎么答的?他说你既是他教出来

的,怎么说也该比你多跪上一个时辰才成。」说着拿指头点了点兰妲的小脑袋,笑问:「怎么,你们都这么说,要跪到牛年

马月才是个头啊?」

兰妲听说流明发了狠话,心下有些松动,可又惦记着分明是自己错了,正犹豫间,金纳又道:「要是觉得对不起流明,行!

就搬张椅子看他跪,他跪多久,你就反省多久,成不成?」说着也不等兰妲回应,自把她拉扯回屋里,搬了张凳子给她坐着

。「就在屋里坐着,你要待在外头,流明见你没睡,他更不肯睡的。」说着虚掩上房门,自去睡了。

既已起身,兰妲只得揉着又酸又麻的双腿,从门缝里看流明跪着,也不晓得过了多久,她都开始发困了,却见本已回房去睡

的重乔不知何时走到流明身边,似乎在同他说些什么,兰妲忙定神细听,才听见重乔道:「兰妲已经回房去了,你怎么还跪

在这儿?」

「我说了要多跪一个时辰的,时间还没到呢。」流明微微抬头,瞟了重乔一眼问道:「倒是你,不是去睡了,怎么又出来?

重乔笑笑,拿手一比他屋子的方向道:「我家老爷子会打呼呢!那声响比武场的锣鼓还喧腾,连重英那么好睡的都受不了,

爬起来读他的书了,也不点灯,我打赌他那眼镜就是这么来的。」

「认真是好事,你怎么不跟着读去?」流明亦跟着笑道:「我猜猜,是重英嫌你碍事,烦得他读不下去了?」

「正是,我也不过是学着老爷子呼噜了几声,他就不高兴了,我好歹也是他弟弟吧!犯得着这么小鼻子小眼睛的么?」

「既是如此,你不如上我屋里睡去?只是动作小些,要吵醒了照霞,他可是要生气的。」流明自小和屠家兄弟一起长大,明

白他们虽不是一母所生,感情却极好,故虽见重乔皱着眉不住叨叨念念,也只是由他去。「横竖我今晚是不回去睡了的……

「那怎么行?」重乔诧异道:「原先不是说了多跪一个时辰便罢,怎么好好地又变成要跪整晚了?」

「一个时辰跪完,也是时候该起来吊嗓子了……」流明话才说一半,重乔也不让他说完了,抢先道:「你放心吧,陈师傅去

买夜宵时遇见马家的总管林大爷,说是他家小姐新近谈妥了亲事,让咱们整个班儿进他府里去,唱上个十天大戏呢!爹已经

允了,明儿一早就去的,什么练功吊嗓子的,全得靠后!」

「马家?你说的是城里给起了个浑名,叫马白面的那个?」流明闻言一惊:「他那样的人也听戏?」

重乔耸耸肩:「怎么不听?人家捧角儿可是出了名的!」

「捧角儿的可不见得都真懂戏了,你想想江司令是怎么个德性。」流明话中难得地露出一丝不屑来:「马白面横竖也是同他

一个路数的,我说这回亦不过是图咱们给他显个富贵排场、热闹热闹罢了。」

「聪明!」重乔赞道:「他既要热闹,咱们收了银子,自得给他点热闹瞧瞧,你这时还不睡,明日怎么有精神?」

「不睡便有精神了……重乔哥,你这是做什么!」流明见重乔话说一半,竟在他身旁跪下来,不由得大惊。

「你说的,不睡便有精神不是?我也试试。」

「那怎么成!你又没做错什么,何苦跟着我一起受罚?」流明闻言更慌,忙伸手要去拉重乔起来,可毕竟跪得久了,腿上酸

麻不堪,这下人没拉成,反而一下摔在重乔身上,二人跌成一团,终究还是让重乔给硬是扶着站了起来。

重乔知道流明此时站都站不稳,伸手给他拍了拍膝上的尘土,正色问道:「你说我没做错什么,不必受罚,那你又为何替兰

妲罚跪?」

「那是、我没教好她……」

「教她是师傅的分内事,而兰妲的师傅是我爹!」重乔一听这话,又好气又好笑:「要说凡教过她的都该跟着陪绑,我也得

跟着跪了,你方才却又因何拉我起来?」

流明闻言愣了愣,默默盯着重乔,似是在想他话中意思,好半晌方低声道:「兰妲她……挺像我妹子。」

「你有妹子?我怎么从没听说?」这回反是重乔吓着了,忙连珠炮似地问了一串:「叫什么名字?几岁了?为何不带来给咱

们见见……」

「死了。」流明神色哀伤,咬牙道:「流光……我妹子和我是孪生子,从爹妈死后就和我相依为命的,只是身体不好,十岁

上就过去了,之后我进了屠家班,兰妲正好出生,那性子、真真和她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重乔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流明却又续道:「那孩子总想学戏,可身子弱,我不答应,她竟偷瞒着我拜了师,却又经不起打

,那年春天冷,勉强苦撑了几日,没熬过去……我只恨我为什么就不能替她挨打受罚呢……」

兰妲躲在屋里,听到这儿,早已哭得金纳都给她吓醒了,袖口亦是满满的眼泪鼻涕,连擦都顾不上擦,眼睛更不用说,早就

糊成一片,啥也看不清楚。好容易洗好脸、换完衣服,再往外瞧去,廊下早没了流明和重乔的人影,只得相信金纳所说,他

们是去睡了。

这一天下来风波不断,兰妲本就累得够呛,此刻见流明不再替她罚跪,心下大安,头一歪便自睡着了,还是让金纳给抱回炕

上的。

第四章:中轴《游园》(上)

隔日,屠家班众人天没亮就起来收拾东西,翠翎气了一夜,也不知屠二才是如何地作小伏低,竟说得她心回意转,如今却也

开了门出来,帮着打点要带进马家的行头,屠大娘见翠翎如此,若再呕气,反倒显得自己小家子气、不识大体,只得也跟着

出了房门,只是脸上总还带着几分忿怨之色,不若翠翎笑脸迎人,一团和气。

都说众人齐心便能事半功倍,此刻屠家班上上下下全专注着什么该带、什么可以留在班里,加上又有几个青年人,正是年轻

力壮、不怕吃苦劳动的年纪,动作极爽快利索,不一会儿,便已将一应物事均打包妥当,只待屠二才和屠大娘再检查一回,

便可以装上马家派来的车子上路了。

这回因是唱上十天的大戏,屠家班几乎要把整套行头、切末 都给搬进马家去,只见广场上又是大衣箱、二衣箱、三衣箱,又

是包头箱、盔头箱、把子箱的,摆满了一地,若让那不知情的看见,只怕还当他们要搬家呢!

屠大娘见四下收拾妥当,便就近开了大衣箱翻看,待见到富贵衣下是一件屠二才惯穿的男蟒,顿时沉下脸来,冷笑道:「我

说这些老生的衣服也用不着带去,横竖人家马老板是为着在周总经理家见了几个旦角,心里头喜欢才请咱们的,要不是因为

你好歹是个班主,人家八成就让你待在班里,甭跟去了!这些老头子的东西,又何必硬要带了去,没的召人讨厌!」

原来那马白面表面上做的虽是舶来品买卖,实则专干些倒卖骨董的勾当,这事儿在城里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这几年

他更做起白面儿 的生意来。其时距离钦差林则徐大人到广州收鸦片才不过百年,国内但凡有点良心的,对这内销毒品的勾当

无不恨得牙痒痒的,是故马家虽靠着这些黑心玩意儿发了家,在城内却是臭名昭彰,莫说那些大学生、老文士们看他不起,

就连一般人家五、六岁的奶娃娃牵着小狗经过他家,也晓得要瞅那看门人不注意的空儿呸上两口口水、放狗儿撒泡尿才罢。

马白面不是不知人们瞧他不起,为此致富后更是绞尽脑汁,变着法子想要打进上流社会,为此砸下了大笔大笔的银子,今日

上戏园包下场子听戏,明日便在家里纠集了读书人办诗社、演话剧,无非是琢磨着也学做个名士,跟着显摆显摆。

可马白面本是个大老粗出身,台上唱的词略雅些,他就像坠进五里雾里,前后弄不明白,只能看些武戏,勉强凑合凑合;一

旦换了文场,他便只能将那双贼兮兮的小眼睛放在旦角身上,黏腻腻地不住打转儿。可这年头,无论乾旦坤旦都早已不是早

年相姑堂子、书寓 里的货色,任谁也不愿让人这样看轻,故凡有点身分的角儿,都绝不想接他家的堂会戏。

马白面却不明白这道理,倒以为是他使的银子不够,益发地砸了大把钱财捧角儿,甚至还包养了几个想借他财势往上爬的小

花旦,男女都有,自以为如此这般,便是所谓上流派头了。这样下作人品,真正的名士自是不愿同他有牵连,因而马家常来

往的多是些臭名昭彰的读书人,光晓得出些不三不四的馊主意。他们见马白面四处让人看轻,竟说动他找个发达的大官儿做

门路、当靠山,也好叫那些酸儒们刮目相看、长长见识。

此时时局不好,南京政府的蒋介石和基督将军冯玉祥本就闹得不怎么愉快,前些日子又卯上了晋军和西北军,国家一乱,吃

的用的全喊涨。亏得马白面商场上精明,赶着这势儿大捞了一票,谁知于世事上便糊涂了,听了那些读书人随口说说的话,

倒以为是至明之理,竟真的开始物色起靠山来。

本来军阀们打打停停过了半年多,山西那边来的消息总说老蒋排除异己,打算做独裁者来着,谁知却是阎锡山先成立了北平

国民政府,他自个儿当主席不算,李宗仁、冯玉祥和张学良等人各个有份,一个个都派了官,虽还没正式就职,可这一阵风

声传起来,城里头是纷纷扰扰,全乱了套,有人是破口大骂呼天抢地,就恨不能啐老阎一脸唾沫星子;却也有那望准了苗头

,赶着溜须拍马的。

马白面便是瞧准了老阎,打算把全部身家都押在这宝上了!这不,才刚风闻点消息,阎锡山都还没正式就职呢,他九月一日

晚上就讲成让老阎九姨太她表舅妈的小儿子娶他家姑娘,虽只是个一表三千里的亲戚,可毕竟还是亲戚嘛!

这还没完,马白面为了给亲家面子,嫁的还不是庶出女儿,竟是正房夫人所出,嫡亲嫡亲的闺女!更有甚者,也不顾这还是

鬼月里头,就说好了三天后过门,聘金彩礼一概不要,女方嫁妆照给,还出钱让唱上十天大戏,真真活像嫁晚了他家姑娘便

没人要似地!

嫁女儿的事还好办,只是要唱上十天大戏,这事儿说来却委实尴尬——从来北平乡亲那是六百年天子脚下,出了名的傲骨硬

颈,规矩、体面看得比命还重。像马白面这种拉裙带关系,摆明儿花钱买女婿的来请唱戏,按理就该照脸一个嘴巴子扇他出

门去,回头还得洗手!更别说这事政治味儿太重,在那风雨飘摇的年头,谁也保不定明儿谁垮了,扯上关系的会不会跟着遭

大殃。

正因如此,有名的班儿自衿身分,不肯唱;那些没没无闻的小班子担心被扯进政治风暴去,不敢唱。马白面就这么随口说了

让唱上十天大戏,可要把他管家的林大爷给难死了!——这要他打哪儿找戏班子来家唱戏啊!还让唱十天!没奈何,只得找

些如屠家班这样的穷戏班,想要饱肚子便顾不上面子,好说歹说地说动了,再重重赏下足可抵上十来次堂会戏的戏份,更租

了好些黄包车,将那些戏班子打开演前日便请到他家里去好生招待着,这样的条件,可说是空前绝后的了。

既有如此待遇,屠二才如何不允?可他心下亦明白,林大爷找屠家班,除去看准了他们一穷二白,必会答应;也是见他们班

里旦角儿多,投了马白面的兴趣,心里不免有些疙瘩,此刻屠大娘可真真是哪壶不开偏提哪壶,挑着了他的痛脚给狠踩下去

「姚昭佩!你这婆娘是吃了炸药没地方发作是吧?」屠二才一掌拍下大衣箱的上盖儿,对着险些被夹到指头的屠大娘喝道:

「整天整夜地这头酸两句,那儿又嫌几下,还怕这班里给你说得不够晦气不成?」

那屠大娘给屠二才这么一惊一骂,原先纵仅有三分火气,这会儿也给他烧成十分了,她又自小在上海长大,俗话说得好,宁

听苏州人吵架,不听宁波人讲话,上海女人要认真泼辣起来,就是那些沿路抓军夫的兵也得让她三分。这下自是左手叉着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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