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宾客陆续而来，道贺声此起彼伏，作为主人家，朱府的人都忙得不可开交，尤其朱老爷和夫人那一晚上嘴上的笑容就没停过。
“爹，娘……”新为妇人的朱迎秋也随着新婚相公司徒轩前来道贺。
“岳父，岳母，小婿在此恭喜两位喜得金孙，这是一些薄礼……”司徒轩大方行礼贺道，叫下人抬着一大箱礼物进了屋。
“有心了……”朱夫人眉开眼笑，拉着女儿一阵闲话家常。
“你们也别站着，快进屋坐吧。”朱老爷赶紧叫人进屋，这自家的女婿哪能叫他干站着呢。
“瞧我开心的，你们就先进去吧，啊……”朱夫人也放了手，让夫妇两进屋先。
“是，岳父岳母。”司徒轩恭敬地一拜，带着朱迎秋进了大堂。
大堂内座无虚席，仆人们各个奉茶伺候，几乎找不到一个闲着的。
“快，把这茶果给坐最里桌的客人们送去。”凤洛水调配人手，忙得闲不下手。一转身，只见一对璧人踏进门来。两人相视甚久，气氛一下子淡了下来，周围的喧嚣似乎都不存在了。
“妹子，你们来啦……”见彼此尴尬，最终还是洛水上前先开了口。
“嗯。”朱迎秋垂首以对。
“想必这位就是司徒公子了。”凤洛水坦荡地迎视司徒轩审视的目光，微笑以对。
“是，正是妹夫。”司徒轩收回目光，行礼道。
“今日客人太多，如有怠慢，还望见谅。”凤洛水谦和道。
“哪里，都是自家人，随意就是。”司徒轩客气道。
“里屋比较安静，不如你们先进去坐坐吧。”凤洛水建议道。
“也好，秋儿，要不我们进去休息下吧？”司徒轩见朱迎秋的脸色苍白，便关心道。
“嗯。”朱迎秋随着司徒轩进了里屋，一路上都是低首不语。
“……”凤洛水收回自己的视线，暗自叹了口气，再抬首只见凤老爷跨进门来，可是却怎么也没见到娘亲的踪影。“二叔，你来啦。”凤洛水上前迎接道。
“今天，这朱家真是热闹啊！”凤老爷感叹道，虽是自己得了亲外孙，可是那眉宇中的愁绪还是显而易见的。
“二叔，二婶早就来了，你怎么这么迟才来呢？对了，娘亲呢，她没跟你一起来吗？”照理说娘亲应该会和二叔他们一道才是啊。
“哦，你娘亲说身体有点不舒服，所以就在家歇着了，贺礼就让我带来了。”凤老爷故作轻松道。
“娘亲不舒服吗？严重吗，要不要紧？”许久未见娘亲，咋听之下竟担心起来，凤洛水焦急问道。
“你也知道她刚刚失去了个孙子，来这种场合心里难免会有些感伤，过段日子就好了。”凤老爷眼眸闪动了下，遂故作惋惜安慰道。
“是这样吗？都是洛水的错……”思及娘亲抱孙心切的模样，凤洛水不禁陷入自责中。
“你不要这么说，只要你没事，相信你娘会比什么都高兴的。”凤老爷略带深意地宽慰道。“对了，孩子呢，我还没瞧过呢，快带我去看看吧。”调节了下情绪，凤老爷转移话题道。
“嗯，他们在房里呢，二叔跟我来吧。”凤洛水也不觉有他，带着凤老爷朝弱水的院子而去。
凤弱水的母亲柳氏对着亲外孙那是百看不厌，时不时地捏捏小家伙白嫩的小脸蛋，见着小家伙嘟起了嘴，她可乐了。
“哎呀，弱水，你瞧，你快瞧，他在跟我抗议呢，呵呵……”柳氏抱着宝宝炫耀似的对着孩子的娘献宝道。
“娘，你再捏他，他待会儿就哭了。”弱水心疼地抱过儿子，瞧那被娘亲捏红的小脸蛋，不忍心道。
“哎呀，就捏了几下嘛，把宝宝给我啦，我还没抱够呢。”柳氏竟耍起了孩子脾气跟弱水抢着抱宝宝。
“好啦，好啦，给你啦……”拗不过娘亲，弱水无奈只得把宝宝再次交到了柳氏的手中，宝宝似乎是知道自己又要遭受毒手，哇哇大哭起来。
“别哭啊，不捏你了，乖啦，乖啦……”柳氏见宝宝被自己吓哭了，也不禁心疼万分。
“宝宝乖，不哭哦，来看这里，咚咚咚咚……”为了转移宝宝的视线，弱水拿起了身旁的拨浪鼓转动起来，宝宝睁着玲珑般大的眼睛盯着，慢慢地就不哭了，挥舞着手脚，和弱水争着要拨浪鼓玩。
看着弱水满足幸福的模样，柳氏不禁看呆了，眼眶也湿濡了一片。
“娘，你怎么了？”凤弱水注意到了母亲的异样，关心道。
“没事，娘是为你开心，看到你现在的样子，娘好开心……真的……”柳氏禁不住潸然泪下，又慌乱地用手帕擦眼泪，可是那眼泪似不受控制般汹涌不绝。
“娘……”凤弱水拥住柳氏和孩子，不禁也红了眼眶。“弱水会好好珍惜的，娘亲，你放心……”
“我知道，我的弱水从小就是出色的孩子，不管受多少的不公平，都能够走过来的。果然，现如今我的弱水生下了朱家的长孙，娘知道我的弱水就要苦尽甘来了。”现如今她的弱水生的是朱家的长孙，那以后在朱家弱水的地位就不会比那小子低了，说不准以后她的外孙还能当家呢。
“娘，孩儿已经不想其他了，孩子只希望一家大小都健健康康的，让孩儿好好地抚养宝宝长大，看着他做他喜欢做的，娶妻生子，过正常人的生活，孩儿就再也不求其他了。”凤弱水诚心祈愿道。
“你这孩子就是心太软了……”她自己的孩子她又怎会不了解，虽然自小就受着不公平的对待，在外人面前用娇蛮武装保护着自己，但是那心肠还是善良的，如今有了孩子，那争宠的心倒是淡了。
“娘亲，一家子安安宁宁地过日子不好吗？”凤弱水宛然一笑，问道。
“好，只要你想通了，娘都支持你。”柳氏也是有感而发，像每次她都跟老爷针锋相对，害得两人每次见面都如隔了层冰，她心里也不好受啊。
“二叔……”靠近房间的走廊上凤洛水叫了声径自在门外听得出神的凤老爷。
“看来她们母女还有很多话要说，我还是先去外面转转吧。”凤老爷神色复杂，低首沉闷片刻，抬首对着洛水回道。
“也好……”凤洛水见着疾步而去的凤老爷，再看看弱水的房间。自小这对父女就因他的关系闹了不少矛盾，现如今只希望他们能够尽弃前嫌，让这父女亲情能够和睦才好。
朱家长孙的满月酒在众人的祝福声中结束，后半夜天空就响起了闷雷阵阵，没一会儿，倾盆的大雨就砸了下来。
注定不会安静的夜里，突兀的敲门声惊醒了守门的门童，开门一看，只见凤家总管冒雨前来，全身一片湿濡，狼狈不堪。
“我，我找我们家少爷……”凤总管上气不接下气下气道。
门童认得此乃大少奶奶的娘家总管，因此叫其入内，猜想定是发生了大事，也不敢耽搁，赶紧前去通报。
朱老爷和夫人的主屋离大门近，本就晚睡的两人还浅眠着就被院子中的动静给吵醒了。
“怎么了，这是？”朱老爷和夫人披着外袍出来看看。
“朱老爷，夫人，不好了，赶紧叫我们家少爷回去啊。”凤总管神情急切，左盼右盼终于见着了凤洛水。
“唐总管，怎么了，家里出事了吗？”凤洛水见连夜而来的凤家总管，猜想一定是出大事了。
“少爷……”唐总管眼中含泪，不忍但勉强道，“少爷，你要做好心里准备，大夫人……大夫人怕是不行了……”
“……”凤洛水身形一晃，差点晕厥过去，幸而一旁的门童扶住他才勉强站稳道，“你……你说什么，你说我娘怎么了……你说……你说啊……”凤洛水激动地扭着唐总管的衣袖，急切地逼问道。
“少爷，大夫人早前听闻你中箭就病倒了，后来这病情更是一发不可收拾，时好时坏。本来要告诉少爷的，可是夫人怕少爷刚失了孩子又要为她担心，所以才叫所有人都瞒着，可是今夜，大夫人吐血了，大夫说……大夫说怕是时日无多了，您快跟我回去看看吧……”唐总管一边流着泪一边哀伤道，大夫人虽在凤府没有什么实权，但是对待他们下人那是极好的，可怜她年纪轻轻就守了寡，独自抚养幼子。
“娘亲，娘亲……”凤洛水摇着头，还是无法接受亲耳听到的事实。
“洛水，那你们就先过去吧，我跟老爷准备一下待会儿就去。”朱夫人一直知道凤家的这个大夫人身子虚弱，可不知竟到了这般生死徘回之际，无论如何，他们朱家作为亲家是一定要去探视的。
“谢夫人，少爷，我们走吧。”唐总管对着失魂落魄的凤洛水叫唤道。
“娘……”凤洛水突然间像发疯似的冲进雨中，运起全身的内力飞速地向凤府而去，大雨淋湿了衣襟也全然不觉，眼中的泪水飞浸在朦胧的雨夜。
“少爷……”唐管家也赶紧追去。
“怎么会出这种事呢？”今天本来是可喜可贺的日子，可是亲家竟然出了这种事，这真是世事难料啊。
“富贵，你赶紧去把大官叫起来，我们先去，待会儿你再把大官带去凤府吧，不管怎么说也是岳母，这最后一面肯定是要见的。”朱夫人毕竟是大户人家，这等礼数怎能不守呢。
“是，夫人。”富管家奉命而去。
第四十八章：甘心认命
一进院子，那扑鼻而来的药味已让人的心再沉了一些，尤其见着那瘦弱如柴，满脸病容的妇人，那在入门前擦干的泪水又不自禁地淌了出来。
“娘，娘……”凤洛水一进屋就跪于床榻前，见着脆弱不堪的娘亲，痛心疾首。
“洛水，洛水你来啦……”床榻上的杜氏微睁开眼，见着挂念已久的儿子，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唤道。
“娘亲……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呢，娘亲……”凤洛水泪如雨下，恨不得躺在床上的是自己。
“傻孩子，娘都活了这把岁数了，有什么好哭的，迟早有这么一天的啊，”杜氏吃力地举着手臂擦掉洛水不断涌出的热泪，“娘就是放心不下你，孩子，你以后要怎么办呢？”杜氏虽然身体虚弱，但是那心里清楚儿子对为朱家留后的避忌，那个无缘的孩子没了怕是再让他怀上一个是绝无可能的了，可是他毕竟是朱家的长媳啊，他不肯，那朱家人以后会如何待他，而且等她也去了，以后他老了要依靠谁呢？
“娘，你不会有事的，孩儿不会让你有事的。”凤洛水抓着杜氏白细的手坚定地说道。
“洛水，娘不怕死，只是娘怕下了黄泉没脸见你爹啊，你爹是凤家的长房，照理说你的孩子应该是凤家的长孙，可现如今你和弱水都嫁了出去，凤家这偌大的家业可怎么办呢？你父亲的根该如何传承下去呢？洛水，娘不求别的，娘只求你不要让娘成了凤家的罪人，好不好？洛水……”杜氏眼带期盼地望着凤洛水。
“娘……”娘的意思他又怎么会不明白呢？可是一定要这样吗，一定要逼着他做他不愿做的事吗？娘亲啊，你可知道，只要你健健康康的，不管什么事，洛水都会答应你的啊，只要你健健康康的……
“洛水，答应娘，好不好？”杜氏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带出了一口口血痰，猩红的血沾湿了枕巾。
“娘，你怎么了，娘……”见杜氏口中吐血，凤洛水焦急万分。
“大夫，大夫……”一直站在一旁的凤邢书赶紧唤大夫进来。
“让让，让让……”大夫急忙推开众人，为病发中的杜氏诊治。
“娘……”凤洛水失魂落魄地被大夫推开，跌坐一旁久久不能言语。
“洛水，你先起来……”凤邢书见着不忍心，便扶他起身。
“二叔，娘不会有事的对不对，娘她……”凤洛水心中一片恐惧，急忙征求凤邢书的肯定，好让自己安心。
“放心，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凤邢书看了看床上的情形，掩下满眼的悲痛，强忍泪意安慰道。
没多久朱老爷和夫人赶来了，见着屋里的气氛也只是静待一旁。
“娘子……”朱大少一进屋就见娘子靠着杜氏的床沿呆坐在地，两眼无神。
“诶，大官，你跟我出来。”朱夫人赶紧拉住想要冲过去的朱大少，硬是把人拖出了屋。
“娘，你干嘛啊？娘子好像很难过，我要去问问他怎么了……”朱大少作势又要进屋去。
“他的娘亲病得很严重，你进去也帮不上什么忙，让他静一静吧，啊……”朱夫人劝道，都这时候了，可不能让这不知轻重的儿子烦着洛水了。
“嗯，好吧……”朱大少觉得今夜每个人的脸色都异常沉重，也不敢再妄言妄行。
“乖，你先回洛水房里睡会儿，待会儿如果有事娘一定叫你。”朱夫人好声哄道。
“啊……”朱大少打了个哈气，被娘这么一提，他还真的很困呢，不放心地再次说道，“那娘，待会儿一定要叫我哦……”
“知道了，放心吧。”朱夫人见朱大少被下人领下去了，才放心地再次进屋。
大夫连续喂了三副药，再来一番施针诊治，床榻上杜氏的脸色终于恢复了些许的红润。
“大夫，怎么样了？”凤邢书第一个上前问道。
“放心，今晚暂时是没有危险了，只是这往后……”大夫的额头细汗密布，可见这番抢救成功绝实不易，“总之……尽量让她心想事成吧，过一天算赚一天了……”大夫叹惜着出去了。
“……”先是松了口气，但是听着后面的话，本来还抱着一丝希望的凤邢书也不禁白了脸色，无言以对。
“……”坐在地上的凤洛水眼神有一丝波动，接着就再无表情，那死寂的神情让谁看了都会于心不忍。
“洛水，要不你先去睡会儿吧，待会儿你娘要是醒了看到你这样，她会担心的……”朱夫人上前拂开洛水散落在眼前的发丝，怜悯道。
“……”凤洛水面无表情地抬首，眼神总算有了焦点，忧伤道，“洛水不要娘担心……”
“孩子，没事的，一切都会过去的……”朱夫人伸手抱住了脆弱得仿佛一碰就碎的洛水，她也是为人母的，在即将痛失亲人的孩子面前，她又怎会无动于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