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爱你。
瀚歌以为自己再也流不出眼泪了，然而此时此刻的泪水决堤一般地滑落，滴在已经开始模糊的字迹上。
我爱你之前的对不起让人痛地无声。
妈妈，我们就要见面了，到那时你还会转面不顾我吗？
不……我们不会相见的，你在天堂，我在地狱。
光线渐渐消失了，又有人敲响了房间的门。
“哥哥？”韦铭探进了脑袋。
“恩。”
韦铭走进来，把灯打开，向坐在凳子上的瀚歌摊开手，是两个黑乎乎的如同牛角一般的东西。
“给你吃啊。”
“……”瀚歌接过来，那两个尖锐的犄角让他无从下手。
“嘿嘿~！”韦铭一乐又抢回自己手里，掰住两个角一用力，就从中间断开，露出了洁白的内里递给瀚歌，瀚歌还是不知道怎
样才能吃到里面的东西，韦铭自己手里拿着另一半，塞进嘴里咬了一口坚硬的果皮，然后拿出来让瀚歌看了看——现在果肉
已经在他自己嘴里了。瀚歌会意，也学他的样子咬了一口。味道和芋头差不多。
“这是什么？”
“牛角啊！”
“……”瀚歌不信它真的就叫牛角。
“菱角啦！你没吃过吗？”
“没有……”
“你们北方什么都没有……”
“呵呵。”
“你在哪个学校上学？”
“……q美院。”
“q美院……和q大是一个学校吗？”
“……也算吧。”
“——”韦铭崇拜地看着瀚歌。
“呵呵，你想去吗？”
“……就凭我……”韦铭说着低下了头。
“对，凭你。北方什么都没有，可是北方有q大。”
“……”北方有q大，北方还有像瀚歌这样的人，北方不是什么都没有。看似简单的一场对话，竟然胜过了周叔夫妇日复一日
的艰辛劳作、苦心规劝。
“你觉得现在的生活好吗？”瀚歌问韦铭。
“不知道……”
“你现在的生活很好啊。周叔叔不是你的亲生父亲，可他把你当亲儿子一样，你还不觉得满足吗。”
“……”
“好好读书吧。”
“……恩。对了，我是来喊你吃饭的……”
“走吧。”
吃完饭瀚歌站在门口问周叔：“我想在这里住几天，可以吗？”
“……当然可以。”
后来周叔告诉他，李秋霞的骨灰在一个早上伴着晨风飞走了。
瀚歌抱着那个盒子坐在窗前，默默倾听着黑夜的声音。
你们做的对，活着的时候不能飞，死了以后灵魂就可以飞翔了，这是我们都渴求的自由。
第125章
第二天瀚歌去书店买了好多书回来，有文学名着也有工具书。
乌蒙的天空中飘着被撕成碎片却又密集的云彩，站在地上仰望时，被阳光照亮的云彩边缘就像粼粼水光，给人一种身处万米
海底的压抑错觉。
穿过云层的那端，他和瀚语牵着手嬉戏在清澈的水边，阳光一样的温柔，只不过，那是天空与地面般绝望的距离。
瀚歌把书送给韦铭，在他家吃了最后一顿饭。
临走前周叔问他，不带走阿霞的东西吗？
“就放在这里吧。”我能带去哪里呢，我也是个即将消失的人而已。
韦铭看着瀚歌消失在筒子楼尽头的背影——三年后的北方，还会有你吗？
回往b市的火车人数依然寥寥无几，窗外快速闪过的风景就像沙漏里的沙，流向瓶底。
这段旅程，就要结束了。
地下通道中，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穿着蓝布衫，跪在地上磕头如蒜捣，双手合十不断敲击着地面，偶尔丢进小吕盆里的硬币
“刚啷——”一声，便是人间交响乐中的一个音符。通道尽头的男孩嗓音清澈忧伤地唱着，追溯叨念着逝去的时光，连他自
己也乘上了时光机，变回了清纯的模样。
瀚歌站在他面前，离他很近。这一次他听清了他的所唱。
再见时光
无法磨灭是你眸光的闪亮
这首歌轻唱
送你去向往的远方
看你背影
是不能割舍的盼望
然而时光
都改变了我们的模样
谁能明了
我爱你的心一直坚强
又有谁能知道
那是溢满芬芳的伤
就像玫瑰
美丽地无人可挡
可谁能接受
他带刺的脊梁
为你轻唱
挥霍爱情的渴望
渐行渐远
你的身旁
你手心的温度
是火一般的眷恋让我痴狂
化成灰尘
再回到你的心脏
你会看到
满天
泪一样的星光……
瀚歌没有和他说话，在他唱完这一曲的时候，他们都笑了。
再见，阿斌。谢谢你给过我的依靠。虽然我连你真实的姓名都不知道。
通往校园的路上阳光总是欢悦不曾被遮挡，瀚歌步履轻快地走进教室和正在认真画画的学生们招手一笑，回馈给他的也是最
真诚的笑脸。
“李老师！你可回来了！我们都想死你了！”不只有于秋晨会说出这样的话。
“就是就是，李老师，你这些时候去哪里了呀？”
“没什么，最近有些事情要忙，呵呵~一会儿再告诉你们~！”
“切~~~~~~还和我们卖关子~~~~~~~~~~~”
“呵呵……”瀚歌笑笑，潘大爷正好端着水杯从外面进来了：“呦，回来了！”
“……恩，回来了。”
“正好，帮我给他们做范画，崽子们累死大爷我了！”大爷指着班里的学生，一副厌恶状地说，好像这辈子都不愿意再给他
们画一张画似地。
“呵呵……好啊！”瀚歌笑笑，立马有眼力见的人就凑上来支画板、摆颜料了——于秋晨。
“小晨，谢谢你。”
于秋晨听见“小晨”这俩字浑身一哆嗦，手里的调色板险些掉下来。这两个字的意义是什么？周围的同学心里也艳羡起来，
这个李老师还从没和谁这么亲昵过，居然叫——小晨！
瀚歌看他摆好东西，不再说什么，拿起画笔，蘸上颜料，精准地起了稿，再一步步地上固有色、环境色、亮面暗面反光面，
塑造着立体感，饱满厚实的色彩堆积在纸上，洒脱大方，不拘小节，正如他心目中对“老师”的所有印象。
畅快淋漓地画完一副画，瀚歌依旧轻放下画笔，转头看向学生，也看向注视着自己的老师。
老师，谢谢你，给过我的关怀，虽然平淡，但是那句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让我真切地体会到温暖。
“这是我给大家做的最后一张范画了。”瀚歌平静地说。
“啊——”疑问和失望的声音。
“呵呵，我也还是学生啊，我要去国外继续学习了。你们现在大有长进，我再教你们，问心有愧啊~！”瀚歌轻松地说。
“……”一片低着的脑袋。
“呵呵，别难过，跟着大爷好好学，你们的未来都很美好的。”
“……”还是沉默。
“唉，好了，赶紧画吧！”瀚歌催促他们，这才慢慢有人提起画笔。
画室外面大爷问瀚歌，怎么突然决定要去国外，瀚歌只说是家里给安排的，大爷无奈摇摇头，拍拍瀚歌肩膀说：“少了个好
帮手啊！”
“怎么会，您的得意门生那么多~！”
“呵呵~那是，不过大爷最好看的还是你！以后有什么打算，要做大画家？”
“……其实……如果有机会，我想像您一样，做老师。”
“哦？跟我抢饭碗啊！”
“哈哈……抢不过您！”
“甭跟大爷谦虚！大爷等你回来，咱爷俩好好切磋切磋！”
“……恩。”瀚歌笑笑，点了点头。
如果有机会，我真的想像您一样，做个好老师。我真的很喜欢“李老师”这个称呼。
只是，没有机会了。
瀚歌像往常那样在班里走动着，看谁的画有问题就上去指点一下。
分别的时刻终究要到来。在没人注意的时候，瀚歌把自己没有画完的那幅玫瑰装进画筒，背在肩膀上，打算就这样默默走掉
，他和所有人的告别，都是以一种看不见的形式进行的。
只有于秋晨，看破了他真的要离开的决心。
“李老师！你要走了吗？！”
瀚歌回过头来，是于秋晨满含眼泪地看着自己。
“……恩。”
“……你就不能多留一会儿吗？”眼泪已经掉下来了。
“……傻瓜，该走的总要走的。”
“……”眼泪遮不住不舍的目光。
“我走了，好好画吧。”瀚歌说着就扭过头要走出去。
“瀚歌！！”于秋晨喊出了那个属于他的名字。
瀚歌停在原地，再次转身，于秋晨用手抹了抹眼泪，笑着抬起手来。
他指了指自己。无声地用口型说了——我。
伸出了右手拇指，左手轻轻抚摸过——爱。
指了指瀚歌——你。
无声的告白感动了每一个人，在于秋晨心中，它最适合表达他们之间的爱。
没有人讶异，没有人奇怪，他们看见的只是一个男孩对另外一个男孩最纯洁的爱恋。
“小晨。”瀚歌喊了声于秋晨的名字，笑了笑摸摸自己的心口——我听见了，你的爱。
“加油。”他留下这句话，就走了出去。
当他孤身一人走向校园外的世界时，于秋晨忍不住追了出来挥着泪大喊了一声：“李老师！！再见——”
瀚歌没有回头。小晨，你知道吗，说了分别，就是永远不见，即使有过真实刻骨的感觉，一起度过那些烟花一样美丽却是在
短暂焚烧着自己的岁月。
于秋晨看着他的背影，好像听见了他心里所说的话，他回答了瀚歌——
但你是我生命中最美的歌曲，永远。
第126章
瀚语手里拎着给快要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孩子买的一系列东西，站在一家蛋糕店前，呆呆地望着橱窗里包装精美的玫瑰芸豆月
饼。他想瀚歌了，他说出去散心，怎么还不回来？可是……他回来了，不是马上就要走了吗……他明天会回来吗……
“喂，想吃就进去买啊！别告诉我你穷地连块月饼都买不起了！”有人搭上瀚语的肩膀，跟他用一样的视角看了看橱窗里的
东西。
“——李帅楠？！你怎么……回来了？！”瀚语惊讶地看着眼前的人。
“唉，想你了呗。”李帅楠说着看了眼瀚语手里拎的东西：“……你还是结婚了。”
“我早就结婚了？”瀚语觉得李帅楠的话有点奇怪。
“你……唉。”李帅楠稍动脑筋就知道自己给他留的那封信被人扣了。
“……走吧，我请你吃蛋糕。”瀚语一笑推了推李帅楠。
“滚吧你！你以为我像你那么恶心啊？我是——”李帅楠想说纯爷们儿，可这么一说好像瀚语不是似地，怕他敏感地要想多
。他说瀚歌敏感，其实他在这件事上更敏感。
“你是什么呀？切，你不就是想说你是大男人，想讽刺我吗？哼……也不看看自己的海拔……”瀚语鄙视地用眼角瞟了瞟比
自己低的李帅楠。
“你——你这个德行等你八十岁也改不了了！”
“那有什么，你又不会跟我过一辈子……”李帅楠听这句话的时候那话音里是带着失落的。连瀚语他自己都没发现的失落。
他可不认为瀚语是因为不能跟自己过一辈子在失落……
“行了行了找个地方歇歇脚吧，我这越洋过海的容易吗我？”
“喝什么呀！”李帅楠在咖啡店问瀚语。
瀚语拿起价目表，一长串咖啡名后面是各种果汁。
苹果汁……
“随便吧，你帮我要吧。”瀚语扔给李帅楠说。
“那两杯摩卡。”李帅楠看了一眼，很快要了东西。
“……苏晴，快生了？”李帅楠十指交叠，把两只胳膊放在了桌子上。
“恩。”瀚语靠着椅背，看着窗外。
“……瀚歌呢？他还好？”
“他要去国外上学了。”
“什么？去国外？你……舍得让他去？”
“……”
“瀚语，有些话其实我应该在你结婚前就和你说的，可是那时候正赶上你在医院，我又不得不先跟着我爸走……”李帅楠看
了看瀚语，他依旧看着窗外，只是眉毛皱了起来，他知道，他等着听呢。
“我问你，你娶苏晴，是不是就是因为她怀孕了？”
“那还重要吗？”
“……我没猜错的话，你跟她只有一次吧，就是你喝醉了的那次。”
“……”
“那天我就知道会出事，就不应该把你交给她照顾！话说回来，你可真是一击即中啊……”李帅楠苦笑一声说，瀚语瞪了他
一眼。
“瀚语，我和你认识这么长时间，算算也十年多了吧？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太了解了，那时候追你的漂亮女生少吗？你会因为
她们漂亮就和她们胡搞吗？我可知道，你和我、许海鹏不一样，只要是你看不上的人，再漂亮你都不会碰她一下——你说你
喜欢苏晴，那你为什么只和她上过一次床？还是在你喝醉的时候？”
“废话，她怀孕了！”
“她刚一怀孕就告诉你了？”
“……”
“是你根本就对她没感觉吧！你说你对瀚歌……是一时冲动，那你身边漂亮的身材好的人多了去了，你怎么不对她们一时冲
动？偏偏对一个没胸没屁股比你矮不了多少的男孩冲动！你要不是喜欢他，你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你别骗你自己了！”
“你——”瀚语紧张地看了看周围，没什么人。
“我说话声音不大吧？”
“你和我说这些干什么！我现在已经结婚了！孩子都快要出生了！”瀚语的神色有些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