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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逐者上——by小黛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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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趸的手在半空中顿了一下,更重地挥了上去,第三个耳光的力量大得蒙阿术再也站不住脚,重重地跌坐在地上,合着血吐出了半颗牙齿。

“呸!什么最心底的人!拔都拓的心里没有任何人,除了野心,他的心里就没有任何别的东西!心算什么?情义算什么?为了让全天下都变成也速人的草场,他什么都可以放弃,什么都可以不要!”小趸的声音冷得叫人发寒,语气中充斥着狰狞的杀气,“别苏得的是什么病?其实那根本不是病,对不对?一眼就能看出突鲁花毒的人,竟然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心爱的弟弟被毒药害死!他做过什么吗?除了坐在那里,连看也不看那个快要死了的人一眼,他还做过别的吗?”

“你怎么知道他没有?!”蒙阿术从地上跳了起来,不顾一切地冲过去想要拽起小趸的衣襟,“为了求药,他骑着马跑了整整九天九夜,单人匹马地穿越被脱脱人盘据的洛央草原,还差点葬身狼腹,回来的时候身上都几乎没有一块好皮肉了!好不容易煮好的药,却被他阿妈失手泼掉了。那是他的阿妈呀!你让他能怎么办?你知不知道他心里有多痛,你知不知道那之后他病得有多重?那场病差点就要了他的命……”

在蒙阿术几乎破碎的嘶叫声里,小奴隶一下子握紧了我的手,连我也皱了皱眉。原以为,清娴夫人在列都前妻母子身上的所作所为,拔都拓并不知情,没想到真相竟是这样的。

依旧毫不动容的,只有小趸。

“那又怎么样。别忘记,我是稷人!”小趸轻描淡写地拨开了他的手,把一句更加决绝的话重重地砸到蒙阿术心上,“我不会让南稷沦为也速人的牧马之地!他要来,就要先踏着我的尸体过去。”

蒙阿术颓然坐倒,好像再也没有力气多说一句。

小趸面无表情地走上前去,用衣带绑住了他的手,又蒙上他的眼睛,然后拉住他在原地正正反反地转了许多圈,直到蒙阿术晕眩得连气都快要喘不上来了才停下,冷冷地丢下一句:“想要解药就自己跟来。”

小趸走得很急,山谷中的道路他显然并不熟悉,好几次都急匆匆地停顿下来,跑到高处四处张望一番又掉头往回走。我估计他应该是看过地图之类的东西,所以才需要这样不断地比照着记忆寻找正确的路途。

走近一片峭壁的时候,小趸突然出手打晕了蒙阿术,又把一个白瓷小瓶丢在他身旁。

小家伙抬头看了看天色,有些焦急,又回头看了伏在我背后的小奴隶一眼。

“我会带着他。”我一边从蒙阿术身上摘下腰刀和短弩,一边说。

小趸闭了一下眼,没说什么,领头向前摸去。

秘道的入口就在这片峭壁下,距离蒙阿术昏迷的地方并不远。在一片茂密的草藤背后找到入口时,小趸吐了口气,疲惫地靠在了入口旁的岩壁上,保持了那么久的冷峻冰颜终于出现裂缝,渐渐地垮了下来。我把小奴隶放下,低头查看了一下他的伤腿,小东西对我笑笑,悄悄地指了指不远处的小趸。我拍拍他的手,转身看着那个环抱着自己的手臂缩成一团,好象有些无力却又倔强得不愿别人靠近的小家伙,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拔都拓要用火攻?”沉默片刻后,小趸望着天,突然问。

“我以为你知道。”我从怀里取出一枚火油果,沾了一点漏出的果汁放到嘴里舔了舔,是一股苦涩辛辣的味道。我把紫黑色的果实递给了小趸,他接过去看了几眼,又交还给我。

“火油果本就少见,我也只在图册上见过绘像,猛地看到一大片火油果林,倒一点都没有想到那上头去。要不是也速人对明火管制得那么严,我大概在现在都还以为这里只是也速人准备藏身的一个隐蔽据点。这条路也是我收到王兄的密信后才知道的。”小趸苦笑着摇了摇头,“拔都拓把我们那么不在意地带在队伍里,就是知道我会把他们的行踪泄露出去,所以才装出一副被我迷惑的样子,故意放松警戒的,对吗?他的目标是塔里忽台的右大营,谁都知道塔里忽台跟南稷人走得近,跟我三王兄还是诗酒朋友,一直互有唱和。没想到,不光那些也速妇孺都是诱饵,我也成了拔都拓手里的渔线,想松的时候就放出来,想紧的时候就收回去。他也太过自信了。”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想通这些的,只是笑了笑:“自信不是缺点。”

“可是,我王兄既然知道谷中秘道,也应该知道火油果的秘密,所以塔里忽台不会来。”明明是陈述似的话语,语气却有些飘忽而不确定,好像是在希望有人能提出反驳似的。说这话的时候,小家伙的眼睛始终出神地看着头顶上那块被峭壁生生切割成几片的天空。

与拔都拓的津津乐道不同,小趸一直很少跟我谈这些军族大事。暗款密信这样的事,一直都是他自己在暗地里默默进行着,从不过问我的意见,也没有要我给他出过主意。此时此刻,我清楚他其实是在担心,但却无法确定他担心的对象,所以只能简单地说出我对眼前这个局部战域的判断:“塔里忽台应该会来,但不会第一个进谷。被俘的那个蒙巴颜是左贤守的嫡子,脱脱人的后营又是除右大营以外离这里最近的,恐怕这就是塔里忽台为自己准备好的替死鬼。”

说着,我随手捡起一根树枝,踢开草皮,开始在泥地上勾画简单的地图:“火油果这个东西毕竟不是成熟的防线工事,是不能重复使用的,大火一起,拔都拓就不可能再龟缩在山谷附近。如果我是塔里忽台,这几个地方都是隔岸观火的理想位置。进,可围逼拔都拓进入山陵北部较为平坦的区域,便于脱脱族大量骑兵作战;退,也可保右大营安全,而且这一退,坐看拔都拓一把火烧掉左贤守麾下部众,列都这个勾结塔里忽台、意图瓜分白沙的恶名可就逃不掉了。我倒是很钦佩靖宁王殿下,只凭两个儿子就把白沙搞成了鱼死网破的乱局。本来我一直在猜测是什么让他断定了列都起事的确切时机,以至于能将其他一切步骤安排得如此齐全缜密。知道这个东西是火油果后,我才算彻底想通。想用大火吞灭一个大营的兵力,只能是在火油果成熟落地但又尚未腐烂失效的这段时间里,从战略角度来说,真的是很奇妙的构思。”

原本靠在旁边静静休息的小奴隶凑过来看我画图,小趸磨蹭了一会儿,也凑了过来。看了几眼后,小家伙深深地皱起了眉:“这样看来,拔都拓岂不是很危险?”

我丢掉手里的树枝,看了他一眼。

小奴隶看看地上的简图,又回头向蒙阿术倒下的地方望了一眼,突然说:“你给他留下一条路,主人又留下一幅地图,如果这样都逃不掉,那就是天意了。”

小趸的脸色立刻一黑,我却笑了起来,摸着小奴隶的脑袋说:“不要叫主人,以后就叫我老师吧。”

小奴隶眨了眨那对乌圆清亮的眼睛,对着小趸悠悠一笑,偏过头去不再说话。

小趸站起来,轻轻地叹了口气,最后回望了一眼身后葱苍的山林。

我知道他是在默默地缅怀,缅怀一段虽然不长却意义非常的时光。

很难说小趸和拔都拓之间的那些纠葛究竟应该去如何定义,他们彼此是否爱慕过,心动过,这些都只有他们自己和这天这地才会知道。不管这是友情,还是超越友情的其他感情,总是有过怜惜,有过感动,有过牵挂和微笑,欣喜与愤怒。有些东西,总是要到即将失去的时候才会发现它的珍贵;而有些人,即使看到了那种珍贵,也总能用理智来约束住自己,冷静地放弃。

再转身踏出那一步时,所有这些都将变成往昔,只能从此封存在记忆之中,把它最终交付给遗忘。等到有一天,他们又在战场相逢的时候,也许不会记得也曾笑意盎然地同乘在一匹马上,被初冬的太阳勾勒出一个彼此依偎的美丽轮廓。

回过头,小趸重又笑了,一张小狐狸般的小鼻子小眼睛小脸,却笑得甜蜜而纯净。

他对我说:“走出这条秘道,我就不再是小趸了。阿达,真觉得有些遗憾哪。”

我一边背起小奴隶,一边对他微微鞠躬:“亲爱的牧攸殿下,你在白沙的任务应该已经完成了吧。如果你也返回南稷的话,也许我们还能有幸同路一段时间。”

小趸微笑着,郑重地点头致意:“我记得哪,我答应过,要护送你到南稷的。”

这一刻,小家伙的话里没有别的意味,他只是在用笑容告诉我一个简单直白的承诺:答应你的事,我会做到。

第二十七章:秘道

黑暗的秘道里回荡着空洞的脚步声,小趸手里捧着从也速人那里拿来的烛灯。烛光被云母片笼罩着,显得更加微弱,昏黄的光只能照到他自己的半个身体和脚下的一小片地面。我搀扶着坚持不肯再让我背的小奴隶走在他身旁。虽然环境相对恶劣,三个人之间的气氛却很轻松,两个小家伙之间甚至轻声地开着玩笑,象他们这个年纪的小孩子一样打闹起来。

小奴隶低头躲过小趸拍过来的手,因为单脚着地站立不稳,半边身体歪到了我怀里,借着我的一扶之力仰头就咬,雪白的牙齿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光,显得尤为触目。小趸动作轻巧地翻腕收手,嗤笑着轻骂:“还咬?养不家的小狼崽子!”

小奴隶哼了一声,扒着我的胳膊站稳了身体,野性十足的眼睛里却满是得意的笑。

小趸在一旁轻笑:“也亏得是这样,要不然,我也不会那么快就能肯定先前那个是个冒牌货。我想要拉他的手的时候,他就只是躲,如果真是你,怎么可能不咬我。”

小奴隶不以为意地说:“就算你看不出来,老师也能看出来。”

小趸脸上的笑意加深,变成了那种有点危险的狐狸样:“改口倒快呀,真的叫老师啦。别以为能跟着阿达就了不起了,我看你还是叫他主人为好,免得自己丢人不算,还要丢他的脸。他肚子里的东西,不是随便一个人想学就能学到的。”

“妒嫉!”小奴隶也不羞不恼,只是冷冷评价。

小趸眼底精光一闪,甩手一个巴掌打了过来。这一次,小奴隶却没有再躲,而是直接向后一靠把身体的份量大部分倚放在我的手臂上,然后干脆闭上眼睛,摆明了是知道我不会眼看着他真的被小趸打。可是,想象中的脆响和疼痛并没有落到脸上,小奴隶有些惊讶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被揪着耳朵塞到了小趸的胳膊下,少年人秀气的爪子在揉搓着他的脑袋,爪子的主人却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

“快走吧。”我把小奴隶交给小趸,从他手里接过烛灯,望着这两个连玩闹都要各逞心机的小家伙笑了笑。提着灯向前走了没几步,我突然站住脚,转身向左侧的石壁上看去。石壁上阴沉沉的,似乎什么都没有。

“阿达,怎么了?”看到我停下,小趸挟着小奴隶跟上来问。

我没有回答,只是将手中的烛灯凑近石壁,仔细地一点点查看着。其实,我也不清楚自己刚才究竟看到了什么,只是眼角的一瞥,似乎有什么东西让我的心觉得剧烈地一震,才会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凑近了石壁,我开始觉得惊讶。刚进入秘道入口时,我记得两侧的石壁都很粗糙,应该是天然洞穴稍加人工开凿拓宽的样子。可是这里的石壁表面却是如此平整,完全看不出斧凿的痕迹,虽然有些部分已经被苔藓覆盖了,但暴露在昏暗灯光下的部分还是让我一下子就想到了历史上在银河帝国初期曾被人们大范围使用过的钢筋水泥类建筑。在这个科技发展尚处于铁器时代中期的世界里,怎么会有这样的建筑工艺存在?

大概是觉得我突然之间的专注有些奇怪,小趸也凑到近处顺着我的目光看了几眼,然后有些疑惑地问我:“阿达,这些石壁怎么了?你是在找什么东西吗?”

我没有回答,只是反问:“小趸,你们不觉得这些石壁很奇怪吗?”

“奇怪?”小趸回头看着我。

我伸手抚摸了一下眼前的石壁,感受着手掌下平坦细腻的触觉:“在勐塔,除了天然形成的岩洞之外,我从没见过其他建筑,人们住的都是牛皮的帐篷,连最简陋的土屋都没有,而这里的石壁却如此平整,建造工艺如此高超,难道不奇怪吗?就算是用铁锹开凿后再用砂石打磨,也不可能平滑得看不出琢磨的痕迹啊。如果是水磨,那边缘处明显的棱角又是怎么造成的呢?”

小趸笑了起来:“不奇怪啊,这条秘道据说是天宇大师建造的。天宇大师是世上最接近神的人,他一生游历天下,甚至去过柯兰山以西,所留下的手迹和物品,许多都没有人能看得懂,更不要说去探究是怎样做成的了。那些东西每一样都巧夺天工,连各地的皇室都视其为无价之宝,以能够收藏天宇大师的作品为荣。”

小趸话音未落,我就听到了小奴隶惊讶的喘息声:“天啊,天宇大师!我听只斤部里的人说过,光是天宇大师喝水用的杯子就可以换上千头牛!当年勐塔王有一个特别宠爱的女人好像还是天宇大师的弟子,王廷里摆满了天宇大师的东西,草原上远远近近的部族都羡慕得要死哪。有一个部族的族长想用三千头牛跟王换一个什么瓶子,结果那个女人宁肯把那东西砸碎了也不换,还派骑士把砸碎后的粉末迎风洒到王廷四周的山上,结果那个族长气得差点吐血,从此以后就再也没有去王廷朝拜过。”

小趸有些阴沉地冷笑了一声:“是啊,我也听说过。还真不敢相信,那个祸害了勐塔大漠的女人,居然会是天宇大师的弟子。天宇大师最初游历的地方就是勐塔,把这里当作他的故乡,后来也一直都想要故地重游,最后倒还是他留下的那些东西终于回到了勐塔。”

听出小趸话语中暗含的讽刺,我问:“那么天宇大师哪?他到哪里去了?”

小趸沉默片刻,低声说:“死了。”

听说这个神秘人物已经故去了,我有些遗憾。

每个世界或时代,都会有超越时代的人物出现,也许他们口中的天宇大师就是这么一个超时代的人,为这个世界带来飞跃性的工艺突破,可惜没有传承下来,却因为人类脆弱的生命而就此流失了。不过,小家伙们的解答并没有让我释然。嘴里有一句没一句地询问着那些勐塔旧事,我的目光却一直在石壁上逡巡着。虽然先前没有特别留意,但我清楚地知道,这种平整的石壁已经出现一段距离了。走在秘道中时,我的感官其实一直都在关注着周围的一切,刚才那种心神震动的感觉应该不仅仅是因为石壁的平整,而是别有他因。

灯光慢慢移到某一点的时候,我眯起了眼睛,藏在阴暗中的瞳孔猛地收缩起来。

在苔藓的遮掩下,我看到了半个被一个圆环圈住的符号。不用刮开苔藓窥看全貌,我就能确切地肯定这个符号的意义。在人类开始宇宙航行的数千年中,这个符号为所有的星际旅人所熟知。不论是宇宙战舰,还是武装商船,甚至最平民化的小型旅游客艇,任何宇宙飞行器的所有舱门上都会标识着这个符号,它代表着舱门、通道、已关闭,而在符号内也往往会标有一个小箭头,指向开启舱门的阀门所在。

在看到这个符号的瞬间,我的手就本能地伸了出去,几乎克制不住自己想要立刻打开那道秘门去探究一个宇宙先行者足迹的冲动。

没有人知道这个符号带给我的震动有多强烈。

没有人知道这扇门对我来说意义有多重大,就连我自己都暂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这个符号,让我能肯定那位神话般的天宇大师和我一样,是一个来自宇宙其他星域的星际旅人。他也许是一个宇宙飞行事故中的幸存者,也许是一个探索新星域的先驱者,又或许是历史中多次出现的在腐朽制度下自愿流放异域的持不同政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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