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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逐者上——by小黛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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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一天,也速族失去了一位天才的神箭手,世间少了一个能拉动五石强弓的勇士,拔都拓少了一个有勇有谋的得力臂膀,孛尔帖少了一位能够让他收敛起杀气和仇恨的兄长……这样的损失,在冥冥中似乎也在暗示着也速部的未来。

同样也是在这一天,脱脱族一下子失去了数以千计的勇士,其中还包括蒙巴颜这样年轻勇武的部族希望。有数个家族甚至举族尽墨,变成灰烬的家徽被永远留在了格尔特山脚下的这片山谷之中。活下来的人,一生一世都忘不了这场毁灭性的大火,他们再也不敢靠近任何会发光发热的东西,任何一点稍响的声音都会让他们跳起来仓惶逃命,战士不再是勇猛的战士,将领也不再是指挥若定的将领。这些人只能躲在帐篷的阴影里一天天等待着死亡的来临,而在死亡真的来临的那一天,他们甚至没有再拿起佩刀的勇气。

有一个诗人后来曾经这样吟唱:

往昔的原野已成焦土,自由的生灵化为皑皑白骨。

爱,已离这里远去;

就连恨,也在同一时刻灰飞烟灭。

曾经辉煌的,沦为了一块渺无人烟的弃地。

再灼热的火焰,也舔不尽我们的悲伤。

这是一个古怪的诗人,带着一把形状古怪的琴,除了吟唱,平时从不说话。他很少会笑,可是但凡见过他的笑容的人都说,那笑容就像“熙略花”一样,带着一种清馨的甜美。人们说,他吟唱的就是白沙战争中的这一场灭绝之战,这一场在铁蹄下永生,在火焰下毁灭的战争。然后,诗人背着他的琴转身走远,渐渐的,他自己也走进了终将尘封的历史中。

第一卷·风起·完


第二卷:雪舞

第三十四章:奇毒

大火燃起的时候,我正走在格尔特山山腹中某个洞穴中,丝毫不知道自己说过的话已经成了能被人引据的经典,正在慢慢改变拔都拓心里对许多事物的判断准则。如果我知道,也许会试着给这个后来总顶着我弟子的名头四处招摇撞骗的家伙多讲一点做人处事的道理,虽然这个野心勃勃的也速小鬼当时可能一点儿也听不进去,但以后也许总能或多或少地改变一点命运的轨迹。

不过,这时的我,根本没有心思去想那么远的事,怀里那个烧得像壁炉里的木炭一样滚烫的小家伙已经够我烦心的了。此时此刻,除了焦虑,我无法体会到任何其他情绪。

小奴隶在前面飞快的奔跑,肩膀歪向一边的背影在越来越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有些走形,上身变得窄长,全身渐渐融入带着点雾气的暗淡中。地面上是人工压制的道路,不很宽,一旁显露着金属的轨道,当年可能有运水的轨道车辆在上面来回移动。如果是平时,我大概会停下来多看几眼,查看一下金属的成分和锻造的技术水平,也会对这些轨道车辆采用的动力系统感兴趣,但现在没有什么比让小趸暂时把热度退下来更重要。

走出最后一段弯道,四壁突然又成了天然的岩石,地下河的水声已经清晰可闻。

我身上的外袍已经拿去烧掉了,因为先前一直带伤的关系,上身没有穿里衣,只是裹着不少绷带,体温偏凉的肌肤有几大片裸露在外面。山腹中的洞穴其实温度微寒,扑面而来的潮湿空气中好像还夹杂着细小的冰屑,但我却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腰腹间缠绕的布帛在刚才那阵紧急忙乱中已经被弄得松松垮垮,我索兴一边走一边把这些不再必要的布条扯下来缠在手上,准备等会儿在地下河里冲洗一下,留着以后备用。

偎在我胸前的小趸大概觉得那种冰凉的感觉比较舒服,在我怀里动了动,把滚烫的脸和脖子都努力地贴向我的心口。反差过于强烈的火热感觉让我更加焦急,呼吸有些紊乱,心跳也有些躁动起来。小趸好像被我的心跳声惊醒了,睫毛闪了闪,半睁开水汽迷蒙的眼睛,突然说:“阿达,我快要死了。”

“胡说!”我手里紧了紧,用力搂住小家伙单薄的身体,“可能是药力太强,伤口愈合得太快,你的身体不适应,所以才会发烧,烧退了就会好了。”

小趸虚弱地笑了一下,轻轻摇了摇头:“不是伤口的关系,我中毒了。这是南稷宫廷的秘制毒药‘离津’,我见过多次,不会弄错的。虽然算不上见血封喉,但也差不多了,若非我平素惯用毒药,常年与毒物多有接触,也许还撑不到现在……”

毒药?而且还是南稷的宫廷秘药?

“是那把刀!”我恍然,然后心里有一股怒火燃烧起来。

所谓宫廷秘药,就是普通人所不可能拥有的奇毒。

此时此地,手里掌握着这种秘药的,似乎只有一个人……

这个人,从血缘和人伦上来讲,应该是兄弟,但从政权和立场而言,却是仇敌。

说实话,我是真的不曾预料到那些青衣人会对小趸出手。当时我会把小奴隶留在后面,确实有防备的意思在里面,但主要防备的是来接应小趸的人会对我和小奴隶出手,毕竟这条秘道和整个事件的谋划对南稷人来说都是至高的机密,为了保证国家机密不会被泄漏而杀人灭口,也是惯常的举措。我早就知道,商家兄弟们为了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彼此之间多有倾轧,而小趸若要保障我和小奴隶的安全,说不定会在兄弟面前落下话柄,甚至可能还需要动用一些比较激烈的手段。我力求自保,其实也是想要为他减轻一些那慨然一诺所带来的压力。只是没想到,竟会看到这么一场骨肉相残的惨剧。

这样的情形是我所陌生的。

作为拜尼家的子孙,兄弟之情向来都是我们心目中最忠贞纯洁的一种感情。从出生的第一天开始,兄弟之间就存在着一条以血脉相连的纽带,不再需要其他利益的驱使,单单是这个荣耀的姓氏本身就会让我们坚定地站在一起,永远背靠着背,枪口向外。其实在帝国,贵族子弟的爵位和封地都是相对独立的,相同的祖先只会让我们走得更近。在相对顺位继承法则下,很少会有人愿意铤而走险,即使是皇室兄弟之间,也不太会动用到暗杀这样极端的手段。毕竟,继承人的名单很长,太过分并没有多大的好处,坐上皇位的人也可能被长老会弹劾驱逐,下一个拥有至尊权力的人说不定就是以前的敌人。

不仅勾结敌人在接应时行刺,而且还在刀上下了如此剧毒,完全是在肆无忌惮地践踏着兄弟之间的亲情和信任。这样的决绝和狠毒让我忍不住感到愤怒。少有的激忿情绪像是被大石击破了表面平静的湖水,翻滚不已,完全表露出来,我的脸上再也难以保持平时那种淡然的平静,纠结的面容此刻看起来大概很狰狞。

小趸惊讶得努力想要抬起头来看着我,一面伸手轻轻地抚摸着我腹部中刀的位置:“阿达,你还好吗?‘离津’之毒会让人觉得全身血液煎腾,灼热难当,不过你身上凉凉的,应该没有受到毒药的影响。幸好你没事,不然我会难过的。现在这样真好,连刀疤都没有留下……阿达,你是天神吧?从星河中来,不畏剧毒,再严重的创伤也可以瞬间愈合,好像一切永远都在掌握之中,神应该就是这样的吧?”

说着说着,小家伙的眼神又迷离起来,瞳孔里好像没有了焦点,只是怔怔地努力睁开眼睛,不一会儿就撑不住,眼睑半阖了起来,说话的声音也渐渐小了下去,头向后一仰,靠在我的手臂上,意识微薄地随着我的脚步左右摇晃着。

“对,我是神,所以你不会有事,一定会好起来的。”

我用力地抱紧了他,一步步缓缓地踏入地下河中。

小趸带着淡淡欣慰的表情让我心里像刀割般的疼痛。

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吗?这是多么讽刺好笑的评价啊。

如果一切真的都在我的掌握之中,小家伙怎么会受那么重的伤,中那么剧烈的毒?在踏出秘道的时候,我有过不祥的预感,却没有多想,也没有对小趸说。我不想否认,我的心中也曾怀有野草般疯长的疑忌,那些不够坦荡的情绪虽然被理智压制下去了,但却并没有完全消失。我是人,心灵中也有无法避免的阴暗,甚至于比那些表面上看起来粗鲁不堪的人更加阴暗。当时我在想什么?也许还在想,没有把那些猜疑的话直接说出来,我其实是一个宽容的人哪……

刺骨的河水冲刷着我的身体,深切的自责也在冲刷着我的心。

河水太冷,即便对我来说也太冷了,没入水中的小腿不一会儿就有些麻木了,脚趾上开始有一些星星点点的刺痛。沉默中,我咬牙克制着浑身的战抖,掬起水开始为小家伙擦拭滚烫的身体。小趸的身体被冰凉的河水刺激得一抖,我赶紧用手掌磨擦着他胸前那块被水沾湿的皮肤。第二捧水落到小趸身上的时候,小家伙绷紧了身体,咬牙强忍着一动不动。无声的乖巧让我几乎想哭。烧得泛红的肌肤看起来有种病态的魅惑,好像轻轻一碰就会破碎一样,让人心痛得发慌。看着他眼中渐渐黯淡的光芒,我心里也觉得越来越无力。

许久,小趸靠在我怀里,轻轻发出了一声叹息:“阿达,你有兄弟吗?”

我的手一抖,搂着他有些退温的身体坐到地下河畔的岩石上,点了点头说:“我家是一个大家族,我有一个同胞哥哥,还有很多堂兄堂弟,姐妹也不少。小时候,吃饭用的是一张十几米长的条桌,大家坐在桌子两边,每次都坐得满满的。”

“那么多人都住在一起吗?”小家伙对我的家世很好奇,听我说起自己的事,细小的眼睛亮了起来,精神似乎也好了一些。

“是啊,一起学习,一起受训,当然打架和吃饭也都是在一起的。”

忆起儿时,我弯起嘴角笑了笑。

拜尼家的男孩子从小就是按照合格军人的要求来教养的,打群架得算是童年生活中最接近普通人的内容,不过我们那种被称为搏击和对抗演习。帝国的儿童一般都是六七岁开始入学,学习的主要是算术和通用语方面的内容,普及教育并不深入。而拜尼家的孩子,无论男女,都从四岁就开始入学。女孩子具体学习什么我不清楚,但男孩子从入学开始就要学习各种语言和科学知识,每天还有一半时间要接受体能和搏击训练,再长大一些就要学习军事理论和军械知识。因此,帝都政变那次虽然是我第一次开枪,但我对枪械并不陌生,否则也不会那么镇定。

看见我笑,小趸也笑了:“一起吃饭,一起打架?听起来真好。我家里也有很多兄弟,我排行第七,五哥和六哥早夭,上面还有四个哥哥,下面也有好几个弟弟。不过除了三王兄,其他兄弟我都不太认识,更没一起打过架。我从小就被送到师傅那里去学艺,这么多年都没有回家去过,连自己亲兄弟的长相都不太清楚。”

小趸语气里的伤感让我觉得难过,伸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脸:“别多想了。累了就睡一会儿,我抱着你。我身上的体温低,你靠着我睡,应该就没那么难受了。”

小趸当然知道我为什么想要打断他,兄弟这两个字,在经历了那样亡命的血腥之后,已经变成了一种伤痛和禁忌,我一点也不想提这个,只是小家伙问了,我有些不忍心不回答。可是一向乖巧的小趸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变得执着起来,拉住我的手,一边摩挲审视着我的手指,一边继续刚才的话题,脸上还浮着淡淡的笑,只是笑得很哀伤:“师傅待我很好,还有师公,他也对我很好。只要有他们在,我都不记得自己还有一个声名显赫的父亲,还有那么多的兄弟。可惜,他们都死了,我也只能回到王府去,来接我的就是三王兄。其实三王兄是兄弟中最淡泊的人,寄情诗画之中,只要有笔在手,其他那些世俗之事,他都不会去管。本来我很羡慕他,以为他可以一直都做一个那么洒脱的人。”

我皱了皱眉,垂下头,在他耳边问:“你不恨他?”

小趸怔了好一会儿,闭上眼睛叹了口气:“不会是三王兄。阿达,你不知道,三王兄有很严重的口吃,只有在吟唱时才能表达流利,平时很少说话,就算说话也没人能听得明白,所以父王从来不让三王兄到银安殿中议事。在南稷,只有唯二王爵是高于其他诸王的,我父王就是其中之一。历代靖宁王不仅是北疆的实际统治者,更是勋戚领袖,群臣伦首,怎么可能由一个口齿不清者来担当。难道让他在朝堂上高歌曲赋以申政见吗,那岂非要让南稷朝堂沦为世人笑柄?就算我死了,三王兄也不会成为世子,更不可能承袭靖宁王的爵位,那他又何必要杀我?”

若非为了王位,还有什么会至令手足相残?听小趸这么说,我也有些奇怪,侧头想了想后问:“可是在你心中,总还是以他嫌疑最大,否则也不会迟疑许久才告诉我这些。是因为接应的人中,确实有三王子的人在,对吗?”

小趸点了点头,幽幽地说:“有。卫齐风是三王兄的贴身近卫,也是他自幼的伴当,对王兄一直都忠诚无比。阿达,还有一件事,说出来也许你会不相信。我的八王弟今年也有十八岁了,我比他还大几个月,快满十九了。”

我吃惊地看着他,怀里的这个又轻又小的身体,还有这副娇嫩的面容,看起来怎么也不会超过十三四岁,我实在不能相信小趸的年龄其实比拔都拓还要大得多。

小趸的眼睛却没有望向我,而是游离在地下河中某片水花上,嘴里吐出了世上没有几人了解的辛秘:“我的母妃本是父王的正妃,在没有嫁到靖宁王府之前,她是父王胞妹珞云郡主的伴读,本身也是出自名门的大家闺秀。十五年前,在我四岁那年,母妃不知道因为什么触怒了父王,被父王禁闭在王府的一个偏院中。那天我正巧到母妃那里去请安,结果也莫名其妙地获了罪。父王命人将我们母子俩关在一间偏僻的小屋中,屋子的门窗都用木条封闭,又贴着屋子的外墙另起了一道石墙,只留下一个送饭的小洞。我和母妃就在那个没有一丝光线的地方呆了整整三年。屋子很小,食物既少又差,母妃总是尽量把吃的东西省给我,还在我手心里写字教我读书,过了三年,母妃就那么死了。要不是她的死,也许我还不会被放出来。太医说,因为在正长身体的年纪上没有得到足够的锻炼和调养,我可能就再也长不大了。后来,是师傅把我从王府带走,又用各种珍贵的药材帮我调理身体,我才能逐渐恢复,长成现在这样看起来十三四岁的样子。”

我心痛地紧紧地握住了小趸的手。他还在轻轻地诉说,没有怨愤,没有凄惶,话语中竟然带着点解脱的味道:“这些年来我总在想,也许母妃就是为了我才死的,我不能让母亲的骸骨永远躺在那个冰冷凄凉的偏院里,所以我想要银安殿里的那个位子。只有坐上那个位子,我才能让母妃的灵主堂堂正正地进入宗祠配享。不过现在想来,那些都是假的,娘她一定不喜欢。我就快要见到她了,真的很想娘身上的味道……”

小趸的话让我无言。已经记不清是第几次被这个世界的无情和残酷震惊,如果有可能,银河帝国的统治者想必会很乐意让所有的反对派都到这里来作个短期考察吧,跟这个世界相比,那个腐败颓废但却温和的帝国实在是个近似天国的地方。我对留下来隐藏在这个世界等待时机的想法已经几乎完全失望,我虽然不是孤胆英雄,但如果在我眼前发生了这些惨无人道的事,拜尼这个姓氏的骄傲和荣誉也会让我绝对无法坐视不理。

身上的伤已经痊愈,身体完全可以承受再一次穿越空间的扭曲和挤压,我抱着小趸坐在河岸上,开始认真地考虑离开的可能性和方法。定点瞬移的关键是速度,至于定点,我没有设备,但也没有特定的目标,所以可以忽略。我需要一个比较高的初始速度,然后再利用重力或离心力产生加速度,这个条件并不难达成,特别是在现在这种拥有电力的情况下。想着想着,我开始在脑中勾画离心机的草图,并在试想可以用来建造离心机的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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