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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逐者中——by小黛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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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感觉让我失语。直到退进那个小帐篷里,我和塔里忽台之间都没有再说什么。靠近帐篷的时候,我只是用枪点了点他的脑侧,他会意地吐出两个字:“空的。”

帐篷里确实是空的,平时大约是堆放锱重的所在,好像稍微收拾过,杂物都移到了一边,中间放着张矮几,几下铺着兽皮,看起来跟这个陈旧狭小的帐篷本身显得格格不入,估计不是原来就有的。我有些好奇塔里忽台为什么会这么笃定我一定会出手撞进他的布置之中,但我没有问,只是松开手,走到矮几的一边盘膝坐下,把枪放在随手可取的地方,然后平静地望着慢慢在我对面坐下的人,等待着他的开场白。反正处心积虑的那个人是他,我也想听听他究竟想要谈些什么。

“有些简陋了。”塔里忽台四下看了看,优雅地叹了口气,对我露出点带着看不出真假的歉意,“我不想让那些南稷人知道是我有意跟你们接触的,仓促之间倒是怠慢了。喝点什么?茶还是酒?”

“谢谢,不必费心了。”我不置可否地回应着,手指搁在膝盖上轻轻地弹了几下。

矮几上倒真的放着个不知道是酒壶还是茶壶的东西,还有两个牛角杯,不过我们谁都没有去碰那些东西。矮几上还点着一盏牛油灯,灯光如豆,把帐篷里的两个人都笼罩在一种介乎于光明与昏暗之间的黄色光亮下。相对于外面营火摇曳的夜色来说,这个小帐篷并不见的就明亮多少,隐约中好像在孕育着一种什么样的气氛。

塔里忽台把手里的那个银色圆球放到了几案上,任由它在不太稳当的桌面上轻轻滚了几下,视线不知垂落在什么地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又轻又慢地缓缓开口: “本来我有不少问题要问,比方说你们来这里是什么目的,这次来了多少人,有多少武力装备,为什么会选择跟也速人结盟……”

我出声打断他:“阁下知道我是从哪里来的?”

塔里忽台没有回答,突然抬起头,然后猛地站了起来,直接跨过矮几,半跪下来躬身俯视着我:“可是我现在对你更有兴趣,尊贵的客人,不知道我是否有幸能够目睹你的真容?谈话的时候还用斗篷遮挡住目光和面容,是不是显得有些不够诚恳?”

他的语调有些轻佻,很像他在言及“美人”时的那种语调,他的目光里和嘴角边都带着种非常邪气的笑,配上那双深邃的眼睛和薄而微翘的唇,却有一种很特别的诱惑力,尤其是四周若即若离的黑暗,好像更是给这种诱惑拉开了一片让人的想象可以无限伸展的妖异背景。似乎本该叫人恼火的态度,不知道怎地,却很自然,甚至有一种熟悉感,带着些微亢奋的熟悉感。

也许是我的沉默被他当作了纵容,塔里忽台突然笑着伸出一只手,慢慢地向我头上的斗篷摸来,连带着整个上半身也朝着我的方向渐渐俯下。

就在他的手堪堪即将摸到斗篷边缘的时刻,我一把捏住了他的手腕。

塔里忽台的笑容一冷,正要开口说什么,却被我猛地往下一拉,整个人合身跌向铺着皮毛的地面。我单手按着他的颈项向旁扭身一让,一股冰冷的气息从我的身后擦肩而过,闪电般划入矮几下的黑暗中。

鲜血激溅,刀锋上乍闪即逝的精光瞬间就被喷洒而出的血雾隐没。

我没有去看自己身上的伤痕,那一刀从左后肩越过肩头直划过大半个左上臂,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鲜血沿着手臂涔涔流下,随着我就地翻滚的动作洒得到处都是。那股杀气我实在是太熟悉了,熟悉到根本不用回头去看就知道这一刀出自谁手,也知道此刻如果回头,要是还有第二刀袭来,我绝对再也躲不过。

只一刀,那张结实的矮几就被整齐地分做两半,几案上的东西全都乱糟糟地翻落到地上,就连地上的兽皮也被刀风割得四分五裂,带着股腥膻的味道抛飞散落。

风卷了进来,从刀风乍现的地方夹杂着野地的气息,毫无阻碍地卷了进来。

当我抓着塔里忽台的后颈向外滚去的时候,总觉得有一道冻结了所有情绪的目光焦着在我的背脊上,针刺般的冰冷感觉正沿着脊柱直窜上头顶,就算没有伤口的疼痛和失血的不适感,也让人冷的忍不住想要颤栗。

第六十章:生死

多年以后,塔里忽台时常会问我同一个问题。

那时候,为什么会先选择救他,而不是先捡起武器?

通常,塔里忽台都会在看得见我的地方找个最舒服的位置坐下来,手里不是端着杯茶就是提着壶酒,然后低下头让发丝遮住眼睛,做出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懒洋洋地问我,任何一个有经验的战士,在那种突发情况下,最先应有的反应不该是拿起可以决定生死的武器吗?那些冰冷的金属才是战士真正的生命所系,意志的延伸,不能也无法放弃的伙伴,难道不是这样吗?对此,我一直都没有太好的答案,或者说,一直都没有给过他心里想要的那个答案。

把塔里忽台从偷袭者的刀风下拉开的一刹那,我其实什么都没想,只是自然而然地就那么做了。如果有人信誓旦旦地说,在那种时刻,他的脑子里是经历了怎样的斗争和反复,好像付出了怎样的艰辛,才立定决心做出了这么一件舍己为人、惊天地动鬼神的事迹,那这个人不是喝多了,就是纯粹在胡扯,而且很有可能是在别有用心的胡扯。

如果一定要问我当时的心理活动,我唯一能够记起的,就是在大约两秒钟以后,直到我带着一身的尘土和鲜血避过了那次致命袭击之后,一些回忆才经过某些近似自行检索的思维程序出现在我的脑海中。然后我想起,哦,对了,那个号称要把我的皮扒下来做个纪念品的家伙说过,他会回来杀掉今天看到过的所有人。只是没想到,他来得这么快。

当然,他的那些话好像还有些先决条件,不过相信那家伙动手杀人会拘泥于任何理由的人现在都早已躺在坟墓里尸骨成灰了。缩身翻滚到一边的时候,受伤的手臂上的肌肉在一突一突地跳着,我忽然觉得有些可笑。在这么狭小的四方形帐篷里根本就没有什么比较安全的死角,帐篷上蒙的牛皮对那个混蛋的战术刀来说简直不比一张最脆弱的薄纸坚韧多少,没有死角就意味着下一次攻击可能从任何角度袭来。我不想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死在索斯岚的刀下,如果是几天前,我也许还会接受这是宿命,可是现在再让我如此横死,简直就是一个荒谬透顶的笑话。

可还没有等我有机会出声,耳边很近的地方突然听到了枪机保险栓被打开的声音。

矮几上的牛油灯已经被打翻在地,跌落的火苗点燃了落在附近的一小块皮毛,空气里散发着燃烧蛋白质时才有的那种焦臭味道。可能是灯座里的油本就不多,所以火并不大,但也足够照亮了火光前的那一片空间。就在我单手撑地抬起头的那一刻,塔里忽台半蹲在地上双手端枪的身影撞入视线中,枪口正瞄向我身后的黑暗。

不知什么时候,塔里忽台已经脱出了我手臂可及的范围。还是那张容易让我想起另一个人的脸,只是先前那种懒洋洋的表情不见了,火光映照下的那个人神情疯狂而专注,眼睛里的光芒可以看作愤怒,也可以看作是兴奋。他的呼吸有些急促,但手却很稳定,只看他握枪的姿势我就知道他果然对这种武器绝对不陌生。此时我和塔里忽台之间的距离相对于能量光束的速度来说已经太远了,我的动作再快也不可能在射击前从他手中把枪夺下。不加思索的,我头也不回地吼了一声:“走!”然后身体就迎着枪口的方向堵了上去。

这甚至算不上是一场赌博,因为我想不出塔里忽台有任何不开枪的理由。

我也没有想过他是不是会开枪。手持能量武器的原理是高能率的光学射线,众所周知,当光学射线接触到不透明的固体物质时,射线会被吸收、反射、折射,会改变能量的输出率和继续传播的方向,而我所想要做的,只不过是把自己的身体当作那个可以用来吸收、反射、折射能量光束的固体物质。只需要几十秒甚至十几秒的阻挡,我相信背后的索斯岚就一定能及时逃开。

人的上半身是面积最大的部分,但同时也是要害部位最多的部分,但在这个时候我已经顾不到避开要害以尽量减少伤害了。没有时间,也没有选择。当杀伤力致命的能量武器落入一个有能力使用它的敌人手中之时,我能想到的,也只有走的了一个就先走一个。而这个时候,无论是从身体的状况、突围的能力和所处的位置来看,索斯岚都是更有条件走掉的那一个。

没有人问过我为什么会这么做。

索斯岚从来就不问这样的问题,对他来说,做什么永远比说什么更重要。

塔里忽台也没问过,作为一个聪明人,他好像永远都不会去触碰那些无益的问题。

我想我只是已经把背后的人当作了同伴,否则我不会长时间的把自己不设防的脊背交给他,让自己的伤口暴露在他眼前。至于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从来都没有追究过。

放开了一切的时候,我并没有自暴自弃地闭上眼睛,而是一直紧紧地盯着面前的枪口。

就在那个闪动着银光的洞口中,即将爆起如极地般冰冷的雪白光芒,我要看着它,看着它射出的角度,看着它爆发的速度,在最后的时刻里尽我最后的努力。如果这是我能做的最后一件事,我希望我能把它做到最好,为身后的人争取到最长的掩护时间。

塔里忽台后来告诉我,那个时候,我的眼睛里闪动着一种带着血色的光芒,又或者是一种沾满了鲜血的重金属那样的光泽,目光冷静的仿佛眼球晶体后面是一台正在高速运行与计算的机械,每一寸的移动都坚决而精密,有那么一刻,他几乎就要以为在他面前的这个人实际上并不是一个人类。可是我眼底深处却有一种很柔软的情绪又把他拉了回来,拉回到这个现实的世界中。那种柔软的情绪里带着温暖的热度,还有一种隐藏着的力量,让他在陷入遇袭的愤怒和杀戮的疯狂之中时,仍然下意识地从冰冷的扳机上松开了手指。

预想中的死光并没有出现。我的身体稍微一动,塔里忽台立刻就很警觉地向后退了退,飞快地移动着枪口好像想要避开我的阻挡,而我也随着他的枪口迅速移动着自己的身体,始终都将自己交付在最可能直面死亡的那条细小的轨迹上。

鬼知道塔里忽台为什么会犹豫,会不开枪,所以我一刻都不能放松,可要命的是,背后的索斯岚好像也莫名其妙地犹豫起来了。我一出声他就应该明白我的意图,也应该清楚此时此刻的处境。他不可能不知道什么才是最好的选择,可是他却没有立刻离开!

风还是那么冷。从破裂的帐篷外扑卷进来的风,也许比刚才更冷了。

没有迟疑,也没有停顿,只有面面相对的人体和枪口在无声无息地移动。

虽然动作是无声的,但神经上的紧张程度却让人感到耳底里血液流动的声音就像是有无数狂兽在一望无际的旷野中肆意地嚎叫着。最小幅度的移动,却几乎用尽了我全身的精力。

几秒以后,也许过了四五秒,也许是六七秒,背上的压力一松,我知道索斯岚走了。我不确定是不是真的听到了一声叹息,因为索斯岚是从来都不叹气的,所以那也许只是耳中不真切的风声。背后那种熟悉的感觉消失的一瞬,我有片刻的失神,然后整个人的精神都松懈下来,突然觉得无比轻松。

放松下来的时候,才知道肩背和左臂上的伤有多严重。

整条胳膊好像已经不是我的了,根本移动不了半分,连想要蜷起指尖都做不到。血还在沿着手臂流下,战袍下面,左边的衣袖已经整个湿透了,带着种冰冷的触感黏贴在皮肤上,衣料来不及吸收的血液顺着手臂聚集到腕部,很快就突破了袖口的约束,蛇线而下,从低垂的指尖一滴滴地滴落到地上,滴落到光线照耀不到的黑暗中,发出轻微的溅落声。

塔里忽台突然发出一声呼啸,然后一脚踩灭了地上燃烧着的火苗。

我在突如其来的黑暗中猛地僵直了身体,仍然保持着前倾蹲跪的姿势。

近处的四周一片寂静。帐篷外面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喝声,想必是守在外面的士兵正在调动围捕逃逸而去的索斯岚。风的声音和这些杂乱的声音很好地掩盖了塔里忽台压得很低的呼吸声,也可能是失血和痛楚的关系,我的感觉已经不如刚才灵敏。在黑暗中,我找不到塔里忽台的确切方位,其实就算找得到,只剩下一条胳膊还能动,我也未必能够从他手上夺下枪来。

帐篷很小,如果塔里忽台有卫齐风一半的潜伏本领,这时候他很可能已经摸到我身边了。我一边在等待着冷冰冰的枪口指上脑袋的那一刻,一边索性把精神都放到侧耳倾听外面的情况上。那里有武器的破风声,有人的呼喝声和惨叫声,还有飞速远去的脚步声,不过片刻,这些声音都离得越来越远了。我在黑暗中撇了撇嘴,那个疯子的能力果然很变态,这么快就已经突围而去,听起来好像还给塔里忽台留下了一个挺血腥的烂摊子要收拾。

要不要也趁乱突围出去?这个念头很具有诱惑力。

我不知道刚才环绕在帐篷周围的兵力被分去了多少,不过依塔里忽台的性格,哪怕战斗进行得再惨烈,怕是也不可能全部都去围剿索斯岚,这是他跟其他勐塔人最不同的地方。但人的注意力很容易被眼前的激烈景象分散,倒也不是不值得一试。可惜我试着动了一下,身体的状态却很不乐观,现在这个样子不要说加入到以寡敌众的搏斗之中,就是维持正常的行动速度都有些困难。

既然走不了,我反倒放松下来,慢慢地坐到地上,开始打理伤处。肩背上的伤在目光不可及的位置,只能靠手去摸索,但也只是摸到一手血,大致了解到创口的深度。我从身上找出索斯岚用剩下的医用胶条,勉强扭手向背后够去,暂时胡乱地把向外翻开的伤口合到了一起。无期空间流放的刑罚让我身上的伤无法自行愈合,但有一点还是很值得庆幸的,那就是也从来不会因为感染而使伤势加重。

就在我自己收拾伤口的时候,帐篷的角落里突然亮起了一点火光。

我垂下手,袖管上的飞针悄无声息地滑落到我的指尖,捏了捏,还是又放了回去。

果然,火光亮起来的地方看不到塔里忽台的踪影,直等到那盏油灯完全点燃以后,我才看见塔里忽台警惕地缩在另外一个角落里,手里的枪一直向外指着。点灯的火源多半是他扔过去的,准头好得出奇,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会在接触到燃烧物时才开始冒出火花。不过看看塔里忽台端枪的姿势我就一点儿也不觉得奇怪了。一个连能量枪都能用的得心应手的人,在这个世界是很容易让人觉得神奇的,玩出这点小花样来并不希奇,我只是好奇他究竟是谁,怎么会来到这里,而且还有一个很本土化的勐塔名字。

看到我坐在原地一脸平静的表情,塔里忽台好像有点惊讶,看了看手里的枪又看了看我,突然问:“刚才你挟持我的时候,居然连保险栓都没有开?”

我继续低头去看手臂上的伤口,没有抬头,但回答的并不慢:“不开保险,这东西万一落到别人手里时的危险系数会低很多。”塔里忽台听了没有出声,但我想他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这个世界上会玩枪的人怎么说都不会很多。老实说,多出他来,就已经够叫我惊讶的了。还有一点是我当时没有往深里去想的,那就是我其实始终很难把他真的当作敌人来看待,虽然我很清楚,塔里忽台就是塔里忽台,并不是别的什么人。

当了二十多年的逃犯,不断地被抓,我很有处于劣势时的觉悟。通常情况下,我在被抓住的时候都会很配合,因为那是我得到休整的最佳时机。不过在索斯岚手里,并不是乖乖配合就能有好日子过的,那家伙玩出的花样更是千奇百怪,充满了异常恶毒的想象力,总能让人一边痛苦一边惊讶。一般我都是被抓了就熬,熬不过就想办法让自己昏迷,醒了以后接着再逃……这么想来,那种日子倒比现在更有规律,至少每天醒来的时候都知道自己接下来想要干什么。死亡的压迫,有的时候能让人爆发出最大的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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