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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逐者中——by小黛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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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过去摇醒她,然后拿了点食物和水,来到商思渔面前,递了过去。

商思渔有些怔怔地接了过去,吃了一点就放下了,继续望天发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看着我,有些无力地笑了笑:“我,我很没用,是不是?不,不像个男人,总,总是拖累别人……”

我望着他的眼睛:“三殿下是不是自幼就有口吃病?”

商思渔呆呆地看着我,然后慢慢地垂下头。

虽然他没有回答,我还是接着又问:“晕血的毛病呢?也不是自幼就有的吧?”

“要得这样的毛病其实很简单啊。”郑星海在一旁也吃了点东西,这时插进来说,“结巴装的多了,人就真的会口吃。至于晕血,那更容易了,只要在看到血的时候经常想一些比较惨的事,久而久之就自然会晕血,这本来就是一种心理疾病。”

商思渔依旧垂着头,我淡淡地说:“有口吃病,就不能立于朝堂之上;又有晕血的毛病,也不可能进入行伍。如此一来,不论从文武哪个方面来说,三殿下都不会对别人产生什么威胁,就像是给自己披上了一件最安全的外套,是不是这样?每个人的保全之道都不同,既然已经选了这条路,也只能一直走下去。”

商思渔猛地抬头看了我一眼,目光有些闪躲,眼睛的神采却一点点地聚集起来,整个人都好像被点亮了。也许是他没有想到,还会有人懂得他的苦心吧。虽然这种苦心让我一点都不赞赏,但每个人的道路确实都是不同的,他有选择他自己道路的权利。

看他有了点精神,我坐到他对面,组织了一下语言,很认真地对他说:“现在,我需要跟三殿下再最终确认一件事。‘离津’的解药究竟是不是在你手里?如果不是,那么会在谁那里?”

商思渔的嘴动了动,我摆手阻止了他立刻想要说出的回答:“先想清楚再回答,这不仅事关牧攸殿下的生死,同样也关系到三殿下你自己的存亡。就我个人而言,我很希望解药其实就在你手上,太太平平地取出来,安安静静地分道扬镳,不失为此事最好的结果,可是你自己先前已经一再否认了。想必你也很清楚,假如‘离津’的解药在卫齐风或是塔里忽台手上,握有你,都是握有了最好的筹码。我知道这么说有些卑鄙,但这是现实,我需要那份解药,所以会用任何手段去夺取。卫齐风据说甚至会用命来换你的命,何况只是一份解药,但是如果他没有我要的东西来交换,我会杀了你。卫齐风败给我不止一次了,甚至还被我抓住过,我要出手他是拦不住的。至于塔里忽台,出了今天的事,塔里忽台大概也会用解药来换你的命,不过却是想要你的命。这一仗,让他损失了太多东西,不仅仅是几条人命那么简单。”

商思渔一下子愣住了,半天出不了声。

靠在树上正在揉搓自己手脚的郑星海却闻言跳了起来,拧紧眉头指着我大声叫嚷起来:“这算什么,哪条路最后都是死,你怎么可以这么逼他?不就是一份什么破解药吗?是什么症状,说来听听,我就不信没有别的办法了!”

“那么大声干什么?”我伸手挡开她已经快要戳到我眼皮上的手指,却被她直接抓住一口咬在了虎口上,痛得我皱了皱眉,挺身站起来一把向后扭住了她的胳膊,手上的力道也加了几分。

娇小的郑星海这时就像是只发了疯的野猫一样,拼命地踢腾着,因为她是女孩子,我也不好意思压制得太紧,结果那丫头的手脚指牙就全往我身上招呼过来。我被她纠缠不过,只能松开手,退开些距离,把记忆中小趸当时说过的症状都告诉了她:“停手!‘离津’的症状应该是全身灼热难当,血滚如沸,呕血不止,精气溃散而亡。三殿下,是不是这样?”

缩在那里呆看我们厮打的商思渔只是茫然点头。

郑星海当即就冷笑起来:“血滚如沸?怎么可能!你知不知道血液的沸点是多少?跟水一样,接近一百度。如果人体内的血液达到了这个温度,人早就死透了,还能呕血不止?那只是一种错觉,就像在极低温冻伤时,人体反而会感到灼热,随后才是麻木。至于所谓的精气溃散,其实也是跟呕血有关,吐血很可能是肺部及心脏出现严重病变,会造成呼吸困难,昏迷和休克。依我看,这就是一种攻击破坏心肺免疫系统的药物而已。”

“就算诊断正确又怎么样?”郑星海咄咄逼人的样子让我哭笑不得。

郑星海在她那件袍子里翻来翻去,鼓捣了一会儿,然后扔了个瓶子在我脚边,高扬着头很是挑衅地说:“这种药,内服,一日三次,两周一个疗程,一定会好!”

“这东西有用?”我有些怀疑,这来的也太轻易了吧。

“服一次吐血的症状就会有改善,要是不好,你可以来杀我!你不是很会杀人吗?哼!”郑星海直接冲我瞪起了眼睛,那副被人挑战了专业素养的认真愤怒的神情倒很漂亮。

必须承认,相对于使用古老方法和某种什么草配制的所谓解药,我还是更相信郑星海更为科学和理性的判断以及医术。虽然她的态度很糟糕,而且提出来证明效用的方法居然是叫我去杀她,我还是弯腰捡起瓶子,抬眼看了看郑星海,再看了看商思渔,有些好笑地问:“星海小姐为什么要帮我?”

郑星海有些错愕,但很快又理直气壮地说:“我不是要帮你,我只是气你逼人太甚。这个娘娘腔虽然平时的样子很讨厌,其实心里也很不乐意让人用排泄孔和肠道搞那些花样,可是我知道他是真的喜欢我哥哥,才不会去做那些对不起我哥哥的事。”

商思渔的脸红了一下,轻声说:“星,星海小姐是个好人……”

郑星海一挥手,倒是很豪气地笑了起来:“没事,我是你的私人医生,你的事我都知道。以前你那个地方弄伤了,还不都是我处理的……”

我咳嗽一声,打断了郑星海接下来肯定会过于直白的叙述。这个女人的神经是什么做的?肯定不知道“羞涩”两个字是怎么写的。靠坐在地上的商思渔早已脸红过耳,两眼目不斜视地看着自己的脚尖,这时候倒显出一点异样的妩媚来了。这真是一个很奇怪的人,明明有着很执着的坚持,可有的时候,却比女人还要软弱,像是一棵草,在有风的时候总会柔软地折腰,却不放弃在几场透雨过后破土开芽的权利。

我从商思渔身上移开目光,沉默了一会儿,笑笑说:“我听到了浪五的声音。”

商思渔浑身一震,脸色又白了。

我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就是那个大叫‘塔里忽台逃了’的声音。我想我不会听错,三殿下以为哪?”

商思渔哆嗦着嘴唇说:“浪,浪五受了伤才,才留下的,我,我不知道……”

“这已经不是信不信你的问题了。”我轻轻地叹了口气,“当时营地里不少人都听到了,总有人会像我们这样逃出来的。众口烁金,事实和真相并不是一码事。我不是在危言耸听,就算星海小姐要护着你,塔里忽台还是会杀你。几百条人命,还有他的荣誉和尊严,不是说丢就丢了的。卫齐风这一步确实阴狠,塔里忽台有了弃部先逃的名声,想要踩在白沙可汗和列都的肩膀上一统白沙的局面就再也不可能了。我想,这也正是靖宁王的目的吧,把水搅得越混越好,你父王是不会坐视白沙有新的绝对势力出现的。既然目的已经达到了,还是赶快回去吧,不要再留在这是非之地,这里真的不适合你。”

说完这些,我拍拍衣服,收起药瓶来转身欲走。郑星海咬着牙没有吭声,那个止不住地颤抖着的人却突然挣扎地站起来,走到我面前慢慢地跪下。

“求,求你再帮我一次。”他很凄凉地笑了,眼泪从眼角坠落下来也不伸手去擦,任它在苍白的脸上留下了蜿蜒的痕迹,“我,我没有什么东西能,能来换,用我自己来换,想,想必你也不会要的。可,可是只凭我和星,星海小姐两个人,我们回,回不去的。求,求你再护送我们一段路……”

“想清楚,一边是卫齐风,一边是塔里忽台,回到那个旋涡里去,你的处境会很危险,也很尴尬。”我有些惊讶地回头看着他。

商思渔眼中的那种绝望到死的感情让我心软,就像看到了多年以前的自己,明知道不该做的事情,总是情不自禁地还是要去做,哪怕为此会送掉自己的性命。也许他的心里比我更苦,我和勃拉尼至少还是志同道合的伙伴,并没有被迫站在某条沟壑的两边,而他和塔里忽台,大概也只有在实施某些阴谋的时候,才能在肉体上靠近,但心却永远是背离的。

商思渔点点头,很郑重地说:“就,就是因为这样,我,我一定要去。”

我抬头看了看天,拉起了跪着的人,“好吧,我再陪你们走一段。”

快要入夜了。

在这个没有反光材料的世界里,我跟端格约定的那些标记在夜色里会很难找,就算此刻离开,我也不会马上就上山,多半还是会找一个安全的地方继续休整,等待阳光重新洒落的清晨。所以也许再陪着他们走上一段,直到确认他们的安全,应该也不算是耽误时间。

可是隐约中,我却不知道这么做究竟是对还是不对。

心底里有点不舒服的感觉,竟然一时间说不清楚。

而眼睁睁地看着生机的火花在一个人的眼睛里一点点地熄灭,实际上也是件很痛苦的事。

不论那个人是谁。

第六十六章:那人

这片山区以格尔特山为主峰,朝东西两向绵延,形似一条巨大的鲲鱼,将整个山陵地带分割成南北两个部分,南部多丘陵,北部则是较为平缓的大片草原,南北之间有为数不多的山豁和峡谷贯串,如果要绕山而行,即便是骑马也要走上至少十天半个月。

因此,要在这片山区里找到塔里忽台,说难可能会很难,要说容易其实也很容易。

塔里忽台本来下营的地方在南部靠近格尔特山谷附近的一个微凸的平缓高地上,视野开阔,背山而居,在有足够兵力拱护的情况下敌人能够选择的进攻路线并不多,算得上稳妥,作为营地的选址来说,已经是这片区域内相对较好的选择。当然也不是没有缺点,其实最大的缺点就在于一旦失去了营地正面的进退空间,被人堵住的右大营残余部队几乎没有什么退路,因为他们背后就是坡度陡峭的山岩,而对基本上全骑兵的右大营来说,这样的退路有也相当于没有。在这样的地形上,骑术再好也只能自顾自地逃命,根本谈不上任何队形和战术的配合,因为,没有足够的奔跑空间。

会这样选择营址的塔里忽台在防守上其实是个比较保守的人。

越是保守的人,某些方面的思维就越容易推断,何况在格尔特山地的南部地区,能供数百人的亲兵队伍休整而且易守难攻的地点并不多,塔里忽台不是一个莽撞冒进的人,我相信在吃了这么大的一个亏之后,他肯定不会轻率地马上带领剩余的兵力进行反扑,而是会找一个尽量有利的位置安顿下来,一边盘算接下来的战略和收拢残兵,一边也等着看对手还会给他带来什么样的惊喜。

按照这样的思路,带着商思渔和郑星海一路向东北而去,果然很快就发现了游骑的踪迹。

数百人的队伍的形迹在雪地上是很难完全遮掩的,而塔里忽台似乎也没有刻意地想要去遮掩,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暴露出自己的行踪,看起来甚至带着点挑衅和勾引的意味,大概又有什么别出心裁的古怪打算了。我多少有点预感,如果那些勐塔小部族的人正在分头追捕塔里忽台,从这里追上去的那支队伍,怕是会吃亏,而且要是他们的人数相对塔里忽台的部下并不占巨大优势的话,被人全歼或许都有可能。

因为塔里忽台给我的印象就是这样一个极度危险的人,特别是在战场上,你或许可以趁他打盹的时候偷袭他并取得成功,可是一旦他清醒过来把全副精力放到了你身上,那么除非你有兵力或者战斗力上压倒性的优势,否则在局部战斗中绝对很难占到他的便宜。他有狼的阴狠、狐狸的狡诈、猎豹的速度甚至狮子的勇武,如果你不能比他更狠,更坚韧,更狡猾,更快,更有力,更具备大局观,那么早晚有一天你会被他咬死,还多半会被一口咬在咽喉上。

这样的人,我现在还不想跟他面对面地打交道,因为我没有足够的力量。

这种力量不是指一个人的武力。再强悍的个人,对于整个战争来说,都是微不足道的。

不管塔里忽台是出于什么样的理由,虽然当时留下了我,却没有采用任何逼迫的手段。

对他来说,弱者恐怕只是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上的玩具,就像商思渔。

而我对被人玩弄、吞并、利用和消灭,始终都没有太大的兴趣。

所以我只是指点了方向,让商思渔和郑星海追随着游骑的踪迹迎了上去,自己却早早地兜转了马头,选择了一条最僻静的道路离开。只要出现在游骑的视线中,相信他们的安全就不会再有太大的问题了。

夜里的风中,好像总是有一股血的味道。

这片土地,也许沉静了许多年都不曾目睹过如此惨烈的杀戮。几千条性命,只在不经意之间,就这么消失了,消失得无影无踪,像是从来都不曾存在过。永恒的,就只有天幕上那些钻石般闪耀着的星辰,而今夜,似乎就连夜空中的星光都带上了一丝菲薄的暗红。

从来,火焰和鲜血,就都是红色的。

只有在冷透了以后,才会变成死气沉沉的黑。

在林子外面放掉了马,我走进充满了生命的黑暗中,找了棵大树跃了上去,躺在巨大的枝桠间,透过头顶的树叶的缝隙仰望着熟悉而又陌生的星空。本该早已疲倦而困顿的心,却怎么也静不下来,似乎总觉得这个夜里会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

我很清楚自己现在的精神状态是在为什么担心着,但却又无法明确地梳理出担心的目标,究竟是为了什么人,还是什么事。这是一种很奇怪的直觉,对我来说更是很少见的情况,这让我很不安,即便是嘴里嚼着带有安神成份的香檀树叶,那种淡淡的苦甜味和舌尖上微麻的感觉也不能让我静下神来。

或者,有一支烟会好些。

胡乱想了一会儿,吐掉了嘴里的树叶沫子,我还是拍了拍手,干脆坐起来,顺着树干滑落到地上。

这是一片很茂密的林子,四周都是大树,草窝里不时有动物经过的声音。我掉头看向身后的黑暗,似乎那种令人不安的情绪的来源,就在这个方向。伸手摸着下巴,我皱了皱眉,但有很快舒展开眉头笑了笑。

有些事好像真的是躲不过去的,那就去看看吧。

我选择的这个停留位置其实很微妙。表面上来看,我是从商思渔和郑星海前进的反方向离开的,而实际上,我在离开后不久就又掉转了头,只不过选择了海拔较高处的山坡,其实朝向的是与他们相差不多的方向,但是更短更直些,直接指向我猜想中塔里忽台会驻扎的那个方位。

为了保持速度和灵活性,游骑一般是不会深入这样的密林的,尤其是在视线不好的夜里。

所以此刻,我和塔里忽台的残部之间,很可能就只隔着中间的一道山梁,也就是那个让我觉得不安的方向。

会跟过来,倒不是为了商思渔。

我还没有自大到觉得可以普度众生的地步。

我已经告诉过他可能存在的危险,而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所以小半夜过去了,想必塔里忽台要做什么也都做了,我还是一直留在这里没动。我跟过来的原因,其实是想在上山寻找小趸和拔都拓之前尽量了解清楚塔里忽台的确切位置、剩余的实力和接下来的动向。毕竟,小家伙们也不能永远都躲在格尔特山上,眼下塔里忽台和卫齐风鹬蚌相争的这一刻,也正是他们脱离这片险地的最好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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