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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逐者下——by小黛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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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的小趸很安静,几乎连呼吸的声音都听不到。

“我觉得我这个人有的时候也就像是一只斓鼠,怎么也死不掉。生命是很珍贵的东西,不要用对待破衣服的态度去对待自己的生命。”我自嘲地叹息了几声,扶着树身站了起来,“小家伙,别为了这么点伤就寻死觅活的,你这点伤跟我曾经受过的伤比起来,根本就不算什么。如果我也像你这样,早就不知道在哪个角落里腐烂了。”

漫步到一边去啃草皮的“飞云”看到我的动作,马上凑了过来。我把小趸放到“飞云”背上,用剩下的布条把他的身体绑在了马脖子上,然后拍了拍“飞云”的前额,对它说:“对不起了,伙计,我能为你主人做的也只有这些了。想要救他,就赶快把他带到安全的地方去吧。”

“飞云”张嘴又要来咬我的衣服,我向后退了半步,让开了。

“走吧,他这伤势经不起耽搁。”我朝飞云挥了挥手,绕过树身,向另一边走开去。

“飞云”在我背后嘶鸣了一声,像是在道谢,然后马蹄声就慢慢地远去了。

我渐渐颤抖地倒了下来,身体蜷缩在树根下,慢慢地拧成了一团。

“小家伙,一定要活下去啊。”我一边咳着,一边笑了起来,血丝溢出嘴角,强行压抑了太久的咳嗽声里满是破裂的喘息。

事实上,当一颗星球真正衰亡的时候,死亡总会来临的,这是一个不可逆转的自然过程,相差只是迟早而已。讲故事的时候,我没有告诉小趸斓鼠的真正结局,因为那只是一个故事,一个应人的需要而生的故事。在故事真正的结尾中,当故星的冻化达到极点的时候,地表的水都结成了冰,海洋消失了,成了冰封的陆地。就在那片白茫茫的冰原上,成千上万只斓鼠,浩浩荡荡地结伴来到原来的海边,一边注视着栖息地变成了荒寂的死域,一边集体相拥着从不再有水波的海岸边向下跳去,它们的血甚至汇不成水洼就已经直接冻成了冰渣。无声无息的,但也没有犹豫,更没有等待……

那颗星球上最后的生命象征其实应该是人吧,利用最先进的恒温装甲技术保护着自身的人类,无惧严寒地从飞船上降落下来,给养清单里带着饮用水合成装置。

真的很想念那个寒冷的地方啊,想念那片松林,和林中如荆棘般丛生着的墓碑。

小时候总会想,如果这些墓碑上的名字不把宝贵的生命浪费到毫无意义的牺牲中去,那个帝国,那个宇宙,将会多出多少忠诚果决的人来为一个更进步更健全的社会做出翻天覆地的贡献啊。所以我拒绝这样的牺牲,哪怕要背上贪生怕死的恶名。留取有用之身以待可为,曾经是我的目标和坚持,可是这个目标现在好像离我越来越远了。

身体逐渐冰冷,意识开始飘忽,我无力地闭上眼睛,在心中叹了口气。

对不起,索斯岚,我也许等不到你回来了。

就在我以为自己快要沉入永恒的黑暗之时,嘴唇上忽然感觉有点湿润。一些辛味极重的液体不知怎么流进了我的嘴里。火辣辣的感觉一下子就沿着这些液体向体内流动的走向而燃烧起来,从嘴里沿着咽喉和食道,一直烧到了肝胃。我痛得闷哼一声,但是意识也因而变得清醒起来。

掀开眼帘,首先看到的是两个湿润的鼻孔和一张宽大的嘴,略带灰点的厚厚嘴唇翻起着,不断左右移动,很明显是在咀嚼着什么。“飞云”的嘴里淌落一些绿色的汁水,凑过来,舌头一卷又喂进了我的嘴里。又是一阵火辣辣的烫,我撇了撇嘴角,差点跳起来一口全都吐掉。白云般的马似乎很满意我的反应,掀了掀鼻孔, “噗”的一声喷了口气在我脸上,侧过头来看着我的眼睛竟然看起来像是在很得意的大笑。

我推开了那个因为距离太近而显得很有压迫感的大脑袋,仰天躺着。

马背上的那个孩子不知何时已经完全睁开了眼睛,重重包裹的身体一动不动,只有两道浑浊的目光定定地落在我身上。

他的嘴牵动了一下,从胸腔里挤出一点嘶哑如锈刃般的声音。

这一次,他说了两个字:“活着!”

第二卷·雪舞·完

第三卷:霜落

第八十三章:埋伏

越过高高的山梁,在格尔特山区南麓某处的一道小山谷前,地面上倒着许多尸体,在那些死去的人身上,有的穿着彩色的袍子,也有穿着玄色的袍子。地上的雪被践踏成灰黄色的泥浆,血流得到处都是,失去了生命力的残肢断臂以扭曲的姿态点缀着苍凉的山坡。四周静得可怕,就连树影在山风下摇动时都是沉静的,好像因为目睹了太多这种同族之间残酷的杀戮而失去了声息。

惨烈的战斗似乎刚刚结束不久,从混杂的尸体和凄惨的现场上,看不出究竟哪一方取得了最后的胜利。只有性好食腐的秃鹫在空中盘旋不下,发出阴厉的鸣叫声。

新鲜而浓重的血腥气像是一种引诱,又像是一种警告。

远处有马蹄声渐近。

一队上百人的彩衣骑兵如潮水般沿着高低起伏的山地朝着这片死寂的血场而来。

骑兵们保持着谨慎的队形,在能够俯瞰谷口的一个山坡上驻马而立。一个被簇拥着的人踏马向前,做了个手势,立刻便有几匹马从队伍中脱离出来,奔入血场之间四处查看着,随后很快又回到了山坡上。远远的,当先的骑兵就对着伫立于山坡之上的首领有些慌急地叫了起来:“统领,是且鞠部的人马。”

马上的人和他身边的骑兵们都沉默着,任由兴奋的马在血腥气中焦躁地踢踏着马蹄。

“塔里忽台确实厉害,被人冲破了营地,身边只剩下不足五百亲兵,居然还这么强横。几天来,这已经是被他吃掉的第四路人马了……”骑兵统领面色阴郁地眺望着坡脚下的那片死域,半晌才深深吸了口气问,“除了且鞠部,右大营的人死了多少?”

刚刚查看过现场的骑兵略想了想,有些犹豫地回答:“应该……总有四五十个吧。看蹄印的痕迹,剩余的人该是往山谷中逃去了。”

骑兵统领勒着马,忽然冷笑起来:“四五十个?前几路每次都有不下四五十个人的死伤,如果真是这样,塔里忽台手头就只剩两三百人了,他的亲兵可是死一个少一个,怎么还有胆子回头跟且鞠部的大队鏖战?”

“统领,您的意思是说,这是塔里忽台的诡计,他根本没有损失这么多人手?难道塔里忽台竟想光靠那几百个亲兵就吃掉在这里搜捕围困他的六部人马?这,不太可能吧……”围随着他的那几个佐领吃了一惊,提马来到统领身后。

“怎么不可能!如果六部能有统一指挥,集中调动,令出于一门,那自然是我们的优势要远远大过塔里忽台,就算光靠人数,压都能压死那个下贱的私生子了。可像现在这样,各个部族都有自己的打算,还将人马分股编成搜索队,都想着要抢先活捉塔里忽台,好从右大营里搞到更多的马匹和财宝。以右大营玄骑的精锐和塔里忽台的狡猾,就算那些部兵的人数是他们的两倍,恐怕也只能是送到别人案板上去的肉。塔里忽台想怎么切他们就怎么切他们,就全看他想如何动手了。”统领冷冷地哼了一声,语气里满是愤懑和不屑。

身后的队伍中没有人质疑他的判断,因为这几天来,血淋淋的事实已经告诉也曾经头脑发热的他们, “勐塔白狐”可不是只能在猎人弓箭下疲于奔命的那种毛茸茸的小动物,塔里忽台不仅有狐的狡诈,还有狼的阴狠和鹰的敏锐。如果不是他们身前的这个统领总能做出最准确的判断和恰当的决定,自己此刻也许会跟山坡下的那些尸体一样,早就变成了砸倒在雪地里的散乱肉块,沦为秃鹫的果腹之物。

“统领,那我们现在……”身后的佐领恭谨地问。

统领眉头微皱,目光始终停留在不远处的某个地方,神色冷漠地说:“且鞠部不是还有一队人马正在赶过来吗?那就让他们继续陪着塔里忽台玩下去吧,反正族长的命令也是保存实力为先,那个老家伙总算也聪明了一次。僳水部还太弱小,怎么也不可能去抢白沙之主的位置,我们没必要去淌这潭混水。撤吧!”

命令很快传了下去,山坡上的彩衣骑兵齐齐勒转马头,井然有序地退了下去,走的时候就像来的时候那么突然,那么迅速。

就在那片陈尸场之后的小谷中,身着铁甲的塔里忽台正眯起眼睛,遥望着那队骑兵退去的方向,嘴角边挂着一点说不清真假的懒散笑容,过了好一会儿才向身边的人问道:“这队兵有点意思,领头的那个是谁?”

“僳水部一个姓酋家的儿子,名字叫都朗,年轻跋扈,一直很受僳水部族长的打压,部下的兵卒人数不多,但对他的忠诚度很高,算是个能带兵的,不过威胁不大。”他身边那个穿着麻色粗衣短襦、怀里抱着柄长剑的青年不假思索地很快回答,声音里透着淡淡的自信,简单的几句话就给出了相当客观的评价。

因为衣服颜色浅,而且穿的又很单薄,这个人在清一色玄袍骑兵的队列中显得有些突出。

“都朗……”塔里忽台自言自语似的把这个名字轻轻念了一遍,点了点头,笑着说,“记得提醒我,等这里的事完了,要尽早把他除掉。我不喜欢太聪明的人。”

“好。”粗衣青年半垂下头,干脆地答应了一声后又冷静地问,“都朗此时突然退走,看来已经在怀疑这是陷阱了,既然被发现了,我们是不是还要继续在这里潜伏?”

塔里忽台悠悠地笑了起来:“当然要继续,且鞠部这块送上门来的肥肉我还没有吞干净,怎么好意思现在就走哪。不用担心,僳水部的人是不会那么好心去通知且鞠人的。这些所谓白沙六部,不过是六条乱咬人的疯狗而已,非但咬别人,更咬自己人。这都要感谢我们伟大的可汗近几年来把他们养得太好,狗肥了又没什么事情可做,总会忍不住要在窝里先斗出个高低来的。”

粗衣青年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对了,‘浪子’那边有什么动静?”塔里忽台沉默了片刻,突然问。

粗衣青年想了一下,轻声回答:“只知道寻找天宇大师继承人的事好像忽然有了眉目,但不知道他们找到了什么人。而且那边还在策划着什么大动作,不过我们的人身份不够,具体事宜还没有搞清楚。‘浪子’在白沙的利益终归不大,估计就是行动起来也多半是在南稷境内,所以我让他们不必急躁,免得不小心暴露了。”

塔里忽台神色悠然地听着,含笑点头说:“这我赞同,确实不用急,靖宁王这次送了我如此意外的一份大礼,以后我们总是要还回去的。到时候新帐老帐可以放到一起来算,这几颗钉子很重要,不必因小失大。”

粗衣青年抬头看了他一眼,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怎么了?你我之间还有什么话不能说的?”塔里忽台的目光虽然飘飘然地落在了别处,但身边人的每一个细微的神情变化好像仍都尽在他眼底,不会错失分毫。

“为什么不杀了商思渔?至少也应该把他囚禁起来。”粗衣青年想了想,还是问了出来。

塔里忽台霍然转身看着粗衣青年,“嗤”的一声笑了出来:“司马,你在吃醋?”

粗衣青年的脸微微有些发红,眼中却闪过一丝黯然,静静地垂下了头。

塔里忽台盯着青年发丝下堪堪露出的半个如玄玉般的圆润耳垂看了一会儿,慢慢伸过手去抓了他的手,握在手心里轻轻地揉捏着,指尖在青年手中的剑茧子上轻轻打着圈,又顺着指缝磨蹭起青年手背上略显粗大的骨节。粗衣青年的手臂微僵了一下,但马上就放松下来,任由塔里忽台有些轻薄地抚摸着,好像被那个男人拘在手心里把玩的,并不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就连脸色也恢复了先前的冷静和淡漠。

“你又何苦去跟他比哪?”塔里忽台微笑着叹了口气,“司马,你应该最清楚,思思是个最没用的人,也是个最没有威胁的人,留着他就像是留着只小猫,想玩了就捉来玩玩,不想玩了就丢到一边去,不过就是多张嘴吃饭。何况有他在手里,就像是捏住了卫齐风的脉门一样。我猜,卫齐风现在一定很苦闷,他一定想不到像思思那么胆小的人,居然也会偷偷从营地里跑掉,而且还跑回到我这里来了。”

“有的时候,我真是怀疑你那个胸膛里究竟有没有长了颗人心。商思渔对你如此痴心,你居然就只当是养了只猫。不过别忘了,猫也是有爪子的,当心会被你家的猫抓花了脸。”司马苦笑着挣了挣,想要从对方的掌握中抽回自己的手,却被那个脸上带着点邪笑的俊朗男人很无赖地紧紧攥住不放。

“司马,这些年,真是辛苦你了。一听说我这边出了事,你就从黑沙赶了回来。还有那么多的情报和密谍都是你在管着,黑沙、白沙、南稷四处地跑,看你的手都瘦了……”塔里忽台声音细软地说着些不着边际的话,语调里满是轻佻的温柔,好像已经全然忘记面前不远处就是厮杀搏命的战场。

“真不容易,你还能记得我手的肥瘦。”司马沉下脸来翻腕一甩,摆脱了塔里忽台的温柔桎梏,双手环在胸前,重新又抱住了自己那柄的黑色长剑,面色变得宁静而冷漠,握紧了剑的手上,骨节都有些泛白。

“我当然知道。”塔里忽台叹了口气,背负着双手望向谷外,轻声说,“我还知道你手上的茧子上个月又磨破了一次,那是因为你看到了卫齐风那种古怪的武器,生怕他会对我不利,所以才苦求你师傅新教了你一招克制密集暗器的剑式,特别狠练出来的。”

“我自练剑,跟你有什么关系?你那满腔柔肠还是拿去哄你的美人吧,不用费这心思来哄我,我不需要。”司马被他那故作温柔的样子弄得心头火起,冷笑一声,转身快步走开。

“司马,你也是美人啊。布衣难掩稀世颜……”塔里忽台对着他的背影调笑着,只是眼睛里的光芒却有些冷了,好像还掺杂着点无奈的倦怠和阴狠。

司马背对着他,举起手做了个骂人的手势,塔里忽台刚刚阴冷下来的脸一下子放松地微笑起来,不是平时那种懒散却又毫无温度的假笑,而是真的开开心心地笑了。这个简单粗鄙的手势是塔里忽台早年教给司马的,粗衣青年虽然弃文学剑,禀性其实很文雅,说粗话时还会脸红,倒是做这个手势的时候脸不发烧心不跳,熟练之极,而这个其他人看不懂的手势也便成了两个人之间的小秘密。

塔里忽台的心很难得的柔软了一下,随即又变得像往常那样无比坚硬。

地平线外蹄声杂起,他耐心等待着的那块肥肉终于来了。

且鞠部剩下的这支人马服色有些杂乱,人数总有近千,一路从地平线的另一端铺天盖地地飞奔而来,倒也显得气势很高昂恢宏。只是率领这支队伍的既不是塔里忽台这样久历战阵的大将,又不是都朗那样终于得到机会崭露头角的聪明人,而是一群毛糙的蠢人,所以再高昂的气势也只是让右大营的那位掌军人物嘴角边多出了点嘲讽的微笑。

在白沙六部的队伍之中,且鞠部是最躁进的一支,死伤也最惨重。因为除了利益以外,在卫齐风的挑拨下,且鞠部少主巴布耳的死大概也已经被算到了塔里忽台头上。虽然明明那个无用的小子是死在拔都驮手里的,不过替人顶缸的塔里忽台并没有把这放在心上。正是有了这样的缘由,死伤越多,且鞠人就越躁进,然后死伤就更多,完全陷入了一个没有生路的恶性循环之中。这样的结果是塔里忽台乐于看到的,他的心里有一团连面对司马时都没有暴露出来的怒火,总需要一个宣泄的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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