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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逐者下——by小黛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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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信淡然的声音让他身后的挟持者也不禁微微一怔。

塔里忽台向司马投去询问的目光。从刚才第二次要求那人替他杀人时起,塔里忽台就有些刻意地避开了司马的眼睛,虽然他在眼角的余光中看得很清楚,司马的眼中并没有任何特别的情绪波动,既不存在那些了然、颓然或者黯然的神色,也没有被放弃后的怨恨,只有精确的平静。当不是两个人单独相处的时候,司马在塔里忽台面前永远是平静的,还带着一个拥有剑客和间谍双重身份的人应有的冷漠。

此时此刻的司马依然很平静,眼望着谷外的远方说:“我看见了‘飞云’,那匹马我曾经花了很多时间想要从黑沙偷出来,所以一定不会看错。”

塔里忽台顺着司马的目光回头看了一眼。即便他的眼力不如司马,但还是能够在飘扬的飞雪中分辨出一个如白云般飞速飘近的影子。那匹马在他初回头的时候似乎还只是刚刚出现在地平线上的一个小小剪影,不过数息之间就变得清晰起来。那匹马的速度很惊人,只不过一会儿就已经越过起伏的山丘,一头冲进了玄袍骑兵正在围杀且鞠人的战场。最前端的右大营士兵冲上去想要阻拦那匹马,却被它左右两个急转急停轻易地甩到了后面。

离得近了,塔里忽台看出那匹马的马背上有人。

马背上的人似乎在高声喊叫着什么,塔里忽台在风声中隐约听到了星海的名字。

声音传来的时候,挟持者的手好像抖了一下。一直都在等待这个机会的司马一下子从他的掌握中挣脱出来,顾不得脖子上被刀刃拉开的长长的口子和随即流淌满襟的鲜血,反手一剑快如闪电地向那个人刺去。那个人的刀好像事先早就知道司马的剑路一样,失神而又漫不经心地轻轻地树在那里,却封住了司马的剑路。

又是“叮”的一声轻响。

这一次塔里忽台终于看清楚了,是直立着如一条银线般的刀锋恰恰对上了司马的剑尖,准确得好像两个人事先排练过一样,不差分毫。刀锋顺着剑尖的弧度向下滑来,如冲出了堤坝的洪水般悍然朝司马握剑的手狠狠削去。司马如遭雷击般地一震弃剑,手臂向后猛缩。

“司马!”塔里忽台大叫一声,冲上去抓着司马的背心,看也不看就向后飞退。

那个人也不追击。

塔里忽台退了几步就停了下来,低头看着司马。

司马抱着握剑的右手,面无表情地靠在塔里忽台身上,鲜血不断地从指缝间淌下。

塔里忽台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他很清楚,自己和司马都已经失去了武器,那个人如果要杀人,他们连抵挡的机会都没有。目下之计,只能用那个人想要的东西来尽量周旋。

他觉得有些无奈,甚至还有些无力,这种感觉对塔里忽台来说是很少有的。可惜有的时候,在绝对的武力下,计谋真是没有什么太大的用处,更何况对面的那个人非但不愚蠢,相反其实非常聪明。在这个世界上能在智慧和狡诈上跟自己分庭抗礼的人没有多少,那个人显然得算是一个。

可是当他抬起头望向那个人的时候,却意外地发现那个人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眼望着谷外,再也没有丝毫想要控制住自己和司马的意图,甚至连看都不向这边再看一眼。在风雪深处的远方,有什么东西已经紧紧牵绊住了他的目光。

他手中的刀轻轻地落了下来,插在洁白的积雪中,刀光依旧闪亮。而那双冷漠的眼中,却好像有水光轻轻地闪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飞进了眼中的雪花,清冷得让塔里忽台感觉到一丝恍乎。

终于还是塔里忽台忍不住打破了沉默,说:“就算商牧攸不在你手里,我先前说的话仍然有效,你的身手这么好,杀几个人并不是难事,不妨考虑一下。”

“我等不了那么久。”那个人转过头来,淡淡地说。

“你应该清楚,没有适当的代价,我不会把药给你的。杀了我对你来说更没有意义。”塔里忽台扶着司马一步不退地挺立在雪中,为那个人极其干脆的拒绝感到有些惊讶,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我用我自己来换这个药,这是一个很合理的代价,但你必须马上把药交给他。”那个人的目光又投向谷外,紧紧追随着风雪中的一个身影。

“你?”塔里忽台有些不解地上下打量着那个人,“我不觉得在自己身边带着你这么一个极度危险的人物会是个有价值的选择,以你的武力,随时都可以反叛和逃离。若是用某种手段让你不再拥有武力,那你对我还有什么用?”

“我的名字叫索斯岚·黑羽。”那个人扭头冷冷地盯着塔里忽台的双眼,“如果你真是那个白痴女人的后代,就应该知道我的价值。我给你三年时间来研究我,这肯定会比郑星海那个记忆不全的残次品脑袋里可以挖掘出来的东西要有价值得多。”

“黑羽……”塔里忽台惊讶地张了张嘴,结果只是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山谷外突然传来一片喧嚷声,那匹白云般的马已经快要闯到谷口前。

塔里忽台的亲兵队伍人数本就不多,在面对数以倍计的且鞠人时已经全军出动,山谷中连预备队都没有,留下的四五个近卫都在步下,根本挡不住奔马的冲击。谷口外的玄袍骑兵已经分出了一些人转回来来围堵,却被那匹马轻易地甩掉,少数能够近前的骑兵也被马上的人用手中粗陋的树枝给打到了地上。

塔里忽台向那边看了一眼,等看清了马上人的样子之后脸色立刻就阴沉了下来,目光中燃烧着压抑的怒火,转向索斯岚咬牙问:“只不过几天时间,他怎么憔悴成这个样子了?”

索斯岚没有回答,眼底里闪过一点意义不明的光,只是冷漠地要求:“治好他。”

“五年!”塔里忽台死盯着索斯岚,冷冷地说。

索斯岚没有反应。

“我会治好他!但是我要五年时间,而且是任意的研究。”塔里忽台幽幽地加了一句。

索斯岚默然片刻,终于微微地点了点头。

“你怎么能够保证在这五年里不会逃跑?”靠在塔里忽台身上的司马突然冷冷开口。

索斯岚看着他冷笑了一下:“我不保证,但随便你们用什么手段。”

“那你拿来交换的代价岂不只是一句空话?五年时间,任意研究,可是如果你反抗,我们根本得不到想要的东西,那又何必要跟你交换?”司马抱着伤手,推开塔里忽台,踏前一步目光凛然地看着索斯岚。

索斯岚越过司马的身体望向塔里忽台:“这是我和你之间的事。”

塔里忽台微微一笑:“司马的意思,也就是我的意思。”

索斯岚再度看向司马,脸上露出透彻刺骨的讽刺:“那么你想怎么样?所谓的保证不过是空口一句话而已,你们会相信吗?或者你想要我自己砍掉自己的手脚?如果你明白那些实验的过程和意义的话,最好还是先保证我的健康和完整吧。”

“你可以让我们相信在这五年内我们怎么说你就会怎么做。比方说,”司马飞快地瞥了一眼谷口前正冲破重重障碍飞快靠近的人和马,对着索斯岚撩开了衣襟的下摆,“现在我要求你跪下来,从我裆下爬过去,你能做到吗?做不到,就不要再谈什么交换了。”

索斯岚想也没想,直接就跪了下来,手撑在雪地上开始爬行。

塔里忽台在司马背后微微变了脸色,皱着眉头想要说什么,但终究还是没有出言阻止。

从谷外飞奔而来的骏马忽然发出一声长嘶,人立起来,然后站在了原地。马上的人呆呆地看着这一幕,忽然勒马背转身,不再靠近。紧追在他身后的那些玄袍骑兵这时围了过来,还在不断滴血的马刀直指着中间的白马,四周弥漫着一股血腥的杀气,那人却恍若未觉,只是静静地背着身坐在马上,垂下了头,用拳头狠狠地堵住了沉闷的咳嗽声,也堵住了心头上的那一口鲜血。

谷外的屠杀已经接近尾声,越来越多的玄袍骑兵列队返回谷中。所有的人都汇聚在包围着那匹白马的同袍身旁,沉默地关注着不远处的情况。人们都在朝那里望去,看着一个高大英挺如天神般的男人如何低下头,匍匐着身子,从另一个男人分开的两脚之间爬过。即便做着这样耻辱的动作,那个人看上去还是锐利得像是一把出了鞘的刀一样,震撼着旁观者的心神。已经参与过太多血腥和杀戮,被训练得心神极其坚强的右大营士兵们此刻都有些默默动容,就连挥刀指着那个白马骑士的人也都忍不住扭头望向那边。

只有那匹马和那个人背转了身,不视不闻。

众人瞩目之处,索斯岚从司马的跨下钻了出来,抬头看着正站在面前的塔里忽台,忽然轻轻笑了一下:“五年恐怕还是太短了。今天这一幕,你用一生都扭转不了。”

那笑声很轻,似乎透着一线压抑的解脱,也含着一点淡淡的高兴,只有他面前的人和身后的司马才能听到,但他们却听不懂这笑声中隐含的情绪。没有人想到他在这个时候还能笑出来,就好像受到羞辱的不是他,而是羞辱他的人。

塔里忽台的眼中闪过一丝震惊,看着脚下的人,半晌才说:“我佩服你。如果换作是我,宁肯玉石俱焚,也不愿屈膝受辱。”

索斯岚已经漠然地站了起来,掸去了袍角上的雪,只是斜睨他一眼,没有再说什么。

第八十五章:锋芒

当几乎全部目光都集中在索斯岚身上的时候,忽然有人长笑一声,山谷中那种冷寂低沉的气氛顿时为之一泄。那笑声中夹杂着微微的咳喘,却爽朗激越,就连风雪也压制不住这种笑意,而这谷里谷外刚才上演的却仿佛都不过是一场徒惹人笑的闹剧。

所有人都朝笑声传来的方向望去。

被玄袍骑兵围在中间的白马上,我紧按着胸口大声笑了起来,微微扬起了下巴,没有人能够看到我眼中淡淡的有些刺痛和薄怒的光芒。

雪很大。从自己口中呼出的白气轻轻地砸在漫天的雪花里,晶凉的雪粉融在嘴里,淡而无味。细小的雪子直接掉落下来,撒在了面颊上,大片一些的雪花却好像被我的笑声震得飘散了开去,轻飘飘地又复回旋向天空,再落下来的时候也显得格外轻柔。

我知道此刻的自己衣衫狼狈,胸腹前鼓鼓囊囊地凸起了一大块,嘴角边犹带着鲜明的血迹,形象实在算不得好。纵声大笑的时候就连身子都是摇摇晃晃的,似乎随时都有可能从马背上栽倒下来。可是围在我身周的那些玄袍骑兵们却忽然变得有些紧张,许多人的手都不自觉地按上了腰畔的刀柄,有些人甚至还勒马后退了几步。

“飞云”兜转马头,在雪地上有些不耐地刨动着左前蹄,不停地甩着头,鼻子里也咴咴地喷着白气,样子显得很桀傲。乌青的大圆眼睛随着甩动的脑袋冷然环视着周围的人马,眼皮眨动了几下,居然还露出了不屑的目光。我拍了拍它的马颈,“飞云”发出了一声轻嘶,像是在呼应我的笑声。包围圈最里层的玄袍骑兵明显感到了“飞云”的轻蔑和敌意,本来已经有些半落朝下指向地面的刀又抬了起来,惨白的刀光和刀尖上的凝血,为这片原本还算干净的视野染上了一层阴森的杀气。

笑声终于停歇的时候,我抬手搓了搓脸颊,噙着一点淡淡的清冷的笑意,目光直视着塔里忽台,然后突然一提缰绳。“飞云”打了个响鼻,踏着优雅高傲的碎步,迈开修长而有力的四腿,径直向包围圈外那三个男人站立的地方走去。

包围圈中最内层的玄袍骑兵离我不过两个马身的距离,“飞云”只是几个踏步,就已经来到他们斜举起的刀尖近前。除了风声和人马的呼吸,四周一片静默,没有人说话,只有默然的注视。我的目光从正面直对着的那两个骑兵脸上淡淡扫过,两腿轻轻一夹马腹,迎着刀尖不紧不慢地向前走去。

玄袍骑兵斜举着刀,一动不动地伫立着。

相对于他们肃然的紧张,我和“飞云”都显得太过轻松。“飞云”满不在乎地踏前,我满不在乎地笑着,好像眼前的利刃只是孩子手里木质的粗糙玩具一样。

就在“飞云”的鼻尖已经堪堪撞上了冰冷的刀尖之时,这匹灵精古怪的马突然仰头嘶鸣了一声,一只前蹄同时半屈着抬起,又重重地砸落在地上。面前那两个玄袍骑兵的马顿时惊跳起来,猛地向后退了两步。突然发生的变故让他们身后的同伴猝不及防,又有几匹马在惊慌躲避的时候差点撞到了一起。骚乱像是被一颗小石子打破了镜面的水波一样发散开去,伴随着接连不断的“仓啷”声响,包围圈后方本来只是列队静静旁观着的骑兵群里,也有不少人的刀已经出鞘。

“让他过来!”人群背后响起了塔里忽台的声音。

玄袍骑兵立刻两三匹马又两三匹马地朝两侧移开小半个马身,我的面前现出了一条狭窄但却笔直的通道,两侧是森然按刀的玄袍骑兵,像是两面黑压压的墙,面色有些阴郁的塔里忽台正负手昂立在这条人马通道的尽头。

我坐在马上望着他,他也望着我。

目光相交片刻,我轻轻一夹马腹,漫步向他走去。

几个近卫向他身旁靠了过去,却被塔里忽台挥手赶开。他一直目光灼灼地看着我,直到“飞云”走到他身前不足五米的地方,以“飞云”和我的身高让他不得不高高仰望的时候才调开了目光,低头整理了一下身上的铁甲甲页,然后朝我淡淡地笑笑:“虽然能见到你我很高兴,尊贵的客人,可是在目前这种情况下,似乎还真是 ‘相见争如不见’哪。”

我也淡笑着回答:“阁下本就是无情之人,又何必假作有情。”

“情这个东西太复杂,谁又能说得清楚呢?”塔里忽台摇头笑了笑,似乎有些失落地叹了口气,随即又看向我,“足下此来又是为何?难道又打算在我面前上演一场美救英雄的悲情戏?有些人实际上并不需要别人来救,我想这一点,你我其实都明白。”

“那是我们自己之间的事,倒让阁下见笑了。不过,诸位刚才在讨论什么?似乎跟我也有些关系吧。”我轻轻瞥了就在塔里忽台身旁的索斯岚一眼就移开了视线,仿佛完全没有看到他眼里那些复杂难明的目光,“怎么,不应该考虑一下我这个当事人的意见吗?”

“应该的,应该的。那么,足下的意见是什么?”塔里忽台仰起头笑着问,语气温柔得一如三月暖风。

“商思渔和郑星海哪?我要见他们。”我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你以为我的右大营是什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想要见谁就能见谁吗?”塔里忽台脸上的笑容骤然一敛,整个人已经变得森然凛冽。

“右大营?一个不足为守的山谷,再加上不满五百之数的亲兵,这也能算是右大营吗?阁下好像有些健忘啊,你的右大营已经被人破了!”我轻笑起来,语气里含着的一丝轻蔑和讥讽让散布在塔里忽台周围的那几个近卫都沉下了脸色。

“大胆!”一个近卫忍不住拔刀向我冲了过来。

塔里忽台皱眉刚要喝止,我一俯身,已经翻身挂在马侧。“飞云”仿佛能够与我心意相通似的,快而轻盈地向前踏了大半步,用高大壮实的马胸马腿堵住了那个近卫的来路,就在那个近卫步伐无奈受阻的刹那间,手里一空,我已经单足在地面上轻轻一点,双手抱鞍,重又跃上了马背。

看见我亮刀在手,塔里忽台的亲兵全都紧张起来,拔刀声再度不绝于耳。

没有人看到我在翻身上马时暗地里吐在袖子里的那口血,只有索斯岚的目光闪了闪。我的视线淡淡地扫过去,他有些悲哀地望着我,嘴唇微微蠕动,用唇语说:“我不能再那样看着你死。”我缓缓地吐了口气,也动了动唇,无声地反问:“难道我就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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