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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逐者下——by小黛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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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这么想的话,也许在暗示我们向东的时候,那个人就已经察觉到这里出了问题。

可能是直觉,也可能是他跟那个女孩之间,甚至是狼群之间,有着某种特定的联系方法,而突然之间失去了联系,让那个谨慎的男人嗅到了危险。驱狼吞虎,别人用在他身上的战术,被他用在我们身上似乎也很合适。如果他真的只是在我和索斯岚离开那个山谷的那一刻灵机一动才做出了这样的安排,那个男人也许比我想象中的更狡猾也更可怕。

我原先一直以为,这些本来跟我们完全没有关系,如果塔里忽台手里没有那种也许可以让我保命的药物,索斯岚也许连看都不会看他一眼,更不要说像现在这样被他当枪使。可是那些据说全都是生化产品的狼尸让我改变了看法。

突如其来的暴怒中,索斯岚甚至有些丧失了神智,不会没有原因,只是我不知道罢了。

就像我不知道他接下来想要干什么,为什么要那么干,还有他是不是真的会回来。

我只知道他现在很清醒,我现在也很清醒。

两个清醒的人,很清醒地计算着生与死之间的距离。

哦,不对。不是生与死之间的距离,而是绝望的希望与希望的绝望之间的距离。我捏紧了手心里的东西,像是要生生地把它挤到掌心的筋肉里去。这个东西也能算是希望吗?它除了会成为让我必须不顾一切活下去的羁绊,还有任何其他意义吗?

这是索斯岚对我下的最厉害的一步棋,他用它完完全全地把我给将死了,为了这个东西,我甚至不能选择自由的死亡,不能再想着逃离。因为他说,我守着的,是他的希望。

我一下子想起了父亲。

当年罗德里哥将军把那个东西交给他的时候,用的会不会也是守护希望这样的理由。

然后哪?然后他们就一辈子远远地眺望着,在亿万光年以外的地方,在彼此世界以外的地方,表面上做出生活多姿多彩美满幸福的样子,结婚生子的结婚生子,高官厚禄的高官厚禄,一直等到活得久一些的那个在报纸上看到用四号铅字的标准字体印刷出来的卟告时,才知道自己守护的那个希望真的已经变成了最后的希望。我忽然又笑了起来,不过这一次没有再流泪。随着身体的干枯,泪腺里的液体也许就只剩下那么多了,流着流着也就没有了。我笑,是因为我忽然想到,如果索斯岚就这么走了再也不回来,我甚至连白纸黑字的卟告都看不到。我会知道吗?我能感觉到吗?还是会这么一直懵懂地等待下去?

我是应该笑着为他鼓掌,还是应该干脆一拳揍上去,揍掉他脸上假惺惺的冷静?

我很认真地想着,认真地把目光聚焦在不远处的某一点上,认真地想要找到一个答案。

“索斯岚,那个决斗的故事,能说来听听吗?”静静地坐着,我突然问。

“其实也没什么,不是个好听的故事。”索斯岚愣了一下。

“说吧,我想听。”我发现自己的声音其实也很冷静,冷静得欠扁。

“镜宫你该知道吧?”索斯岚想了想,然后缓缓开口。

“帝都里的那个?当然知道。过去某位皇帝陛下的杰作,据说那个迷宫一样的宫殿里面一共镶嵌了五万多片水晶镜,而且这些水晶镜都在不停地自行旋转,每个镜片的旋转方向和速度还都不一样。有人说走进镜宫就像走进了一个梦境,而且还是一个能让人不断呕吐的恶梦。我一直觉得那可能是个训练单人战斗机驾驶员的好地方,很考验人的平衡感。”我抱着胳膊点了点头。

“那是罗德里哥和你父亲在军校的时候。”又是那种平淡无波的陈述语气,让我简直怀疑他的嘴里安装了什么播放软件,“有人说了你父亲什么不好听的话,后来闹的要决斗,罗德里哥就把那个人拉到了镜宫。生死决斗,规则很简单,两个人站在一个U形通道的两头,彼此看不见对方的地方,一人一把能量枪,轮流随便射击,一人一发,直到有人中枪为止。原理很简单,能量光束会被旋转的镜面不断反射折射,镜面那么多,而且人也可以在通道中移动,不可能计算得那么精确,所以那是最没有目标性的盲射,自己射出的能量光束完全可能射中自己,很残酷也很公平。罗德里哥让那个人先开枪,那个人不愿意,结果还是老东西自己先开的枪。那场决斗里总共只开了一枪,第一枪,罗德里哥就被不知道经过几次反射折射的能量光束击中了小腿外侧,另外的那个人只在镜子的反光里看到了一片红色就逃走了。”

“索斯岚,你可真不会说故事,每次都说的这么简单无趣。”我看了他一眼。

“都说不会是个好听的故事了。”索斯岚舔了舔嘴唇,干脆换了个话题,突然又绕回到突围的事情上,“还是说说等会儿怎么突围吧。你看,我会朝这个方向佯攻,你听我的口哨,等我把那些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开去的时候你就冲出去。就算这里有敌人,如果他们要下来缩小包围圈或是助战也需要从两边绕下来,所以到时候在这一点上肯定会出现空虚。以‘飞云’的脚力和爆发力,冲上那个崖头应该不成问题。将军,你在听吗?”

“索斯岚,我怕我到时候真的做不到,眼睁睁地看你被人抓走,自己却跑开。”我扫了一眼他脚下的血图,然后盯着面前的黑暗,幽幽地说。

“不用担心,我不会有事的,你别回头就行了。我只是要去见卫齐风,这是最快的办法。他是‘浪子’的人,‘浪子’要什么,我很清楚。他不会随便动我的。”索斯岚慢慢地靠了过来,比肩坐到了我旁边,带着种不容拒绝的力度。

“你想去杀卫齐风?”这次我没有躲开他伸过来的手。

“或者跟他在一起的什么人。你说的,那个在卫齐风背后的人。”他点了点头。

“为什么?斩首战术并不总是有效的。”感觉到肩头的热度,我扭头看着他。

“但总值得一试,不是吗?再说,勐塔白狐不是白叫的,他觉得我替他杀一个人就能够左右整个局面,总有他的道理。无论如何,塔里忽台都不能死。”索斯岚轻笑一声,慢慢地摇晃了一下脑袋,像是发现了什么很可笑的事,“他甚至不能败。理耳家的那个白痴女人已经死了,这个世界上,他是唯一的那个拥有全部生化人技术的人。如果他死了,我给你的那个希望就真的成了笑话了。”

我也笑了起来,也是那种特别可笑的笑容。

“黑羽先生,读过一首诗吗?我记得我父亲曾经很喜欢,我想你可能也听到过。”我说,“世界上最远的距离。”

他靠着我没说话,黑暗中似乎还能看到嘴角的弧度依然。

可是他的肩膀有些颤抖,我知道他懂我的意思,他知道我在说什么。

我很想告诉他其实我很怕,我绝对不会在镜宫那种地方跟人决斗,因为那完全依赖的是我们根本无法掌握的幸运。我不知道我父亲当时曾是什么样的感觉,罗德里哥那只老狐狸这么做,说不定就是在试探爱人对他的感情究竟有多深,只是这种试探的方法太残酷,真的,这不是勇敢,这是残酷,我不相信以他的才智会想不出更优雅更完美的解决方法,他完全可以用不流血的方式把那个出言不逊的人玩弄得哭出出来。但现在的情况毕竟不同,索斯岚走的是一条没有退路的道路,没有选择,也没有人会让我们选择。

所以我只能轻声地对他说:“别让我等太久。”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

不是我不能说我想你,

而是彼此相爱,

却不能够在一起。

第九十一章:遁离

哨声响起的时候,我没有回头。

就像他要求的那样。

背后是风声,还有风声中的战斗的声音,有人在发出濒死的惨叫,更多是狂暴的怒吼。

从帐包到山崖,还有一段距离,我并不是面临着一个能够信步而去的局面。所以事实上,我也没有余力再回头去看。我听到了狼的嚎叫声,也许那群狼还没有完全死光,只是潜伏在附近的什么地方,打算要替自己的同伴报仇。索斯岚的哨声惊动了它们,远远的山林中,群狼开始发出凄厉的哀嚎,像是在控诉着什么,又像是在用这样的声音来表示承认了新领袖的权威。如果当时我回头,也许就会看到索斯岚浴血卓立在仰天长鸣的狼群之中的样子。就在那个没有月光的夜晚,那个风雪迷离的季节,后来名震天下的黑狼军,第一次对这个世界露出了它们锋利的獠牙。

不过那时,我有我自己的战斗要拼杀。

所以即便偶尔回首,眼中关注的也全是近在面前的刀光。

马棒有些长,我把手握在中间,身体紧紧地贴俯在“飞云”背上,咬牙向前冲。

“飞云”的敏捷程度出乎那些伏兵的意料,而我的力量和反应虽然比平时要差了许多,判断力却没有消减,总能在最适当的时候从最刁钻的角度把马棒递出去,敲击在能让人瞬间麻痹的部位上。有人翻身落马,更多的人从旁边赶来,却赶不上“飞云”的灵动和速度。不一会儿,前面的压力突然一轻,我发现我们已经凿穿了他们的防线,把那些阻挠者抛在了身后。

“飞云”发出了兴奋的嘶叫,扬起马头,飞扬地抖动着后颈上长长的鬃毛。

我拍了拍他的颈子,低声说:“崖脚下还有人,我尽量挡住。看你的了,伙计。”

“飞云”从鼻子猛地喷出一团白雾,踢着马蹄,突然开始加速。

崖脚下,有一群青衣人。

浪子的人?为什么会自己暴露出来?

我皱眉扫了一眼崖脚下的积雪,拍了“飞云”一下:“对着人冲过去。”

以“飞云”的速度,几乎瞬间就到了崖脚下。那些青衣人的神情清晰起来,我看到中间的一个人似乎有些惊讶地皱了下眉,不过很快就拔出了刀。

除了他们站立的地方,别处的雪起起伏伏的,总有些地方要比旁边稍微高出一点。看来我的判断没错,那里肯定有陷阱或者翻坑。这本来就是一个用来对付落入罗网者的局,他们有足够的时间来布置陷坑,但却未必会有那份细致和耐心把挖出来的土移到别的地方去,就算是堆平了,也总会比原来的地势要高些。

我紧了紧握住马棒的手。

普通人逃到这里,看到伏兵,或许不会朝着对手直冲过去。

只要让开这一点距离,就会陷落到翻坑里。

不过看那人镇定的样子,好像也很清楚他要等待的并不是普通人,所以只有一刹的惊奇。

看来会是一场硬仗!

距离越来越近,我终于大叫一声,用足所有的力气,挥舞着马棒向那个神色最镇定的青衣人攻去。他抬起刀,带着风声,也朝我迎来。不需要武器之间的碰撞,我就能判断出,他的力量远远在我之上。那种刀法,从熟悉的角度而来,划出诡异的弧线。

没有兵器相撞的声音。我和我的对手在战术上的想法竟然惊人地相似。

他的刀在即将撞上马棒前的一刻兜转过去,突然攻向我的侧翼。

而我手中的马棒也在同时改扫为点,朝着他的肩胛上猛地磕了下去。

我的对手明显有些吃惊。

我知道他吃惊的理由。实际上,如果不是曾经从小趸的刀法中窥探到他们这一门运刀的规律,我也未必能够在他的刀势发动之前做出这样冒险的举动。放弃对腰肋的防守,我全神贯注地把自己的攻击力集中在那一点上。如果他不回防的话,最大的可能就是在以致命之姿击伤我的同时,也被我击中而失去继续战斗的能力。

对于这种看起来就要两败俱伤的局面,青衣人有片刻的犹豫。确实,他身边有的是同伴和助力,完全没有必要跟我这个孤身而来、走投无路的亡命者上演这种同归于尽的戏码。所以很快的,他的刀回转过去,挡住了我的马棒。而我的身体则借着这一挡之势,突然翻向“飞云”的另一侧,一下子从他的眼前消失了。“飞云”的身躯此时正拔地而起,如腾云驾雾般地尽力向前方的崖顶跃去。藏在镫中的我顺势伸脚在崖壁上猛顿了几下,更替这种飞腾之势又多借了几把力。

那个青衣人的反应算得是极快!就在这样突然的变故下,骤然松手,举刀向我投来。

马棒从飞云的腹下伸了出去,我在刀锋就要划伤飞云后腿之前把那把如电而来的刀拨到了一边。冰冷的刀风几乎是贴着头皮飞了过去,撞到岩石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踏上崖顶的那一刻,我翻身回到马背上,回头看了一眼。

崖下的敌人已经不在视线之内,只能依稀听到急躁的呼喝声。

远处的战斗还是继续着,从这个角度,我看不到索斯岚的身影。

可是哨声没有断,一直在响着。

还有狼的嚎叫声,越来越凄厉,也越来越响亮。

这是我最后一次明确地知道我那个美丽的情人的位置,在以后的那些年里,我曾经无数次地想过,如果当时我留下,后来会怎么样。那座山崖虽然不算绝高,但却是附近的至高点了,从那里可以看到整个谷底的样子。那时候,如果我俯首眺望,在雪白之间,应该能够看到那一片片血红。崖顶上的我没有停留太久,很快就收回了目光。其实只要站在那里,我几乎就能够想象出索斯岚战斗时的样子。可是手心里有一个冰凉的东西在提醒着我离开,为了一个近乎残忍的承诺。

在漫天的风雪中,我拍了拍“飞云”的后颈,从一个陷阱边缘逃离开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耳边渐渐的除了风声就再也听不到其他声息。

身体里那种失力的感觉正在浮上来,我紧紧地抱住“飞云”的脖子,把上身伏低,好让自己不在急速的奔驰中被甩落到马下。“飞云”跑得很快,但却很稳。它的鼻息像喷涌的地气一样充满了灼热的力度,直到突然一个趔趄,猛地向一个雪窝子里歪了下去。

摔在地上的时候我才看见,地面上有一道被雪掩盖住的绳索因为震动的关系而显露出来。

视野里,满是灰沉沉的天色。雪好像已经停了,风还在刮。

雪堆下面,隐约冒出一个人影,靠近时的样子并不友好,手里握着兵器。

视力有些模糊,意识也是。我尽力抬起手指抹了下眼睛。眼角边的霜花刺得手指有些疼痛。

那个人的样子变得清晰起来。

很年轻。穿着灰色调的粗布衣服,身量高挑,四肢修长而有力,手里握着一柄极细的剑。那张清秀的脸庞上漠无表情,人显得很冷,神色间还带着种清教徒式的禁欲感,好像就连雪花飘落到他的鬓边都是一种亵渎和冒犯。我看着他一步步靠近,走得很谨慎,真正的步步为营,始终走在可以随时进行攻击和防守的那条线路上。直到靠得很近的时候,我才看见了他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说不出是惊讶还是兴奋,无论怎样都显得很冷。

“司马——”我记得他的名字。

听到我的声音,司马皱了下眉头,然后一伸手,一点冰凉就抵在了我的咽喉上。

我看着他,没有动。

剑尖上细小的触觉让我想起了狼冢里那个女孩背后的伤口。

那么细小的伤口,一定是锋利而细小的利器所造成的,而那深度和角度看起来都像是剑。

四周很静,似乎除了我和他,再也没有别人。

“我要去见塔里忽台。”我咽了口唾沫,对他说。

在听到那个名字的时候,司马的眼睛突然微微地眯了一下。

趁着他这一瞬间的失神,我猛地在雪地上踢了一脚,身体在飞扬起来的雪粉中平平地侧滑了出去,然后一翻身,半跪了起来。狼独草的药性已经差不多过去了,我知道自己也许用不了多久就会自己倒下,然后抽搐痉挛,在无法忍受的痛苦中神智模糊。可是这一刻,我不能不尽力。我必须要从司马的剑下逃开,不管他是不是真的会杀我。狼冢里成堆的尸体留给我太多疑问,白沙的形势也太过混乱,潜伏的,背叛的,厮杀的,哪一方不是曾经坐在一起称兄道弟的盟友?我甚至不能确定眼前的这个青年是否真的忠于塔里忽台,就算他是忠诚的,对我而言其实也没有多大的不同。离开的时候,我把宇宙合金的金属管挂到了脖子上,在胸前的位置,绳结正磨擦着我的皮肤。那点沙痒的感觉让我苦涩却又坚定地振作着精神,因为我答应过索斯岚,要为了他的希望而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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