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年仅六岁的小童就这么走了，没有葬礼，没有棺材，甚至没有纸钱，只是用一张破草席卷了卷，抬了出去。小海和凌冉不知道他被抬去了哪里，也许是挖个坑埋了，也许直接被丢到山上，任那些饿狼啃食他的尸体。
也许是习惯了这种事情，那夫妻二人的脸上没有任何的愧疚，似乎只有一种心痛的感觉，而这种心痛却不是对幼小生命的怜惜，只是对他们那两万块的损失不甘心。
残酷的练功依旧每日进行着，晚上两个小男孩儿依偎在一起寻找那唯一的温暖。
“小海，你说我们能活着出去吗？”
小海沉默半晌，“会的，早晚会出去的，我们要好好的练功，也许等能出去表演的时候就有机会逃跑了。”
凌冉紧紧的拉住他的手深深的叹了口气，心里反复的对自己说，爸爸，会来救我的。
一年之后小海和凌冉带着一身的伤痕终于离开了这座院落。坐在破旧的货车里，两个小男孩儿紧紧的拉住手，心脏的跳跃速度已经超越了正常值，就好象前面向他们招手的是思念的父母，是阳光般的未来。可是他们却不知道，这条路只是让他们从一个火坑跳到另外一个火坑而已。
凌冉和小海被带到了一个城市边缘的郊区里，那地方到处都是肮脏的垃圾，破旧的瓦房。在一座残破的院子里，一个叫老刘的男人从老古手里接过两个男孩儿，并让他们当场表演一番，觉得满意之后从皮包里拿出很多钱递给老古。
“这是三个月的分红，过三个月你在来取，另外在多找几个孩子来，我这人手不够。”
“知道了。”
老古走了，老刘把两个男孩儿带进角落里的一间阴暗的房子里，“我告诉你们，都给我乖着点，不要耍别的心思，要是给我惹麻烦，我就把你们卖给丐帮，那些人可比我们残忍的多，他们会剁了你们的手脚，让你们变成残废，然后把你们丢马路上讨钱。懂吗？”
小海和凌冉乖乖的点了点头，老刘转身离开并锁好了门，冷冷的留下一句，“明天开始出去表演，今天让你们歇一天。”
两个孩子对视一眼，小海趴在门缝里向外看了看确定人已经走了之后，悄悄的对凌冉说，“明天我们就能出去了，到了马路上只要找到警察我们就有救了。”凌冉高兴的点点头。
晚上七八个孩子依次走了回来，这些人看起来都是八九岁的小孩儿，一个个都是面黄肌瘦，瘦的只剩皮包骨，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疲惫的神色，开门见屋子里新来了两个，众人也没觉得惊讶，麻木的放好那些道具，倒在硬硬的木板床上起不来。
老刘满脸怒气的走进来，从床上拉起一个孩子连甩了几巴掌，“小兔崽子，今天怎么挣这么少？”
那男孩儿吓的浑身直发抖，跪在地上不停的磕头，“我，我错了，明天，明天肯定多挣点回来。”
老刘不依抬脚狠狠的踢了过去，只这一脚就将那男孩直接踢到了三米开外的墙上，狠狠的撞上去又重重的落在地上，那男孩捂着胸口闷咳了几声，见老刘冲这边走过来，慌忙的跪在地上咣咣咣磕了好几个头。
“咳咳，我，我错了，我错了，求你饶了我吧。”
老刘冲过来一把拎起他的头发，“明天要是在不够，我就把你卖了，哼。”
那男孩儿吓的脸色铁青，双眼露出无比惊恐的神色，“我，我知道了。”
“今晚不许吃饭。”
老刘吼完一把甩开男孩儿转身走了，凌冉和小海看见旁边的那些人竟然没有一个过去扶他的，心下不忍一起走过去将他扶了起来。
“你没事吧？”
男孩儿摸着眼泪摇摇头，“我没事。”沉默的坐在床上在不说话。过了一会一个长相很凶的男人用脸盆端进来一盆饭，“吃饭了。”
刚才还疲惫不堪的众人，见到饭就像饿狼一样全扑了过去，那男孩儿推推二人，“赶紧去抢，不然一会就没了。”
小海赶紧冲过去挤进人群，用茶缸抢了一缸饭出来，有些发黄的米饭里面参杂的一些碎菜叶，小海一边吸着手上的米粒一边走到凌冉身边，“快吃吧。”
“恩。”
二人有些脏的小手一把把的抓住米饭吞进嘴里，凌冉四处看了看，那些男孩儿各个都是狼吞虎咽的，就像三天没吃饭了一样，有的甚至连掉到地上的饭菜都赶紧拣起来吞下去。
二人把饭菜吃下去了一大半，茶缸底下还剩了一些，小海捂着茶缸冲凌冉摇摇头，偷偷指了指一边饿肚子的男孩儿，凌冉马上明白过来，听话的点了点头，不在吃了。
深夜众人全部睡下之后，小海偷偷的从床上爬起来，走到对面的床边，推推那个男孩儿，小声对他说“喂，你过来一下。”
那男孩儿肚子饿的难受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不明所以的跟着小海猫着腰走到对面。凌冉从被窝里偷偷的拿出茶缸递给他，“给你留的，快吃吧。”
那男孩儿一见饭菜，使劲咽了一下口水，四周看了一圈确定所有人都睡着了，赶紧抓起饭菜吞进嘴巴里，囫囵的咽下了肚。“谢谢你们。”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小古。”
三个人猫进被子里，挤在一起说悄悄话，小海压低声音问他，“你来多久了？”
“一年多了。”
“你也是被拐卖的吗？”
“恩。”
“那你为什么不跑？”
小古赶紧捂住他的嘴巴，掀起被子四处看了看又猫了回去，“我告诉你，明天你们出去千万不要想着跑，咱们在街上表演的时候随时都有人盯着，就算你多跟别人说一句话，回来都可能会被打死。”
“为什么不去找警察？”
“警察要是管这事，他们还能让我们去街上表演吗？这念头你想都不用想。”
小海和凌冉失望的垂下脑袋，看来自己的想法真是太天真的。
07.
一个月以后凌冉已经彻底明白，为什么这些孩子互相之间会莫不关心，要是两帮人在同一条街上一起挣钱，互相之间肯定会抢生意，时间久了自然而然会变的互相仇视。
凌冉每天都和小海一组拿着一些简单的道具去繁华的街上表演，五颜六色的什么眼神都见识过了，有的人会骂他们骗钱，有的人会嫌他们肮脏，有的人会嫌他们防碍交通，让凌冉彻底的体会到做人下人的滋味。身体的痛苦完全比不上心灵上的痛苦，那种感觉是如此的绝望如此的心痛。
凌冉的眼神总是在街上寻找，他好希望偶然间能看到熟人，救他走出这种水火之中，可是他知道这个城市离他原来住的城市肯定已经相隔千里远。
一天只有两顿饭，时间一久正在长身体的凌冉和小海每天几乎都饿的睡不着觉，肚子总是咕噜咕噜的叫个不停，最可怕的是被罚的时候，连饭都吃不上更让人饿的两眼发晕。有一次因为外面下雨，街上的行人少的可怜，小海和凌冉没有完成指定的任务，晚上回来之后老刘二话不说，把小海和凌冉拖到院子里就是一顿毒打，他的拳脚比老古还要狠，一脚踢下去疼的人半天缓不过来。
小海极力的用身体护住凌冉，他知道凌冉太过瘦弱万一被打坏了可能根本缓不过来，自己就这么一个朋友万不能失去他。
“晚上不许吃饭。”
老刘骂骂咧咧的走了，小海撑起疼痛的身体，“小冉，你怎么样？”
凌冉赶紧将小海扶起来，“谢谢你，我没事。”
二人互相掺扶的走回屋子，看着众人抢夺食物，小海使劲的咽了下口水，拉住凌冉的小手，“我们还是睡觉吧。”
“恩。”
根本不香的饭菜此时却总是传来一阵阵诱人的味道，凌冉卷缩着身体，压住胃里的疼痛，和那一声声叫喧肌饿的声音。爸爸，爸爸会来救我的吧？真的好想家。眼泪已经根本不能洗去那种痛苦的感觉，不知从何时开始凌冉已经麻木的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风吹日晒已经完全让凌冉失去了原本可爱的面孔，面黄肌瘦的中带着一丝病态。凌冉的身体越来越差，在坚持了几天之后他还是病倒了，老刘查看之后确定他真的爬不起来了，恼怒的丢下一句话，“我就让你休息一天，要是在耽误时间我就把你卖了。”
见他走了小海赶紧跑到外面洗湿了毛巾盖在凌冉的额头上，“小冉，是不是很难受？”
凌冉苍白的嘴唇轻轻动了动，“小，小海，我会不会像，小童一样？”
小海一听马上心慌了起来，紧紧的拉住凌冉的小手，“不会的，不会的，你明天肯定能好。”
“其实，其实死了比活着好。”
这话让小海心酸不已，他慢慢的躺在凌冉身边，帮他仔细的掩好被角，“我们一定要活着出去。”
“恩，一定，一定要活着出去。”虽然这是遥远的奢求，但是不能放弃希望。小小的凌冉凭着那么一股子意志力忍受着病痛的折磨，整个喉咙疼的人几乎发不出声音，堵塞的鼻孔完全无法通气，他只能尽量的用嘴巴呼吸，如此一来干燥的空气更是让喉咙疼痛加剧，整整一天一夜，小海不停的给他喂水，不停的鼓励他要坚持下去。
第二天一直高烧未退的凌冉还是硬挺着从床上爬了起来，拖着虚弱的身体和小海去了闹市，“小冉，今天我来表演，你在旁边看着就好了。”
“我，我没事了。”
小海脱下身上唯一破烂的衣衫披在凌冉身上，“你好好休息吧。”
凌冉淡淡的笑了一下，缩在墙角疲惫的闭上眼睛，这一天小海很是辛苦，咬着铁制的三角架整整一天，到了晚上牙龈已经漫漫渗出了鲜血，凌冉在一旁看的心痛不已，泪水一次次的湿润了眼眶。
在小海的努力下二人顺利的完成了任务，那天晚上吃饭的时候小海牙齿痛的连食物都无法咬下去，只能含在嘴里尽量的用舌头去撵碎，然后囫囵的咽下去。
“小海，都是我不好。”
“别这么说，我们是朋友，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在小海的细心照顾下，凌冉渐渐的恢复了身体，两个小男孩子总是互相依靠互相扶持，艰难的度过一日又一日。
曾想过逃走的二人在小古的极力劝说下最后还是放弃了那种想法，因为小古告诉他们老刘说的那一切都是真的，一旦逃走失败老刘真的会把人卖给乞丐，那些乞丐会把人故意弄到残废然后丢在地上行乞，让人连自杀都没办法，那日子要比现在恐怖不知道多少倍。
时间就在这种豪无希望之中慢慢的过去。老刘带着这帮孩子辗转去了三个城市，凌冉总是在那些建筑物中寻找熟悉的影子，一次又一次的失望，这里离他的家乡似乎越来越远了。时间总是伴随着绝望越过越慢。
08.
小海和凌然替老刘挣了五年的钱，一直到十二岁那年，凌冉已经渐渐失去了希望，他不知道现在到底是哪一年，哪一月，哪一日，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几岁了，甚至连自己的生日都忘记了。如果不是小海天天叫他的名字，也许他会连自己的名字都忘记了。他们没有时间上学，没有时间认字，凌冉连小时候认识的那几个字也全都忘了。
思想好象已经完全麻木了，每天就是表演，挣钱，挨打，挨饿，其他的事情凌冉全都不知道了。只有一句话，凌冉记的最清楚，他每天都会不停的对自己说，爸爸，会来救我的。
这里的孩子来了又走，换了一批又一批，凌冉和小海不知道那些孩子最后去了什么地方？新来的孩子也和他们一样都想过要逃走，不过没有一个成功的，被抓回来的孩子有一个被打到了残废，后来被老刘拖出去不知道送到了那里，还有一个被当场打死。
凌冉至今还记得那副画面，瘦弱的孩子倒在血泊中，全身伤痕累累，断裂的骨头恐怖的穿破了皮肤，血淋淋的支在外面。凌冉和小海亲眼看着他咽下了最后一口气，那孩子死的时候依旧不肯闭上眼睛，脸上带着无比绝望的表情。
那天屋子内十几个孩子卷缩的躲在墙角，面对血淋淋的尸体整整过了一夜。任何人都不敢在有逃走的念头，甘愿轮为别人挣钱的工具，任那些猪狗不如的禽兽摆布自己的生命。
十三岁那年凌冉的生活因为一次意外在次改变了，把他推向更为恐怖的噩梦之中。
那天凌冉和小海按照惯例去街上挣钱，偏偏赶上这座城市今天要整顿市容，穿着蓝色制服的一群人沿街清理占道的商贩，负责看守的人急忙跑过来，招呼两个孩子赶紧离开。
凌冉和小海匆忙的收拾道具跑过马路，意外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跑在后面的凌冉被一辆违规行驶的高级轿车撞倒在地，无情的车轮直接撵过了凌冉的双腿。
“啊！！！！”凌冉一声痛喊，撕心裂肺的声音震彻了整条街道。
“小冉！”小海回头惊呼，丢了手中的东西就跑了过来，凌冉的全身已经彻底的被冷汗侵透，惨白的脸上失去了所有的血色。
司机听到压了人急忙采住了刹车，后座的人摇下车窗伸出头看了一眼，那是一个长相很有气质的男子，穿着一身高档的西装，带了金丝边的眼镜，他没有下车，看了一眼后冲司机恼怒的吼了一句，
“你怎么开车的？”
“对，对不起，先生。”
“赶紧下去看看，车子是不是刮花了？”
司机急忙跑下车围着轿车查看了一下，确定车子没事之后才扫了一眼伤者，“先生，他……”
“只是个乞丐而已。”
小海愤怒的指着那个男人，“乞丐就不是人吗？”
那男子勾起嘴角鄙视的冷哼一声，冲司机挥了下手，“开车！”
以近晕迷的凌冉绝望的看着远去的轿车背影，凌冉慢慢的闭上了双眼，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负责看守的人跑过来看了一眼凌冉，膝盖下的双腿全部被压断，这人已经彻底废了，“把他背回去。”
小海抓住那人的裤腿，“求你了，送他去医院吧，不然他会死的，求你了。”
“回去在说。”
小海无奈，只能含泪把昏迷的凌冉背在身上，一点点的走回住处。老刘闻讯进来查看了一下，什么话也没说转身走了。凌冉昏迷了很久，身上一直在发高烧，小海只能含泪在旁边照顾他，双手一直在不停的发抖，那种就要失去朋友的恐惧一直伴随着他。
第二天老刘带过来一个脏稀稀的男人，那男人简单看了一眼后从破旧的衣服口袋里拿出几千块钱交给老刘，老刘粘着吐沫仔细数了好几遍。那人把神志不清的凌冉背在身上，小海大惊失色，扑通跪在地上向老刘乞求，
“叔叔，你不要把他卖了，求你了，他会好起来的，求你了。”说完咣咣咣连磕了三个响头。
“少罗嗦，赶紧出去工作。”老刘冲小海狠踢了一脚，转身就走，小海死死的抱住他的腿，痛哭不止，“我求你了，我会把他照顾好的，不要把他卖了，我求你了。”
老刘完全失去了耐心，转身一脚踹了过去，直接将小海踢撞在墙上，半天爬不起来，小海趴在地上看着远去的背影，绝望的泪水止也止不住的滚下来，“小冉！”
小海不知道凌冉被卖到了哪里，不知道他是否还活着，晚上他总是守着旁边空出来的床铺默默的流泪，直到半年之后小海才在次见到凌冉，而此时在他面前的凌冉几乎可以用恐怖来形容。
依旧繁华的步行街上，小海正麻木的表演杂耍，远处爬过来一个乞丐，残破的身体趴在一张木板上，那木板下面还有四个小轮子，那乞丐用唯一健全的左手艰难的往前爬行，一边爬一边推着面前的一个破碗。整个右臂只剩下了半截，残破的双腿肌肉已经全部萎缩，膝盖以下只是一层皮包着变了型的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