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也许我们也正渐渐失去了那份纯真。人总是学着怎样将感情稀释，过滤，还有混合。
“是不是太晚了点，这都大半夜了”志绪抱着妹妹对在客厅叠衣服的母亲说道。
“哥哥不回来她不肯睡我有什么办法”母亲无奈地回答道。
这么被记挂着当然不会觉得不高兴，所以母亲这么说志绪也无话可说。
“一会儿我要熨衣服了，你看好小美不要让她靠近这里。志绪你就这么哄着她睡吧，反正之前澡也洗过了。”
“恩，美夏，睡觉觉了，知道么？”志绪哄着怀里的妹妹说。
“睡觉觉。小美，睡觉觉。志嗒嗒，也睡觉觉”小美咿咿呀呀地说着。
“对啦，对啦，睡觉觉”
志绪抱着妹妹进了她的小屋，将她的被褥铺好。虽然美夏想要和自己一起睡，可是顾及到要是半夜翻个身什么的弄伤了她就不好
了。所以志绪心里盘算着她睡着了自己再偷偷溜回房间。
“哥哥给你念故事吧。我们念什么好呢”
“上次念的”
美夏每次指名要读的那个钟爱的故事，原本是志绪小时候很喜欢的一个系列。母亲总是很不可思议地说”兄妹俩个连喜欢的东西
都那么相像呢”，而志绪自己却不怎么记得了，所以也没法说什么。
“还要听”
在美夏不依不饶的央求下，志绪将那个短短的故事反反复复读了两三遍，终于等到她跌落了梦乡。小心地把被子掖好，用手背轻
轻的抚摸着柔柔的被面，顿时志绪感觉到一种特别安宁的情绪涌上了心头。
看着妹妹天真的睡颜，他拿起手机给桂发去了短信——”发晚了对不起。我已经平安到家，放心吧”不知为什么每次发短信的口
气总是客客气气的好像带着一些生分。
不一会儿桂的回信就来了——”谢谢，晚安”
记得有次见面后像这样回到家，没有发去短信抱平安，就收到桂发来的短信问他”平安到家了么？”
有一次向他提过”看不出来你还很有过保护意识的麻”，可当时他确有些气鼓鼓地说，”哪有，这是理所当然的好不好”。
其实倒也不是嫌麻烦什么的，一定要说”理所当然”的话，对于没有交过朋友的志绪来说也不能反驳什么，于是只好接受。只是
有会想，难道自己看上去就那么不可靠，不值得信赖么。
每次看着美夏志绪就会忍不住想起桂的儿子。每次抱着美夏，用嘴喂她吃饭，或是帮她穿鞋的时候，就会想，桂一定也想为自己
的孩子做这些事吧。还有每次看着哭哭笑笑的美夏，觉得从心里疼爱的时候。
在桂的家里，志绪曾看到过一本用他儿子的名字存款的定期存折。那是有一次存折偶然从书架的缝隙中掉落下来志绪才看到的。
看到的一瞬间志绪感觉到自己的心像是被抽光了所有的氧气一般揪着生疼生疼的，他知道那不是嫉妒。
明明连交给他的一天都还是未知数，明明连死都不愿意去破坏那一家人幸福安稳的生活。却还是，做了这样的事。一想到他是用
怎样的心情去给这个只在照片上看到过的儿子存钱的时候，仅仅就是为了这样近乎痴傻的举动，苦涩便不可抑制地翻涌。志绪将
存折小心地放回原来的地方，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
志绪想，也许有一天桂会和某个女人结婚，（不结婚也行）或是和某个女人认认真真地交往，然后就会再次拥有自己的孩子，总
之看天时，看地利，看老天爷的心情。到那时候，虽然不能代替裕树，但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重新开始”。然而自己的存在却
彻底抹杀了所有的可能。
“恩……”
这时美夏在梦里咕哝着，双手也捣鼓着伸到了外面。看上去却没有要醒的样子。志绪轻轻地将手贴上她的额头，感觉到的是孩子
特有的温度。
临睡前，像这样细细开启的时间的缝隙里，正好可以装进这样的瞬间，用来思考一些没有未来的事情。一些关于桂的事情。
如果是白天的话，就算是想到了，也会忍不住想要打消去深思的念头。好像去想会伤害到自己一样。
于是就会希望时间就此停止。然后一边用同样强烈的情感去纠结自己永远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希望什么事都能随心所欲。然而这
和父亲抱着美夏时说，”永远这样就好了，女孩子一长大就要从父亲身边飞走了”，诸如此类挂在嘴皮子上的白日做梦又是那么
不同。
志绪有时会想，整整两年，这段感情就这样平平稳稳地持续到现在，这件事本身就像个奇迹一样。
……
在图书室的门口，志绪被远藤老师叫住了。站定脚步后他不自觉地咽了口吐沫。
怀里揣着书包和外套，志绪跟着远藤老师向外走去。
“好样的，”远藤老师拍着他的肩膀说道，”刚才我接到电话，恭喜你，你是第七组第一个合格的人哦”
听到这个消息时，一直悬在半空的心仿佛终于有了着落，那种轻松比起高兴来得更为强烈。
“明天或者后天大概就会来正式通知了吧”远藤老师继续说。
“是，谢谢老师”
“嘛，虽然我对结城君一直是很放心的，可是得知你首战告捷我还是松了一口气呢”
说着远藤的脸上果真是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四方眼镜后，狭长的眼睛此刻眯得更细了。此人应是年过半百了，不管在这条路上
如何驾轻就熟，每每还是不免要为之担心。想到从现在起一直到春天，他还要为他手底下那么多学生这样操心，志绪觉得他还真
是不容易。
而那个桂，和远藤的年龄有如父子之别，一样干着老师的工作，自己也同样称呼他为老师，志绪突然觉得很不可思议。学生也就
是男女两种差别，而老师却分男女老少四种。果然对于这样的事感到不可思议，还是因为自己的世界还像小孩子般那样狭隘吧。
“你没有打算再考别的学校了吧？”远藤老师问道。
“恩，只有第一志愿。”
“那接下来的时间就绰绰有余了，不过大家都很努力，所以也不要太掉以轻心了。嘛，你的话，这些不用我特意提醒也应该明白
的。辛苦你了，赶紧回家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你母亲吧”
说完远藤向他挥了挥手。手腕上是那副总是会被粉笔灰弄脏的黑色袖套。志绪颔首道，”老师再见”
在走向鞋柜的路上，”合格”的喜悦终于后知后觉地开始翻涌而来。终于考上了，从春天开始我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学生了。于
是兴奋和喜悦很快地蔓延到足尖，使其蠢蠢欲动起来。志绪再一次小跑着奔上刚下来的楼梯，心里不断的对自己说，就说一句话
。
就一句。告诉他”我考上了”，没有”意外”的考上了。
仅仅就是这样而已，需要得到谁的同意呢，志绪这样在心里不断重复着，便来到了教员室的门口。轻轻地推开门，小声地说着“
对不起，我进来了”一边向门里张望。一眼就看到了桂的身影。桂的座位在窗边，桌上层层叠叠累着一大堆东西，一眼望去都看
不到他的笔记本电脑。喝到一半的咖啡也常常就那样放在桌上。志绪总爱在他不在的时候偷偷地瞄上一两眼。因为仅仅就是这样
看一眼那些他留下的痕迹都能感觉到内心的雀跃。
就在志绪一脚踏进门的瞬间，他马上就察觉到了。虽然被那些堆砌起来的书本和杂志挡着，看得不是很清楚，但是他知道桂的对
面正站着一个人。于是，另一只脚甚至还没有着地，他就这样生生地停住了脚步，退回了原地。
站在桂对面的是一个女生。交友圈及其狭小的志绪自然是不认识她的，但是他知道这女生应该是桂班上的学生。此刻她正低着头
一脸严肃地和桂说着什么。桂偶尔会点点头，或是用手支着下巴仿佛在思考什么。看样子应该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怎么了，你有什么事么？”
正当志绪愣愣的站在门口时，背后传来了出其不意的询问声，志绪顿时吓了一跳回过头去。
“啊呀，是结城同学啊。你不会是来找远藤老师的吧？他刚出去……”
“啊，没关系。我没什么事，对不起。”
志绪仓惶地应答道。一边埋怨着自己干吗要说那么大声，一边一溜烟地闪出了教员室。然后也不知为什么就一口气冲上了4楼。
4楼空无一人，安静的走廊笔直地延伸到另一端。白天的嘈杂仿佛一场云烟在这里全部消失不见，只有一间间相同模样的教室安
静地沉睡着。就好像置身于另一个世界。志绪感觉到整个下半身都淹没在这股冰冷的寂静中。耳边传来操场上棒球部的声音，“
锵”的一声，球棒撞击球的声音仿佛是山里的回音一般，在耳边萦绕许久。夕阳的霞光透过窗户斜射进来，将窗框的影子在走廊
里拉得好长。志绪孤零零地伫立在这影子里，许久。感觉这放课后的教学楼仿佛将自己和世间的其他东西隔开了一般。志绪觉得
寂寞的自己真像个傻瓜。
可是，还是想第一个将这个消息告诉他，无论如何都想。
这天夜里，志绪接到了桂打来的电话。”恭喜你”话音刚落，就听见电话那头又传来了一声响亮地爆破声，把志绪吓了一大跳。
“怎么啦？那是什么声音？”
“啊，我刚才拉了个礼炮。”
“哈？”
“我在百货店买的。这玩意儿还真热闹，撒得到处都是”
“你这样不会吓到隔壁邻居么”
“就这点声音，不至于的。还剩9个呢，要不咱全放咯？”
“免了！！”
“那咱就等圣诞节的时候放吧”
“不是吧你”
“吐什么槽嘛你。反正就是这样啦，再一次恭喜你”
“啊，恩，谢啦”
有些别扭地谢过后，志绪问他，”你怎么会知道的？”
“我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就去问了远藤老师。一问才知道你考上了，而且他还说你已经回去了。你怎么就不知道给我来个短信
呢？”
“本来想下次碰到你再跟你说来着”
话是没错啦，桂的声音里夹带着无奈的苦笑。
“家里有没有带你吃好吃的？”
“也没什么特别的。而且今天老爸也不在。就说下次一起上馆子。”
“噢，一定要好好的吃上一顿哦。那么，你想要什么？”
“什么要什么？”
“当然是为你庆祝啦。你就没什么想要的礼物么？衣服啦或者手表什么的”
“免了吧我不要”
脱口而出的回答让自己都觉得有些不近人情，于是又在末尾加了一句，”被我妈知道又要问东问西的了”
“她一定会问我，也没在外面打工，你哪里来的钱买东西之类的”
其实，志绪心里知道，老妈也不会追根究底的。说不定还会说”有钱么？不够的话要跟我说噢”之类的。这时自己一定会编些理
由随便搪塞过去，志绪不喜欢这种感觉。
“那就算了吧”于是桂也很爽快地不再说什么了。
“也对，志绪是那种很容易就把心虚放在脸上的人呢”
“烦死了你”
“不准嫌我烦。那下次我们到哪里去玩吧。一起去吃好吃的东西吧”
“既然这么忙，不用在意这些的”
“志绪很忙吗？”
“不是我忙！”
“啊，你说我么？嘛～是挺忙的。不过就算忙得头昏眼花，但是庆祝还是要的。这是多高兴的事啊”
桂不但没有对自己的冷淡感到不快，还蒙在鼓里似的认真邀请他。志绪觉得自己被困在自己的固执里越来越没有出路了。见电话
这头沉默了下来，桂便说”那我们再电话或者邮件联系吧”，志绪才终于解脱似的”嗯”了一声。
将手机扔到一旁，自己躺倒在床上。
还是没能说出口。
没能告诉他，我因为想要第一时间告诉你，所以去了教员室找你。因为你在谈话所以连招呼都没打就回去了。
仅仅就是这点小事，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可是仅仅就是这点小事，志绪都觉得会被他看透自己幼稚的占有欲和巨大的失落感。这点让志绪觉得格外地不甘，害羞和害怕。
想要的东西，怎么会没有呢。15年来一直都有。说出来的话也许会被说，不是早就拥有了么，可是想要就是想要。想要你的温柔
，你的拥抱，你的吻，现在就想要。甚至是H一定也是一直想要的吧。
要怎样才算是将一个人占为己有了呢。那一定不是随心所欲一帆风顺的事吧。
相互交换了誓言，向民政所递出一纸文书，共同生活然后共同孕育出新的一带，这样就算是拥有了另一个人了吧。也许有一天会
变了心也说不定，可是至少当两个人相互约定，共同携手迈出脚步的那一刻，我们是属于彼此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志绪这一生也许都无法拥有桂。
“K大的理工科啊，那可真了不得呢。据说很难考的”
“没那回事”这么婉转地回答的人并不是志绪，而是他的母亲。
“理香不也考上了T女大么？那才了不得呢。社团活动那么活跃却还能保持成绩不退步”
闻言一旁的理香笑着说”谢谢夸奖”。
因为理香也通过了推荐提前拿到了大学的门票，所以两家人这就聚在一起吃饭庆祝了。这是一家离家不远的气氛轻松的怀石料理
屋。每次一有什么喜事需要庆祝大家就会到这里来。所以对于志绪来说，这里的东西已经腻味得不能再腻味了。
“对了，理香考的是哪个学科来着？”志绪的父亲问道。
“文科，俄语”
“诶，听上去很厉害，不像是女孩子会选的科目呢。为什么会选这个呢”
“去年暑假的时候，学校布置了一篇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读后感，我当时读的是他写的《卡拉马佐夫兄弟》，觉得非常有意思。于
是就萌生了想要拜读原作的想法。”
“原来如此”
“瞧这孩子，这样就决定了自己的前途，简直单纯得叫人担心……孩子他爸，就算不开车你也不能这么个喝法”理香的母亲一边
若无其事地阻止理香的爸爸喝酒，一边抱怨着。
“我也跟她说过，选个大众的英文不是挺好”
“俄语有什么不好的，既然合格了就说明这是缘分啊”酒量不是很行的理香爸爸，不过是喝了一瓶啤酒而已，此刻眼神已经开始
涣散了。
“俄国的经济也在突飞猛进地发展，将来没准就能出息了”
“那也要她好好学习才行啊”
“人家会好好学的！”正吃着茶碗蒸的理香不满地向母亲抗议道。
“上了大学我就开始打工挣钱，等钱攒够了就去莫斯科留学”
“那怎么行，一个女孩子家去什么莫斯科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