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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子生存指南中——by满地梨花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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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香方》里不是有一方朱栾降真丸么……”盛烟喃喃自语着,“但这方子有一半是缺失的,我该不该做呢?”

制香其实很忌讳补方子,因为若是补好了,自然能赢得一片赞赏,但要是补砸了,引来的就是一片唏嘘和蔑视了。

若不是十有八九的把握或者试过许多次,大部分制香师都不会做这等吃力不讨好的事。

但盛烟思量了半柱香的功夫,下定了决心,他就做朱栾降真丸!

在场边来回逡巡的方洛同,就见一个个头不高的孩子手执一块长长的降真香,另只手握着一把小刀,小心翼翼地将它劈成一片片的细长条。

又看了眼他手边的摊开来的朱栾花瓣,他不禁讶异地怔住了。哪家的娃娃有这么大胆子,看这选取的香料……莫非是要做朱栾降真丸?

方洛同有些不信,抬眼看了看他的品阶绦,眉头高蹙。嘿,既然考的是五品阶,可不就是要做朱栾降真丸么。

见盛烟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手中的东西,心无旁骛,嘴角还扬起清浅的笑,方洛同捋了捋胡须,暗暗点了点头。

他既不紧张也不忧虑,而是在享受制香的过程,这资质和悟性就已经被许多人好上许多了。有些应考者,一张脸苦大仇深地埋头苦干,真是毫无美感,看得他直摇头。

制香师不但要做的出好香,其制香的过程也该赏心悦目,令人感觉得到其中美妙才对。

方洛同看了良久,这才踱步往前走。

盛烟压根没觉察到这位大师的目光,他专心劈开降真香片,直到一寸许的薄片有了一百多枚,才停下手。用旁边水桶里的水净了手,将朱栾花的花瓣先倒出来,放置在制香台的棉布上,取过一个瓦缶洗干净了。

接下来是比较细致的活儿,但他的动作仍然极快,先将花瓣铺在瓦缶的底部,放一层降真香片铺满,跟着再放一层花瓣,又放一层降真香片,如此重重覆盖,直到整个瓦缶被层层花瓣与降真香片塞到七八层满,才停住手。

下一步,他抽出一张油纸,把瓦缶的口给封上,示意旁边伺候的小厮过来把饭甑给架在火上。待火候适中时,他再将瓦缶放在饭甑之中,其他的什么也不做,就看着它蒸!

这个举动令不少看清楚了的制香师都大为惊奇,“他怎么能这样补方子呢?”“就是,也太不靠谱了吧!”“真可笑,原方子上的降真香是需浸泡在朱栾汁中数十日,再做晾晒的……”“哎呦,真是初出茅庐的小鬼啊!”

岑舒砚听着旁边这些人的话很是不满,不自觉冷下一张脸,在盛夏的棚子里散发出屡屡寒气。他跟班的一个小书童瞧见了倒是高兴,立马放下了手中给他扇风的扇子。

这些喧闹,盛烟是不得而知的。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这个瓦缶,紧张地看着火。火大了花瓣搞不好会烧焦,火小了蒸气唯恐不够,他必须时时刻刻盯着,不能有一丁点的差错。

幸好,衍香监提供的柴火是极好的,不但干燥,长短也便于添置,使得盛烟比较容易控制火候。

过了半刻,他看着火势短时间内不会变了,这才站起来把几个瓷盒子里的枣膏、蜜炼拿出来,按照一定比例倒在了一个大口瓷盘里,又添加了一些白蜡和白芨水,让它们渐渐融合在一起。花熏香丸的做法也与合香丸大同小异,不一样的是主要香料的制法和配方。他这是在为揉搓香丸做好准备。

也许是他的手上功夫被两个哥哥练出来了,也许是他比别人专心,总之他这一长串的动作宛如行云流水,毫无停顿,十根指头灵巧翻飞,几乎能与以“快”出名的龙碧升媲美。诸多制香师都见过龙碧升那一套果断利落的揉丸手法,这次看到盛烟的手法,立时不敢小觑了,目光都变得认真和欣赏起来。

而盛烟接下来的一个“抛甩”的手法,更是让这些人都瞪大眼睛,长大了嘴。

只见盘中的这团膏体被他捏在手中甩了甩,反手一个打花就直直抛上了天!盛烟两手揉拳一般让它在空中翻了好几个身,手背手掌之中来回颠簸,反反复复了十多个来回……

而后端起瓷盘接住,继续揉面似的对它施以揉压。

不远处看得仔细的几个制香师都拧住了眉头,打结了。

岑舒砚则微微抿唇,脸颊浮现出笑痕。

其实盛烟全然不觉这套手法有什么奇特的,他这可是跟夙学的。

那日他在霄香台做晚课,夙偷偷来找他,在他香室里转了半天没找到好玩的物件,就看见他瓷盘里的一团没未揉好的膏了。他也不知道那是做什么用的,就拿起来抛上了天,三下五除二,用自己新学的一套掌法给在空中甩拍了几下,没成想……盛烟阻止他放下来时发现,被他这么折腾一会,自己竟是省了不少功夫。

此后,他就让夙把这套掌法教了自己一个套路,一来二去自己练了几个月,就形成了现在的习惯。这个手法除了好看,最大好处是大大缩短了他揉压膏丸的时间。

待他把这都做好了,其他应考者还在费力揉呢。

从瓦缶放在饭甑上蒸,已经过去一个时辰了。盛烟觉得差不多了,便让小厮过来帮着他把瓦缶给取出来。

等着瓦缶稍微冷却了,他才慢慢掀开了油纸。

掀开油纸的一刹那,正好一阵微风吹过,坐在棚子里的制香师和其他看客人都不约而同地感觉到,有股特别甘醇的柑橘香拂面而来,清爽怡人,袭人鼻观,一时间全身的热浪都消散了。

分明,这香气是从热烘烘的瓦缶里传出来的,怎么会让人一闻到就有了清凉的感觉呢?

有些人都忍不住翘首去看盛烟的下一个步骤,好奇他接下来会如何做。

盛烟等着整个瓦缶都完全冷却了,才伸手用白铜筷子,将降真香片都一一取出来,放在一边风干。

为了加快它们风干的速度,盛烟接着用块布兜着,把它们放在有阳光但却不会被暴晒的地方,任其晾晒。

这段时间他也不闲着,将瓷瓶摇了摇,摇匀了之后,开始剥开瓶口封着的蜡。

方洛同这会儿追着那缕香气走过来,看见他这小瓷瓶也好了兴趣,也不理会自己蹲在这隔间门口会不会影响盛烟,就那么伸长脖子往里看,那表情跟嘴馋的胖酒鬼师父有的一拼。

突然,有个隔间发出了一声摔碎东西的声响。

大家都扭过脖子去看,都纷纷“切~~”了一声。怎么的了,原来是龙碧沉打翻了一个瓷盒,里头做好的一颗合香丸掉了出来。

他那边大发雷霆地斥责身边的小厮,动静是闹得特别大。但大家都没注意到他是几个初试者当中第一个做好合香丸的。

他们的目光都回到了盛烟这里,尤其是方洛同挡住了一侧以后,都更加好奇地想知道盛烟现在做到哪个步骤了。

有几个急性子的,干脆绕到隔间的那一边,站在几步之外探头探脑地看。

岑舒砚气定神闲地对书童摊开手,道:“扇子给我,你去买两碗冰酥酪,用冰块冰着送过来。”

“是!”书童欢喜地跑出去,心里感慨了一声,看来这一次,在衍香监名声大噪的还得是龙家哪……

第三十六章

盛烟并不希望旁人知晓自己会蒸凝法,因此在家中制蔷薇水时仍旧是每逢半夜,由夙做帮手,自己一点点根据效果来改良蒸凝的器具。

杏儿时常纳闷,厨房的缶和甑总是坏的特别快,不是因为别的,就因为盛烟用的太多,有时为了尝试,还在不同地方凿开口子,想放进去一个可以向外导出汁液的槽子。

粗陋的这种槽子他真的做成了几个,但夙说太过难看,还不好放置,他只好寻思着重做。最近是刚做了个缶,又做了个小甑,才做出了这一小瓶的朱栾水。

但他已经很满意了,觉得这香味不知道比单独蒸花得到的汁液好出多少倍。

今后如果想做出更好的,还得在器具上下功夫。

不过若是这次用了朱栾水,大哥哥和二哥哥就都知道自己的这点秘密了,但若他不用,又唯恐最后制成的香丸达不到自己期望的效果。

犹犹豫豫之际,盛烟还是剥掉了最后一层蜡,倒出了三分之一的朱栾水出来,和那团膏体糅合在了一块。

距离他最近的方洛同霎时被这柑橘香气给迷住了,又走近了几步,差点就踏进了盛烟的隔间。然而他是考官,这种行为是不允许的。

方洛同动了动鼻子,心说自己从未闻过这么浓郁的柑橘香气,酸酸甜甜的,居然闻着就舌根生津,差点流出口水来。

盛烟这时又用白蜡把瓶口封好,眉眼带笑地放进了自己的香料包袱里,转身一看,发现一个鹤发童颜的白衣长者趴在自己的隔间外,举手抬足之间带着一丝欣悦、疑惑,又有一点惊异。

考场规定,制香过程中不可与任何人说话,盛烟强忍着把话吞了下去,也不好赶他走,只好对他嘟嘟嘴,那意思是这位老爷爷你赶快走吧,别挡着我的风啊!本来这里就很热了。

方洛同捻起胡须,嘿嘿一笑,这娃娃真可爱啊,还对我嘟嘴巴哪。

他仍然是不走,只是稍微后退了一步,一双眼睛还盯着他看。

盛烟没法子,只有集中精神做自己的事。

就见他又对小厮招招手,对他比划了几下,又做了个哆哆嗦嗦的动作,小厮立马会意,蹬蹬蹬跑进后院的一间房,回来时提着一个木桶,木桶里装着一堆冰块。

衍香监真是好啊,我要冰块都能随时找的到啊!盛烟喜滋滋地把装着朱栾水的小瓷瓶搁在冰块之间,然后拍拍手,从太阳下取回风干了的降真香片,把其中一半劈得更细碎了些,而后放进捣钵里,用捣药杵给捣弄起来。

接着,就是把捣钵里的降真香末儿给倒进蹍船里,又给碾了几遍,这次得到了降真香细末,参合进了他刚才备好的膏体里,这就可以开始揉搓,做成香丸了。

其余的降真香片呢,他都码在了一个长形的瓷盒子里,不知道要用来做什么。

方洛同这会儿看着,真就是越看越喜欢了,他已经大致明白了盛烟制出朱栾降真丸的基本步骤,他这方子与原方子的最大不同在于,完全摒弃了其余香料的辅助。说他补方子了却好像没补,因为原方子里缺失的那些香料,他是一样也没用;若说他没补方子呢也不对,以为他改变了原方子里制降真香片的做法,还直接用花瓣蒸了降真香片,乍一看可能觉得他很儿戏,但是这香味比什么都能说明问题。

更重要的是,他那瓶子里的香液是如何做成的?

方洛同的好奇心一下被吊得老高,踯躅了一会,转身去考官棚里去查找盛烟的报考册子去了。翻了半天他恍然地看着那一首好字,自语道:“原来是龙家的小十啊,我事先都不知道,这个飞儿也真是的,有这么个天资聪颖的弟弟,居然藏着不让为师的知道!”

他这时才想起来要找找自己那徒弟,环顾四周一看,“今天没来啊……哦对了,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办。”

放下应考生册子,他又跑过去,想继续看盛烟制香。

可是好嘛,自己刚才那好位置让几个六品阶制香师给占了,他也不好跟晚辈挤来挤去,只得悻悻然走到一边,佯装巡视其他人,实际上是在等盛烟把这个合香丸做出来。

不一会儿,挤在附近看的几个制香师发出几声轻呼,“这种法子我还是第一次见哪!”“不过真的好香啊,太厉害了!”“哎呦……怎么会想到用冰镇呢?”

方洛同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好奇心更加泛滥了,就想拨开他们往里头挤。墨香阁

不过也用不着了,半个时辰后盛烟已经做好了八颗朱栾降真合香丸,装在一个小盒子里,连同另一个盒子里的降真香片,向考官棚走来。

他那降真香片,是用冰镇过的朱栾水淋透了,又在太阳下暴晒干了的。

他微微含笑,把东西往几案上一放,低头对三位考官行了个全礼道:“学生龙盛烟,已完成考题,请三位先生品鉴。”

方洛同高兴地叫他抬起头,发现盛烟看着他一愣,心里更是冒出了泡泡。这娃娃怎么这么可爱呢,傻愣的样子跟兔子似的。

盛烟没想到他是考官,当然是愣住了,不过很快回过神,也打量了其他两位考官一眼。其中一位板着张脸,看起来年纪也有些大了,额角都是褶皱,但人很精神,看起来有些威严,一副正直不阿的模样。另一位年轻就很轻了,面如冠玉,下巴挺尖,估摸比岑舒砚大一些,但也大不到三岁,衣着华贵明艳,头上束着翠玉冠,腰间隐约挂着一块玉牌,和一串三枚连缀的玉环。

因为他是坐着的,盛烟没能看见那块玉牌的样子。

方洛同第一个拿起他的合香丸看了看,在手中还捏了捏,觉得这外表一关过了。又拿到鼻子下闻了闻,感觉更是不错,便把盒子递给了其他两位。

其他两位在这方面的看法和他比较一致,品鉴的下一步便是即刻焚香了。

刚制出来的合香丸,当着所有应考者的面投入香炉,是上品还是劣品,当即就能见分晓。

盛烟诚然自信,但也是很忐忑不安的,身边大哥哥二哥哥又都不在,他紧张得攥紧拳头,跟着三位考官来到香炉边。

衍香监的香炉是大香炉,不是世家子弟用的那种可以放在几案上的小香炉,用的也不是龙家那么讲究的炉灰,检验的法子更是出奇的随意,就那么把香丸往里头一扔,连隔火砂片都不放。

看出了盛烟的疑惑,方洛同笑道:“知道为何不遵循焚香七要来试香么?道理很简单,若是随意烧烧也能燃出它的香气……那才是上品,因为它能适应各种火候,在火候最适当时便是香味绝佳了。若不能,那就是下品,因为没有了好的焚香器具,它就什么都不是。作为制香师,制出来的每颗合香丸都当是上品哪。”

一席话醍醐灌顶,使盛烟连连拱手称是。

不消一会儿,盛烟的朱栾降真丸在香炭殜的红光中燃烧了起来,如金如银,像是烧融成了琉璃花儿。与此同时,伴着一丝丝几不可查的轻风,一股子甘香馥郁、旖旎缱绻的香气渐渐缭绕起来。

一瞬间,他们的眼前像是出现了骤降甘露的幻境,烟雨霏霏,水雾扑面。

柑橘的清淼香气与降真香的厚重味道相得益彰,回味里还泛着一点酸甜,叫人不由自主加快了呼吸的节奏。

“妙极,妙极!”方洛同的欣喜之情无以复加,拉着盛烟到身边道:“这道补方真的是你自己的主意?”

盛烟神态谦逊地点头,“嗯,是我自个儿的主意。”

“哈哈哈,太好了,补的好补的好啊!”方洛同也没想到自己会如此满意,兴致大发地沉吟起来:“据前朝一册失传的香谱上记载:永嘉之柑,为天下冠。有一种就是名为‘朱栾’,其花堪比柑橘,其香绝胜。如用降真香作片,锡为小甑,实花一重、香骨一重,常使花多于香。窍甑之傍,以泄汗液,以器贮之,毕,则撤甑去花,以液渍香。明日再蒸,凡三四日易花。暴干,置瓷器中密封,其香最佳。说来……你这蒸制的法子与此好生相似啊!”

这段话,不是那本香谱上记载的吗?盛烟神色一僵,心里多了好些狐疑,莫非夙给自己的那本香谱,就是前朝失传的那册?

他不动声色地低头,只附和着点头,假装没听懂方洛同这席话的涵义。

拉着盛烟的手说了半天话,方洛同差点忘记要与另两位考官商量,看是否可以准许盛烟升上五品阶。商量了片刻,那位神色异常严肃的考官问他:“既是做花熏香方,你奉上这降真香片是何用意?”

盛烟从容地拱手道曰:“龙盛烟斗胆,认为这些降真香片若用直接用以焚香,香气比刚才那颗合香丸……会更好。”

“有这种事?”他们都是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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