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诗嘉应了一声，对着电话欲言又止。尹峥感觉到她的犹豫和无措，扯了扯嘴角道，“你去吧，让人久等不好，我先挂了。”
“尹——”喉咙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堵住，嗫嚅了半天，她也只说出四个字，“好吧，再见。”
茫然地听着那端嘟嘟的忙音，沈诗嘉伸出左手按在胸口上，冷风从半开的落地玻璃门外涌进来，穿透了她的心肺，闷闷地疼。
尹峥挂了电话，又坐在办公桌前发了很久的呆，他已经很久不曾做这种毫无意义的行为了。拉开左边抽屉，最底层压放着一个装裱精美的相框，他将原木相框翻转过来，看着里面有些泛黄的老照片，目光温柔而缱倦。
那是他母亲年轻时的一张全身像，亚麻色头发的少女赤脚站在普罗旺斯紫色的花海中，唇角弯弯，绿眸晶莹剔透，碎花裙摆在风中轻舞飞扬。
“Maman……”尹峥喃喃地念着这个单字，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抚过少女天真明媚的笑靥。他的目光悠远，穿过了照片里那片紫色花海，落在另一张清丽温婉的面容上，她们脸上天真无邪的笑容，是那么相似……
飞往法国巴黎的头等舱上，叶曦正歪着脑袋不怎么感兴趣地翻着手里的时尚杂志。他今天穿的是一件领口镂空的白色棉布长袖，松松垮垮的套在身上，显出精致的锁骨和瓷白的脖颈。推着餐车走过来的空姐时不时偷瞟一眼这个浑身散发着性感气息的俊美男人，胸口小鹿乱撞，连后方客人点的柳橙汁差点都忘了送出去。
“不好意思，我点的是柳橙汁，你递给我的是冰柠檬水。”女客人的声音柔美谦和，显然修养极高。回过神来的空姐连忙换了推车上的柠檬水，同时鞠躬抱歉道，“对不起，是我的工作疏忽，请您——”
“夏小姐？”不太确定的声音从前方座位上传来，正接过饮料的夏婷手上动作一顿，不敢置信地看着出现在眼前的俊美男人。
“原来夏小姐是出公差啊。”靠着一张迷死人不偿命的脸，叶曦很轻松地就换到了夏婷的邻座。此刻两人正热络地交谈着。
“嗯，叫我夏婷就好，”夏婷不太好意思地拢了拢鬓边的刘海，“每次都小姐小姐的叫，听着实在是很生疏呢。”
“好啊，那你以后也别喊我叶先生了，叫我叶曦吧。”男人微微笑着把玩着手中的眼罩，问，“夏婷小姐打算在法国逗留多久？”
“大概半个多月，法国总部正在考虑公司研制新产品的提案，我这次是去那边的工厂做考查和调研的。”不知想起什么，夏婷啊了一声道，“我记得尹峥说过你也是公司的股东对吧？”
“呵呵，只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小股东而已，”叶曦的语气不无自嘲，“尹氏的股价一日千里，区区百分之七，可是连高层会议室的门都进不了。”
“怎么会？”夏婷脸上显出小小的惊讶，“你大可以收购那些零散小股东手中的股份啊。”
“只怕我出再高的价钱他们还是一毛都不肯拔，毕竟尹氏这几年在国际上走势良好，以后的升值空间还很大也说不定……”
夏婷笑着摇了摇头，“富不过三代你听说过么，尹氏这几年一直走的以前创业发展的老路，老一辈们又瞻前顾后不肯革新，加上公司管理体制日积月累的弊病，说不定尹氏再过几年就要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风雨飘摇了。我这次之所以去法国就是为了新产品的策划，如果尹氏能打开高端自创品牌的市场，至少它的帝国神话还能再维持上几十年。”
“高端产品？是化妆品么？”叶曦问得漫不经心，“尹峥怎么说，他都知道吗？”
“这个当然，”夏婷下巴微扬，笑得骄傲又带点小小的得意，“他很欣赏我的提案，如果策划案能启动，具体的资金运作都会全权交给我管理。”
“容我称赞一句，你是我见过的最聪明最能干的女孩。”叶曦仍是微笑着的，只是那笑容里多了一丝说不出的东西。
“呵呵，过奖了。”夏婷白嫩的双颊上染上一层绯红，像夏日傍晚时分的天空，她有些赧然地避开叶曦灼热的视线，望向舱外重重叠叠的云层。巴黎快要到了。
这座只有奢华与享乐的梦想之都。
法国香水闻名世界，而全世界80%
的纯正香水都产自格拉斯，其中名牌香水CD、兰蔻以及风靡全世界的香奈儿五号都产自这里，虽然贴上的只是法国或者巴黎的商标，但真正的香水之都应该是格拉斯无疑。这座位于法国东南角仅有五万居民的小城，却有超过一万亩的花园，一年四季都花香不断，为法国香水业提供了取之不尽的原料。
夏婷在巴黎总部停留了一个星期，便出发去了这个鲜少被世人知晓的南部花城，格拉斯共有三十多家香水制造厂，大片的玫瑰园、茉莉花园、薰衣草园……将格拉斯装点成花之海洋，一下车，法国南部空气中特有的馥郁花香和暖融的阳光扑面而来，夏婷深深吸了一口气，戴上粉色针织荷叶帽，脸上露出了大大的笑容。
叮咚。包里的手机传来短信提示音，来自叶曦。夏婷点开短信，看清上面的内容，颊边的笑容更深了。
“到哪了？我在香榭丽舍大街，今天的戏快拍完了。”
“我到了格拉斯，很美的花城。你要来吗？”夏婷一口气打完，又有些忐忑地把光标停在最后一句前，虽然刚下飞机自己就主动留了联系方式，可这么多天还是那个人第一次主动跟她联系呢，万一这条短信造成两人的尴尬怎么办……手指放在发送键上犹豫不诀，直到耳边忽地响起随行助理不解的声音，“夏小姐？夏小姐？”
夏婷手一滑，短信发出去了。
叶曦一个人慢悠悠地走在林荫大道下，高大笔直的梧桐树一层层晕染上金黄，成群结队的白鸽在草坪中悠然散步，棕木雕花座椅静静地卧在铺满落叶的草地上。现在还不到巴黎最美的时候，却是巴黎一年中难得清静的时候。
这就是那个人曾经生活过的地方么？
叶曦仰头看着被细碎树枝分割成不规则网状的天空，心里陡然浮起一层恨意。在他饱受双亲逝世之苦的时候，那个人过的是怎样的生活呢，一定是锦衣玉食无忧无虑的贵公子生活吧。他恨极了这种落差，当他身在地狱的时候，那个人却生活在不沾人间烟火的天堂，并且毫无所知他的快乐是建立在别人怎样血淋淋的痛苦上……他不甘心，他要把他从天堂最顶端，拉到十九层地狱……
他恨着一个人，却也在同时想着那个人。他忘了，爱与恨，其实都源于不会随时间流逝的执着。
Iphone在口袋里震动，叶曦掏出来点开上面的短信，看见最后那句话，嘴角无声地勾起一个弧度。
“当然，后天我有一整天的休息时间。”他按下发送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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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先生，这是您前天订好的手链。”
“谢谢。”
尹峥接过导购递过来的盒子，盒子的颜色是独一无二的蒂凡尼蓝，里面的白色软垫上镶着一条嵌绿松石珍珠纯银手链，沉静而炫目的美。
“您看看还有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导购小姐的声音亲切可人，“我们可以再为您做修改。”
“没有，我很满意。”尹峥笑了，正低头替他包缎带的导购员留意到那个笑容，一时有些眼花。这位先生看起来没有第一次那么严肃和不近人情了呢……
“您的手链包好了。”
尹峥接过那包着白色缎带的精蓝礼盒，放进贴身的西装内衬里。踏出蒂凡尼的双开落地门，整条商业步行街都被心形气球和彩带装饰成浪漫梦幻的粉色。七夕要到了。
尹峥看着漫天的情人节海报，以及中心广场巨大的电子屏上来回滚动的新片预告，不自禁地微笑起来。
最后一次了，他望着远处电子屏上一闪而过的电影画面，更加地按紧了牢牢贴着胸口的东西。
“《初夏》八月底与您相约，天王巨星叶曦携手人气新星沈诗嘉，绝对不容错过的唯美青春爱恋……”
“少爷，可以回去了吗？”等在车旁的邹航走过来轻声问。
尹峥把目光从电子屏上收回来，点了点头，“走吧。”
19.惊变（一）
“玫瑰的采摘时间是每日凌晨4时到7时之间，茉莉花则是在阳光刚照到花朵时摘取……”
夏婷一边跟着工作人员参观着普通精油的制作过程，一边听着随行翻译的解说。“这是什么？”她指着一个被罩了黑布的巨大圆柱形物体，下面接了一根粗大的管子。有点像蒸馏器之类的东西。
“这是粗炼精油的筒缸。”随行的翻译让人揭下那层黑布，巨大的圆柱形透明水缸里，无数朵怒放的红玫瑰在水中沉浮。夏婷愣愣地看着眼前一大片耀眼的红，情不自禁赞叹道，“真美。”
“是啊，只可惜几千朵玫瑰有时候才能提炼出一滴精油而已。这也是为什么香水的价格一直居高不下的原因。”翻译的语气略带惋惜，“花朵在开放得最绚烂的时候夭折，却能保留那一缕幽香长久不散。何尝不是另一种生命的延续呢。”
“嗯……”夏婷静静地听着，心里陡然有什么东西明朗起来。自己的犹豫试探、踌躇不前终究只会让真爱离自己越来越远而已，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夏小姐，外面好像有人在找你，是个很好看的男人。”助理抱着一个鼓鼓的帆布袋走进来，里面装着各式香料的瓶瓶罐罐挤在一起叮咚作响。下午他们要参观一款经典香水的制作流程，随行的工作人员几乎都在忙着帮工厂的香水制造师准备原材料。
“好看的男人？”夏婷眼睛一亮，脸上绽出一个满溢着甜蜜的笑容，“是他来了。”一路小跑着往外而去，快要到大门口的时候脚步又慢了下来，夏婷抚着因为过度兴奋和紧张而染上潮红的脸颊，暗暗提醒自己：放松，放松。
难以掩饰爱慕与热切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欧式拱门下那个俊秀高挑的侧影上。男人左手捧了一束小巧精致的白色郁金香，右手插在长裤口袋里，嘴角挂着她最迷恋的笑容向她走来。
“微不足道的见面礼，希望你喜欢。”
这优美动听的声音像一阵电流窜过夏婷的胸口，又酥又麻。她微垂着头接过那束捧花，走出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云端上，软绵绵的，有种不真实的幸福感。
“这一带都是香水工厂吗？”两人走在开满细碎野花的田埂上，并肩而立的背影美得像一副中世纪油画。
“是的。格拉斯主要提供巴黎大部分的香水制造原料，很多世界闻名的香水就是从这里出产，再到巴黎包装销售的。”夏婷走得很慢，她只希望这条路可以再长一点，再长一点。
“原来是这样，所以尹氏是打算投资香水品牌吗？或者是创立自主品牌？”叶曦依然是漫不经心的语气。
“以尹峥的性格，你觉得呢？”夏婷故意卖了个关子，“听说你跟尹峥关系很好，不如你猜猜。”
“我觉得……”叶曦摩挲着光滑洁白的下颌，“应该会选择后者吧。尹峥虽然为人保守拘谨，但思想并不迂腐顽固，再说作为尹氏的CEO，他看待公司前景的目光必然比很多人都长远和深刻。如果尹氏不开拓新市场，而是一味地啃上一辈留下的饭碗，他这个领导人，也会觉得憋屈和难以施展才华吧。”
“你真的很了解他呢。”夏婷笑着点点头，忽地想起什么，咦了一声道，“你上次说想收购尹氏的股份对不对？”
“对啊，怎么了？”叶曦笑得纯良。
“公司有一个年纪大了的股东临近退休，他们家子嗣太多，按股权分配财产容易引起纷争，这位伯父正打算转卖手中的一部分股份。这两天在电话里听我爸提起的。”
“是吗？只是我的身份怎么说也还是外人，尹氏内部的股权流动，我参与进去似乎不太好……”叶曦轻蹙眉头的样子说不出的动人。
夏婷心头一热，脱口道，“我帮你去引荐一下吧，那位世伯人很好呢，只要你出的价钱合理，他应该会考虑的。”
“这样不太好吧，我还是通过别的渠道……”叶曦推脱的姿态反而更加坚定了夏婷的决心，她粉颊一鼓，坚定道，“好了，你拍完戏回国我就带你去见那位世伯，别的你都不要多想。”
“这……实在太麻烦你了。”叶曦勾起嘴角，黑眸里笑意粲然。夏婷不敢直视那样的目光，忙不迭地避开视线。不远处有无限伸展的薰衣草花田，轻风吹过，带来无限怡人的馥郁花香。
时光静好。她不无酸楚地想，几乎要被这样的场景感动得落下泪来。
“对了，我过两天会回一趟国，有一个朋友邀我去她的电影首映式观影。”叶曦停在一大块草地前，神色悠闲，“坐一下吧，你也走累了。”
“噢”夏婷怔怔地应着，她还没蠢到要去问他的朋友是男是女，只是心底泛酸的感觉，怎么也挥之不去。
《初夏》的首映礼就在情人节这一天，因为叶大明星的倾力加盟和沈诗嘉一路骤升的人气指数，这一天全国各大影院的卡座几乎座无虚席。尹峥费了很大一番力气才在影院附近找到停车院，今天他是一个人开车来的，私人司机被打发去喝下午茶了。
尹峥持着贵宾券进了特别通道，他有些不太习惯偶尔会从某个角落冒出来的闪光灯，虽然焦点不一定是对着他，但这种被偷窥的错觉让他打心底厌恶。影片二十分钟后才开始，他被人领进特地用来招待贵宾的休息室，各式各样的高档香水味扑面而来。他走过一张又一张或精致可人或妖冶绝丽的面孔，脸上的神情近乎麻木。有认识这位尹氏少董的明星走上前来想跟他打个招呼，又被他脸上生人勿近的淡漠和疏离吓得缩了回去。
沈诗嘉俏生生地站在一张圆形高脚桌旁，玫红色的露肩小礼服，白色羊绒坎肩，浅蓝色眼影斜斜上挑，红唇娇艳欲滴，衬着一头如瀑的黑色长卷发，很有些好莱坞艳星的娇媚与性感味道。尹峥有些恍惚，那个被包围在人群中艳光四射的女星好像是他所熟悉的，又好像是他从未熟悉过的。不过才半年的时间，她已经变得如此陌生了。
他的脚步停在原地，一直放在西装裤口袋里的右手不自觉地攥紧了里面的小盒。沈诗嘉被一干人围在中间敬酒，不知有人说了句什么，她掩着嘴咯咯娇笑起来，眼角眉梢风情万种。
尹峥的绿眸里有什么东西一点点黯淡下去，直到一只手搭在他肩上 ，“尹少爷？”
眼里的失落和伤感来不及掩饰就已经毫无预兆地暴露在了男人探究的视线下，尹峥慌乱地移开眼，大步向右边僻静的角落走去。
叶曦跟相熟的几个影星打完招呼，便悄无声息地跟了过去，“你好像脸色不太好。”他的语气似笑非笑。
“你不是在法国吗，怎么又回来了？”尹峥已经恢复冷漠的神色。
“诗嘉特地邀请我来首映式，就是再忙，我也要来啊。”叶曦笑得温和无害。
尹峥英俊的脸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就在叶曦以为两人就要在这里僵到影片开始的时候，他开口了，“婷婷也去了法国，你们有见面吧？”